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海滩上剩下的诸人,大都也只能摇摇头,喟叹一番,随后各自散去。但吕远清却是慢慢地往海的方向又前行了几步,直到海水漫过了脚面,才停了下来,凝望着海天尽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齐雪君慢慢走到他的身边,也是望着大海,两人就这样静默了很久,齐雪君终于说道:“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这事我无论如何不可以接受,但我不觉得你就是这样不堪的一个人,可能我们两个都要好好想想今后的路该怎样去走,我要回去峨眉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吕远清平静地说道:“你说得对,是该要好好考虑一下。尹玄清受了重伤,但我想以他之能,应该可以找到办法逃回东瀛,黑龙门之乱暂时得到了一些缓解。我要回去给我师傅覆命,其后该怎么做,他必定会给我一些指点。”齐雪君接道:“那就这样吧,希望我们再次相见于江湖的时候,彼此都有了一些改变。”
齐雪君从海滩往蓬莱镇方向行去,她这时心里已是极度的烦闷,便想找一处酒楼,好好喝上一些酒,烂醉一回。走进镇里,往前一看,就看到一处名叫“八仙客栈”所在,明显是全镇最为豪奢的,她也并不在乎,就想进去大吃大喝一顿,然后在客房中好好睡上一觉。齐雪君待走近客栈时,不经意间便看到旁边的小巷里,有个女子正蹲在地上,在她脚边躺着一个衣不蔽体,全身污秽不堪的老乞丐。齐雪君细细一看,那女子似就是秦慕云,于是她一步步走进巷子,看清楚正是秦慕云在给那老乞丐身上扎针。她也看到了那乞丐腿上尽是一处处脓疮,不停地就有黄水淌出,但觉心内一阵恶心,随即捂住了嘴。但秦慕云却是毫不在乎,扎完针后,便从医箱里取出一瓶膏药,手拿白棉沾上一些,涂在那老乞丐腿上的那些浓疮上,待做完后,还掏出了一锭银子,扔在了他身边。
秦慕云见到齐雪君站在旁边一直看着,也没怎么在意,弄完后挎上医箱站起身来。两个人便在这巷子里互盯着对方,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还是齐雪君先开口说道:“你还没吃饭吧,我有三千两银子,一直没怎么用,正好请你在这‘八仙客栈’大吃一顿好的,你看怎么样?”秦慕云笑了笑,接道:“好啊。看不出你还是个小富婆,我辛辛苦苦行医十年,攒到的诊金都没这么多。”齐雪君道:“那是当然,看你尽是给这些乞丐诊病,不仅拿不到诊金,还要倒送他们钱,那如何能攒到银子。不过你医术这么高明,想要多找点银钱,也不是很难,多给那些大财主看看病,这白花花的银子也就滚滚而来了。”两人就这么边走边说,很快便走进了“八仙客栈”,找了处僻静雅间坐下。
齐雪君照着菜牌中最贵的一些山珍海味点了一桌子菜,还叫了两壶酒,看菜上了以后,她也毫不客气,自顾自地开始吃菜喝酒。秦慕云在旁边也没劝她什么,见到她喝上一些酒后,渐渐地眼神就开始迷茫,随后身子一倾,便趴在桌上,醉倒过去。秦慕云随后吃了一些饭菜,接着在掌柜那里定了最好的一间上房,扶起齐雪君进到了房里。
酒意过后,齐雪君慢慢清醒过来,睁开眼见自己躺在一张很舒服的绣床上,秦慕云就坐在床沿看着,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坐起身来,握着秦慕云的手,真切地说道:“你还真的是个大好人,那乞丐脏成这样你也不嫌弃,还能为他治病,我就肯定不会做这种事。我以为你定是会有些恨我,便想喝醉了让你借机出出气,谁知你什么也没做,那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了,要不送你这三千两银子,但好像也不太好。其实我和他之间也没什么,就是在天门山那儿一起联手对敌,不知为何就有了点感觉,但后来我受了伤,伤好后就急着到长安,跟着就上了华山,来到蓬莱,这期间我们连手都没碰过,要说有多深的感情,似乎也谈不上,你真的不要太过在意。”
秦慕云轻笑着说道:“那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当初他到金陵带我去少林寺,也就不过几天时间,在淮阳时便趁我疗治毒伤,无力抗拒的时候对我那样。而他又是个血性少年,一旦尝到了甜头,第二次的时候也就完全肆无忌惮了。你生得这么美,我还真不信他没有对你转过那些念头,而你恐一时情迷,像我这样一旦有了宝宝,那就很麻烦了。”
齐雪君这时候咬了咬牙,坚定地说道:“不信你看。”跟着一把捋起了衣袖,露出上臂那鲜红的圆点。秦慕云顿时噗哧一笑,嘻道:“哦?‘守宫砂’是吗?你等等。”说完就走到了屏风后面,过了一会儿,挎着医箱端了半盆水出来,坐下后也同样卷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和齐雪君一模一样的“守宫砂”。齐雪君当即瞪大了眼睛支唔道:“你不是已和他。。。怎么还有这。。。”秦慕云笑道:“是啊,我当然有,你再看看。”她先用白布巾沾水擦了擦自己和齐雪君的“守宫砂”,都擦不掉,鲜*人,接着从医箱里拿出一眉笔样物事,沾了一点凝脂状物,凃在了齐雪君的“守宫砂”上面,随即再用布巾去擦,结果一抹而掉。她接着说道:“这玩意儿,在我这样的医者看来,纯粹是拿来骗人的,也就那些青楼女子很喜欢用,当然世人都甘心被其骗也是没有办法。不过要知道你是不是处子之身,倒也不难,你现在脱下衣裙,躺到床上,我给你细细查验一番也就一清二楚了。”
听到这话,齐雪君满脸疑惑地望着秦慕云,小心地问道:“不用这么较真吧?你是不是还很恨我哦,非得要把这事弄个清楚?”秦慕云慢慢收敛起了笑容,认真地说道:“这不是给你说着玩的。讲些不太中听的话,倘若我像那些个心胸狭窄、锱铢必较的寻常妇人,知晓自己的相公和你勾勾搭搭,而你又是让我宝宝没了的‘元凶’,我很嫉恨于你,想着怎么能够报复,那么现在就有了天赐良机。我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等着,最多再过得了半年左右,你就会被恶疾缠身,终日让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到后来就会越来越感觉苦痛难耐、生不如死,而这样也至多还能过得了两三年,你也就香消玉殒,魂断于世了。死前你容颜早已不再,骨瘦如柴,便如一具骷髅,惨不忍睹。”
齐雪君听着听着便已是惊恐异常,听完后立时刷一下站起身来,吃吃说道:“你。。。你不是吓唬我吧?”秦慕云也随即站起身来,正色说道:“不是吓唬你。我在长安那屋里初见到你时,看你面容,便已觉恐已是伤患缠身。刚刚在你醉酒后,我扶你进来,细细又切了切你的脉,才知道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如今你的病状已是相当繁复和严重,你先坐下,我仔细地给你说一下,还有些问题要问你。”齐雪君重又坐下,秦慕云随即慢慢言道:“你应是很幼小时就开始练气习武,教你的人很有些急于求成,这样虽让你仅以十数年之功便抵寻常武人几十年苦练,但也因此让你体内气血异行,远甚于平常女子。一般来说,女子‘二七之时,天癸初至’,我看你应是‘二八之时,天癸始至’,而且极无律常,或数月一次,或一月数次,是不是这样?”齐雪君胀红了脸,怔了一会儿,才微微点了点头道:“你可真厉害,这也知道,我妈妈的确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让我每日打坐练气,天天如此,几乎从未断过。我记得好像的确是三年前才来,也是没什么定时,那时候妈妈又不在身边,我觉得也不是很麻烦,就没怎么管,心想别的女子也差不多是这样吧,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秦慕云点了点头道:“这便是你的诸病之源了,本来这信期不顺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一般妇人极可能转为‘崩漏’之症,虽是险况,但因很为常见,早已有愈治之法。你因勤习内功太过急进以至于气血逆行,故每次量数极少,甚或隐匿不见,所以当然就不会觉得很麻烦,而且你又不是闺阁女子,成日行走江湖、风餐露宿,便很是不注意一些小节,你是不是在那期间掉进过污浊的河湖之中?”齐雪君道:“嗯,那时候我和他坐船经三峡去往峨眉山,在峡里一时逞能,便和他一起替船工划船,结果撞到了暗礁,掉进了江中。好像的确是从那以后我就时不时感到那儿有时像刀割一般疼,有时又如蚂蚁在咬,很是难受,但因为想着很多其他事情,就没怎么在意。”秦慕云道:“就是这样,从那时起,你便染上了实症,玉户、胞宫等处恐都已生出病患。但这些还并不是使你的病症渐趋恶疾的主因,关键还是在于‘七情内伤’。你是个坦荡率真,心直口快的姑娘,这样的秉性原本对病患的调理很有助益,可惜的是你先是骤逢至亲之人过世,而后又在心内蕴藏了一个大秘事无法宣之于口,这让你整日郁闷难当,劳心伤神,而最近竟又是遭遇了情伤,结果还学会以醉酒来麻痹自己。再加上你前不久又受过极重的内伤,虽勉强治好,但也伤了元气,这更是雪上加霜。你的这些病,我不可能只是把把脉就能断症,必须细细对患处进行查验才能具体知晓轻重缓急,得出疗治之法,所以才非要对你较真。你现在脱下衣裙,躺在床上,双膝屈起,我要马上给你进行诊治。”
齐雪君听完后也只有照做,秦慕云先是在她的小腹轻轻揉动,定住一处,两指稍一用力按压,齐雪君便“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显是疼痛异常。秦慕云微微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地说道:“没想到你年岁尚轻,竟是真已生出‘症瘕’之患。之所以就这么不知觉间就积聚‘症瘕’,《中医藏》云‘皆五脏六腑真气失而邪气并,遂乃生焉。’宋时陈言也说是‘内作七情,外感六淫’所致,想来你自进到江湖之地后的所劳之心、所伤之神、所损之身,合于一时,便由此如年迈妇人般生出这‘症瘕’病状。你也是幸好现在就遇到了我,若是再过上三五月,以我所学,也是无力治愈,最多也就能延你三五年的命数而已。”她说着从医箱里取出肉色手套戴上,继续详加查验。
过了一些时候,秦慕云脱下手套,浅笑一声道:“你的确还是个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没让吕远清那小子占到便宜。不过我要确切知道这一点,倒也不是因于好奇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主要是要疗治这些病症,闺女和妇人还是有一点不同,必须要弄清楚才行。你的病状极是繁杂,倒是很为考较我的功夫,从现在起,恐怕你得在这房里起码住上三个月了,哪里也不要去,让我细细地给你扎针开药,慢慢调养。”秦慕云边说着边已坐在桌前拿着笔开始写起了医案。齐雪君穿好衣服,走近她身边,问道:“真要呆这么久啊?我还想尽快回去峨眉,刚当上掌门就这么长时间自个儿在外面也有点不像话。”秦慕云道:“那绝对不行,现在天气已日渐寒凉,这里离峨眉山太过遥远,怕是你就这样跑回去,待到达峨眉之日,就是你病重等死之时。所以要让你在这里住上三月,除了要疗治你的症患,也是想彻底断了你的病根,让你如平常女子那般信期如律,量数如常,那才算把你完全治好。”
齐雪君也没什么办法,两人便在这客房里住下了。秦慕云每日给她扎针灸治,然后开上药方去蓬莱镇医所抓药,回来客栈后还亲自熬煎,让她喝服。这样过了两月,在秦慕云的悉心疗治下,齐雪君的病况也有了很大的好转。一日,秦慕云刚从房间外面端着药进来,便看到齐雪君不知什么时候拿了尊小号的关帝像,摆放在房里案台之上,还Сhā上了三拄香,摆了些果品之类的祭物,旁边还放了两个大碗,分别倒上了半碗酒,看样子是把这房间布置成一个小的聚义堂,要在此宣誓结拜。齐雪君见到秦慕云进来,就拉着她的手,认真地说道:“今天我要和你正式结拜为金兰姐妹,现在我们就在关圣像前歃血叩首,从此以后我们两个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亲如一家。”也不等秦慕云有什么表示,齐雪君便握着她的手掌,用针扎破其中指,然后把血滴进两个酒碗里,接着又扎破自己的手指,同样也滴血进酒碗,见两处血滴融在一起,齐雪君便拉着秦慕云跪在案前,接着端起酒碗。秦慕云见此,心内也有些感动,随即也端上了酒碗,齐雪君朗朗言道:“我齐雪君,今日和秦慕云结义成金兰姐妹,从此祸福同享,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这时秦慕云一手便捂住了她的嘴,没让她继续念下去,嗔道:“别说这句不吉利的话,真成姐妹,有心就行,其实也无需这么的一番作派,也不用刻意说些什么。你的心意还是好的,我们就把酒喝了吧,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妹妹了。”说完,两个女子便把半碗血酒一口饮尽,随后对望一眼,开怀而笑。
再过了月余,秦慕云在给齐雪君扎了一次针后,微笑着说道:“妹妹,终于把你的病全治好,以后就再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也可以放心让你回去峨眉了。”齐雪君听后却是泪流而下,抱住秦慕云,靠在她的怀里,轻声说道:“你真不像我姐姐,比我妈妈对我还好,我这条命都是被你救活的,还答应莉香妹妹要照顾、保护你,却反过来却要你这么长久尽心地为我疗伤治病。我是要赶紧回去峨眉山,离开那里太久了,也不知回去以后那些弟子会变成什么模样,你没什么事就跟我一起去吧,我们姐妹也好携手共闯江湖,你的内力修为其实也并不逊于我,在剑术上悟性也很高,回去帮我管教那些弟子也还不错。”
秦慕云摇了摇头道:“不能同你去峨眉了,我要马上前往京城为礼部尚书的千金诊病。昨日我在镇上医所听到那些大夫说及此事,那尚书千金差不多也和你一样,患上“症瘕”,虽经京城包括李时珍等诸多名医把脉开药,但服后并没什么好转,反而日渐沉重,李时珍当然知道其中因由,那千金是个贞洁烈女,便是宁死也不要那些御医、太医于患处进行查验疗治,由此众名医也是毫无办法。礼部尚书只能在全天下重金礼聘女大夫进京给他女儿看病,他所付的诊金就不是那些大财主能比的,尽是黄澄澄的金子,这样好的机会你肯定是要让我去的哦。说真的我也是看那千金小姐很是可怜,宁守贞礼不惜性命,倒也想去劝劝她。我是医者,治病救人是必尽之务,陪你去峨眉山游玩日后还是有机会的。”
齐雪君见两人同行已不可能,只好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只能各做各事了。估算下时日,我在峨眉也要处理很多事情,那这样好吧,半年后的今日我们姐妹再约于这‘八仙客栈’见面。”秦慕云点了点头道:“半年时间差不多吧,我也想借此机会在京城多学点东西,增些见识。”两人收拾好各自物事,携手行到客栈外,然后顺镇外官道继续前行,到了一处岔路口,齐雪君紧紧抱了一下秦慕云,抹了下脸上泪痕,转过头去,沿着南下官道全力疾行,秦慕云也未有什么迟疑,顺北上官道向京城而去。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