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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第一节

我坐在琵卓河畔,哭泣。传说,所有流进这条河的东西,不管是落叶,虫或鸟羽,都化成石头,累积成河床。假若能将我的心撕成碎片,投入湍急的流水之中,那么,我的痛苦与希望就能了结,而我终能将一切遗忘。

——保罗《我坐在琵卓河畔哭泣》

你是否懂得爱。懂得花落了为什么会重开?

你是否明白孤单,是一个人独自长大的漫长旅程?

你是否与我一样年轻过,或是更年轻?

你的家乡夏天是否有栀子花开?它有洁白的花瓣,不似玫瑰那般庸俗,也不像荷花玉兰那样宽厚,并且有青翠美丽的叶子和幽深的香气?

在你的家门口是否有一座小桥,桥下常年流过清澈的河水,水草在河中轻轻地招摇,像是在跳舞的样子?

你是否也爱过一个比自己大几岁的男子?在你曾经花朵一样珍贵和美好的小时候,十三岁,他将你高高举起,或者抱着你转了一圈儿,像对待一个孩子似的宠爱。他有很高的个子和很好听的声音,穿着白衣服和白­色­鞋子;他的手指细长,那些手指可以在琴键上弹奏出美妙的音乐;他有一双些许­阴­暗的,并不明媚的眼睛,像在­阴­影下面盛开的水仙,鲜亮之中带有浅淡的暗颜­色­;以及,他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

你是否从见到他第一次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他?你想,你今生是一定要嫁给他的。这是你最初的梦。

我是爱过这样一个人的。他叫潘苏程骆。

只是,现在,我与我生命中的这个人,已是再无联络,失去了彼此的消息。

以前,我时常梦见许多人,自然也有潘苏程骆。在梦中,我们还是年少时候的样子,我永远是十三岁,他永远是十七岁。我们相逢在那样一个春末的午后,我穿着碎花的裙子和白凉鞋,脚上没有穿袜子,因为年少,皮肤光洁。阳光下,似乎有清晰的蓝­色­脉络。我把眼光放在裙子的白­色­蕾丝边上,当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了他。

他对我微笑,我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笑,但他的笑容令我无端心慌和喜悦。或者,我梦见他骑单车,风吹起了他的衣摆,像是准备好了要出发的船帆。在他睡着的时候,我用手触过他的眉,向上挑着的锋利浓眉,这眉下有一双有神的眼睛,那眼睛就像是漂亮的湖,湖面上泛着深邃莫测的波光。

一切都是旧事。就像是一枚丢在水里的硬币,呈现的只是沉淀的状态,不再有涟漪出现,不再有那个人的笑。

现在我梦不到他了。

是真的,我再也梦不到他了。

我已极少做梦,是因为,如今我需要借助白­色­药片来进入睡眠,那是昏沉而踏实的睡眠,它会使你在注定的时间内昏迷,它也会使你在注定的时间内转醒,那么,睡着那刻的记忆就成为一片空茫,什么也不留下,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梦,没有知觉。这使我养成一个习惯,我习惯在床前的桌上准备一大杯白开水,因为在睡醒之后我常常会觉得口渴。

我经常仍有幻象,但我已不再去医院治疗,因为我知道这不是病,只是惯­性­的记忆。我看到一个男子,一个安静的男子,他沉默地站在我屋子里的某个角落,不说话,如同他一贯的沉稳,他的眼睛望着我,一直望着我。我能看见他的眼睛,以及他的悲伤。但是只要我想走近他,幻象就很快会消失。他是不存在的。然而,我并不为此感到害怕。没有什么好怕的。是的,我告诉我自己,没有什么好怕的。

因为他是任平生。是我生命中很亲的一个人。

也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一个人。

这段时间我住在南京,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下雨。还好,是夏天,不会很冷。

在来南京之前,主编曾经叮嘱我要注意身体,因为南京的夏天被称为小蒸笼,是非常非常热的。但是可能因为我运气特别好,在我到了之后,南京的夏天一直很凉爽。也一直在下雨。

我住在一个旅馆的楼上,付了半个月的房费。

每天清早,我都是趿着拖鞋起身,刷牙洗脸,浴室是个很小的地方,墙壁上的镜子是老式的,周边还带着雕刻的木­色­花纹。从小小的窗户,还能看见外面的天空,有时候很苍白,有时候是蓝­色­,很清澈的蓝。每天梳洗完之后,我便换了衣服出去吃早点,叫上一碗豆浆,吃上几个小包子,坐在那露天的小吃摊子前,看着各样的人都在忙碌,心里无端竟觉得有点温暖。

吃完饭,就可以去忙着采访和写稿。一切非常轻松,也非常有规律。事实上,我热爱这样的生活:每天都有良好的睡眠,并且可以品着茉莉花茶,看晚间新闻。偶尔喝上一点酒,但不醉。

这一切都是简单和虚弱的,酒­精­,思想,幻象和安静。欢乐不再重来,只剩下悲伤与原谅在轮回中交替。我是默然承受的,这样又未尝不好。

在南京,这条街是整个城市北端最繁闹的地段,异常喧嚣拥挤,还有些古旧和狭窄。这里的路都是下坡路,所以雨水会顺势流下来,我的裤子总是卷到脚踝,因为怕被沾湿了。

这种天气惟一的不好之处,是洗了的衣服总是晾不­干­;惟一的好处,是窝在被子里睡觉很舒服。

我现在喜欢住­阴­暗的,见不到太阳的房子。而我租住的那间旅馆,恰好是窗子朝北。那是间小小的房子,有暗红­色­的木地板,白而­干­净的墙壁,低矮的天花板,一切刚刚好。对于我这样奔波的旅人,这样环境似乎是最合适的。

但是小时候,我的­性­情并非如此,小时候我最害怕­阴­暗,也害怕寒冷。我住的房间,是家里窗户最大的一间,那时候的早晨,阳光会透过窗子照到我的棉被上,暖暖的,亮亮的,一直沁到心脾里的光明。曾经,我是热爱这光明的,长大之后却渐渐习惯隐藏,正如儿时未料想到现在会到处奔走一样,我学会了在和太阳相反的方向生存。这也许就是平生所说的:人生不得已处,或许大都如此。

现在,我住在旅馆的二楼。无事时候躲在狭小的浴室里洗衣服,站在窗边能看到楼下开着的槐花树,晴天的时候,太阳的光影会透过树缝洒在地上,形成一个个金黄的斑点。在对面街道的路边,设着一个公交站牌,很简陋的牌子,因为树枝的掩映,使我看不到那站牌上写的是哪一站,以及到达什么地方。我只是看到,每天都有不同的人站在那儿等着,车子一班一班地行驶过去,人也不停换着,人群有时候匆忙,有时候冷漠。像一道别样的风景。

楼下是间书店,店主我曾看到过,是个斯文腼腆又不善言辞的年轻人。我从门口经过时候,总是看到他穿着白­色­衬衫在书架中穿梭来去。我们很少碰面,即使见了面,也不多说什么,彼此有安全的陌生。就像这里的空气一样,潮湿而清凉。他或许是因为知道我是楼上的房客,每次当看到我经过时,他会对我微笑,很友好。这令我倍觉亲切。只是,因为我的工作稍有些忙,所以一直没有空闲的时间逛过那个书店。

尽管如此,我还是记住了那儿的名字,叫做“施仁书屋”。用原木作的招牌,黑墨书写的字,字体清秀隽永,看上去给人以清新雅致之感。

很多个晚上我还要出去,下了楼梯,背着相机,沿着一片林立的街巷行走。这里有大大小小的酒吧与歌厅,有无数昼伏夜出的人们。我在寻一个著名歌者的旧迹,这城市曾是她的故居,她曾在这附近做过地下歌手。我所在的杂志社要作一期她的专刊,所以派我来此为稿件搜集资料。

行走的过程中,我常常会在一盏路灯前停下来,看雨水一串串沿着伞边流落。我也会看见有年轻的人群从我身边经过,或者有情侣和朋友躲在同一把伞下,他们的笑声和雨声一起传进我的耳朵。这总是让我想到从前一起走过的朋友,想到一个曾经伴随我身侧的人,那个人,任平生。我记得他走路的姿势,他撑伞的手指,他的样子,以及他说话的神态。现在伞下只剩下我一人了,持伞独自奔走在不同的城市。但是我仍然能够感受到他留下的气息,仿佛一直以来,都从未散失过。我想,我今生今世是不再有机会见到他了,从前,我们都是孤独的个体,不需彼此牵挂或等待,我们都在时间里随波逐流,没有意识到需要挽留或珍惜,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一切都会消失。

从前我还以为,即使消失,光和影子还在,生活还在,景物还在。后来,也就是现在,我才彻底知道,当那个人消失,一切就都随着他的消失变得黯然。

就像此时,我惟剩怀念,连想等待重逢的权利也没有了。

因为,死亡永远剥夺了这种权利。

白天出门的时候,我经常会乘公车,这令我感觉平实。坐车时,我经常见到有些脸­色­极不耐烦,高傲的有各种骄矜表情的男孩或者女孩,他们穿着华丽的服装,我知道他们冷漠而且丰富多彩,知道这世界是为他们而生的,所以才会有这繁华街市,才有行走的路人,才有一切的悲和喜。然而他们似乎并不在乎这拥有与诞生,因为不在乎和厌烦,他们什么都有。这令我想到藏区小县城郊的那些孩子们,他们看到一个玩具娃娃时的表情,令我险些掉下泪来。

此刻,我后悔以前没有给他们买过更多的玩具,以及后悔自己什么都有,又什么都不珍惜的青春岁月。

车子中途靠站时,我看到街边有一家蛋糕店,玻璃窗内有一个穿白衣戴白口罩的男子,他用细长­干­净的手指在做着蛋糕,蛋糕很漂亮,镶着橘黄和草绿的花朵。我非常喜欢他专注工作时的样子和他细长的手指。只是遗憾车子很快开走了,在车子行驶着转弯的时候,我又看到那条对我有着很大吸引的街道,似乎我以前早就梦到过这条街。

自从来了南京以后,我已多次经过这条街,这是我一直向往的却不能去的地方,因为,无论如何,实在没有理由从车子上下来去逛一条破旧而又狭窄的街,它看起来乱而喧嚣。何况,这地方不是我要走的路线,我只能在转弯时那个瞬间看到它而已。但越是如此,我就仿佛对那里越发心生向往。那里绿­色­的榕树,水果摊,帆布棚,小吃店,邮局,都从我的眼底一闪而过。

我明白,即使长大了,也不能任意妄为地去一个向往的地方。我们将在旅途中和自己的意愿背道而驰。没有道理,也没有解释,我因此无边寂寞。

我终究没有机会去逛那条陌生的街,因为采访结束后,我很快要返回去。

在离开南京前最后一天。黄昏。我在旅馆整理衣物和行李,突然想到楼下的书店来,我突然觉得应该去逛一逛,我也已经很久没有逛过书店了。这样想着,就穿着拖鞋下楼了。

楼梯是水泥做的,窄得不象样子,顺着小院拐了个回旋。这房子其实已经很老了,尽管墙上涂着雪白的新漆,也遮盖不住它的沧桑。那层白­色­突兀是突兀了点,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异常亲切。楼梯的拐角摆了几盆植物,是文竹,兰花什么的,房东的女儿告诉我,从来也没见它们开过花,但叶子却一直纤盈翠绿。

我走进书店的时候,那年轻的店主正在整理书店的书架,他没有看见我。我自己四处逛了逛,令我惊讶的是,店里的书大半是佛经,或者禅录,总之都是和宗教有关的书。我很不解,从中抽出一本,正待翻阅,见那店主不知何时已站在我面前,他的声音礼貌而谦和:“我想,你应该对这类书没什么兴趣吧。”

我抬头看他的脸,是一张清秀斯文的脸,他对我微笑着,他说:“你好。”

“哦,你好。”我解释说着:“那个,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的书店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关于佛学的书籍呢?”

“很奇怪是么。”他仍然微笑着说:“不仅仅是你,很多人都这样问过我,问为什么,我告诉他们,也许,总会有些人需要的吧。”

我有些疑惑,问他:“需要?你的意思是需要佛吗?我不明白。”

他笑笑,说:“也许,是需要洞明世事和宽厚的心。”

这一刻,我由衷觉得,他并不是那么一个简单的人,因为他的话语像是看遍了云淡风轻似的,那么深沉,又那么坦然。而他的笑容,使我觉得清澈,像一股泓流,亦或是清泉,款款流淌进人的心里面,让人感到祥和。这样的纯净是纤尘不染的,并且直指人心的,烦躁俗世中不会有人拥有这样的笑容和灵魂。这使我不禁脱口问他:“你是从哪里来的?”

他并没为我唐突的问题感到任何惊讶,只是说:“怎么这么问?”

我诚实地回答:“因为,我感觉到,你似乎并不属于这个繁杂的世界。”

他淡然笑笑。他的回答认真而庄重,却让我非常吃惊。他说:“我从一个寺里来,我是个和尚。”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你一定不相信,但我说的是真的,我叫净恩。”

也许就在刹那间,我看见他眼中澄净的光影与虔诚的信仰,这使我突然明白了,这书店为什么要叫“施仁书屋”,它似乎象征了一个人某种状态和心境,施与仁,也许就是他想表达的意义。于是我伸过手去,对他友好的说:“很高兴认识你,净恩,我叫林七宝,是楼上旅店的住客。”

净恩与我轻轻握手,他的手纤长­干­净,和他的人一样。

那一刻我由衷地明白,人与人之间,不管相隔多远,差异多大,他们之间是可以因为某些细微的感动而心灵相通的。也许,佛祖所言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大概就是这种境况吧。

那个黄昏,我一直呆在施仁书店内,我发现,书店除佛经之外,还有许多好书,例如林语堂,鲁迅,张爱玲,泰戈尔,海子,甚至是米兰昆德拉和渡边淳一。

我问净恩:“你最喜欢的一本书是什么呢?”

他的回答又让我感到意外,他说:“是《堂•吉珂德》。”

我感到惊讶,问他:“为什么?”

他回答:“因为,我欣赏那种为幻象和梦想勇于追逐的力量,虽然是错的,甚至可笑的,但他毕竟战斗过,哪怕一切都是假的,最终一无所有,那也没关系。”

“你有过关于战斗的梦想吗?”我又问。

“是的。”他回答说:“我也仅仅是个很普通的人。”

仅仅这一会儿的交谈,他使我对他的一切感到好奇,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看待这个自称是和尚的年轻人,从表面上看,他的穿着和样子与现代年轻人并没有任何的不同,但他的内心,却是我们凡人无法到达的疆域。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么,你现在是还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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