患有严重强迫症的邵君理还没有擦掉???
她转过身:“邵总。”
邵君理并没有回头,尾音一挑,无比性感:“嗯?”
“这俩手印您还没擦?”
邵君理一顿,道:“我忘了。”
“哦……”想着忘记也很正常,阮思澄又看了两眼。
不对……等等……
隐隐约约,在她指印往外一些,还有两只大点儿的。
大手套小手。十个指印内还有十个指印。
很轻,可在这个灯下、从这个角度看,还是可以辨识得到。
邵总的吗?
她意识到,在平日里,邵君理总稳如泰山八风不动,仿佛正在掌控一切,就算她问也不回答,可在某些不经意间,他的感情也会外露,比如在失控下坠的电梯中,他将自己抱了起来,再比如在明亮通透的窗子前,他抚上了她的指印。
这男人啊——
“邵总,”阮思澄“咻”地转回身,看着过来的邵君理,“这一段儿,马上过了,我就能有个人时间了。”
“好。”
“邵总,”她希望叫对方安心,“昨天,Z省清水乡卫生院那个大夫,就是……好像……想谈对象,我没答应。”
“说说?”
阮思澄把整个过程偷工减料讲了讲,最后还没忘记补充:“那位大夫是个好人。”
邵君理“嗤”地一声笑:“按摩肩颈?”
“我没让碰。”
邵君理的眸子一扫,莫名其妙地忽然道:“阮,这段时间在基层跑……脸和脖子黑了点儿。”
“……啊???”她倒没有特别在意,“真的???”
“嗯,单看外头倒不明显,但……”邵君理伸出食指,把阮思澄套裙衣领向右轻扯,露出一点细腻肌肤,“已经有道分界线了。”
“真的吗,”阮思澄看自己脖子,看不到东西,“没事,过两星期可以褪掉。”
“嗯,”邵君理没有停手,反将指尖压上那道并不清晰的分界线,并不作声,沿着线划,来来回回,爱不释手。
他的指尖带着点凉。轻拢着的食指中指往上移时还稍好点,他缓缓地往下动时,阮思澄的联想一来,两腿都抖。
阮思澄的全身发颤,握住对方右手手腕。
邵君理却没有在意,左手上去,将阮思澄另外一边套裙衣领拽脱了点,又是做了同样的事。
“……”阮思澄可终于懂了。
李莫群没摸到肩颈,他就非要摸上两下。
宣誓主权呢!
她晕,赶紧退后一步,拉好自己衣服,红着脸,像被烤过的大橙子,低声说:“总之,这一段儿马上过了。”
“好,不要忘记。”
“不会的。”CEO办公室的办公区最里面三面是窗,阮思澄在月光之下,头发、脸颊异常温柔。
等阮思澄离开扬清,邵君理才拎过袋子,打开茶盒,垂下眸子,将茶放在自己鼻端,嗅了嗅。
奇怪,龙井明明不算上好,只是机场卖的破烂货,那股清香却能醉人。
他把茶叶放在桌上,鬼使神差,无意识地,指尖碾起一小撮儿,放进唇里,细细嚼了。
茶叶碎了。
果然是龙井。
淡而远,香而清。
邵君理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却没立即咽下喉咙。水带着碎茶叶在口腔中转了两圈,直到把茶香味送到每个角落,他才终于咽了,觉得那股清香顺着喉管到达腹中。
甘醇凛冽。
…………
另外一边,阮思澄在自己家里打开电脑,写宣传稿。
她想先写几个要点,再给梁言增色、完善,在各媒体宣传公司。
结果,还没等到写完一段,她便发现,虞跃的事10分钟前已经引爆整个网络!!!
只看一眼,阮思澄的头皮便要炸裂开来!!!
原来,因为乙撑亚胺有刺激性气味氨味,虞跃三个室友之一——阮思澄见过的张三,在几天前,喝矿泉水觉得味道不太对后立即收好,紧接着在书堆当中藏了一个小摄像头,熟料竟拍到刘逢吉在水杯中下-毒的视频!!!
他报了警。警方经过化验,确认张三收起来的瓶子当中残留物是乙撑亚胺。再结合起同寝虞跃差点死在老家的事,真相马上水落石出。
被AI给强拉回来的虞跃,乙撑亚胺急性中毒的虞跃,居然是被同寝室的化学博士下过毒的!!!
怪不得他全然不知曾接触过什么化学品!!!
而且,刘逢吉不仅仅想要虞跃去死,还想要别人也去死!
阮思澄想到昨天医院门口,刘逢吉说“我这个人比较正直”“嫉恶如仇”“从来不会占人便宜,也从来不会让人占我便宜”时的样子,想到他的狭隘、极端,只觉寒毛直竖,遍体生寒。
☆、第47章 下毒(二)
刘逢吉于下午被捕。这种大事很难压住, Z省渐渐有了消息,接着记者采访、写稿,到了晚上全面铺开。
各大网站都充斥着“Z大博士毒杀室友”的新闻和激烈讨论。
阮思澄想一想倒也十分理解,毕竟,Z大是全国排名第三的高校之一!之所以说之一,是因为“TOP2”没有争议, 就是P大还有T大, 但“TOP3”就不同了,自称第三的高校至少有五所,Z大也在其中。
TOP3的博士生,国家未来中流砥柱, 居然如此丧心病狂, 自然万分惹人关注。
这是普通的现象吗?教育出现问题了吗?
人人都在内心询问。
事情已经非常清楚。几天以前,刘逢吉在张三水杯当中下了乙撑亚胺, 张三觉得味道不对, 没有再喝。接着, 虞跃因为妹妹结婚乘大巴车离开学校,而他带的矿泉水中,也有足量乙撑亚胺。虞跃一路把水喝完, 当天晚上出现肾衰, Z省清水乡卫生院做了完美初步处理,而省会的三甲医院后续给力, 救回来了。
几个记者采访到了四个人的博士同学。
有人描述刘逢吉的人生经历、自身性格:
“刘逢吉吧, 独来独往, 不是十分好打交道。”
“刘逢吉吗?多重性格……蛮矛盾的。一方面吧,耿直、坦荡、刚正、爱讲话、爱辩论,另一方面,阴沉、敏感、冷酷,爱钻牛角尖。”
“挺狭隘的……不太宽容,凡是跟他想的不同,他都认为是错误的。”
至于虞跃、张三、李四,班里同学都很喜欢。他们随和、热情,平时请客十分大方,几次捐款也很积极。
也有人讲述刘逢吉和虞跃张三之间关系:
“他一直看不上虞跃。他们选了一个导师,虞跃论文是跟导师同方向的,导师非常喜欢,刘逢吉坚持写自己想的课题,导师鞭长莫及。他投到了自己导师当主编的××杂志,还是发不了,觉得导师故意报复所以师生关系很僵。他很讨厌室友虞跃,常常觉得‘同门’虞跃爱拍马屁、爱走捷径,其实虞跃本就是因方向相符才报导师的!”
“啊,刘逢吉跟人讲过,虞跃、张三好占便宜。我想想……对,大家一起吃饭喝酒,虞跃他们平摊账单,刘逢吉说,他们每人喝了两瓶,他自己只喝了一瓶,这不公平!还有……”
“对对!还说虞跃用他饭卡老不给钱,是故意的!他自己就非常注意,不占便宜!”
围观网友凑着一看,居然都是屁大的事,震惊、不解,甚至茫然。
大部分人非常愤怒,心寒于刘逢吉的狭隘与冷血。
也有理性派问责Z大,希望Z大立即出示实验室的管理条例并且解释为何“毒-药”能被携带。
当然,还有许多人庆幸地道“我也一直分摊账单!感谢室友不杀之恩……”或者“我也健忘,会不给钱!求求室友,直接明讲!!!”
最后一波则是好奇李四到底中没中毒。
在知乎、豆瓣等等网站,无数化学大神都在讨论此事,阮思澄也登录查看。
一个叫作“刘逢吉说没想杀人,只是打算教训室友,让他们都流流眼泪,各位大神什么看法?”的帖子已盖起高楼:
【化学号动车:他绝逼想虞跃去死!乙撑亚胺,强致癌物,而且可以损伤肾脏!我估计他原本是想手脚干净消无声息,让室友们几个月后患上癌症或者肾病,这样没人会怀疑他!可惜终究是个学渣,使用计量没有算好。】
【手剥山核桃:应该就是这样没错了!所以,他在投毒虞跃当天,再次下药张三,被拍,因为他没想到虞跃进了医院!】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对。张三李四几天后才得到消息,整个寝室一起探望。张三当晚回看视频、发现不对,这才报案,东窗事发。】
阮思澄:“……”
事情真相她也不懂,只能等着法院判决,可还是有无以名状的沉重感压上心尖。
太难过了。
同时也有一点自豪,因为虞跃活下来了,她救到了一个人、一个家庭,也可能是两个人和两个家庭——刘逢吉在坐牢以后说不定能重新做人。
…………
广大网友也在关心“刘逢吉”和“虞跃”“张三”几人以后,注意到了思恒医疗。
几大媒体都报道了抢救虞跃的全过程,采访到了三甲医院两个医生,也采访到了乡卫生院的李莫群。也许因为一点情愫,李莫群在谈话当中多次提及思恒医疗、思恒急诊。
他说:“也得感谢思恒急诊AI机器。一分钟内读了1000篇中毒报告,总共给出三个可能,乙撑亚胺列在榜首……”
“患者症状非常相似。结膜炎、角膜炎,咽喉水肿、白喉样,肺水肿,肾损伤。乡卫生院紧急处理,并且联系对接医院,建议搜寻乙撑亚胺检验机构并且制定乙撑亚胺治疗方案……没有耽误一分一秒,成功挽回患者生命……”
三甲医院主治医生同样提到“思恒医疗”“思恒急诊”:“一开始是不大信的……觉得应该不能指望。但也知道AI医疗有时候能超越医生,于是还是读了论文,发现症状确实很像。当晚组织透析、净化血液,第二天有结果以后立即采取新的方案……乡卫生院洗胃、灌肠,人民医院透析、净化,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一般网友都听说过人工智能,但不知道AI医疗,或者,不了解AI医疗。有人从未听闻这些,有人看过相关报道,忘光光了,也有人有简单印象,知道“能读片”“能诊断”,然而从未往深处想。
总之,对大多数的普通人,这是他们首次注意“AI医疗”。
到处都是赞叹、感慨:
【人工智能已经到了这程度吗?】
【觉得科技好伟大啊,都能开始治病救人了[哭][哭][哭]。】
【我有一个新的想法……当全人类信任AI时,AI就开始瞎鸡儿治,小病变大病,大病变重病,AI就能统治世界啦!】
阮思澄:“……”
她没想到,思恒医疗会以这种方式进入公众视野。
她有点儿高兴,也有点儿心虚,因为看出“乙撑亚胺”真的是有运气成分——它实际上主要用于读心电图和部分CT。
然而,不管怎么说,“关注度”对思恒医疗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有这件事,以后不管是想进入基层医院还是想进入三甲医院都会变得比较容易!同时,B轮融资甚至C轮D轮也是前途一片光明!
“急诊AI”这个词条甚至上了一下热搜。这个晚上,多个有关“Z大博士毒杀室友”的词上了微博热搜,有“Z大博士毒杀室友”,有“乙撑亚胺”,最后也有“急诊AI”。
只要点进“急诊AI”,就能看到“思恒医疗”,最高排名是第31位。
而它后面,第32位,特别巧,是“邵城儿子怼记者[笑哭]”。
阮思澄点进去看了,发现,是杨清在今天发布新AI产品,然后现场有个记者特别激动,说杨清的监控血糖AI仪器救过她命!她患有1型糖尿病,身体不能产生足够的胰岛素,需要打针。不过血糖这个东西,高高低低也说不准,如若太低本人就有生命危险,又不可能老扎手指检测数值,于是便购买了扬清无创仪器。她几天前连夜写稿,交完稿子心里激动,又哐哐哐地猛干活,把院子的草全除了,打针、睡觉,完全不醒,血糖跌到红线以下,AI尖叫,她却还是没有反应,最后AI通知她妈,送到医院拉回来了。她现场感谢扬清集团,本意是想帮忙吆喝,没有想到,扬清副总不走寻常路,静静地听完了,说:“你要是老这么作死,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阮思澄觉得,邵总平时不怒自威、气度不凡,不管是下属还是合作伙伴,对他都是又服又怕,谨小慎微,有时被他夸赞一句就能乐上整整一周,可是,他还真不压抑自己,对他觉得欠怼的,一律怼之,比如澎湃、爱未,比如某些记者,再比如这个患者。
阮思澄知,归根究底,因为他强。
…………
看完刘逢吉和虞跃、张三的事,阮思澄的心里有话来回翻滚,于是打开“备忘录”APP,足足写了几大段:
【这刘逢吉我见到过,就是昨天,在虞跃的病房当中。当时室友集体探病,虞跃介绍刘逢吉时明显不如之前高兴……
出病区时正巧再次遇上他们。张三、李四勾肩搭背,要到商场吃小火锅,刘逢吉却拖在后面,出医院后站在原地……
我们聊了有10分钟。他说,他这个人比较正直,从来不会占人便宜,也从来不会让人占他便宜,还有……】
写到这里,天空出现一道闪电,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阮思澄并没有在意,继续写:
【我一直想开导对方,安抚、劝说,给他出招,没有想到,刘逢吉却突然骂我,声音高亢而且尖利。我真是被吓了一跳……
大家有事不要瞎想,开诚布公聊聊就好。最后,有缘就交朋友,没缘就当路人,何苦在意萍水相逢的那些人?】
码完,阮思澄将这篇长文发朋友圈“亲密”分组。这个分组当中都是她最信任的家人朋友,比如邵君理、邢笑佳、朱天球、本科室友、研究生室友。
几个朋友立刻评论,都特感慨虞跃的事。
可邵君理不发一言。
阮思澄想听听邵君理的意见,左等右等,可对方却始终未留只言片语。
“没看见吗?”阮思澄跟自己说话,“没看见吧。”
唔,也是,他那么忙。
算了算了,洗洗睡吧。
结果,刚刷完牙,洗完脸,用好牙线,抹好护肤品,她小房子的防盗门便哐哐哐地响起来!!!
“???”
阮思澄到玄关站定,从小门镜向外看去——
艹!!!
邵君理!!!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家的大门口??!!
阮思澄正穿着睡裙,无袖,自己觉得也还可以,不透,于是迅速套上内衣,稍作整理,拧开反锁将门打开。
一抬头,又是一个巨大冲击!!!
邵君理竟忘了带伞!扬清集团前台有伞,他居然都没撑一把!虽然有车,但下车到3栋门口也足够成落汤鸡了!
邵君理的头发微乱,被他向后撩过两把,不若平时高贵冷艳,该死地有另种帅气。睫毛微湿,脸上还有未干的水。
再往下,他难得地穿着一件白色衬衣。高级定制的白衬衣已经全湿,紧紧裹在他的身上,变得半透,一条一条褶皱中间隐隐露出肉-体颜色,她能看到对方肩膀、胸膛、小腹……邵君理的皮囊极好,肌肉结实,线条漂亮,肩头又宽又厚,胸肌微微鼓起,腰线平滑性感,腹肌块块分明,被湿透的白色衬衣罩在里面,比直接露出全身肌理还要让人心猿意马。最上面的那颗扣子已经开了,一颗水珠顺着喉结滑入衣领,两边衬衣随着锁骨凹入一块,积着点水。
“邵总……”阮思澄的两只眼睛十分想看又不敢看,心脏狂跳,也不明白对方为何深夜过来。
邵君理的眸子清冷,声音带着隐隐怒气:“你昨天跟那刘逢吉单独处了十几分钟?”
“对……”
“他让你吃什么了吗。”
“没有……”
“再想想。”
阮思澄又回忆片刻:“真没有。”
“他让你喝什么了吗。”
“也没有。”
“再想。
“没有啦……”
“你心真是太大了你!”邵君理的怒意未散,“虞跃刚被别人投毒,你居然跟他的室友单独处着?还是明显被孤立的室友?安抚?劝说?善良、圣母也得使在对的地儿!他那几个同寝室友,里面99%有能杀人的。思恒急诊把虞跃给救回来了,对方可能连带着你一起恨上!保护自己是第一位!”
“……”
“凡事想想!别往危险的人身边儿凑!”
“唔……”想想也是有点危险。
刘逢吉想毒死虞跃,而她把人救回来了。接着,她跟刘逢吉在晚上单独聊天。刘逢吉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录下视频,可能以为没大事儿,再用毒-药也未可知。
邵君理把自身气势收敛了些,柔缓语气:“你到现在都没意识。我看不出半点后怕。”
“有了有了!”阮思澄说,“你说完后,现在有了!”
在今晚前,她真以为虞跃是因意外中毒,从没想过他竟是被恶意投毒,这才会跟张三李四和刘逢吉说说笑笑。而在知道真相以后,也光顾着愤怒、感叹,一秒钟也不曾考虑:万一刘逢吉就想让虞跃没命,连她、李莫群、三甲医生也都一并恨上了呢?毕竟,杀人凶手绝不可以常理度之。
“没事儿啦……”阮思澄的声音弱弱,安抚对方这头狮子,“刘逢吉被控制住了,现在正在看守所呢。我以后会保护自己,为了自己,也为了您。”
邵君理手按按眉心:“明天开始,我来接送你上下班。”
阮思澄把眼睛瞪圆:“哈???”
“现在新闻都出来了。思恒医疗公司地址在官网上就能查到。万一他的家人朋友心有不甘,觉得你借抢救虞跃出名赚钱,想报复呢。光揍一顿也够呛了。”
“不至于啦……”
“小心点儿总归没错,接送几趟不费劲儿。不要自己单独加班,至少留下几个男的。”
“这不好吧……”没事硬留人家加班……
“行。”邵君理就自己定了,“明早八点,我来敲门。”
“哦……嗯。”阮思澄乖了。
她真觉得小题大做。在知道她和凶手单独处了十分钟时,邵总好像真的慌了,伞都没拿,淋雨过来,只为自己亲口确认她并没有吃下什么,也没有喝下什么,好好的,很健康。不会急性中毒,也不会在几个月后患上任何严重的病。
顺便,再教训她一顿。
邵总……阮思澄的一整颗心都暖暖的,止不住地品味邵君理这难得的慌乱和失控。心里好像住了一群小蛐蛐儿,声音好大,沸反盈天,跺一脚能消停半刻,然而马上又开始叫。
邵君理问:“你是不是心里觉得小题大做?”
“没……”
“阮阮,”邵君理轻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搂在怀里,“如果是我自己,可能不会在意。但是,对我来说,你的事儿,没小事儿,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万一……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邵总……”
被紧压在胸膛上面,阮思澄的浑身一僵。
邵君理一手揽腰,一手搂肩,把人死死按在身上。阮思澄微愣了愣神,阖上双眼,伸过手去,从他两臂下面穿过,反手扒上对方双肩。
很快,她便感到对方衬衣上的雨水浸湿她的棉布睡裙,清清凉凉,漫到她的肩上、胸前、小腹……从他身上,到了她的身上。
很安心的感觉。
阮思澄将自己脸颊轻轻埋进对方胸膛。因为这回她只穿着薄底拖鞋,而不是高跟鞋,邵君理则还是皮鞋,两人身高差距明显,阮思澄的小巧鼻尖隐隐贴着对方左侧胸膛,依稀嗅着他身上的男性味道和雨水的独特气息,好像还能听到对方心脏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声。
因为邵君理的衬衣完全湿透,阮思澄的眼前有着若隐若现的皮肤颜色,鼻尖也有隐隐约约的弹性触感,而嘴唇,距离对方半隔开的肌肤只有不到一厘米。
时间仿佛已经静止。
“邵总……”两分钟后,阮思澄问,“您怎么知道我家是在几栋几楼的?”她记得,邵君理上一次来时,她是跑到外面见的。
“合同上有,早记住了。”
“哦……”阮思澄在对方胸膛蹭了一蹭,觉得轻碰着的脸烧着了,紧贴着的胸也烧着了。
也不知道共拥抱了多长时间,阮思澄从邵君理的怀里出来,脸上红的像一只虾:“挺晚的了,您回去吧,路上小心。”
“嗯,别忘了,明早八点我来接你。”
“好。我去给您拿把雨伞。”
“嗯。”
“您要不要擦下身子、吹吹头发?”
“没事,不用。”
拿上雨伞,邵君理又深深看了阮思澄眼,没有犹豫,转身开门,出去,等阮思澄把门锁了,还是反锁了,才转头下楼。
“……”阮思澄的两脚发虚,给李莫群也发了个“小心”提醒。
走回卧室,伸手摸摸,棉布睡裙已经湿了。刚才两人在拥抱时,邵君理白衬衣上的雨水也漫到了她的身上。
因为并非直接淋雨,湿的并不十分厉害,只是稍微有一点点。
她本应该换条干净睡裙。
可阮思澄却并没有。
她扯掉了里面内衣,让从邵君理的身上掉落下的水珠更紧密地将她包裹起来,而不是再隔着一层,接着弯腰钻进被子,盖严了,好像并不想让睡裙立即干了似的,蜷成一团,关上台灯,抱着胳膊睡觉了。
在进入梦乡前,她还想,不换睡衣,自己可真是太YD了叭……
☆、第48章 家暴(一)
第二天的一大早上, 阮思澄在客厅里等。她本想到院子里去, 邵君理却十分谨慎,叫她不要独自出门。
八点, 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 阮思澄便听到“叩叩叩”的三声,十分缓慢而有节奏。她赶紧拎着提包,穿好鞋子, 把门打开:“邵总。”
“……”邵君理没见过对方刚刚化好妆的样子, 感觉要比以往更加明艳动人。
一路下去,走出大门,阮思澄见不少行人正在围观那辆Tesla Roadster。这车价格不很夸张,外观、性能却全都是当之无愧的顶级跑车, 2020版的,还很新。
邵君理没亲自开车, 扬清司机坐在主驾——那个每月工资5万有A1驾照的退伍军人。
见两个人开门上车,大家眼神更好奇了。阮思澄还挺别扭的, 如被自己街坊邻居看见了在钓汉子一般, 毕竟, 在婶婶们的眼睛里, 普通人家的好姑娘不会轻易上豪车的。
启车以后,邵君理与阮思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阮思澄见车上放着几本英文的专业书,问:“邵总, 您平时都怎么记录书里面的重点内容?”
邵君理却哐当一个反问句就扔过去了:“你呢。”
“我有一个云端Excel表。看到觉得有用的话, 就简略地记在表上, 可能只写几个词儿,但能让我想起原话。表格上有不同标签,比如医疗、AI、市场营销,还有小标签,比如胰腺炎、胆囊炎……需要查时就筛一下。哦,也会标上这段的书名和页码。”她很得意这个方法。同学都是直接在书上划横线,没两三天就乱套了,等想查时到处翻书也找不到。
“不错。”
“您呢?”
邵君理忽然凑近,在阮思澄耳边说道:“我看过的,都、能、记、得。”
阮思澄:“!!!”
她看见过邵总看书——看英文比她看中文还快!基本就是唰唰地翻!!这样都能过目不忘?!
人比人,气死人。
到八点一刻左右,邵君理的手机吱哇乱叫起来。他低头看看,说:“我这边儿有一个会,两周前就定好了的。”
“您开。”阮思澄不由唏嘘:连在车上都要开会……
“嗯。”邵君理应了一声,戴上一副蓝牙耳机,右手手腕搭在一边膝盖上面,捏着手机,一划,接了,左手手肘撑着旁边车门,看向窗外,声音低沉,“都齐了?”
阮思澄偷听了下,发现扬清竟然正与中国第一大通信供应商还有P大一院合作研究5G远程外科手术,让医生可通过操作机器人来完成手术。她不由得再次感叹,她旁边的这个家伙,真的想用互联网来改变目前许多事情。
她想想,也掏出手机首发邮件、处理工作。
可昨晚上没太睡着,看着看着她就晕了,于是只得按灭手机,靠着椅背阖起眼睛,打算抓紧时间补觉,等到公司再猛工作。
因是跑车,不很宽敞,后排只有两个座位,阮思澄与邵君理两人坐的距离不远。前面司机一个右舵,已经睡着的阮思澄在座椅上倏地一滑,便靠在了邵君理的一边肩上。
“……”邵君理一僵。
阮思澄迷迷糊糊,知道对方还在开会,勉勉强强眯着眼睛,与对方对视,用口型说“对不起”,坐直身板继续睡了。
两只耳朵依稀听见邵君理对着话筒问:“刚说什么?再讲一遍。我没听清。”
再睁开眼睛时,阮思澄发现,自己竟然再次倒在邵君理的肩膀上了!
邵君理已打完电话,左手正在回人短信。他不擅长用九宫格,正皱着眉搜寻字母。而右臂则是伸直,右手指尖努力搭着主驾驶的座椅靠背!
阮思澄:“……邵总???”
“嗯。”见阮思澄已经醒了,邵君理把胳膊收回,手机切回26字母全键,终于可以用两只手回消息了。
“!!!”阮思澄懂了。
因为自己靠着他睡,然而肩膀毕竟很薄,邵君理怕她滑下去、睡不好,于是伸直胳膊搭着前面,让她在车上好好补眠。
她知道,胳膊一直这样平伸,邵总自己会非常累。
胳膊大概已经酸了……
她小声说:“谢谢邵总。”
“睡好了?”
“挺好的,中间没醒。”
“嗯。”
这时车子右转拐上创业园区前面大道。阮思澄急急忙忙叫司机大哥停在附近:“靠边儿!靠边儿!别被公司同事看到!”
“再往前面开一段儿。”邵君理的声音低沉,“我得看着你进大楼。离一二百米就行了。”
“哦……”
到了最后,要下车时,邵君理却又说“等等”,把阮思澄拖回来,右手五指Сhā-进对方的半长发,一下一下仔细理好:“刚才睡得有点乱了。”
“唔……”她本打算进公司前到卫生间理一理的。
“行了,去吧。”邵君理说,“晚上还在这地方见。至少提前30分钟通知我个下班时间。”
“好,那就麻烦邵总您了。”阮思澄又伸手拍怕主驾驶的椅背,“也麻烦郑师傅啦。”
司机大哥为人稳重,不轻易给自己加戏,只是回头微笑。
见阮思澄走进大楼,邵君理才说“开车”,接着看看自己右肩,捡起西装上面落的一根头发,又是摊在手上看看,而后动作柔缓,将那黑发一圈一圈绕在自己右手食指指尖,送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等到扬清C座33楼,邵君理与平常无异,到办公室喝杯咖啡,拿起文件准备开会。
“邵总,”他的助理章锦曦说:“家里头没事儿吧?您今天比平时迟了三个小时。”作为助理他最清楚,邵君理在多数时候6点就到。
“没,”邵君理答,“在家工作也是一样。”
“那就好。”
“这一个月……”邵君理说,“可能都是这个时间。最近几天比较喜欢在家里面吃早餐了。”
“好。”知道肯定是个借口,章锦曦也没问什么,他很清楚邵君理的私人生活不是他该八卦的。
然而,在邵君理转身瞬间,他竟发现对方西装右肩后面有根长发!并且,看长度是阮思澄的——A轮过后阮思澄把已经剪了一年多的头发又给留长了点,目前已经到肩膀了。
“邵总!”章锦曦忙叫住邵总,想了想该怎么开口,10秒钟后才淡定道,“邵总,您肩后边,有根线头。”
“不用管。”
“不,您还是管管的好。”章锦曦用两手食指比了一个距离出来,差不多有25厘米,“那根线头有这么长。”
“…………”邵君理死死盯着自己助理瞅了半天,才道,“知道了,出去吧。”
“好。”章锦曦微微躬腰,一派谦恭模样。
邵君理:“…………”
就他这个助理机灵。
…………
就这么着,邵君理每天接送阮思澄上下班,有时自己开车,有时司机开车。
事实证明无事发生。
刘逢吉的爸爸妈妈不断道歉、多次忏悔,刘逢吉也常常表示他对不起虞跃、张三。
律师们说,虽然虞跃目前无碍,但刘逢吉手段残忍,肯定是要坐几年牢。对此,刘逢吉说,他是一个学化学的,他最相信物质守恒,即使死刑,他也会以另种方式存于世间,叫家人朋友不要为他感到难过。
而思恒医疗,因为这次热点事件,跨阶段地得到众多医生关注,其中不仅有基层医生,还有三甲医生!!
公司销售每天都在接受医生们的问询。
原本打算三个月内搞定300家基层医院,现在看来一个半月就可以完成这个目标,同时,它进驻的三甲数量也有翻倍的趋势。阮思澄用两年时间才谈下来16家医院,这会儿再用几天就能直接翻到32家左右。
有了名声,一切好说。
阮思澄觉得,思恒医疗的春天是终于到了。
…………
就像是要证明春天是真的到了一样,虞跃事件没过几天,思恒医疗再次进入人们视线。
简直像在老天爷那买过热搜。
这回,用AI的是J省桃树乡卫生院。
某天,一位农妇因受外伤肋骨疼痛,入院治疗。
J省桃树乡卫生院本来有个三甲医院下到基层来的医生,可是那天偏巧不在,接诊大夫资历尚浅。
经过诊断,肋骨并不存在骨折,无需治疗。然而,因为受伤的是左边第六根肋骨,医生不太放心,还是规劝农妇拍个CT,考察肝、脾。
很快片子出来,大夫并未看出问题,只是觉得脾有点大。
那个大夫经验不多,却是非常认真负责,在农妇离开以后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忽然想起乡卫生院刚引进的“思恒急诊”,怀着试试看的心情启动软件!
结果,“思恒急诊”发出警报,认为患者有脾破裂!!!
他懵了。
患者腹部根本不疼,CT片子也并没有脾破裂常见的脾脏密度不均、脾周血肿、腹腔积血等等征兆。
靠谱吗……???
小大夫并不敢误诊,将三甲医院下基层的杨医生给叫回去了。
对方回来,看完CT,通知立即准备手术,做了部分脾切除术,不但救了患者性命,还保住了她的脾脏。
原来,该农妇所患的是延迟性脾破裂,在出血前有数小时至数天的无症状期,大约占脾破裂患者总数的10%,是比较少见的一种特殊类型,非常容易错过救治期。而且,脾脏躲在肋骨后面,患者难以察觉疼痛,往往只能注意得到它附近的强烈肋痛。
出于这个原因,那个农妇在一开始还很抗拒腹部检查,说自己并不疼。
同时,因为脾脏破裂时间尚短,CT阴影并不明显,经验少的大夫很难定性确诊。然而,思恒急诊却“看”过了好几万张脾破裂的患者CT,非常清楚,脾增大,就是因为脾内已经破裂积血!!它用多种技术,比如窄窗技术、放大技术,调整图像局部大小和对比度,用力地“看”,最终确诊!!!
又救回来一个患者!!!
而这一次,无独有偶,又闹到了网络上面!!
那个农妇,竟是某个有着大量农民主播的短视频网站上的网红主播!
她有两个特可爱的宝贝女儿,很多网友喜欢。
这回差点去见阎王,让她终于鱼死网破,在短视频网上曝光,说,只因自己连续生了两个女儿,她的丈夫长期家暴,数次躲到娘家全都没有用处,这次更是把她打到脾脏破裂,险些丧命!!她到法院起诉离婚,结果是并没有成功,而她本人在家庭中处于绝对弱势地位,很难得到好的机会再次上诉“证明诚意”。在这期间,她也曾经报警求助,乡派出所出警两次,可也表示“像这样的家庭矛盾实在无法干涉太多” 。她哭着说,16年刚颁布的《反家庭暴力法》,因为某些执法人员认识偏差,并没有被很好执行。
这个事件在网络上又爆炸了。
重男轻女,家庭暴力,都是比较敏感的事。
而在讨论的过程中,不少网友再次注意到了“思恒”这个名字。
☆、第49章 家暴(二)
农妇患者写了长文, 一桩一桩地回忆着:
【他见我在湖边站着,就把我给推了进去,我自己扑腾上来, 伤了肺, 一年四季都在咳嗽!
当着两个闺女的面,他就扒掉我的衣服,一边干着,一边说“让你们妈生个弟弟!”
……】
她晒出了近些年的淤青照片、出院报告、化验单、诊断书, 包括这次“脾破裂”的相关文件。
现实世界当中的恶,让围观者遍体生寒, 全都觉得最顶级的编剧恐怕也写不出。
最后一句, 农妇写道:
【活着太苦, 也太累!等着死的日子好长!】
字字泣血,直击心肺。
网上女性无比愤怒。她们想帮这个农妇,纷纷转发、评论、点赞, 单一个晚上,转发数量就破10万,评论数也破5万, 各种意见都充斥于虚拟空间:
【家暴男都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家暴这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家有皇位等着继承?】
【哎呀J省, 仇女大省!】
【能不能别地域攻击,人渣到处都有好吗。】
【法律不完善!警察不作为!】
【其实警察也挺可怜,跟居委会大妈似的, 要真抓了可就惨了, 男男女女好多闹的。】
家暴事件持续发酵, J省桃树乡派出所连夜带走农妇丈夫,正式给予立案调查。
管辖桃树乡派出所的公安局在官微上发表声明,说会严查此次事件,“如果××确实施家庭暴力,构成违法的,依法给予治安管理处罚;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还说,会在调查过后对说过“像这样的家庭矛盾实在无法干涉太多”的警察进行处罚,并对全县执法人员进行教育以及培训,让他们充分认识“家庭暴力”的严重性。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许多记者复盘总结。绝大多数都从事件本身着手,讲家暴、**律,讲男女讲平等,不过也有一些媒体看出了些别的事情。
某个官方报纸记者跑到桃树乡卫生院了解农妇受伤情况,回来以后发了一篇叫作《三甲医生下基层与人工智能强强联合:网红主播被家暴背后的生命奇迹》的文章,煽情地道:
【前天晚上,网红主播“渴望自由”自爆长期遭受家暴……
因是延迟性脾破裂,患者没有任何痛感。而且,出血时间尚短,CT也没有明显变化……
然而,“思恒急诊”因为已经读过上万脾破裂CT,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肉眼难以发现的阴影,自发调整图像大小与对比度,最终确诊!
对脾破裂,技术能力不够强的大夫通常选择全切,先保命,再保脾,然而,三甲医院下基层的杨医生却……目前患者体征稳定,情绪正常。
基层医院缺医少药、设备闲置,医生老龄化,无人当后继。这两年,都再讲“下基层,强基层”,通过这次网红主播被家暴的热点事件,我们可以看到医疗资源、临床经验下沉的希望!】
思恒医疗A轮融资领投大佬“红木资本”的董事总经理卓立搞了一堆媒体版面,有平面媒体,也有网络媒体,大吹特吹,简直吹上天,让阮思澄都臊得慌。
网友们接连看到“思恒医疗”这个名字,算是彻底在心里面有了一个好的印象。
微博到处都是评论:
【吃土少女:这个应该有真本事。
一路向左:楼上 1,这个肯定不是炒作,我想不出如何炒作。毕竟参与炒作的人,一个下毒,一个家暴,这俩马上要坐牢了。还有一个肾衰,一个脾破裂,炒作成本太惊人了。
网友98765432:搜了下,CEO是大美女!
海外代购各种大牌v:CEO才29岁,好年轻。】
“AI急诊”也第二次上了热搜。
好多人想研究研究“AI急诊”“AI医疗”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怎么就能读图了呢?怎么就能看病了呢?
这不容易。一般人并不会知道任何新兴AI公司,只晓得澎湃、爱未、扬清,毕竟,它离真正普及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不论如何,思恒“火”了。
火出圈子。
…………
阮思澄的微信、Q-Q要爆炸了。
不少拒绝合作邀请后仿佛已从地球上消失了的三甲医院急诊科主任和信息科主任又发来消息,询问“思恒”是否有意进驻他们医院里的急诊科室。
阮思澄都一一回了。
思恒医疗各省代理也接到了许多电话。对于能回答的,比如功能、入驻医院详细名单、合作条件,代理全都仔细说了,而对于不能回答的,比如各项技术,他们会先问陈一非。
同时,思恒公司电话、邮件也是炸了!只是粗略地算了算,便有好几百家基层医院渴望了解思恒急诊!
这样一看,一个季度进600家基层医院不是难事。
同时,“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也宣告成功!
因为两次热点事件,思恒医疗曝光增加,全国想与“思恒医疗”签合同的三甲超多,在A轮后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医院进去了,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局面打开了。阮思澄在心里估计,凭这两波热度,再进40家三甲医院不是问题。要知道,扬清集团合作伙伴也才只有二三百个!
“思恒医疗”不再是个无名小卒,而是医疗行业新贵。
果然如此……阮思澄想:就像邵总告诉她的,产品才是唯一真理。思恒急诊在患者们那证明了它的能力、它的本事,于是客户蜂拥而至。
当初要是被那代理忽悠着去“走门路”,进三甲是进三甲了,可是不会受到重视——人家觉得你肯定没真材实料。
思恒员工疯狂加班也根本就忙不过来,于是,HR又挂出链接,招聘客户服务、售前技术支持、售后技术支持、“会诊中心”急诊医生、软件工程师、硬件工程师、数据库专家、市场专员、传播专员、财务专员,一口气竟PO出去了60个职位!等于要把员工人数扩充一倍!
HR把职位PO出当天,阮思澄便在办公室对CTO陈一非、CSO石屹立说:“这个地点装不下了。”
陈一非:“嗯?”
“目前60人,已经挺挤。思恒医疗需要搬家,不能再在园区待了。”
“好……”陈一非颔首,“搬出去吧。”
阮思澄郑重地:“……嗯。”
公司搬出创业园区,是“成功”的重要象征。在电梯中,街坊邻里常常讨论哪家公司又扩张了,装不下了,搬出去了,到真正的办公大楼里面去了,没有政府补贴租金,如同一个正常公司,而不是像初生幼苗一般易被外界摧毁。而“搬家”之时,那个公司上上下下必定都是喜气洋洋,恨不得能敲锣打鼓,绕创业园走上一圈,告诉大家——他们走了,他们有一定规模了。每到这时,在旁边看的小伙伴都会露出一丝羡慕,阮思澄他们也曾是其中一员。
现在,他们也要离开这了。
不是鼓衰力尽、垂头丧气地走,而是果熟蒂落、挺胸昂首地走。
…………
决定了的当天晚上,阮思澄想汇报一声、征询意见,约了8点与邵总在扬清33楼见。
邵君理一见她便笑:“怎么样了?”
“忙不过来。”阮思澄说。
“正常的。”
“有个事儿,”阮思澄说,“我想现在着手B轮。”
“理由?”
“我很清楚A轮融资刚刚进来不到半年。但是当时A轮之前并没考虑基层的事。事实证明,进基层的各种开销远远超出我的想象。租服务器,开发系统,雇佣售前技术支持、售后技术支持、会诊中心急诊医生、数据库专家,合作各级机械代理,还有举办会议、教育医生……一亿一年就烧光了。我意思是,趁着现在,尽可能多进驻医院。如果因为资金问题放弃这个大好机会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中国AI医疗公司普通遭遇C轮死,思恒医疗得多推广、完善产品,成功迈过这个坎儿。”
“继续说。”
“现在开始寻求融资也有时间‘货比三家’。我被上次给搞怕了,想要早早筹备起来。用小半年和人谈判,不要又跟打仗似的。就算运气好到爆炸,一下子就搞定领投,那也可以把交易的日期往后写两个月。总之,现在热度难得,应该出去多转一转。”
“一年一轮,胆子不小。”
“没办法嘛。”
阮思澄在心里认定,只要现在出去融资,肯定会有好多人喊“买买买”!!!
“随便。”对面邵君理说。
“好。”
几秒钟后,阮思澄又开口说道:“邵总,还有个事……思恒医疗要搬家了。”
“……哦?”
“我们要招几十个人,创业园区待不下了。”她把职位一一说了,觉得算是重大变动。
“行。”
他说着,操作鼠标点了一下,修长的十指在黑色键盘上面噼里啪啦打了一串,特别好看,盯着屏幕约一分钟,说:“搬过来吧。”
阮思澄:“……嘎?”
“清臣大厦离这不远,走路不到十分钟。B座还有空的楼层,够思恒用一阵的了。”
“……”
“嗯,33楼就空在那儿,600平,够了,租金也还合情合理。”
“……”
“怎么?不想搬过来吗?”
“倒也不是……”
“每天早晚都有司机负责接送,这样可以在车里边多睡会儿。”
阮思澄又一个短路,问:“为啥早晚都有司机负责接送?清臣大厦还包这个?服务这么好?”
邵君理抬头,眼睛锁住阮思澄,一字一顿,说:“我当司机,负责接送。”
“……”
“每天跟我一起过来,想不见面都不行了。由一个月一汇报改成一天一汇报。你家那边还算顺路。”
“……”阮思澄脸有点儿烫。
邵君理从桌前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一个月前你不是说喜欢这里的夜景吗。在云京新商业中心,下面就是一片灯海。”
“嗯。”那天,她按着窗子,看着脚下,语带羡慕讲了这话。
“清臣大厦离这很近,33楼还空着没动。从办公室往下边看,夜景应该是一样的。”
知道对方过目不忘,可邵君理还牢记着一个月前她说的话,这让阮思澄心里发热,别扭道:“还……还好吧,也并不算super喜欢。”
邵君理唇微微一撩,侧过身来,看看她,而后突然捏住阮思澄的右手手腕,用力一扯,把她拽到落地窗前,让她身体贴上窗子,而后,自己胸膛也压了上去!!
阮思澄一个措手不及,伸手按住玻璃窗子,不想彻底失去平衡!
邵君理的两只手分别捏着阮思澄的两边手腕,一只一只,将她的手移到当时的手印上,连十根手指都掰过去,完全覆住那时候的左右指印。他的胸膛紧压着对方,在她耳边轻轻吐字,声音带磁:“回忆一下……说这话时……你的动作、你的眼神,再想想,算不算非常喜欢?”
阮思澄腰都软了。
其实确实特别喜欢这个风景,邵君理那天并没有感觉错了。
邵君理的十指一收,从阮思澄两只手腕,顺着她的白皙手背滑了上去,把她的手覆在自己的掌心中,十个指尖正正好好也盖上了那天对方离开以后他魔怔般抚摸对方两手手印时留下来的指纹,还是紧紧压着女孩,说:“上星期来,不是想问这个痕迹是什么吗。”
“……”
“对,就是这样,你没想错,我承认了。”
阮思澄在落地窗前,被人按着、压着,虽然知道这里很高,人看不见,也还是觉得太刺激了,心脏狂跳。
“我假设在做这种事。”
“……”
“一起留下这么个印记。”他们盖上之前指印,用新的抹掉旧的,不过这回不再是一前一后,而是同时。
“邵总……”阮思澄的声音弱弱。
她挣扎着把头给半偏过来,正好将右边耳朵送到对方双唇下边。
邵君理没错过机会,微微低头,问:“搬过来,好不好?中午也能见见面。”
“我研究下其他高管家庭住址……如果全都不算太远可以考虑……”
邵君理笑。
阮思澄想,邵总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暧昧的动作。
太激进了。
大概是看思恒医疗声名鹊起、步入稳定,打算打破两个人的原有状态了。
可能,过不两天,就要搞点什么活动了。
☆、第50章 B轮(一)
决定搬出创业园区, CEO阮思澄更忙碌了。
“清臣大厦”招商经理带阮思澄看了房子, 阮思澄觉得不错, 而且,从办公室往下边看,夜景真的是一样的。
B座33层东区总共600来平, 有一个总经理办公室, 还有五个独立的小办公室, 可分别给CTO陈一非、CSO石屹立、市场总监梁言,还有COO、CFO。门口是个大会议室, 里面有三个小会议室、八个办公区, 一个茶水间, 一个休息区,比如符合阮思澄心目当中新公司的样子。
于是, 在某“黄道吉日”, 思恒医疗举家搬迁。
第二件非常规的事,自然就是B轮融资。
A轮过后大约半年,思恒医疗已与600家基层以及80家三甲医院签订好了合同,扩张速度十分猛烈。而且, 因为“Z大博士投毒”还有“网红丈夫家暴”两次事件, 思恒医疗在全国的知名度高, 以后容易被患者们接纳、信任。
果不其然,“B轮融资”的消息一被放到外面, 立即便有数家VC(风投公司)表达兴趣!
思恒医疗, 就像一个待出阁的妙龄少女, 正被一群极富有的子弟追求,他们手里的聘礼是数千万美金。
就在阮思澄与各路VC接触时,“思恒医疗”短时间内第三次闯入人们视野。
这回,某个知名广告公司客户经理连续工作48个小时,回家以后胸部灼痛。他实在是想要补觉,同时觉得不会有事,没去三甲,而是到了家旁边的“冷门医院”。急诊大夫看心电图觉得正常,初步诊断为常见的胃酸倒流,然而,“思恒急诊”却觉得像心肌梗死,建议查肌钙蛋白T。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肌钙蛋白T已高达正常值的25倍左右!
他的确有心肌梗死。冠状动脉出现堵塞,心肌缺氧并且死亡,再拖就有生命危险。对于正常心肌梗死,心电图会显示异常,然而,如果是在心脏病刚发生时做,则是另外一回事了,ECG未必不正常,或者,未必明显不正常。
“思恒急诊”胸痛部分有陈一非的心血在。在技术上,他不仅仅采用了CNN(卷积神经网络),还用了RNN(循环神经网络),具有十足的创新性!一般来说,CNN用于图片识别,RNN用于语言处理。在RNN中,被输入的数据具有时间上的先后次序,从而形成一个序列,这一点是RNN有别于其他网络的地方。因此,在“学习”了大量书籍文本以后,RNN能知道句子当中一个单词的后边有什么词是正常的,有什么词是不正常的,为精准的语言翻译提供可能。而陈一非,将心电图看作“句子”,将心搏看作“单词”,让AI大量学习,从而知道,心电图中一个心搏后面有什么活动是正常的,有什么活动是不正常的,考察各种病症发作的前中后!因为“头脑”当中记着几十万份心电图,他比人类医生还要敏感!
因为确诊心肌梗死,患者转到心脏外科,接着,心外医生发现一条冠状动脉完全堵塞,行冠状动脉血管造影术,放入支架,两天以后,患者转入普通病房。
原本,这只是AI十分普通的一次诊断。“思恒急诊”已经进驻600家基层医院还有80家三甲医院,发现医生误诊、漏诊也很正常,否则它便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巧就巧在,患者是在知名广告公司连续工作了48小时的客户经理。他的同事心有余悸,同时深谙营销之术,在网络上血泪控诉“加班”“过劳”,说他们广告公司去年死了两个,今年死了两个,差点儿就有第三个了,渴望业界予以重视。
作为年轻网络一代,他们听过“思恒医疗”,于是匿名写文章时,也挂上了“思恒”名字——患者在被AI诊断时曾明确被告知程序。
看到这样一篇微博,年轻人们心有戚戚。
员工过劳的又何止广告行业?金融、医疗、影视,人人尽显疲态。
说80、90后生活幸福,其实压力远超前辈。
总之,这次“过劳”事件,虽然影响明显不及“下毒”“家暴”,并未形成社会新闻,只在微博上被转了两三万条,也依然是“火”了一下。
阮思澄也不再感到诚惶诚恐。
甚至觉得,这是对她“下基层”的美好馈赠——大多数的创业公司只想赶紧进入三甲,拿着名单营销炒作,希望巨头提出收购,功德圆满。至于一共被使用了多少次?一共救回来了多少患者?一共帮助到了多少医生?他们都是不care的。于是,机器都在角落积灰,自然没有这种机会。
而思恒呢,创意一流,技术牛逼,始终努力积攒经验、收集数据、改进产品,从困难的基层入手,跋山涉水,人困马乏,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走过去。他们进了600来家基层医院,里面医生乐于用AI进行比对,那长此以往,总会发生类似的事。
思恒医疗足够幸运,遇上“投毒”,而后产生良性循环,消息不断。
可阮思澄也并不会将一切都归于“幸运”,她知道,此刻,她可以为自己还有120名员工感到骄傲。
…………
连续三次现身网络,思恒医疗彻底“红”了。
而它正在B轮融资。
玲珑已开,百子待落。
资本仿佛蜜蜂一般,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几乎所有重量级的风投机构都询价了。
在创业界,已经蛮久没有公司让VC们沸腾起来了。
投资经理口口相传,都说,如果公司不在云京,人就不用去了,因为“三天之内肯定尘埃落定”,投不进去的。
卓立笑对阮思澄道:“这两天,好些哥们打电话来,磨磨叽叽,说,咱们同学这么多年,就给一个跟投名额呗?我只要1%就可以了!”
当然,不乏投资经理一脸懵逼,跟风询价,即使其实并不看好AI医疗和思恒医疗,也担心是自己脑袋不够灵光。
阮思澄是又惊又喜,一家一家投资公司琢磨,一个一个投资经理推敲。
还没等她决定进入“第二面”的VC名单,某天下午,COO来敲门,说:“阮总,扬清集团战略投资部的合伙人王祖威想跟您约一个会面。”
阮思澄呆:“扬清集团?”
COO答:“对。”
“扬清集团也有意向?”
“应该是。”
“好。明天上午十点、下午三点,后天中午一点,周三上午十点下午三点,都可以,最好约在思恒医疗。”
“行,我回复。”
居然约在思恒医疗,阮思澄想:我真飘了。
A轮时,她是不敢劳人大驾的。
扬清集团战略投资部现隶属于战略发展事业群,是全公司最“精英”的一个部门,由当年高盛的大中华区主席跳槽过来建立,几位大佬,包括这叫王祖威的,全都当过高盛、摩根士丹利等顶级投行高管,员工不多,却个个有光环加身,TOP2、投行一路过来。进了扬清的战投部,等于走到金融行业鄙视链的最顶端。
扬清集团的战投部风格比较唯我独尊,有钱、任性,十分激进,对看中的势在必得,出手大方到了惊人,肯给估值,到账也快,在投资届有个传说,扬清给钱根本不是一笔笔给,而是经常全部打在第一笔中,还喜欢说“这点儿钱,有啥必要分好几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扬清还有艾未两家染指过半独角兽企业,无比强大,而扬清每年组织的投资大会,也是业界的投资大会,根本没人不给面子,全都渴望抱上大腿。而且媒体天天盯着,有人说,扬清集团随便抓阄投个公司,第二天那家公司保准涨停。
最后,思恒、扬清双方约在第二天的上午十点。
阮思澄带CTO陈一非、CSO石屹立、CFO,还有新招来的法务经理参会。
扬清集团投资并购与战略发展事业部的王祖威开门见山:“扬清集团希望单投思恒医疗的这一轮。”
阮思澄:“……单投?”
王祖威说:“对……至少领投。扬清集团不做跟投,对于战略没有意义,我们目的不是套现。”
阮思澄在心里吐槽:扯淡,诳我,你们跟投不要太多。
然而,在表面上,她却摆出职业笑容:“目前,有多家有领投意向,思恒还没做出决定。请问,清扬集团能为思恒后续发展提供什么?”
王祖威并没有嗤笑,反而回答得很认真:“第一当然就是资金,扬清可以给到两亿,换20%股份。第二,扬清AI技术强大,处于全国第一梯队,或者说……处于全国第一位。扬清也在P大、T大等高校有AI实验室,甚至AI学院,对于研发可以给予充分支持。第三,扬清集团是现阶段AI医疗的领头羊,合作伙伴有300多家,全国前十的大医院全部都有扬清产品,包括几个军队医院,对思恒的推广有利。第四,扬清有着其他公司绝没有的公众基础,全国人人都在使用扬清集团的xx产品。想要推广一个东西,只要全网给个推送,中国至少有一半人立马知道,任何媒体都不具备这个效果……当然,扬清媒体资源也非VC可比。”
顿顿,又道:“第五,扬清集团已经建立核磁共振医疗影像AI联盟、超声医疗影像AI联盟,还将推出CT、X光的,正在建立行业标准,思恒医疗可以参与,走在行业的最前端,第一批在CFDA(中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过审。阮总肯定非常清楚早过审意味着什么。第六,扬清集团受关注度本身就是巨大资源。公众、媒体、医院、患者都会同意接纳思恒。第七,扬清集团也有众多医疗器械合作伙伴。现在,软件不赚钱,硬件才赚钱,思恒医疗迟早需要自己开发AI器械。第八,人才方面……”
阮思澄一边听,一边想:牛逼牛逼,真心牛逼。
不愧是“三巨头”,还是最大的。
阮思澄又一一提出她的问题,王祖威答。
当然,对方也在公司管理、产品专利等等方面有所疑虑,阮思澄都十分专业地解决了,王祖威还挺满意的,觉得思恒确实靠谱,是非常少见的在每一个环节布局都很清晰的创业公司。
最后,扬清再次表达诚意,阮思澄却不置可否。
等到送走扬清一行,回到公司,CSO石屹立饶是年级已经不小,也忍不住脸上笑容:“这应该是邵总意思。”
阮思澄的脚下一顿:“我知道是他的意思。”
石屹立说:“邵总应当是想扩张扬清集团医疗版图。”
阮思澄应和:“……嗯,对。”
“邵总真是有远见啊……估计早就看好急诊。自己扶植几个初创公司,看看B轮哪个起来,就让扬清直接投了。”
阮思澄道:“我觉得是。”毕竟扬清集团基本不投天使轮,主要集中在中后期。
“这下好了。有扬清,其他公司不用考虑了。”
“不。”阮思澄站定了,看着对方,面色从容,“屹立,你也许并没注意到,扬清集团要20%股份,而目前,邵总、王总也有%,B轮过后,他们双方加在一起,绝对超过三分之一。”
石屹立茫然:“嗯?”
“扬清集团还有邵总是一伙的,利益共同体。”阮思澄说,“如果引入扬清集团,他们那派的表决权就太多了。思恒医疗重大决定需要2/3的表决通过……只要对于扬清不是最优,他们便能直接否决,思恒就成给扬清打下手的了。而且,红木资本在地京市,卓总未必参加每次股东大会,那样,刨掉红木和期权池,“扬清派”直接过半,可以决定所有事了。我认为是一个炸-弹。”
“…………”
“比起未来可能有的种种好处,控制权在自己手里比较重要。”
她现在已成熟很多。她相信邵君理,但不能带着所有人和她一起相信邵君理,毕竟,邵君理是扬清集团的副总裁和太子爷。
钱纳贝恒两人相继退出公司,邵君理的思恒股份变得很多。虽然后来为了融资吐出一些,也总归是比一开始多了不少。而且,就算没有变故,阮思澄也不倾向于让两轮的主投资者是一伙的,感觉危险。
石屹立:“…………”
“这个问题不能解决,我暂不会考虑扬清。”
“你……哎……”石屹立问,“你这样……邵总应该不高兴吧??”
“……嗯?”
望着对方别扭表情,阮思澄也有些懂了:对于她和邵君理的暧昧关系,不止一非,石屹立也看出来了。
也是,互相倾慕的两个人,眼神很难完全藏住。
“屹立,别管了。”阮思澄深吸了口气,说,“这两年来,我最重要的一个身份,就是思恒的CEO。”
以前是,以后也是。
石屹立却望着对方,许久以后长叹一声:“你这女CEO……太厉害了。”她竟不想搞“夫妻店”,甜甜蜜蜜,“互帮互助”,两个人都开开心心,而是一心维护思恒。
阮思澄并没有回话。
不过,想到邵君理想引入扬清集团、扩张版图,自己却打他脸,不同意,让他不高兴,阮思澄也特别难受。
☆、第51章 B轮(二)
阮思澄在思考以后, 向王祖威如实回复,说, 因邵君理正在持股,自己并不考虑杨清。
一日后, 正当她与其他高管商量B轮的事情时,邵君理的短信进来:【我中午到思恒一趟。】
“……”阮思澄回, 【随时欢迎。】
中午12点左右,阮思澄在电梯门口接到她的投资爸爸,将人迎进大门。
邵君理是首次来到思恒医疗新办公室,一手握着手机, 一手Сhā在兜里, 里里外外转了圈儿, 不过态度十分冷淡,只向一非、屹立两人微微颔首,对普通员工根本没给正眼, 气派大得很。
末了,对阮思澄说:“还不错。”
“嗯, 清臣的楼是不一样。”阮思澄笑,“思恒医疗有120个人,不能算是小企业了,而且HR还在招聘, 好多岗位又缺人了。”是实打实的120个人。她每一分都省着花, 从来不曾为了规模设置没有用的职位。
邵君理回身:“嗯。”
思恒医疗如今已经发展起来了。
他博一时建的公司, 直到最后被Oracle收购时也没有这么多人。
从某一个角度来讲, 阮思澄已超越他了。
他抬起眼,看阮思澄。
她穿着条深蓝色的包臀裙子,头发盘起,刘海斜下,露出光洁的前额,妆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皮肤十分白皙,嘴唇是正红色,在笑。
走路、站立、说话、微笑,一举一动自带气质。
邵君理的心中一动,整个胸膛温温热热。
他的姑娘。
逛完,知道对方肯定要谈扬清思恒之间的事,阮思澄把投资爸爸带到一间小会议室,问:“在这儿聊?”
“行。”
邵君理没拿走“主座”,而是坐在长桌一侧的第一张椅子上面,阮思澄也没十分注意,在他对面坐了,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邵君理面对着会议室的门,阮思澄则是背对着。这会议室四面墙壁都是玻璃,然而隔音非常到位,门一关,阒无人声。
阮思澄把她的瓷杯放在左边空的位置,又为对方打了一杯饮水机里的矿泉水。
邵君理将修长性感的十指交叉,开门见山,道:“王祖威说,思恒医疗对于扬清比较抗拒。”
“也说不上。”阮思澄道:“扬清集团比较极端。有不可忽视的巨大优势,也有不可忽视的巨大劣势,思恒医疗还在考虑。”
“对于后者,具体说说?”
阮思澄笑:“扬清集团还有邵总利益相同。红木资本在地京市,对与红木无关的事卓总未必愿意表态,那,刨掉红木和期权池,‘扬清派’直接过半,可以决定好多事了。个人觉得,控制权在自己手里比较重要。”
股东投票这个东西在程序上比较微妙,最后计算过不过半要看在场的总票数。也就是说,如果卓立参加、弃权,那他的票要算进分母,扬清派的总股权数无法过半;如果卓立根本不来,则扬清派的总股权数肯定过50%。
邵君理说:“嗯,猜到了。”
阮思澄手拈起一张A4打印纸,又提起一根黑色水笔,说:“B轮,扬清集团想占20%。目前,邵总您的股份是%,王总是%,加在一起是%,B轮过后,会被稀释到%。我呢,是%,B轮过后会被稀释到%。当然,一非手上还会有%,然而,我们加在一起,也才%,差太多了……”
她手细嫩,中指有个常年写字形成的茧。她在纸上工工整整地罗列着:
【扬清:20%。
阮思澄:目前……B轮后……
陈一非:目前……B轮后……
邵君理……
红木、金桥:目前:20%,B轮后:16%。】
她的字迹不像女生,虽然好看,然而潦草,笔力遒劲,龙飞凤舞,一个字儿好大个儿。人说字如其人,阮思澄的,倒真挺像征伐沙场的那种人。
在写到了“邵君理”时,饶是努力保持镇定,阮思澄正按着纸的左手也因使力而指尖发白。
邵君理从喉咙里面挤出声笑:“写我名字,紧张什么?”
阮思澄:“……”
当然因为喜欢你啊。
半晌以后终于写好,阮思澄把那张A4纸转了半圈,推到对面邵君理的眼睛下面:“邵总想为扬清集团说什么呢?”
邵君理道:“我不知道王祖威是如何描述战投部的,我再说下。”
“您讲。”
“首先,扬清集团不是财务投资,而是战略投资,目光长远。大多风投、私募都是财务投资,拿LP(有限合伙人)的钱,投资目的是财务回报,因此,他们希望短时间内思恒可以退出,被人收购或者上市,获得巨大投资回报。因此,对于稳扎稳打、着眼未来的那些idea,他们肯定不会感冒,一捧一捧真金白银才最实在。而扬清不同,扬清希望借助投资覆盖更多市场、客户,考虑的是长盛不衰。如果思恒是想套现,选择VC不无不可,不过,若想打造百年基业,合作扬清才最有利。而且,AI医疗是扬清的重要业务,会全力以赴。”
邵君理到这里微微笑了一下:“有时,划分‘敌我’别看表面。我看,倒是应该这么分。扬清集团、邵君理、阮思澄,利益一致,想长期发展。剩下所有风投、私募,利益一致,想短期套现。”
他一边说,一边在A4纸的下半部分写写画画:“A轮领投红木资本……B轮再来一个VC,他们两个才是一伙,加在一起股权有36%,更危险。而现在先引入扬清,以后C轮D轮再来几个VC,‘长期发展派’也还能和‘短期套现派’斗一斗。”
“……”阮思澄想:厉害,一下抓住重点部分。
硬把“敌我”重新分了。
她竟然真开始思考是否风投才是一伙的。
邵君理又好整以暇:“其次,扬清可以给的东西,普通VC给不了的。扬清集团有巨大的线上流量……”
基本还是王祖威的那套说辞。
因为优势实在太多,中间,邵君理的杯子空了。他习惯地捏起纸杯,送到唇边才发现水已经没了,然而他却没有暂停,伸手抄起阮思澄的陶瓷杯子,修长的手指握着杯子耳朵,喝了几口,貌似无意。
阮思澄:“…………”
她做贼似的,连忙转头看看外面,发现没人望向这边,这才放心。
邵君理问:“怎么了?”
阮思澄答:“别瞎拿人杯子喝水。”她也知道有一些人不太注意。
邵君理倒觉得好笑:“你以为我那么随便?”
“……”只喝她剩下的吗……
邵君理也不再纠缠,一句一句又接着说。
末了,问:“还有什么疑虑?”
“有。”阮思澄问,“接受扬清2亿投资,是否意味着要站队?在扬清与爱未、澎湃的竞争中,站队扬清?”
“算。”邵君理手放在唇下,一笑,“难道还站爱未、澎湃?站扬清,错不了的。”
“……”哪里来的谜之自信?
“好吧。”阮思澄挑挑眉毛,“这个问题不是重点。我仍顾虑‘扬清派’。邵总刚才说的是有一些道理,然而,VC再短视,思恒医疗也还是思恒医疗,不是扬清附庸。”
她可没有那么好忽悠。
邵君理抬起眸子,望着桌子对面姑娘。
半晌过后唇角一撩:“我就知道……真长大了。”
“嗯?”
“我还没有说完所有。”
“您讲。”
邵君理把眸子垂下,看着自己面前的纸:“总之,矛盾点是,你投票权是%,我投票权是%,可能向着扬清,而非向着你。”
“对。”
“嗯。”邵君理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捏着笔,在阮思澄刚刚才写的“阮思澄”三个字下划了道线,又在“邵君理”三个字下也划了道线,接着,好像正在思考一般,无意识似的,在“阮思澄”的名字下反反复复画着横线。
阮思澄:“……”
亲眼见到对方一遍一遍念叨自己名字,阮思澄的耳朵发红。
总觉得……
幸好,邵君理并没让她等。很快,他便道:“这样如何,投资期内,我与你一致行动。”
“??!!”
“签一致行动人协议。”
“??!!”
“我那%的投票权,必须跟着你投。每个提案,你投什么,我就只能也投什么。从今天起,没有分歧。我无条件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无条件站在你的那一边儿。”
“……”阮思澄小心翼翼,问:“您……愿意?”
“要不愿意,扬清集团投不进吧。我很看好AI急诊,也很看好思恒医疗,扬清实在没有必要投入资源自己研发。不过,扬清集团需要有一票否决权。思恒,可以不偏向于扬清集团,但也不能损害扬清利益。”
“这正常的。”想想,阮思澄又问,“可是,您是扬清高层管理,法律上面没问题吗?”
“可以。”邵君理颔首,“法律法规对于非上市公司的一致行动人并没有明确规定。如果思恒医疗是个上市公司,就不可以。因为我是扬清集团的董监高(董事、监事、高管),还是董监高的直系亲属,自动跟扬清集团一致行动,再签协议会有冲突,要看怎么判了。不过,对于非上市公司,法院主要参考协议。”
“原来如此……”
“怎么样,够了吧。”邵君理说,“我跟你一致行动,你的投票权就直接上升到%。如果不选扬清,选别人,可就没有这种好事了。”
“……”
“关于‘扬清派’的顾虑不存在了。而且,也不用受财务投资的VC制约,可以考虑长期的事、打造百年基业。另外,也能获得扬清集团众多资源。”
“……”
“怎么样。”
“我还不能给出答复。”阮思澄道,“需要询问专业律师。”
“行。”
邵君理直起身子,把那A4纸放进口袋,似乎又想好好留着:“扬清等着最后答复。跟王祖威说就行了。”
“邵总。”谈话变得十分轻松,阮思澄的玩心起来,想要抓住这个机会逗逗她的投资爸爸,逗逗高高在上的人,看看对方流露出的吃瘪窘态,留下一个以后想起就嘎嘎嘎笑的瞬间,仿佛吃了豹子胆,道,“我的记性不是很好,刚才聊的全都忘了,您好像得总结一下。”
邵君理的表情不变,好像想看对方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时间真的很紧,我等一下还要开会。”阮思澄笑,“请您,用三个字,给我一个接受扬清投资的理由。”
她这是在“报复”呢!!!
当初,就是穷到要卖房时,自己希望对方增资,对方却是不置可否。在那场谈话中,邵君理的最后一个问题便是“用三句话,给我三个增资思恒医疗的理由。”(第35章)
那时,她说的是“领导者有学习能力;公司氛围团结和睦;技术上面绝对可行。”
当天下午,邵君理便增资800万。
现在,对方渴望可以投资,自己呢,不置可否!
正好,把这句话抛回给他!
人家慕容复的绝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当时对方要求她用“三句话”,现在呢,自己要求他用“三个字”!!!
从三句话变三个字,这就是存心刁难了!!!
阮思澄巨爽无比,很有一种扬眉吐气了的感觉!
果然,桌子对面的邵君理微微愣了。
邵君理也终于知道,“邵总”“阮总”公事公办的对话已经结束了,现在,阮思澄是在用她个人的名义逗着自己玩儿。
他漂亮的眼睛盯着对面女孩儿。
对方有了一份事业,是CEO,公司正被各方追逐,独立、自信而且强大,已经能与自己谈判甚至叫板,在正午的会议室中,全身上下都发着光。
再也不是两年以前被赶鸭子上架当CEO的那个人了。
在私下里,尤其面对他的时候,这姑娘的个性大方、随和、幽默,甚至挺软的,然而现在很不一样。
有些感情奔涌而出,仿佛洪流,瞬间压垮周围堤坝,冲进树林,灌入田地,淹没城镇,再也无法被挡回去了。
受不住了。
另外一边,阮思澄最清楚不过,用“三个字”跟她讲明接受扬清的理由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挺得意地勾起唇角,笑笑,从椅子上站起来,没再说话,转身,背对着邵君理向着门口走去。
可终于把邵君理给怼到说不出话来了。
给他一点面子好了,不用非得亲眼看着。
结果,没等走出几步,阮思澄突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句:“不,我可以。”
阮思澄:“???”
不是吧?!她想:这都可以?!
能是什么?钱、人?还有一个呢?
她刚想要转回身子,便又听到那个声音再起响起:“三个字,听好了。”
阮思澄:“…………”
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她不敢动了,生怕一动,就破坏了什么似的。
身后,邵君理的声音虽轻,却响彻了空间不大的会议室:“我爱你。”
“……!!!”阮思澄的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她忙扶了一把旁边开会写字用的白板,只是稍微蹲了一下,没有真的摔在地毯上。
她曾幻想过无数次邵君理会如何表白。
觉得,依对方的傲娇个性,肯定是山路十八弯,一般人都明白不了。
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直接的“我爱你”!
邵君理又说:“我爱你。所以,我不会让你难过、伤心。我能平衡扬清、思恒,让它们的利益一致,共同发展,相信我。我会用心帮思恒的,扬清投资B轮,比VC要好得多。”
“……”阮思澄回过头,心脏几要跳出咽喉。
☆、第52章 B轮(三)
阮思澄的目光发现, 邵君理正靠着椅背, 居然还是稳如泰山、八风不动样子, 脸上几乎没有表情,浅色眸子十分淡定, 与刚才作为扬清的副总裁与她谈判时并无不同。
阮思澄说:“邵总……”
“阮阮, ”邵君理看着她,道,“现在, 思恒医疗相对安全。思恒急诊在医院和消费者中口碑不错, B轮已让市场沸腾, 两亿资金即将入账,我想,也是时候把这仨字说出来了。”
邵君理的心里清楚, 早在一年多以前,阮思澄她哭着央求自己阻止公司使用窃取来的病历那时, 他便稍稍有些心动,而再之前,恐怕只是正常男人对符合他审美的女人多看上两眼罢了。“罢免旧CEO”事件以后, 他们二人有些暧昧, 大概算是“了解、接触、并不排除未来产生亲密联系”那个阶段, 然而, 在贝恒装疯离开公司、阮思澄找CTO撑起思恒等一次次的艰难中, 他对对方越来越在意, 越陷越深, 直到听说“打算卖房”这件事时,他才真正确定自己爱上她了,爱上那个固执、坚强、正直善良、出色、勤勉、外向开朗又挺好笑、智商情商二者兼备的小姑娘了。不过,确定心意那个阶段,思恒医疗正在全力攻克难关,处于生死存亡之际,阮思澄不适合恋爱。接着产品做出来了,她又忙活A轮融资,还有推广思恒急诊,一天到晚殚精竭虑,他也不好打扰什么。而现在,“农村包围城市”策略已经可以宣告成功,CEO阮思澄终于可以看看他了。
阮思澄张张口:“邵总……”
“答案?”
阮思澄却非常清醒:“刚才已经说完了呀——我还不能给出答复,需要询问专业律师。”
即使是邵君理,都有一点无奈:“好。扬清、思恒两个公司是否能在一起,先不论。说说,你,我,两个人,是否能在一起。”
阮思澄连颈子颜色都宛如能滴出血来:“这是在公司……专业一点。这个周日有时间吗?咱们一起出门……走走,我会明确给出Yes or No。”
是yes啦。
不过,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他们正在会议室里,四面八方都是玻璃,员工们在拼命工作,有的在做推广,有的在写代码,他们两个讨论这事……不太合适。
阮思澄她一直希望,工作是工作,恋爱是恋爱,别混在一起,在办公室就谈工作,到了外面再谈恋爱。
而且,到周日,她想好好打扮打扮,美美的,再买一样定情礼物,跟他见面,拍点儿照片。
邵君理说:“行,几点?”
“上午十点?”
“我去接你。”
“好。”脸上发烧。
邵君理把左腕一抬,看看手表时间,道:“差不多了,我先回去,扬清集团还有些事。对投资的最后答复跟王祖威说就行了。”
“我把您给送到电梯。”阮思澄想,邵君理是第一回来清臣大厦,自己作为“思恒主人”还是应当送一送的。
“嗯。”
到电梯间,阮思澄发现,电梯正从大厦32楼往下下呢……
而他们是33楼……
看来还要等上许久。
“邵总,”阮思澄随口问,“您刚才说,‘扬清集团还有些事’,不难办吧?”
“还好,关于云计算的基础设施。”邵君理的下颌紧绷,“扬清已经推出ARM架构的芯片,正在自研ARM架构云服务器……”说到这里,眉心皱皱,“有点问题。”
阮思澄叹:“邵总,扬清全部前沿产品,全部都是您在管啊。”
邵君理转过头看看旁边姑娘,嘴角微勾:“嗯,差不多。”
邵君理是扬清集团“互联网加”大事业部的CEO,产品、服务涉及人工智能、云计算、VR(虚拟现实)、AR(增强现实)等一系列高端科技。
这几年,“互联网下半场”的说法很流行。许多人认为,传统PC端、移动端的产品和服务,比如搜索引擎、各种网站,都在“互联网上半场”的范畴内,而人工智能、云计算等,则算“互联网下半场”,互联网的影响扩大,成为各行各业的最重要工具以及解决方案,而不仅仅只是辅助。有人说,从互联网到“互联网加”,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另一个时代的到来。
就是宛如一场比赛、一场对抗、一场战争,哨子声响,正式开赛,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扬清与另两个巨头全部都是靠“上半场”而起家的,而现在,“下半场”一切东西,都是邵君理在负责,他爸邵城并不大懂。
也就是说,扬清的未来就在这男人手上。
甚至可以说,在澎湃因各种事件而掉队的此时此刻,扬清、爱未两家公司各自占着半壁江山,中国整个互联网界将近一半的“下半场”,在这男人手上。
阮思澄知道,“云计算”和“人工智能”,是邵君理最看重的两个部分。
英特尔耗能过高,扬清已经推出ARM架构的芯片,正在自研ARM架构云服务器,以后,各个企业,都可通过扬清的“云”提供服务,让消费者在“云”上面工作、学习、娱乐、社交,做一切事,而不再使用软件,甚至不再使用操作系统。
这是重要基础设施,甚至可相当于电力和水力的存储以及输送。
问题一定能解决的。
阮思澄就觉得,她好爱这男人啊。
爱、喜欢、崇拜、迷恋,一切正面的感情都系结于此。
看看,电梯还在向下,目前停在16层。
“邵总。”她咬咬唇,把邵君理给拖进了电梯旁的楼梯间里。
这是33楼,除了烟鬼,一般不会有人过来。
“邵总。”门一合上,阮思澄把邵君理给怼到墙边,又将对方西装唯一一颗扣子给解开了,两手一合,伸进对方西装、衬衫这两层的中间缝隙,隔着薄薄一层衬衣,抱住邵君理那健壮结实的腰,鼻尖埋进对方领带,感觉自己手臂上有高级定制西装里侧柔软舒适的触感。
邵君理笑:“怎么了?”
“邵君理……”阮思澄没再叫“邵总”。在冲动下,她本来想直接“答应”,直接恋爱,不过想想还是算了,电梯马上就要来了,于是改口,“今天实在太突然了。在公司里面,在上班时间……只能再约周日见面,到时好好说一说话。”
“嗯,是唐突了。”
“不过……”阮思澄抱得紧,最近半年有时E有时F的胸牢牢贴着对方衬衫。
她身高1米68,体重90来斤,挺瘦,细腰,但胸却有EF。她也一直有些奇怪,不过想过以后觉得,这可能是因为她的骨架子小,其实吃的不少。
邵君理的喘息略重:“不过什么?”
“不过,”阮思澄抬起头,“周日正式下单订购一辈子的恋人、爱人,今天想先交点定金。”
说完,她踮起脚,在邵君理的下巴上吻了一下,说:“这儿……别绷着了……能解决的。”
邵君理:“…………”
“怎……怎么了么。”
邵君理说:“这点定金哪就够了。”
“???”
邵君理紧捏住她肩,将唇压在她前额的发迹线上,几秒钟后,缓缓向下,亲吻额头。接着,他空出一只手,掐着阮思澄的下巴轻轻一抬,又吻上了对方眉心、鼻梁。
待要继续往下走时,邵君理发觉,抱着自己的女孩儿整个身体微微发抖,低垂着的睫毛颤动,十指也死死地抓着他的衬衣,好像已经受不住这巨大刺激,却不肯逃开。
邵君理在心里面叹了口气,还是捏着对方下巴,让她脸颊歪了45度,略略偏头继续亲吻。不过,他并不想惊扰对方,于是只是用力地在阮思澄的唇珠上方、人中位置,吸吮了下,又越过两片红润饱满的嘴唇,在她嘴唇下方那个小窝再次吮吸了下,便放开阮思澄,道:“行了,差不多了。”
“……”阮思澄退开,剧烈喘息,只觉得又酥,又麻,又不安,又刺激。
单单没碰她的嘴唇……
她真的想这个周日见面再好好说来着。
刚才,只是因为太喜欢了,一个冲动,一个没忍住,把人拖到楼梯间里,没有想到变成这样。
邵君理捏了下她手:“电梯应该马上到了。”
“嗯……”
阮思澄低着头,跟着投资爸爸走回到电梯间。
没有想到,一推开门,正好撞到思恒医疗某工程师过来抽烟!!
“!!!”阮思澄被吓的差点跳起来!!!
幸好对方是一个gay,已经弯成蚊香那种,没有多想,只是招呼:“邵总,阮总。”
“嗯。”阮思澄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赶紧走了。
这工程师说来神奇,以前是个钢铁直男。后来在某政府背景的企业给政府部门做扫黄项目,用图像识别技术,每天训练AI在网上找小黄图和小簧片,没有想到,一年下来,因小黄图和小簧片看的实在太多太多,对男女交合没感觉了!对女性身体觉得恶心了!不知何时变成gay了!他那公司对他变gay深感愧疚,还给他升了一级、加了工资。后来,他实在是不爱搞小黄图,出来找工作,但因过去项目奇葩,虽然技术上是大牛,却找不到特别好的,最终竟然“沦落”到了思恒医疗,现在也是总监之一。阮思澄曾无意当中撞到过他的男朋友,巨帅无比,是个律师。
再到电梯间,电梯正好到了33楼,邵君理走进去,转身,电梯门缓缓合上,他们两个温柔地注视着彼此。
…………
等到电梯开始降落,阮思澄才走到窗前吹了吹风,让脸上的红晕下去,整整头发、衣裳,走回思恒医疗。
她在朋友圈中发了一条状态,叫:【大橘已定】。
下面配了一张大甜橙的图片,分享给她最最亲密的朋友们。
她想吹她(马上)不是单身狗了,但又不想特别高调,于是指望有人好奇过来问她。
然而那群榆木脑袋,个个都说“哈哈哈哈”,完完全全get不到“大橘已定”什么意思!!!
气……白心机了……
得了得了,该工作了,已经“浪费”十分钟了。
她先是跟红木资本的董事总经理卓立通了电话,对方建议接受扬清,并且表示,邵君理并没有说错,目前法律法规没有对非上市公司一致行动人的具体规定,因此,虽邵君理是扬清的董监高,也可以按自己意思成为阮思澄的一致行动人,签署协议就好。这样,对“扬清派”的猜疑就不存在了,思恒医疗可以放心大胆地利用扬清集团的资源。
另外,比起让邵君理出售股份,这样更好。阮思澄的投票权有显著上升,而思恒医疗,既不需要自己出血花钱回购,也不会因别人接手而多出来新的股东。同时邵君理也可以继续持有,等待更大投资回报。
放下话筒,阮思澄想与陈一非也商量下,毕竟,陈一非是思恒高管当中股份数额仅次于自己的。
没有想到,陈一非并不在他的CTO办公室,阮思澄来来回回转了两圈也没瞧见。
“梁言,”她问坐在陈一非办公室正对面的市场总监梁言,“看见一非了吗?”
“啊,”梁言说,“刚才您和邵总一直都在开会,陈总等不及,先走了,说您要问就讲一声。他接受了《IT世界》张记者的访谈邀请,现在应该在做采访,宣传咱们思恒医疗。”
阮思澄:“…………”
足足过了五六秒钟,才说:“行了,我知道了,你继续忙推广的事。”
“好的,阮总。”
然而阮思澄的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一片静静地、无声地翻腾着的惊涛骇浪。
陈一非……又跑出去接受记者采访了吗???
自从思恒“红”了以来,陈一非便常常出现在各类的媒体上面,比如,IT杂志,创业杂志,商业杂志。
他还经常参加活动,比如人工智能的峰会、互联网的峰会、创业的论坛、高管的论坛,在上面做演讲或者讨论话题。
甚至接受高校邀请,向学生们讲述经历。
他热衷于各类活动。
看得出来,思恒员工比如梁言,都很支持他的“刷脸”。
可阮思澄嗅到问题。
耽误工作倒是其次,更加重要的事情是,看过几段视频以后,她发现,在那些采访以及演讲当中,陈一非夸大了他自己的作用,甚至有意或者无意,把他自己给说成是思恒医疗的核心、灵魂,仿佛要没他的才智,思恒急诊这个产品便无法被研发成功,思恒医疗这个公司便不可能有今日辉煌。
这不行!!!
倘若外界全都认为陈一非是核心、灵魂,那思恒将一辈子都受他掣肘!!!
只要他说想离开了,想辞职了,投资者、医院、医生、患者、公众,便全都会本能觉得思恒医疗要不行了,技术要落后了,产品要完蛋了。于是,她得永远供着捧着,生怕对方跳去别处。因为,即使自己相信换个CTO没区别,别人也不信。
这不是她阮思澄能容忍的事。
除了她这个创始人、CEO,谁也不能当这“灵魂”。
包括陈一非。
思恒中心只能是她。
她一直都感谢一非,但不代表感谢到了可以纵容他这样说的程度。
阮思澄的心里清楚陈一非也并非有意,只是太过希望得到许许多多人的重视。
其实,某种程度上说,要是没有换CTO,胸部急诊“用RNN来做”这个创意还真未必能够出世,陈一非对思恒急诊的功劳是不可抹杀的。甚至,腹部急诊“多套神经网络”这个想法也有他的努力在内,即使在一开始是她提出来的。
但是,他不可以显得好像他是思恒的支柱,仿佛要是没有了他,公司必定一落千丈,大家都会手足无措,在心理上失去倚靠。
他牛,但也没有他吹出去的那么牛,这家公司并不至于没他不行。
他不可以将自己打造成思恒的品牌,把自己变成思恒的卖点,把自己捆绑住思恒的未来。
如果以后一说“思恒”,人们便想起“陈一非”,绝对不是正常的事。到那时候再想剥离,公司必定伤筋动骨。
阮思澄想起,当初,她这虾米大的“思恒医疗”之所以能请到爱未总监大佬,就是因为她在峰会拼命制造与陈一非的偶遇,跟他“做好朋友”,自然而然地“勾搭”上,而后,在陈一非有怀疑时坦诚表明一切都是精心安排,是为了挖他,用十足的诚意打动了陈一非。当时,陈一非还说过一句“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如果一个老板可以为了挖我做到这种程度,是可以聊聊的”(第26章)。接着,在“聊聊”时,陈一非又故意让她在咖啡厅等了一个小时十五分钟,用于最后考验她挖人的“诚意”(第26章)。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陈一非的性格就是无比渴望别人重视!!!名、利,全都不是第一位的,他要别人觉得他牛!觉得没他不行!
阮思澄呆呆地想:原来,成也这个性格,败也这个性格。
原来,这颗地-雷,是在她决定挖陈一非的那一刻就埋下了的。
因为一非这个性格,她得到了他,也许有天,也因为一非这个性格,她会……
不,不至于,阮思澄想着,掏出手机,给陈一非发微信,说:
【一非,我有些事想跟你说。等你回来,咱们哥俩好好聊聊。】
☆、第53章 分道(一)
一直等到六点下班, 陈一非也没有回来。
阮思澄有一些焦躁,想到外面透两口气。
路过某个办公区时, 她见几个年轻码工聚在一起观看视频。再近一点, 发现那是某创业网对陈一非的专访。
“……”阮思澄没惊动员工,静悄悄地站在后排,也跟着看。
视频当中,陈一非的脸颊白胖,眼睛则是一条小缝, 道:“……当时, 思恒医疗一筹莫展,没有人懂‘心脏加AI’, 而这,却是计划书中‘思恒急诊’的核心,是最应该有竞争力的部分。”他的食指交叉,置于腿上, “公司老板非常渴望我能加盟、解决问题, 将思恒的技术带到新的台阶。她从云京跑到中京,参加人工智能论坛,在会场、餐厅还有酒店,故意制造多次‘偶遇’。等回云京, 她坦白说, 在峰会上, 她故意和人换座位, 就为了和我说上话……出于这个特殊目的, 她恶补了我人人网和领英网上面列的兴趣爱好,还有论文、专访、演讲。当时她说,‘CTO的位置非你莫属。’我被她的诚意打动,离开爱未,加入思恒,开始这段新的挑战……”
“啊啊啊啊帅帅帅帅!!!”屏幕前面大家叫道,“陈总真是太厉害了!!!”“陈总牛逼!大家注意,‘逼’字破音!”
正在后排的阮思澄:“……”
果然如此,不是错觉。
对方有意或者无意,把他自己给说成了思恒医疗的支柱、灵魂。
前面一段,“思恒医疗一筹莫展,没有人懂‘心脏加AI’,而这却是计划书中思恒急诊的核心,是最应该有竞争力的部分”那句,显得公司特别没谱!!!
人人听了都会觉得“excuse me”——你开公司、做产品,却不知道如何实现,对于技术束手无策,甚至根本就不了解,最后要靠爱未大佬来救你于水火之中?!
然而事实不是这样。
陈一非没提到钱纳。当时思恒之所以会陷入困境,完全就是因为钱纳被罢免了。她和贝恒两人确实不懂心脏,然而钱纳却有不少相关经验,在技术上也super牛逼。可以说这只是一个意外状况、突发事件,思恒医疗的管理层在创业时心里有谱。
但陈一非这样讲也无可厚非。
钱纳的事,是不方便在公众前抖落出来。就算自己问,陈一非也会说,未经允许他绝不敢在采访中擅自公布窃取病历的陈年旧事。
陈一非也并未说谎,只是没有讲出全部实情而已,于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便制造出了一种“思恒不靠谱,他才靠谱”的感觉。
至于刚才后半段话,也是在给自己镶金。
一个CEO,放着好好的班不上,从云京跑到中京,挖空心思,多次“偶遇”,只为招聘一个人才,足见这人对于公司的重要性!
这种事情,CEO自己说,叫求贤若渴,别人说,则显得她特别desperate,几近绝望。
尤其她是一个女人——在公众的认知当中,应该含蓄、害羞的女人。
阮思澄想,陈一非他居然还把“CTO的位置非你莫属”这句话给复述出来了。各家公司在挖人时啥彩虹屁都可以拍,然而公众并不清楚,只会以为她是真心。
“CTO的位置非你莫属”,也就是说,在别处都寻求不到可以带队的CTO,这世界上只有对方可以做出“思恒急诊”。
“……”阮思澄继续看。
一分钟后,终于有人发现了CEO,叫:“阮总!”
“嗯,”阮思澄的笑容可掬,“看陈总呢?”
“对,”他们语气带着兴奋,“陈总牛逼!以前都没充分意识到,陈总这么牛逼!哎,以后可得好好学了。跟着陈总,肯定可以学到好多东西。”
“嗯,想进步这是好事。”阮思澄点点头,表面上与往常无异,转身走了出去。
心却不断地往下沉。
只看一非这些说辞,外界恐怕都会认为,思恒医疗,没陈一非就转不了了。
长此以往,思恒医疗真的要与CTO陈一非绑在一起并一辈子都受他束缚——只要他说想辞职了,外界对于“思恒医疗”的信任便大打折扣。
这绝不行。
还是那句话:除了她这个创始人、CEO,谁也不能成为“灵魂”,包括陈一非,思恒中心只能是她。
作为CEO,阮思澄有一卡车事,忙得要命。她无意与陈一非比“接受参访”“参加演讲”,看谁更能吹,谁能把对方给PK下去,谁能当上思恒公司“核心”。
CEO、CTO,不是对手、敌人,而是搭档、战友。另外,如同邵总曾经讲的,一家公司,始终要以技术、产品来说话,她花时间到处“刷脸”没有意义,她也无意走“明星CEO”那个路数。
她只想要做好产品、帮忙患者,用科技给人类尊严。
…………
时针指到七点钟时,陈一非才晃悠回来。
“思澄,”他敲了敲办公室门,“抱歉,我刚看到你的微信。”
“不好意思,”阮思澄则站起身子,“本来是想回家的吧?还特意到公司一趟。”
“没事。”
阮思澄的语气可谓空前热络:“来来,一非,七点钟了,我来请客,咱们哥俩边吃边聊。”
“行。”
阮思澄又拿上钱包:“扬清下面有一家港式茶餐厅,不错。”
“好。”
在港式茶餐厅,他们点了秘制叉烧、鲜虾面、西多士等等常见的东西。阮思澄巨热情,叫陈一非随便点单,而轮到了她自己时,则把对方刚才犹豫要不要点的全点了。
在等上菜的时间内,阮思澄只东拉西扯,讲了几桩业界新闻,绝口不提正经事儿。一直等到酒酣饭饱,她才笑着放下筷子,把手收起,叠在桌上,微微探头看着对方,眼神明亮而且真诚:“一非,其实……是有这么一个事儿。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现在还没什么事儿,不过,要是一直不提,以后可能有些影响……总之,我想还是开诚布公地聊一聊,你注意到就完事了。”
陈一非:“???”
“就是……最近,你接受了一些访谈,参加了一些活动,然而,思恒医疗现在还在关键时期,这样不好。我知道,你肯定能完成工作,经常半夜还发邮件。但是,公司还有些小孩儿,老板不在就很松散。我作为CEO老在外面,公司需要你来坐镇,否则他们该上天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陈一非:“……”
“还有,”既然是“谈”,就得真诚,阮思澄没拐弯抹角,实话实说,“长此以往,可能以后一说思恒,人们便想起陈一非,深度捆绑,对公司不好,对一非你也不好。大家都是自由的人,你也可能在某一天跳到更好的平台去,但是,若有捆绑,人会觉得陈一非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同时觉得……思恒医疗没技术了、要完蛋了。”
陈一非想了想,点头:“我明白了。”
“嗯……谢谢理解。”阮思澄不再纠缠了,提起筷子,指指饭菜,“来,接着吃。”
陈一非没跟她犟嘴,阮思澄还挺开心的。
本来她都在思考了,如果陈一非说“你自己不宣传公司,还不让别人宣传公司?”“我所讲的全是事实,没污蔑没诽谤,还不让人张嘴说话?”“不想广大社会公众一说思恒就想起我,你自己也接受采访参加活动不就好了?”她该如何回答。
但陈一非居然没提。
想想也是,像陈一非这种脑袋聪明的人,肯定清楚,自己不会让他捆绑思恒医疗,同时,因为思恒是B To B公司(公对公),并不面向普通顾客,所以自己一心发展——进入更多医院、服务更多患者,也不想花太多时间吸引讨好社会公众。因此,她唯一能接受的就是大家都不要“走岤”,而是把精力都放在公司本身。
之后气氛还算轻松。
有一些话点到就好。大家都懂,多说无益。至于对方听不听,也只能看后续进展。人听不听,和你说多少,并不成正比。
最后,阮思澄用手机付账,一共花了500块左右,在云京算中等偏上。
…………
与陈一非告别以后,阮思澄略纠结了下,决定不回公司加班,沿着这条马路走走,吹吹夜晚温柔的风,让心里面舒坦舒坦。
她一边走,一边兀自琢磨陈一非的事情,不知不觉,便又到了扬清楼下。
恰巧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了邵总的车!
黑色的Tesla Roadster开着尾灯,在夜幕中留下残影。这车实在太显眼了,整个云京阮思澄都没有见过第二辆!
鬼使神差,阮思澄就穿着高跟在车后面追了几步!
直到距离越来越远,阮思澄才如梦初醒,暗骂自己鬼迷心窍,白痴智障,收起脚步。
然而接着,她便看到那辆车子缓缓减速,停在路边,后排车门向外打开,一条长腿踩在地上。
“……”
见阮思澄走上前来,邵君理道:“发个微信说声就好,干吗追车。”
“我不知道……”阮思澄也十分茫然,“在琢磨事,有点不安……本来根本没想求援,只想自己溜溜弯儿,但是,无意看到邵总路过,本能般就扑上去了……”
邵君理的唇角勾勾,对于答案还挺满意。
阮思澄问:“您是怎么发现我的?”
“扬清司机开车谨慎,每隔五秒就看一眼三个后视镜,掌握前后左右所有车的位置。”
阮思澄说:“牛逼……”
“走吧。”
“啊?”
“正好今晚事情不多,就来陪你溜溜弯儿。”阮思澄正茫然不安,他肯定要过问一下。
“……嗯。”也好。
两人并肩沿着街走,邵君理在外侧,让阮思澄在里侧。过了一个街口以后,邵君理才淡淡地问:“怎么了。”
阮思澄则轻叹一声:“思恒医疗‘红’了以后,一非到处接受采访、参加活动,而且喜欢夸大其词,把自己说成是公司核心、灵魂。我是觉得这样不行……会非常受对方牵制。刚跟一非好好谈了,但不知道有没有用。”
邵君理的脚步一顿,转头看看身边女孩:“难得你能想到这层。”
“又不难……”
“不,挺难的,需要相当的大局观。一般的CEO只会觉得这是宣传。”
“……”
邵君理又瞥过目光。
在云京的霓虹当中,她的表情干练、自信,步子沉稳有力,一看就是当老板的。
他想,也许,过不多久,他就没有可教的了。
她成长的速度惊人。本来,只是创意、远见等等方面适合当CEO,然而,不知不觉,对管理也游刃有余。在产品出来以前,公司就像一个家庭,是典型的团队文化,她是家长、老师,注重沟通和凝聚力。而A轮开始以后,她改变了企业文化,迅速切到灵活导向,她是改革者,强调创新和独特性。邵君理相信,阮思澄没看过所谓“组织文化评价量表”,只是本人嗅觉灵敏。
聪明厉害的姑娘。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阮思澄已不太知道两人究竟到了哪里。然而,有邵君理陪在身边,她的内心安定许多。
若与一非理念不合,那早发现就早分手,挺好。
她的难过并不重要,思恒未来才重要。
她已不会无法直视那些残忍的事情了。
这大约也叫作成长。
二人继续在街上逛。这是云京新商业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走着走着,邵君理把原本Сhā在两边裤袋里的手拿出来一只,阮思澄的狗胆上来,装作正在好好走路,可换步时,左手手背却常常是“无意”“刚好”擦过爸爸右手手背,基本上是三秒一次。
她不停地擦呀擦的……
十来回后,就在她要继续“调戏”时,邵君理手突然一捞,“啪”地一下,把阮思澄的五指给攥在掌中!
阮思澄:“!!!”
邵君理说:“手这么欠……得制住了。”
“……”阮思澄虽想碰碰他,却从没想过在大街上公开牵手,一时之间都有点慌,“邵……邵……邵总……”
“嗯?”邵君理却还是捏着。
“您不怕被人看见吗……”
“我又不是清臣那老上热搜的国民男友。”他说的是清臣集团CEO周介然,几年以前接管公司,从此特别受人瞩目。
“可这两年您也开始在媒体上露脸了……”
“无所谓,”邵君理倒一派淡然,竟然开始十指交叉,还夹了夹,“爱看看。”
“……”她想起来,邵君理他确实不是一个在意别人的人。
他们两个就牵着手,路过商场、酒店、餐厅、住宅、办公区,一直逛到晚上十点,邵君理才把人送回清臣大厦的停车场。
停车场中空无一人,十分空旷,一根一根水泥柱子漆着硕-大的区号,偶尔才有几辆车在车位里边静静蛰伏。
阮思澄到她的那辆本田前边停下脚步,按开锁,五根手指搭在银灰色的车把上面,知道身后邵君理在静静等她上车离开。
可是……
心念一转,阮思澄手离开车把,“呼”地一下,把邵君理给扯到了本田旁边的柱子后,避开摄像头,将人怼在柱子上面,抱住对方,用脑袋瓜顶了一下对方下巴,让邵君理抬起下颌,接着一踮脚,顺势在对方喉结上轻轻亲了一下。
下巴她亲过了,别处她够不到。
邵君理:“……”
“我想再交一点定金……”阮思澄道,“您这个人太受欢迎……那天交的恐怕不够……”
“……”
“……”
见邵君理压抑呼吸、仰头看着上方层顶,喉结特别迷人性感,阮思澄一个脑抽,又凑上去,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整个过程不到一秒。
明显看到对方喉结上下一滚。
她觉得有趣,又舔一下。
又是一滚。
这回,邵君理没任她宰割,而是垂眸,目光幽深,像能把人溺毙于此:“你确定非要作死。”
“怎……怎么?”
“你说怎么。”
话音刚落,邵君理的左手从女孩儿身后攥住她的头发猛地向下一扯,阮思澄便被迫扬起纤细又白皙的颈子。
邵君理弯下腰,凑近了,在距离她颈子还有三四厘米的地方停下,等着,不出意外地感觉到右手握着的细腰在轻轻颤抖。
他向对方颈子轻轻吹了口气,让温热的气息喷上细腻皮肤,阮思澄不自觉就想发出声“啊”。
逗弄过后,邵君理并没有离开,盯着颈子,声音带磁:“今天先放过你……过了周日再说。”
虽然偶遇,但他们俩并未更改“周日之约”。
阮思澄:“……”因为太近,他呼吸的热气极为明显,像是已经刺破皮肤,进入胸肺,又被带到四肢百骸。
似已热得不能呼吸,一下一下都是热浪。
“行了,上车,路上小心。”
阮思澄忙推开对方,钻进本田,等到腿儿不再抖了,才换好鞋,打灯,开出清臣的停车场。
…………
第二天第三天是周三和周四,阮思澄极关心陈一非的动向。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陈一非并没有改变。
他还在干。
公司监控员工电脑,阮思澄也破天荒地看了一非操作记录。
事实证明,就在周三以及周四,还有记者给陈一非邮箱发了几份初稿,而陈一非,非但没有去掉那些夸大的话,反而加了,极力彰显他的地位,对于《陈一非:思恒急诊最大功臣》的题目也没说什么。
“……”
一瞬间,阮思澄明白了。
陈一非,不愿意在思恒当个普普通通的技术人员。
他未必是在一开始便有这样的想法在,可是,思恒急诊突然爆红,无数媒体追捧他的“神仙技术”,IT业界万众敬仰,让他有些无法自拔。
现在他出名了,有的是更大的空间,比如上千人公司的CTO,即使自己与他“分手”,他也不怕,前方有着大片大片更加重视他的老板,而自己这曾见证他痛苦、无措的CEO,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好挽回的。
陈一非的种种做法倒也不能说多么错。
甚至说,他都未必能意识到他在夸大他的作用。
人么,都是需要成就感的,会本能地在暗示中增大自己的用处,减小他人的用处。
也许,在陈一非内心深处,真的觉得自己就是思恒医疗成功的原因,于是也在各种场合如实说了他的想法。
自己叫他闭上嘴巴,乖乖继续改进产品,他大概会感到特别没有意思、缺乏再拼下去的动力。
对陈一非这种渴望尊重、崇拜的人来说,“红”过以后不红,和从来没有红过,是两种心境。
阮思澄想,她好像,再次找了不合适的搭档和CTO。
☆、第54章 分道(二)
意识到陈一非是颗地雷以后, 阮思澄没拖泥带水,开始为将来“拆伙”做准备。
周五早上,她与一非、几个总监一起开会,掌握全部在进行的项目进展。
接着,阮思澄以“陈总”最近经常不在思恒为由, 将接下来几个工作直接交给各个总监, 比如肾结石的识别以及诊断,她让总监越过一非, 直接向CEO报告工作。
这已属于剥夺实权。
在流程上, 那些总监与阮思澄中间隔着一个CTO,不应越级报告工作。
她重用了几个总监,尤其以前做小黄图项目那个,叫顾延之。顾延之的技术出众,阮思澄还挺信任的。
虽说这个顾延之吧……工作工作, 工着工着, 老把自己给搭进去。做政府的扫黄项目,呕心沥血,直男变gay, 后来,也是因为干活,认识现在的男朋友。据说当时, 因为存在海量小黄文小黄图, 法院审判某个网站老板, 顾延之男朋友就是CEO的律师。他为掌握“扫黄软件”技术原理, 与顾延之见面聊天,并且发现对方面对女性肉-体无动于衷,举例、讲解面不改色,案子过后,一来二去,搅在一起。
她还暗示了陈一非:她已知道他还在干——聊过以后,他还在干。陈一非人聪明机警,应能猜到具体过程。
阮思澄的心里其实始终抱有一线希望,就是,陈一非对思恒医疗其实也有深厚感情,不想离开,面对“削权”这样的事,会来和她好好谈谈,并告诉她,虽然前一阵子经常不在思恒,但是下周开始一定留守公司,没必要把那些工作转而交给几个总监。
只要一非别再给他自己加戏,她也愿意揭过此页,永远不提。
可陈一非没有反应。
没有会议,没有电话,没有短信。
好像根本无事发生。
一切在向bad ending奔去。
大抵要以悲剧收场。
阮思澄想:其实还好。这个世界其他道理就那么多,无非是合得来、合不来,十分简单,早该习惯,文人才会一茬一茬伤春悲秋唏嘘感怀。
然而全身还是不大舒坦,细细密密地泛着疼。
一非“救”她于危难中,加盟公司,当CTO,用RNN加CNN看心电图,用多套CNN考察腹部,一起克服数据难关、技术难关、资金难关,一起经历增资、A轮、B轮,一起见证产品“爆红”,一起看到公司扩张。
“……”她强忍住,打起精神,点开一个叫作“大牛”的Excel表格,一行一行地看过去。这两年来,每回见到好的项目、好的产品,她便随手在领英网翻翻是谁负责执行,记下对方姓名、单位、联系方式,以做备用。
这样,以后思恒医疗招聘、挖人,做新产品,她一筛,就能找出几个对口的人出来。
这个……不太合适。
这个……也不太合适。
这个呢……
一边难受,一边工作,最后终于确定备选。
…………
晚上十点,阮思澄手握着名单,走到扬清,想跟“爸爸”商量商量。
在后门的十字路口,一家三口围着烧纸。虽然云京早已禁止市内烧纸,可老百姓经常不想去殡仪馆。
阮思澄呆看了几秒。本来火焰蹿得极旺,慢慢慢慢暗了下去,最后变成一堆灰屑,风一过,呼啦啦地腾起来,再纷纷扬扬地落下去。
如同她和一非的“蜜月”和“分手”。
真的已经无可挽回?
到了扬清C座33楼,邵君理的秘书之一,“白雪公主”小姐姐把阮思澄给领进屋里,问:“阮小姐,要咖啡?茶水?”
邵君理说:“买个雪碧。”
白雪公主小姐姐:“哎?”
邵君理道:“别来苦的,来甜的。”
“懂了,邵总。”
阮思澄的心里感动,在桌子前坐了下来:“邵总,一非……也许最后也留不住。”
“嗯。”
阮思澄的眼神呆滞:“现在回头复盘想想,他的性格是双刃剑,怪我当时没意识到。他之所以离开爱未,是因为爱未把他在负责的两个项目降级。而他之所以加盟思恒,是因为大CEO追他追到中京,‘制造偶遇’‘当好朋友’。那么,既然因为我的重视来到思恒,就也可能因为别人的重视离开思恒。”
“阮阮……”
“没事。”阮思澄笑,“自己难受……并不重要。创业,需要背负员工的期待还有自己的承诺。一个好CEO,和普通人不能一样。普通人,趋利避害,而好CEO,要克服掉普通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向远处看,拥有一个信仰,追逐一个愿景。如果一非并不合适,就该快刀斩掉乱麻,从大局出发。我还是很感谢一非,一辈子都感谢一非,但是,如同一段好的爱情未必需要好的结果,一段好的合作也未必需要好的结果。”
既然选择当创业者,注定没有正常生活。即使身边再多同类,她也知道,躁动不安,一惊一乍,不是生活本来面目。
邵君理静静听着,半晌,没说“长大了”“成熟了”,而是停笔,看着阮思澄,目光深沉,表情认真,道:“对我重要。”
“……嗯?”
“难不难受,不是不重要。”
在阮思澄肉眼可见地脆弱时,他告诉对方,当创业者必须“冷硬”,而当阮思澄终于成长起来、强颜欢笑、自舐伤口,他告诉她,他会站在她的身边。
“……”听到这话,阮思澄的委屈、心酸顷刻出闸,说,“要抱抱……”
“过来。”
“嗯……”
两个人在桌子侧面面对彼此。邵君理手轻轻掐着阮思澄的两侧腰,一用力,把人放在桌上好好坐着,卡进对方双膝中间,一手搂腰,一手把对方的脑袋按进自己胸膛。
阮思澄就觉得委屈,扑腾出来,把邵君理领带解了,缠在手上,又把对方西装扣子也解了,捉着对方两边肩膀,额头贴着黑色衬衣,一会儿蹭两下,一会儿再蹭两下,两条小腿还无意地偶尔蹭蹭对方西裤外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邵君理把阮思澄的小尖下巴给抬起来想,问:“接替一非……有人选吗。”
“嗯。”阮思澄郑重地把头点了一下,“叶凤毛。”
“叶凤毛?”邵君理的声音一挑,“他有官司,这个时候没人敢请。”
阮思澄说:“所以趁机抄底他呀!”
叶凤毛,AI界大牛。他曾经在跨国公司工作数年,用人工智能来分析无人机拍摄出来的影像。说是只做民用,不做军用,然而那些产品、服务在实际上不可避免地与政府产生交集。
结果,去年,这家叫作“敬远”的跨国公司美国总部数次约谈叶凤毛和他的同事,怀疑他们在项目中有不当的经济行为,以“调查”为由,详细询问与中国政府有关的项目情况。在丢工作和“已违法”的威胁下,叶凤毛的几个同事一个一个先后“失守”,提供了项目细节。
而叶凤毛,拒不开口,愤而辞职!
他认为,“敬远”是在用卑劣的手段窃取机密情报,与美政府串通一气,“敬远”总部希望掌握与中政府有过关系的全部项目细节,目的就是再提供给美国政府。
他告敬远,敬远反诉,拉拉扯扯没完没了!
也正因为他有官司,到现在还赋闲在家,为“不开口”和“不同意”而付出了惨重代价。
叶凤毛曾在朋友圈悲哀地道,在“用人工智能来分析无人机拍摄影像”这一方面,“敬远”技术卓越、超群,而这甚至不是个例,美国领先在全领域。而中国呢,必须拥有人工智能核心技术,否则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邵君理说:“有些风险。”
“顾延之的男朋友说,本月应该出结果了,马上就要到150天了……我可以先接触接触。实在不行,再换别人。”
“……嗯。”
“我就觉得……叶凤毛与思恒医疗应该还挺合得来的。钱纳、贝恒和陈一非留给我的教训就是,CTO和搭档,不能只有技术、能力,还必须与思恒医疗合得来。这个人,应该非常正直、无比坚强、有遥远的一个愿景。”顿顿,“另外,叶凤毛学的是是医学信息工程,计算机和医学的交叉学科,也挺合适,之前一直做医疗来着,上个工作是因为跟上上个公司有竞业条款,必须转行,才去做了无人机的,如今竞业条款应该也过期了。”
真是360行,行行转码农,条条大路通敲码。
“行,阮总,”邵君理道,“我不干预您的决策。”
“谢谢邵总~”
…………
等汇报完诸多细节,手表已经指向9:45。
“那,邵总,”阮思澄道,“我回去了。”
“怎么来的?”
“走过来的……因为觉得扬清楼下不好停车。”现在,扬清思恒离得超近,走路不要十分钟,阮思澄的私心觉得还挺方便。
“行,”邵君理站起身,伸手扣上西装扣子,“快十点了,送你回去。”
“咦,没事儿!我走大路!”
“我不放心。”
“我想溜达……”
“行,走回去,不开车了。”
“哦……”
有邵君理,阮思澄便选了小路——距离一样,但是没有那个120秒的红绿灯。
她脚踩着双高跟鞋,在寂静的云京夜里,一步一步咔哒咔哒地往前走。她还挺会穿高跟的,能追公交。
没有想到,到某路口,阮思澄十分正常地一脚踩下,鞋跟却没落到地面,阮思澄差点儿向后面翻过去!!
“我艹!!”
她忙稳住自己身子,而后发现,自己右脚鞋跟掉了……
这他妈才穿几次啊……
三次有没有都难说……
她看这鞋实在好看,最近几年头一回买了一双便宜货,自己还觉得挺美的呢,结果,来时走十分钟,回去走两三分钟,就嗝屁了……
她试图给安装回去,发现不成,几颗钉子已经歪了,而那几个钉子,真是巨短无比……
她便只好一只脚正常走路,另一只脚只用脚尖点地,重心前移,保持平衡,想起曾经在微博上看到某个超模走秀时鞋掉了一只,却丝毫都不受影响,赤着脚,脚尖点地走完全程,只觉得她自己也像一个top model!
嘿咻……
不过走着是挺别扭……
旁边,投资爸爸“嗤”地一笑,对阮思澄说:“站直。”
“???”一脚正常,一脚点地,站直,心想,如果另只也嗝屁了,就热闹了……
邵君理一手扶住阮思澄纤细的腰,解开自己西装扣子,略略矮身,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一个用力,就把人给抱了起来!
阮思澄:“!!!”
邵君理说:“前面有个小咖啡厅,你坐一下,我到商场拎一双来。”
“我自己能走路过去。”
投资爸爸直接怼回:“看你那个费劲样儿,我闹心。”
阮思澄:“……”
“不远。”
这条小路寂静无人。阮思澄伏在他胸前,看着他的半侧脸,两手环着他的颈子,觉得对方一步一步无比轻松。
她问:“累不累?”
“可以上下抛着玩儿。”
“……”这种有点浪漫的时候,可不可以好好说话。
一片寂静,四下无人,路灯昏暗,将两个人的影子给拉得长长。阮思澄就一眨不眨,看着男人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坚硬的下颌,用目光一寸寸地摩挲。
她的头发软软垂下,一飘一飘,两只脚丫纤瘦雪白,前后晃荡。
半晌以后,她看看天,发现月亮又大又圆,特别好美,特别美。
她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与陈一非“分手”这天,被邵君理抱回公司,所看到的这轮又满又亮的月。
她又想起夏目漱石那句经典的话来了:“I Love You,翻译过来就是‘今夜月色好美’。”
阮思澄红着脸,把手盖在自己腰间的手上边,感觉对方手指修长、温暖、有力。
大约走了两三分钟,果然看到间咖啡厅。
阮思澄要自己进去,从人怀里挣脱出来,一瘸一拐,坐在桌前。
“我去随便拎一双鞋。”这是云京商业中心,十字路口N家商场。
“我是觉得其实不用……”
“得了,等着,马上回来。到清臣的停车位置还有一段不近的路,尤其是那停车场里,弄的跟个迷宫似的,还不让外面车进。”
“……”
一杯咖啡刚好喝完,邵君理便再次出现,手里提着一个袋子。
阮思澄很怕他买啥国际名牌,此时两眼定睛一瞧,发现牌子是叫“Rene Caovilla”,不认识,看来真的随便拎的,心里登时放松不少。
周日还个礼物好了。
邵君理把裤子一拽,半蹲下来,大腿布料顿时绷出几道褶皱,裤子紧紧箍在腿上,显示出男性的健壮以及力量。
他把盒子打开,鞋拿出来,放在阮思澄的两只脚丫前边。
阮思澄发现,这鞋特别好看。
高跟女鞋,不露脚趾,比较职业。黑色缎面手感极好,上面两串白色珍珠则交叉着斜过脚面,到脚踝的跟腱汇集,鞋底下是银色流沙,上脚以后,显得特别白皙、优雅。
当然,也显得很有钱。
“将就将就,”邵君理说,“只能拿到货架上有的。”
阮思澄问:“您平日里从头到脚全部都是大牌高定?”
“差不多。”
“…………”可恶,资产阶段邵扒皮,用万千网友的血汗钱穿高定,那些玩意动不动就好几十万,甚至还有成百上千的。
邵君理说:“这还有双。担心买的不合心意。”
“这不就是随便穿穿……五分钟就脱下来了……”
“嗯,对。”
出于好奇,阮思澄还是看了一眼。
也好美啊……
祼色漆皮,上面一片黑银流沙,同颜色的带子绕过脚面,显得两腿又细又长。
“谢谢邵总。”品味真好。
“没事,走吧。”
“嗯。”
阮思澄把破烂皮鞋狠狠塞到垃圾桶里,蹬着新鞋,觉得自己是小仙女。
绝对不是受罪来的。糟心事儿能解决的。
…………
有鞋穿了,阮思澄便没去停车场,而是回了思恒医疗。邵君理把她送进楼,约好周日十点见面,转身走了。
在电梯里,她掏出手机,搜了一下鞋的牌子“Rene Caovilla”,点开官网查看。
结果发现,艹,这两双鞋,每一双都接近两万。
“……”随便拿的,穿五分钟,也要刷掉四万的吗……而且还很嫌弃的样……
算了,阮思澄悲哀地想:人家的四万,就跟她的四十似的,不,都不是四十,而是四块,四毛,四分,四厘。
她也穿了万千网友的血汗钱。
等回到了CEO办公室,阮思澄把白天没有处理完的全都做了,接着,在打算要离开之前,随手刷了一下邮箱,握着鼠标的右手在一瞬间便僵硬住了。
一封邮件静静躺着。
邮件标题是五个字:【离职申请书。】
发信人是CTO陈一非。
她的胸膛起伏,呼吸急促,点开邮件,发现一切行文措辞都很官方,什么,想要寻求新的挑战,什么,感谢CEO的培养、帮助,什么,将会珍惜这段经历,什么,祝愿思恒越来越好。
阮思澄的心里清楚,陈一非已做出选择。
她相信,如果自己对他“加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一非是愿意继续留在思恒当CTO的。这公司是他的舞台,而且,阮思澄也十分确定,一非对这有着感情。
然而,自己要求他当一个平凡、普通的CTO。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也许是他一直渴望更多夸赞,也许是人一旦红了就会飘了,阮思澄也不想知道根本原因。
总之,光是上班干活,而不再有媒体曝光、众人追捧,让他觉得没意思了,可能还对自己不满。
这个时候提出辞职,陈一非肯定是有了不错的offer。
也许上千人的公司的CTO,也可能是上万人的公司的SVP或VP。
陈一非刚干满两年,所持股权成熟了50%,对方公司估计要出一大笔血,让陈一非觉得离开是值得的。
年薪加上股票等等,估计要有一两千万。
除了爱未,好像哪也没有这种冤大头了,扬清澎湃都很克制。陈一非在外面转一圈,“衣锦还乡”,反而当上砍他项目的狗上司的新上司,还是非常有可能的。
不过这也不是绝对,毕竟,陈一非最看重的东西不是钱。
阮思澄点“回复”按钮,十指放在键盘上面,噼里啪啦敲下两字:
【批准。】
打完,她咬咬牙,发了。
她想:他们终于走到今天。
风雨同舟整整两年,他们不再是战友了。
☆、第55章 分道(三)
与叶凤毛取得联系并不困难。
叶凤毛是业界大牛。邵君理管扬清集团正合作的猎头公司要了一个叶凤毛的手机号码, 说投资的公司需要。这项“服务”其实不在合同上面,不过对方痛快给了, 没说什么。
这家国际猎头公司从来只寻高端人才——年薪100万以上的IT高端人才。几十年来,他们通过各种方法建立、完善人才数据库,比如业内峰会、招聘网站、IT论坛、社交网络、微信群组、线上社区、线下club、关系网、校友会。而叶凤毛这种人才自然早在观察之列。
阮思澄打电话过去。对于“思恒医疗”这个炙手可热的新兴公司向自己发出邀约,叶凤毛颇感觉意外, 也答应了周六下午与阮思澄见面谈谈。
在听说了这消息后, 邵君理问:“我也过去?”
阮思澄:“嗯?”
邵君理手捏着话筒:“以投资人的身份,陪你一起面叶凤毛, 看看对方人品,把把关。毕竟, 我这些年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第一感觉还算准。”
他不愿意她再难受,不愿意她再“分手”。在她自己无法承受时,他逼她必须承受、必须忍住。现在,她已经可以承受了,他要她不再经历同样的事。
阮思澄:“……”
不得不说, 邵君理“把把关”,诱惑实在太大。
然而, 阮思澄却只是笑笑,道:“不用了, 邵总, 我自己谈。”
邵君理没说话。
阮思澄又道:“邵总, 叶凤毛他将来可能是CTO, 思恒医疗二号人物,左膀右臂。我需要他始终尊敬我、信赖我。如果您也坐在旁边,就会传达一个信息,即,思恒的CEO连招聘都无法做好,要您陪着、把关,这家公司是靠您才一步一步到今天的。”
“……”
“他会觉得,思恒医疗,阮思澄是台前木偶,邵君理在幕后操纵。这样,不管进不进来,都只会起负面作用。不来,是您坏事儿。来呢,我也没有威严可言,镇不住他。”
顿了一顿,她又说道,“邵总,尤其我是女CEO。这个圈子女CEO少,能成功的女CEO更少。人人喜欢八两句说,她们都是提线木偶。是男人想创立公司,又不方便站在台前,于是便让这些女人注册企业,给她们钱、给她们人,手把手说要怎么做,产品、服务、战略、策略其实都是男人的主意。在这圈子怀疑女人的氛围下,我更得小心,不能让人往那边想。”
“……”邵君理被噎得半晌没说出话,足足过了四五秒才沉沉一笑,说,“行了,不去就不去。”
“我很清楚您是在为我着想呢……”阮思澄的声音小小,“但您不是女CEO,有些事情考虑不到……邵总,我想别人全都知道我有能力……配得上您。”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已经几乎听不到了。
当然,阮思澄并不会认为自己与他同样出色,甚至说,不管是技术层面还是管理层面,在现阶段,她没有任何一点能说与他同样出色,但,思恒是她一步一步做起来的,这点是谁也不可以轻易否定的。
“配得上了。”邵君理的声音温柔,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只是觉得,恐怕,我很快就彻彻底底不被需要了。”
“不……”阮思澄说,“我永远都百分百地需要您。”
“哦?”
“邵总,不管是在顺境,还是逆境,不管是当CEO,还是当什么,我永远都需要您……有您一起,苦不那么苦,甜却更甜了。”
她想起了王小波曾对他老婆说的那句:我和你像两个孩子,围着一个神秘果酱罐,一点一点地品尝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
邵君理一哂:“挺会说话。”
“真心的……”
“行了,谈完汇报结果。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阮思澄是急忙安抚,“明白,汇报结果!”
挂下电话,阮思澄给对方发了一个颜文字:【(‘}{’)】。
邵君理:【???】
一秒以后:【用谷歌搜没有结果。】
再帅也是一个码工……阮思澄想:还“用谷歌搜没有结果”,晕。
她说:“是kiss……亲亲……的颜文字。挺形象的,()是耳朵,‘’是眼睛,}{是嘴唇。而且,咱们两个,正好一个眼尾稍微上挑,一个眼尾稍微下垂。”
邵君理问:【现在应该回复什么。】
【就……发一个差不多的颜文字呀。】
【不会。】
接着又是冷酷无情的一句话:【只会打字。】搜索引擎让他斗图,可不知道上哪斗去。
阮思澄说:【真没意思……】
霸道总裁真没意思!
刚想关上聊天窗口,阮思澄却突然瞥到,邵君理又发来一句:【只会打字,将就将就。】
一秒钟后:【吻你万千次。】
阮思澄:“!!!”
一瞬间,呼吸粗重。
如邵君理那样的人,一本正经、十分严肃,用毫无装饰的禁欲小黑字说“吻你万千次”,直接就把开玩笑的颜文字给KO下去了!
她得收回刚才的话,霸道总裁又“真香”了。
…………
周六下午,阮思澄、叶凤毛在某“新派茶馆”见面以及交谈。
叶凤毛人刚过37岁,挺帅,至少有1米90,高大威猛,大眼睛双眼皮,声音浑厚,偶尔模糊。
他坐下来,小山一样,眼睛盯着年轻的CEO:“我现在有官司在身,根本没有公司敢请。”
他先告了“敬远”公司,然而接着“敬远反诉”,他正身兼两重身份,一是原告,一是被告。他告敬远无故辞退,敬远告他贪-污-受-贿。
“我知道。”阮思澄说,“但是觉得……思恒和你也许很match,不想直接撒手、错过。”
“……”
“能说一说官司细节吗。”
“当然可以。”叶凤毛道,“我在敬远工作两年,通过人工智能分析用无人机拍出来的影像。说是只是民用,不做军用,然而其实有些客户是有政府背景的,项目也与政府相关。”
“嗯。”
“去年,公司总部来了些人,胡扯了些我们有人贪-污-受-贿类的鬼话,以调查为表面理由,将全组人一一盘问,详细询问与中国政府有关的项目情况,问题包括,‘你们做了政府项目哪个部分’‘那么做是因为什么’‘那个项目的全貌是什么样的’‘你都知道什么,讲出所有细节,即使是跟敬远项目无关的事’等等等等,好几十个。在丢工作的威胁下,几个同事缴械投降,提供出了项目细节——很多都是光看项目报告、代码掌握不了的细节。然而我是部门总监,掌握最多项目信息,一直没有开口回答,敬远因此气急败坏,辞退了我。”
“……”
“敬远总部专门打听军事项目全部细节,目的必定是要转头再汇报给美国政府。是,公司总部有权知道中国分部项目细节,可是,再汇报给美国政府,这实在是无法忍的。这绝对不仅仅是商业层面的事,这还是国家安全层面的事!一个公司,不可以做违反当地法律法规、违反双方保密合同、损害客户根本利益的事。这是基本商业逻辑。”
虽然,这种事情在此阶段命中注定无法避免,因为唯一解决方法就是全部采用本国技术,可……两国水平还有差距。
阮思澄问:“那现在呢?”
“我已经在云京国安、地京国安都备案了。然而,起诉敬远无故辞退。这个属于劳资纠纷,按照规定,必须先走劳动仲裁。仲裁以后还不满意,才可以到法院诉讼。我的诉求一共两个:一、认定敬远行为违法,恢复正常劳动关系,赔偿因为长期离职而造成的经济损失;二、公开道歉。仲裁庭不愿意惹上国安的事,各打50大板,谁也不帮了事,支持了第一点,没支持第二点。”
“……你还回去?”
“当然不了。但是,一共只有两种诉求,要么恢复劳动关系,要么支付正常补偿金的两倍作为违法补偿金。敬远公司不在乎钱,前者更能隔应他们。我想借此告诉敬远,这个问题不好解决……以后想干相同的事要好好儿掂量一下。同时也是告诉大家,以后谁都不用回答,工作年限乘以月薪,再乘以2的补偿金,或者回到公司上班,可以任选其一,不亏。主要表明一个态度,也可以算有始有终,做了自己能做的事,不会觉得对不起谁。”
顿顿,叶凤毛又继续讲述:“敬远对于仲裁结果果然不满,于是打到法院去了,快要判了。”
阮思澄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已了解了。
她已经向叶凤毛的老同事们打听过了,叶凤毛的性格随和,技术、管理能力都强,这回其实比较反常,实是眼里不容沙子,对于敬远为拿“情报”给大家扣贪-污-受-贿的屎盆子、违反法律、无视合同、损害客户根本利益的做法无法忍受,一杠到底。
“凤毛,”阮思澄问:“能否问问,你做AI,是为什么?”
叶凤毛又倒了杯茶,笑:“记不清了,大概是想,站得高些,看得远些,比别人更了解一点人的未来。”
“……嗯。”阮思澄叫服务生再上来一壶好的花茶,问,“对于医疗有兴趣吗?一定要是无人机吗?”
“医疗可以。”男人点头,“我本科的专业就是医学信息工程来着。”
“嗯,”阮思澄补充一句,“在医疗上……本土技术也很重要。扬清副总邵君理在AI峰会上曾经说过,中国人的身体数据必须留在国境以内。”
说完这个话题以后,阮思澄又针对技术跟叶凤毛讨论许久,觉得对方各方面都不逊一非,包括对CNN和RNN的理解和运用、眼光、大局观……确实适合当CTO,十分满意。
最后,她问:“还有别家在等候吗?”
“没有,”叶凤毛的表情平静,“就思恒。”
谁会想要动不动就告公司的?一看就是一根难啃的硬骨头。太过“正直”,不懂变通,一般公司都不想要,这个思恒倒是奇葩。
“行,那我们先初步定了。”阮思澄笑笑,道,“我不诳你,你也别诳我。思恒医疗愿意等等。只要法院判决书上证实没有‘贪-污-受-贿’,就签合同。别的输赢,我不在意。”
叶凤毛道:“行。”
他们二人起身、握手,约好下次见面日期,就此分别。
…………
从茶馆里出来以后,阮思澄按投资爸爸嘱咐过的,汇报结果。
“行,”邵君理似笑非笑,“你自己决定,我不敢管了。”
“啥呀……该管就管……”又没不让他管。
“今儿天冷,赶紧回吧。”邵君理说,“别感冒了,明天上午还要出门。”
“哦……哦。”耳朵发红。
明天就有男朋友了。
挂断手机,阮思澄的心里觉得,这个周末是happy的。今天“搞定”了叶凤毛,明天“收下”投资爸爸。
只是,三年而已,三个CTO。只要想起这个事实,阮思澄就还是很难过。
☆、第56章 分道(四)
晚上, 阮思澄一反常态, 早早地就爬上了床,打算睡了。她睡前还在脸上敷了500块一片的面膜, 把包装袋内侧黏的精华全都抠出来抹在脖子上, 不浪费。
她想明天气色好点儿。脸上可别起皮浮粉,丑。
创业狗们工资不高, 可是他们压力大呀!
嘿咻, 呼呼了。
…………
周日,阮思澄化了个清纯甜美的妆, 与平日里不大一样。橘色系眼妆,橙红色唇妆, 身上穿着一条裙子,巨贵,一次都没舍得拿出来过,头发轻轻扎成花苞,虽已29岁,却像2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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