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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跆拳道小知识时间:

跆拳道有着严格的技术等级考核制度。修练者水平的高低,以“级”、“品”、“段”来划分。“级”分为10级至1级,10级水平最低,1级较高。1级以后入“段”,段位从低到高分为一至九段。15岁以下选手达到一至三段水平,授予一品、二品、三品。

腰带颜­色­代表选手的技术水平,从低到高依次为白带(10级)、白黄带(9级)、黄带(8级)、黄绿带(7级)、绿带(6级)、绿蓝带(5级)、蓝带(4级)、蓝红带(3级)、红带(2级)、红黑带(1级、一品至三品)、黑带(一段至九段)。

2、对于跆拳道的起源有不同的说法,其中有一派学者研究认为,跆拳道主要起源于空手道、唐手道和花郎道等。空手道是由中国的南少林传入日本形成空手道,后传入朝鲜半岛,唐手道来自于中国武功的演化。

3、1961年韩国成立了唐手道协会,后更名为跆拳道协会。

Ⅰ:光之初 Chapter 4

“你郑师伯不应该试图用欺骗的方法来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尊敬,而且你是私下质疑他,并没有在大家面前,事实上是考虑到了全胜道馆和你郑师伯的荣誉。只是不巧被记者们听到,这也不是你想要的。”曲向南缓缓地说,“你是好孩子,你没有做错。”

听到师父这些话,重重压在百草心头的那块巨石“扑通”一声落了下来,她忽然觉得轻松极了。虽然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没有做错,错的不是她,可是每夜她总是无法睡得安稳,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怀疑,究竟是不是她做错了。

“那我可以回来了吗?”

­唇­角兴奋地扬起来,她强自压抑着心头的激动,眼睛闪闪亮亮。既然她没有错,那就可以重新回到全胜道馆了吧。

“百草……”

曲向南眉心深锁,避开她的眼睛。他在乡下老家就听说了这件事情,也努力跟怒火中烧的郑师兄通过几次电话。

“是不是郑师伯不原谅我……”

看着师父黯然的面容,百草的心又渐渐沉下去。其实她还是闯祸了,所以才会夜夜心里难安。她明知道师伯们素来都是怎样对待师父的,却还是惹下了这样的事端,师父会很为难吧。

“我愿意向郑师伯道歉!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要郑师伯能原谅我,能允许我重回全胜道馆,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见师父久久不说话,她有点慌了。即使被赶出全胜道馆的那一刻她也没有如此慌乱过,因为她觉得那是暂时的,只要师父回来,她就可以回去了,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都是师父连累了你,”曲向南长长叹了口气,苦涩地说,“你是有天赋的孩子,如果不是师父,你早就可以参加各种实战,也早就在跆拳道界崭露头角了。因为师父,害你也被人看不起,受尽欺辱和不公平。有时候想,如果当时不是我传授你跆拳道,你的前途一定会光明许多。”

“师父!”百草惊痛地喊。

“师父没用,明知道你受了委屈,也没有办法帮你主持公道。”曲向南心中也是痛极,可是他自己在全胜道馆也是寄人篱下。要是离开全胜道馆,没有任何其他道馆会接纳被视为跆拳道界耻辱的他,而光雅,他的女儿,要是他离开,她也将无法再在全胜道馆待下去。他欠女儿太多了,怎么忍心再打破她安定的生活。

“我明白,师父,对不起,都是我闯了祸……我……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师父不用挂念我。”心中又惊又痛又慌乱,眼底的泪雾模糊了视线,可是她不敢让自己哭,死命地咬住嘴­唇­。

她从小辛苦练功,只是为了想要有朝一日能替师父扬眉吐气,让世人知道她的师父曲向南是很了不起的人物,绝不是什么败类和耻辱。如今,她还没能让师父骄傲地重新站在世人面前,却让师父这样为难。

“百草,你先在松柏道馆继续住着,等郑师兄的火气消了,我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你回来。”

曲向南拍拍她的手背,可是他的手那么凉,竟使得她顿时生出一抹凄楚。

“是,师父。”

凄楚和彷徨中,她心底空落落的。以前哪怕在全胜道馆被其他弟子们鄙视讨厌,她都无所谓,因为她有师父。师父教导她不要在意外界的压力,只要守住自己内心的原则和信念就足够了,可是现在……

黄昏的霞光中。

百草沉默地走出师父的房间,有个人影挡在她的面前。

“你现在后悔了吗?”

站在晚霞的光影中,光雅瞪着她,冷笑地说:“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哈哈,你终于知道自己有多可笑了吧!大家都鄙视他、讨厌他,偏偏你像个笨蛋一样地崇拜他,认他为师!前年郑师伯打算收你为徒,你还当众拒绝了郑师伯,让郑师伯丢脸!”

“戚百草,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伟大啊,忠诚地跟着一个为所有人都不齿的师父,哪怕因为这个师父,你被道馆里所有的人的孤立排斥,没有实战机会,也没有代表道馆比赛的机会!可是,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

“现在呢?怎么样,你失望了吧,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只顾着保全他自己,连你这个他最心爱的弟子都可以眼都不眨地放弃!所以说,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败类,而你是天下最大的笨蛋和白痴!你终于认清他了吧,你居然会信任他跟随他,哈哈哈哈,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蠢极了!”

光雅的大笑声回荡在庭院的霞光里,百草默默地看着她,直到看她笑得再也笑不出来了,才缓缓说:“他是你的父亲。”

“他不是!他是一个可耻的人!”光雅的脸­色­刷地白了,尖声说,“我才不认他,他做出为人所不齿的事情,还害死了妈妈,他才不是我的父亲!”

“光雅,师父有多爱你,你真的不知道吗?”百草吸一口气,黯然说,“可是你从来不理师父,也不跟师父说话,跟道馆里其他的弟子们一样用鄙视的目光瞪师父,师父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以前的事情虽然师父从没有同我说起过,但是我不认为师父会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我是师父的弟子,我都可以信任师父,你是师父的女儿,为什么不可以信任他呢?”

“哈哈,你信任他,你信任他的结果就是你按照他平时教导你的话去做了,被赶出去了,他却一句话也为你说不上!”光雅不屑地说,“如果他能为了你跟郑师伯冲突,哪怕他也因此被赶出去呢,我倒是会开始有点尊敬他了!”

说完,光雅冷冷看向曲向南的房门,哼了一声。

百草回到松柏道馆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她没有先回房间,而是直接拿起扫帚默默开始清扫道路,这是她傍晚就应该做的工作。从她身边走过的松柏道馆弟子们一个个以奇异的目光望向她,然后有人兴冲冲地向她跑过来,大声喊着:“百草,你怎么才回来啊!”

是晓萤。

看着晓萤红扑扑兴奋的脸庞,百草心中一阵酸涩,如果不是晓萤收留了她,此刻的她会在什么地方呢?可是她又能继续在松柏道馆待多久呢,松柏道馆又岂能容她一直住下去不走了。

“哎呀,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昨天你打败的那个金敏珠,居然带着昌海道馆所有的弟子寻仇来了,俨然一副要踢馆的架势呢!后来一直等不回来你,他们好像急着要上飞机回国,只好怏怏地走了,走的时候你都想象不出来他们脸­色­有多郁闷!”晓萤连珠炮一样地说,兴奋中的她压根没注意到继续扫地的百草比平时更加沉默几分。

“好激动啊!昌海道馆终于不敢再小觑咱们了,哈哈哈哈!谁让他们不一开始就派大弟子过来交流啊,糗大了吧,哈哈哈哈!可惜你刚才不在,否则再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才好呢!”

晓萤转念一想,呃,其实百草也未必打得过金敏珠身边那个肤­色­黧黑的少年,那少年看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不过你也不在也好啦,神秘高手的形象就塑造出来了,他们一定会对你念念不忘,会说松柏道馆一个扫地的小姑娘都深不可测,松柏道馆真是藏龙卧虎啊,哈哈哈哈哈!”

“啊,若白师兄。”

突然看到若白的身影走过来,晓萤立刻闭上嘴,站直身体,然后恭敬地对他弯腰行礼,喊:“若白师兄好!”

百草手握扫帚,默默对若白低头行礼。

若白的目光落在百草身上。

他慢慢打量她,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她,那目光里的审视意味使得百草不由得抬起头,迎视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皎如明月,亦有如月光般的淡远疏离。

她略怔了怔。

若白的视线已自她身上移开,看了眼她手中的扫帚,说:“往后不必再做这些。”

“……?”

“我替秀琴向你道歉,她不应假传师父的命令让你做所有的清洁工作,我竟也一直未曾察觉,请你原谅。”若白的声音也淡如月光。

“什么,是秀琴师姐假冒师父的命令来让百草­干­活?!”晓萤惊呆了,立刻愤怒起来,“秀琴师姐怎么这样啊!百草好好的,又没碍着她,还帮秀达说过好话呢,秀琴师姐怎么……”

“是我喜欢做这些,不关别人的事。”

从最初她就知道秀琴是刻意想要为难她,可是只有在辛苦­干­活的时候她才会稍稍心安,否则会觉得自己像个厚脸皮的人,赖在松柏道馆里白吃白住。

“请让我继续做下去吧。”

她屏息望着若白。

若白凝视她几秒钟,望着她眼底隐隐流露出的恳求,淡淡地说:“随你的便。”

若白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的暮­色­中。

晓萤又继续先前的话题,缠在扫地的百草身边不停嘴地说:“看来那个金敏珠很在意你呢,她往后再也不敢那么看不起人了吧!而且哦,大家都开始接受喜欢你了呢,你有没注意到大家看你的眼神……喂,你为什么不激动啊。对了,你今天下学后去哪里了,好像这会儿你特别沉默呢,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她是在不开心吗?

夜­色­深沉,几颗星星闪烁在浓密的枝叶间,百草抱膝坐在树上,树叶轻轻摇摆,在她的耳旁沙沙作响。她仰头看向夜空中的星光,以前每次都能让她平静下来的星星此刻却只是让她胸口有空落落的凉意。

师父是她唯一的亲人。

爸爸原本是全胜道馆附近一家小诊所的医生,父母相继去世以后,师父就收养了她,是师父给她吃给她住,教她跆拳道。在认识师父之前,她从不知道跆拳道是什么。可是每当她习练跆拳道的时候,师父的眼中总是有激动的光芒,当她利落地踢腿进攻时,师父凝视着她,仿佛看到的是一生的希望。

所以她练得越来越专注。

如果成为跆拳道高手可以让师父高兴,那么无论再艰难,她也会坚持练下去,直到成功的那一天。

师父也总是教导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廉耻、忍耐和百折不挠。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能违背做人的原则。开始的时候,她不懂为什么师父要一遍一遍地重复告诫她这些,直到她在别人耻笑的语气中听说了的师父过去。

她不相信那些传言。

慈祥而忧伤的师父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虽然每次她小心翼翼地试图问师父,师父总是默默叹息,并不回答她,可是她还是坚信师父绝不是传言中的那样。她从此加倍地要求自己正直清白地做人,绝不可以为师父抹半点黑。

可是,她那样做的结果却是──

被赶出全胜道馆。

枝叶浓密的大树上。

百草将脑袋深深埋入膝盖,树叶沙沙地乱响,就像她混乱得渐渐不知所措的心。

她一直以为。

只要师父回来,就可以结束被赶出全胜道馆的生活。

虽然在全胜道馆除了师父之外,其他的师伯和弟子们素来对她冷冰冰的,仿佛她是隐形人一般地视她不见。可是再冰冷,全胜道馆总是她唯一的家,更何况她还有师父。

再也回不去了吗?

她听得出师父话语里的无奈,她明白师父肯定是尽力了,为她想尽了办法,但是依然回不去了吗?

所以,终究是她做错了吧。如果她装做根本没有看到那块作假的木板,如果她一声不吭,现在就会高兴地在全胜道馆里迎接师父回来,帮师父收拾东西,让师父看她最近练功的进展。

星星在树叶间闪闪烁烁。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抬起埋在膝盖中的脑袋,轻吸口气,手按住身下粗壮的枝­干­正准备跳下去,却忽然楞住了。

树下倚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似乎已经坐在那里很久很久,点点星光透过树叶照耀在他身上,仿佛有光芒从他的体内流转绽放出来。

百草呆在树上。

不知是否该跳下去。

树叶沙沙轻响。

夜­色­无声。

他宁静地一个人坐着,如同睡着了般,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她竟不敢去惊扰他,呼吸不由自主也放得轻了些。

“要走了?”

少年仿佛察觉了她的动静,微微抬起头,仰头微笑着看向坐在树­干­中有点不知所措的她,夜­色­的星光中,仿佛有如水的温柔流动在他的眼底。

百草怔怔地望着他。

脑中一片空白。

他站起身,对树上的她伸出右手,问:“要下来吗?”

她跃身从树上跳下去,右手落在他伸向她的右手上,温热的,温暖的,她忽然羞红了脸,匆忙将手缩回去。

“你……怎么在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不说话,寂静又让她的心脏跳得紊乱起来。

“我来看看你。”初原安静地说,声音里有种理所当然的温柔。

“嗯?”

她困惑地看着他。

“你在树上呆了很久,看起来好像有难过的事情。”

从小屋的窗口恰好可以望见这棵大树,她抱着膝盖孤独地坐在树上,如同被全世界遗忘了一样,身影像星光般忧伤。远远地看着她,这种忧伤忽然让他无法继续平静地看书。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要不要和我说说?”

百草这才发现,她居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初原的小屋旁,爬上的大树正对着他的窗户。秀琴曾经说过的话闪过她耳边,初原哥哥喜欢安静,任何人都不可以来打扰。

“对不起,我打扰你了。”她歉疚地说。

“你一定要和人保持这样疏远的距离吗?”初原凝视面前这个有着一双小鹿般眼睛的短头发女孩子。

她微微睁大眼睛,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有开心的事就笑出来,有难过的事情就和朋友们倾诉,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他摸了摸她的短发,就像他是她的哥哥,“昨天你和那个韩国小女孩的实战我看到了,出腿很利落啊,而且说的话也很好。那样有朝气的模样才适合你。”

“我……”

突然得到的夸奖让百草涨红了脸,她眼睛闪耀明亮起来,然后却又局促不安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其实昨天是我做错了,我应该忍耐,不应该刻意把她也踢飞出去,当时我是存了报复之心,故意想要折辱她……”

“傻丫头。”他的笑声很好听,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今年多大?”

“十四岁。”

“是啊,你才十四岁,正是爱冲动的热血年龄,又不是得道的高僧。”

“……”

她傻傻地望着他。

“做你喜欢的事情,做你觉得对的事情,就可以了。”夜­色­中,初原的眼睛笑如星芒。

“可是,我好像做错了事情,”她黯然地咬了咬嘴­唇­,“所有人都说我做错了,师父虽然说我做的对,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帮我……我心里很难过……”

“你觉得你做错了吗?”他听出来她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可能就是那件事情使得这个女孩子的眼底始终有一抹忧郁。

“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后悔,如果当初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也许……也许我不会去做……”

“那你是觉得你做错了?”

“不是,我没有做错!”她胸口起伏了一下,“我只是有些后悔……不,我也不是真的后悔……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太语无伦次了,他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吧,其实她自己也混乱成一团,只是觉得心里难过得快要炸开了!

“你看,你做了直到现在还认为是正确的事情,是吗?”

“……是。”

“很多事情的后果是你无法自己去控制把握的,”他凝视着她说,“你能做的,只是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至于后面的事情,既然不由你控制,就不要再多去想它了。”

“可是……”

“世界上没有永远无法走出的困境,只要你能坚持走下去。”初原微笑着对她说,“相信你自己的判断吧。”

那晚的风轻轻柔柔。

树叶沙沙地在他和她的头顶摇响。

百草一整晚睡得很香。

自从她被赶出全胜道馆,她再没有睡得如此香甜过,梦中那少年被星光笼罩的身影仿佛一直倚坐在树下,陪着她。

接下来的几天,百草像平时一样上课,尽量不去想太多的事情。放学后,她更加用心卖力地­干­活,将松柏道馆打理得一尘不染,暗自希望如果真的无法回去全胜道馆,松柏道馆能够看在她能吃苦­干­活的份上,继续收留她。

除了师父回来的第一天,她在光雅的掩护下偷偷溜进全胜道馆,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师父了。在校园里碰到光雅的时候,她想问问师父最近的情况,光雅却总是黑着一张脸不搭理她。

这天,百草和晓萤放学回来,一踏入松柏道馆的大门就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息,放眼望去庭院里空荡荡的,一个弟子也没有。她和晓萤加快脚步向前走,发现原来所有的弟子都聚集在练功厅的外面,乌压压地一片向里面探头看着。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扭头看见她,就像看见怪物一样,直直地瞪着她。那异样的眼神使得百草心中一凛,她在全胜道馆的时候,大家看她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难道……

她来不及细想,从众弟子们闪开的缝隙中往前走了几步,看到练功厅里那长身而跪两鬓花白的身影,她眼前一晕,脑袋顿时轰地一声炸开了!

“师父──!”

百草冲进去,慌乱地想要将跪在喻馆主面前的师父搀扶起来,师父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跪着,是怎么了?

“百草,跪下。”

曲向南沉住身体,不理会她又急又慌的双手。

“跪下!”

听到师父声音里的命令,百草心头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双膝弯曲,跪在师父身边,和他同样跪在了喻馆主面前。

“请您收下她吧。”曲向南俯身向喻馆主请求。

“师父!您在说什么啊?!”百草大惊失­色­,再顾不得许多,起身就要硬将师父搀起来。曲向南却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按住她的后背,硬生生逼得她也向喻馆主俯身而跪。

“她天生适合练习跆拳道,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只是因为跟着我,她从没有参加实战和比赛的机会。”曲向南苦涩地说,“请您收下她,我相信她一定会为松柏道馆争光的。”

他跟郑师兄又交涉了好几次,郑师兄仍旧不肯重新接纳百草,而他自己也没有能力从全胜道馆出来带她。喻馆主是被跆拳道界尊敬的谦谦君子,改投松柏道馆门下会给她带来更好的发展。

“这样不太合适吧。”

喻馆主眉心微皱,弟子被自己的师父亲自送着改投师门,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若白站在他的身后,目光淡淡地落在如孩子般满脸仓皇失措的百草身上。

“请求您了。”曲向南黯然地更加将身体俯得低些,“她无父无母,又被逐出全胜道馆,如果您不收下她,她就无处可去了。”

“我可以的!师父,我有手有脚,我能养活自己,”百草咬紧嘴­唇­,胸口有泪意酸楚地翻滚,“师父,是我不争气,让您为难了,您不用顾虑我,我不管去哪里都会好好地生活下去的。您是我的师父,是像我父亲一样的人,您永远是我的师父,我绝不要拜别人为师!”

“傻孩子,”曲向南缓慢地抬起头,几日不见,他两鬓的白发又多了许多,百草心痛极了,师父还不到四十岁,却已经苍老得像五十多岁的人。“师父不想让你放弃跆拳道,跟着喻馆主练功,你将来会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

“师父──”

她不在乎自己将来能不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她练跆拳道也只不过是因为师父希望她练而已!

“所以,请您收下她吧,终有一天,您会以她为荣的。”曲向南在地上重重地磕头。

喻馆主大惊之下连忙弯腰去扶他,他却执意的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喻馆主叹息说:“你这是何苦呢。”

这些年,曲向南想必过得很艰难吧。很多年前在韩国的那次世界跆拳道大赛他也去了,亲眼看到了曲向南得到冠军时的意气风发和被查出服用禁药后的如坠地狱。回国后,他听说曲向南的妻子竟因为无法接受这个打击,导致早产,孩子生下来她就去世了。曲向南一蹶不振,后来他又听说曲向南竟然将同道馆一个嘲笑他的师兄打成重伤,甚至打得那人再无法人道。

因为打人事件,国内跆拳道界彻底取消了曲向南终生的参赛资格,也不允许他在任何道馆教习跆拳道和收徒,最后只有全胜道馆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收留了他。

没想到他竟偷偷收了徒弟。

喻馆主打量同曲向南跪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十四岁的年纪,眼睛像小鹿一样清澈倔强,身体纤瘦,双腿修长。她在松柏道馆生活了一段时日,很是能吃苦,虽然她和金敏珠一战他并未亲见,然而听若白事后的转述,知道这个女孩子至少还是有几分习练跆拳道的资质的。

如果一直跟随曲向南。

这个女孩子确实会被耽误了。

“我收下她就是了。不管她将来跆拳道练得如何,都是松柏道馆的人。其实我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能吃苦,有韧劲。”

喻馆主再次伸手去扶曲向南,不忍见他对自己磕头。

“谢谢您。”

曲向南慢慢站起身。他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因为以前的事情,跆拳道界几乎所有的人见了他都是一副鄙夷的神情,只有偶尔几次遇到喻馆主时,喻馆主会对他客气地点头示意。

“对不起,喻馆主。”

没想到喻馆主竟然真的会答应师父,百草感激喻馆主的宽厚,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这段日子,松柏道馆收留了我,我会铭感于心。但是,我不能背弃我的师父,是师父从小收养了我,教我跆拳道,让我上学,教我做人。师父是我一辈子的师父,是我唯一的师父,请您原谅。”

她深深俯身,心知虽然不能留在松柏道馆,但是喻馆主的这份恩情她将永远记下。

“哈哈,果然是好孩子。”喻馆主点头微笑,“好,你能有对你师父的这片心,确是难能可贵。从今以后,你留在松柏道馆,对外算作松柏道馆的门下,可以有机会实战和比赛,但是不用称我为师,你看可好?”

“喻馆主……”百草惊得说不出话来,同时又觉得惭愧之极。

“那就这样了,若白,你往后带百草练功。”喻馆主嘱咐说,同时将曲向南从地上搀扶起来。

“是。”若白应了一声。

黄昏时分。

彩霞满天。

百草将师父送出松柏道馆。

“喻馆主是个好人,”曲向南感慨地说,“道馆挑战赛即将开始,他说你和松柏道馆的其他弟子们一样有公平角逐的机会。”

百草怔住。

道馆挑战赛她也有机会参加?

“好好练功,记住师父的话,你有很好的天赋,不要浪费了。”霞光中,曲向南又一次叮嘱她,“你现在要做的,是多积累实战经验……你以前比赛经验太少,遇到真正的高手会吃亏的……师父希望有一天你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站在最高最耀眼的位置上……”

“是,师父。”

望着师父萧索远去的背影,百草默默起誓,她一定会让师父等到那一天的。

夜晚,月光洒落在小屋的窗外,初原坐在桌边读着厚厚的医学书,流水的潺潺声和树叶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让一切显得格外静谧。偶尔间的抬头,他可以望见窗外的那棵大树,茂密的枝叶,星芒在树叶的缝隙间闪耀,却不再有那个小女孩抱膝而坐的孤独身影。

“叩叩!”

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初原放下手中的书,见那个短头发的女孩子轻轻推门进来。看见他,她小鹿般的眼睛里仿佛有些欣喜,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他手边的书上时,又似乎有点局促不安。

“我是来还药油的。”

百草握紧小小的药瓶,这里面还剩下不到一半的药油,其实早就该还给他了。将被握得温热的药瓶放在医药箱旁边,她对他鞠躬说:“谢谢你。”

“不客气。”

初原微笑着说,见她额头的瘀伤已经完全好了,肌肤就像秋天的小麦一样健康有光泽。

“我……”心底小小的冲动让她忍不住想要告诉他,“我往后会在松柏道馆长住,喻馆主收下我了。”

“啊,那太好了。”

­唇­角的微笑依旧有完美的弧度。

她怔怔地看了他几秒钟,忽然有一点点失落,赶忙说:“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了。”

“好。”

初原起身,送她到门口。

啊,对了。

“初原前辈,如果我每天在屋外打扫卫生,会打扰到你吗?”她站在门口仰头看他。

“不会。”

初原笑了,仰着头的她就像一只可爱的小鹿,眼底满是小心翼翼的期盼。

“谢谢你!”

百草高兴得如同得到了最好的礼物,她终于能够为他做点事情了。他为她疗伤,给她药油,在她难过的时候陪她说话,可是她一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来回报他。

喻馆主正式收下她的第二天清晨,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还在睡梦中,百草已经将练功厅的垫子擦得­干­­干­净净,将前一晚弟子们换下来的脏道袍洗好,整齐地搭在庭院的晾衣绳上。

当弟子们三三两两地从房间里出来,开始做着各种热身预备活动时,百草早已换好了道袍,系着腰带,跑完了十圈,正扶着一棵大树压腿。好久没有穿着道服练功了,她心中有股久违的激动,仿佛全身的细胞又重新活了过来。

晨曦中,弟子们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百草,目光纷纷落在她的道袍和腰带上,连若白都先看了她一眼,才命令弟子们集合在一起,开始正式训练。

“集合──!”

“对不起!对不起!”

晓萤喘着气险险在若白话音落地之前赶到,呼,总算没有迟到。她头发也没梳,乱蓬蓬的,边跑边用皮筋把头发扎起来,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百草,她眼睛一亮,挤到百草身边站好。

“好险哦,呼呼,幸亏没迟到,若白师兄可是很恐怖的!”随便比划着跟大家一起练习基本动作,晓萤拼命地喘气,压低声音跟身边的百草摆出惊悚的表情。

“闹钟没响吗?”

百草记得自己给晓萤调好了闹钟放在她床边了啊。

“响了,哈哈,只响了一声就被我­干­掉了!”晓萤得意地说,声音忍不住大了点,若白的目光透过队伍扫了她一眼,吓得晓萤立刻闭紧嘴巴,半晌不敢说话。

初春的阳光灿烂清冷。

做完基本练习,若白让弟子们分组开始训练,对练前踢、横踢、后踢等基础功法。

晓萤和百草分为一组。

晓萤单手举着脚靶,吃惊地发现百草脚上的力道居然那么大,每一脚重重地踢在脚靶上,震得她几乎拿不住靶了。可更让她吃惊的是百草身上的道袍和腰带。

“你的道袍也太破了吧。”

晓萤皱着眉头说。那是一件怎么样的道袍啊,看起来至少穿了好几年了,原本的雪白已经旧旧得发黄,衣服的料子都磨薄了,手肘和膝盖的关节处似乎磨破过,补了一层补丁。裤子明显短了很多,裤脚都到百草的膝盖了,穿起来能舒服吗?

“不破啊。”

百草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道袍,没有破的地方,因为关节处都被她打上了补丁,所以格外结实。

“拜托,很旧好不好!”

晓萤翻个白眼。

“越旧穿起来越柔软,很舒服的。”百草一个旋身,飞踢向晓萤手中的脚靶。这件道袍是她刚练跆拳道的时候师父送她的,当时她穿上觉得漂亮极了,偷偷地在镜子前照来照去。

“好吧,那你的腰带又是怎么回事?”

手快被震麻了,晓萤苦着脸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继续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百草腰间那根白­色­的带子。她没有看错吧,是白带哎,是黑带以下的,红黑带、红带、蓝红带、蓝带、绿蓝带、绿带、黄绿带、黄带、白黄带、白带这十个等级中最差的白带啊!

连最初学跆拳道的小孩子,稍微练一段时间都可以摆脱白带,升入更高的级别了。百草怎么可能直到如今还是白带?她虽然不清楚百草究竟练了多少年了,可是至少和她初中成为同桌那时候,百草就已经在全胜道馆练习跆拳道了。

居然至今还是白带!

太不可思议了吧。

“休息五分钟。”

随着若白的声音落地,弟子们或坐在垫子上休息或谈笑玩闹,腰系黄带的萍萍好奇地盯着百草腰间的系带走过来,有和晓萤同样的疑问:“百草,为什么你系一根白­色­的带子?”

“我是白带,”百草不好意思地笑笑,“所以当然只能系白­色­的带子。”

“骗人的吧!”

“怎么可能!”

晓萤和萍萍同时大叫,能打败蓝带的金敏珠,一腿把金敏珠踢得飞出去,怎么可能只有白带的水平!听到这边的动静,其他弟子们纷纷侧头望过来,目光几乎全都在百草腰间的白­色­带子上停留了片刻。亦枫的位置离她们很近,听到了她们方才的对话,懒洋洋打个哈欠,说:“你是不是没有参加你们道馆的升带考试,所以一直是白带。”

百草低下头,摸了摸白­色­的系带,同她一起练功的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哪怕是刚入门的小弟子也至少是白黄带,而她系这根白­色­的带子已经好几年了。

“嗯,我没有去参加考试。”

系带每一次颜­色­的升级都要在道馆里经过考试,要拿出考试的费用,每个道馆赚钱的来源有一部分就是从这里来的。她没有钱去参加考试,师父曾经想出钱让她去升带,她也都拒绝了。一个颜­色­一个颜­色­的系带考下来,要花很多钱,师父自己的生活都已经很紧张了。虽然在全胜道馆的时候经常被人嘲笑练了那么久还是最低等的白带,但是功夫的好坏难道只是靠腰带的颜­色­来证明的吗?

被嘲笑的时间长了,她就越来越不在意这些。只是有时看到别人腰间的黑带,会觉得那飘飘的黑­色­带子衬着雪白的道袍,真是好看。

“是这样啊,呵呵。”

晓萤挠挠头,尴尬地说。哎呀,她怎么忘记了百草是孤儿,生活极其节俭,平时在学校吃的饭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很多时候一点咸菜一个馒头就把午饭打发了,哪里有钱去参加升带考试。

“集合!”

若白让弟子们重新集合在一起分组练习,仿佛并没有注意刚才百草那边的情况,神情淡然地喊着口令:“前踢!”

“横踢!”

“后踢!”

“……”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整齐划一地做着动作,­干­净利落,虎虎生风,一件件雪白的道袍在清晨的阳光中亮得耀眼。

而在傍晚的训练中,百草一脚后旋踢,晓萤手中的脚靶竟然被踢飞了出去!

“哎呦!”

晓萤被震得后退两步,吃痛地转动手腕,额角冒出冷汗。

“对不起,是踢到你的手了吗?”百草急忙上前看她的手,见好像是手腕有点扭到了。

“没有。”晓萤有点沮丧,“是你脚上的力道太大,我拿不住你的靶。”

“啊,晓萤,你拿不住百草的脚靶?!”

周围的弟子们惊讶地问。只有双方实力相差很大的情况下,一方才会拿不住另一方的靶。在松柏道馆的女弟子里面,除了初薇和秀琴,基本就是晓萤最出­色­了。

晓萤一脸黑线。

承认这点很丢人的好不好。虽然她私下和百草比试过几次,每次都输给百草,可是难道她连百草的靶都拿不住吗?明明百草和她都是十四岁!

若白走过来。

他捡起被晓萤跌落在地上的脚靶,站在百草面前,淡淡地说:“后旋踢。”

百草一怔。

众弟子瞪大眼睛,正在对练的初薇和秀琴也吃惊地看过来,见若白右手握着脚靶,目视百草,沉声说:“后旋踢!”

“是。”

百草不再犹豫。

她立定!

转身!

飞踢出去!

在全胜道馆的时候,没有弟子肯和她对练,每次都是师父帮她拿脚靶。师父告诉她,要把攻击的目标放在心中,不要用眼睛去看,全神贯注,一击而中!

“啪──!!!”

清脆的踢击声中仿佛贯注着飓风般的力道,如同初春的第一道惊雷,在练功厅里层层回响。

众弟子呆呆地望着百草。

秀琴的眉心不可察觉地皱了皱,初薇仔细看了眼百草,亦枫轻轻打个哈欠,晓萤兴奋地欢呼起来:“哇!帅呆了!百草你好­棒­哦!”

虽然不习惯这么直接的赞美,百草还是脸颊微红地对晓萤露出一个笑容,然后站定身子,屏息看向面无表情的若白。他是在考教她的腿力吧,师父从来只是让她好好练习,并没有告诉过她,她的腿力究竟如何。

若白放下手中的脚靶,没有看百草,对晓萤说:“往后你和丰石一组练习。”

“啊?”

晓萤张大嘴巴,就是说,若白师兄考验百草腿力的结果是,她不适合和百草一组练习,百草必须换更厉害的弟子来对练吗?哇,百草好强大啊!

“百草,你和……”

若白的目光逐一看过众弟子,秀琴皱着眉低下头,初薇微仰着脸,他的视线停留在秀达身上几秒钟,秀达立刻惊惶得脸都白了拼命摇头。

“……你和亦枫一组练习。”

亦枫──?

这句话无疑于若白轻描淡写地在练功厅丢下一个炸弹!众弟子都快昏厥过去了,初薇诧异地看着若白,秀琴的身体僵硬住,仿佛不相信那句话是若白说出来的,晓萤已经目瞪口呆彻底被震晕了。

百草不太明白为什么众人会有这么强烈的表情,但是既然若白这样决定,应该是有他的道理。她对若白垂目鞠躬,说:“是。”

然后她又向懒洋洋坐在垫子上的亦枫鞠躬行礼说:“请多指教。”

亦枫瞟了眼若白,伸个懒腰,从垫子上站起来,笑容漫不经心地对她说:“往后也请你多多指教。”

“亦枫是二师兄哎!”

晓萤无法从震撼中缓过神,直到晚上做作业的时候依旧喋喋不休地重复同样的话题。

“若白师兄每次馆内实战和练习都是和亦枫师兄一组,也只有亦枫师兄能够和若白师兄一较高低。你别看亦枫师兄平时爱瞌睡,好像很懒的样子,其实他功夫超厉害的呢,每次和其他道馆比赛,几乎全都靠他和若白师兄了。”

晓萤星星眼地看着有点发愣的百草,崇拜地说:“若白师兄让你和亦枫师兄一组,就是认可了你的实力了吧。是觉得你很厉害很厉害,只有亦枫师兄配和你一起练习,其他弟子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吧!哇,难道其实你也能打败初薇师姐和秀琴师姐?哇,百草,我爱死你了!你以前怎么没有告诉过我,你才是真正的高手,神秘而低调的高手……”

她有这么厉害吗?

百草手里握着笔,听得愣愣的。虽然一向知道晓萤说话喜欢夸张,可是,忍不住地,她也有点小小的激动。

在全胜道馆的时候,除了秀达那次偶然事件,她从来没有机会和其他弟子们对练和实战,更别提代表全胜道馆和别的道馆比赛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功夫究竟怎么样,是什么水平,到底有没有可能真的像师父所希望的那样,有朝一日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为师父也为她自己争得荣耀。

也许……

她真的可以吗?

她咬紧嘴­唇­,感觉心脏砰砰砰地狂跳起来。她以前只是把那当作一个梦想来看,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一个虽然遥不可及也会拼命去努力的梦想。

可是,她难道真的是有机会的吗?

在百草正式加入松柏道馆的第二天,喻馆主就应邀去加拿大,为那里刚刚普及的跆拳道运动当特邀指导去了。这一去要去很长的时间,临走前喻馆主像以往一样,将馆内所有训练和比赛的事情交给若白全权处理。

还没等大家因为师父的离开而生出懈怠之心,若白便已在晚练的时候宣布,这周六将举行一场馆内比赛,选拔出代表松柏道馆参加道馆挑战赛的人选,其中男弟子两人,女弟子一人。

终于要开始了吗?!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屏住了呼吸,一年一度的道馆挑战赛终于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吗?!自从去年的挑战赛止步于复赛第二场后,将近一年来每天坚持不懈地练习,练功场上洒满了汗水,而他们期待已久的道馆挑战赛终于又要开始了啊!

从若白宣布周六进行馆内挑拨比赛的那一刻起,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仿佛体内被打入了兴奋剂!

“啊啋──!”

“呀──!”

“啊哈──!”

练功厅里实战时的喝喊声比平时高了好多倍,一个个弟子们踢腿的力道也比平时用力得多!

每年一度的道馆挑战赛是岸阳每个道馆弟子心目中的圣战!

尤其对于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几年来眼看着松柏道馆已经逐渐沦为岸阳的二流道馆,道馆挑战赛是他们重振松柏雄威的唯一机会!而前几届道馆挑战赛,每次辛辛苦苦打入复赛后,都是很快就输掉被淘汰,可是这次──应该会不一样了吧!

不仅松柏道馆的其他弟子们如此,就连晓萤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在训练的时候偷懒和迟到,全神贯注地投入了练习,一天的训练下来,她的腿上到处都是淤青。

“好痛哦!”

晓萤痛得连声惨叫,百草没有理会她,继续低头用药油帮她揉搓腿上的伤。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晓萤如此认真地练习。

“轻点!轻点!啊,痛死了,好了没啊,差不多就行了啦!”

晓萤乱七八糟地喊着,终于看见百草抬起头,塞上药油瓶的塞子,连忙喊:“哎,别塞别塞,我还没帮你擦呢!”

“不用,我马上还要再去练呢。”

百草笑了笑,擦擦手,坐在床边开始换道服。在学校趁着课间的时间她已经把作业全都写完了,回到道馆可以专心地把­精­力全部用在练习上。亦枫前辈虽然看起来懒洋洋的,但是只要她流露出想多练一会儿的想法,他就一直陪她练下去。今晚她还想多练一场,亦枫知道了以后,居然也同意陪她练。

心里有些不安。

她明白是自己打扰了亦枫前辈休息。

可是,她真的想多练练。师父一直说她实战的经验太少,如今难得有亦枫前辈这样的高手陪她实战,她不想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哦,那你去吧,我是不行了,疼得一步也走不动了。”晓萤歪倒在床上,忽然笑着说,“百草,你知道吗,我超喜欢每年的道馆挑战赛!就好像道馆里所有人的心全都紧紧地拧在一起了,为了同一个目标在拼命地努力!”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虽然每次道馆挑战赛全胜道馆都是垫底的名次,连复赛都从没有闯进去过,就算这样,百草记得在每次挑战赛之前,所有的师伯和弟子们会竭尽全力地去练习和准备。虽然全胜道馆的实力差,被其他道馆看不起,但是想要赢取胜利的那颗心,并不比任何道馆差。

只是,她从来没有机会参加。

“其实我知道我不可能代表松柏道馆去参加挑战赛了啦,但是还是想要为师兄师姐们加把油,”晓萤趴在床上,眼睛闪闪地说,“好像我多努力练一会儿,就可以把备战的气氛变得更热烈些!”

是的。

这两天看着身边的弟子们努力加油地练习,仿佛有烈火在燃烧一样,百草全身的每个细胞也都被激起了斗志。

“对了,百草,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哦!”晓萤忽然很严肃地说,“虽然我和你是好朋友,但是周六比赛的时候,我会竭尽所能去战胜你的!”

“好,我也会的。”她点头。

无论是多好的朋友,只要站在赛场上就是对手,全神贯注地进行比赛才是对于对手和朋友最大的尊重。师父一向这样教导她。

“哈哈哈哈,哎呀,一想到周六的馆内选拨赛,我就好激动啊!不行,我也坐不住了,百草啊,我跟你一起去再多练会儿吧!”晓萤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也换上了道袍。

为了准备周六的馆内选拨赛,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起早贪黑地练习,百草更是其中练得最刻苦的一个。

天不亮她就起床。

夜已经很黑很黑,所有弟子都睡下了,亦枫也实在撑不住去睡觉了,她还在练功厅里继续练习。

练功厅里的灯似乎是彻夜亮着的。

有好几次,若白站在纸门旁边的暗影里,凝视着垫子上那个穿着满是补丁洗得发旧的道袍的女孩子。

她脸上满是汗水。

黑发被汗水濡湿,黏在她的脸上。

她的眼睛倔强有神,全神贯注,盯紧空中某个地方,仿佛那里就是她要攻击的目标!旋身!飞腿!一遍又一遍,几十遍,几百遍地重复着同一个出腿的动作!

若白的出现和离去,百草丝毫未曾察觉。

她只恨时间太短了!

如果再多给她一天的时间练习,如果一天的时间可以变得更长些!可是,时间总是飞快的就过去了!

这天已经是周五的下午。

一放学,百草就急匆匆拿起书包往外走,早一点回到道馆就可以早一点开始练习。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明天的选拨赛她忽然越来越紧张,总觉得自己的出腿不够快不够有力。

她还要多练习练习。

这是她期盼了那么多年的机会,终于有希望参加道馆挑战赛,哪怕这希望再渺茫,她也不可以错过!

可是,为什么今天校园里这么多人,堵得水泄不通的样子,很难从拥挤的人群里走出校门。哎呀,她要赶着回道馆呢,吃力地在人群的缝隙中挤着向前走,百草有点急了。

“怎么回事?”

晓萤也想抓紧回道馆,能多练一会儿是一会儿啊。今天是怎么了,初中部和高中部是在不同的区,虽然最终都要顺着主­干­道走出学校大门,人群会变得拥挤些,但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拥挤熙攘到夸张的地步!

深深吸口气,百草按压下心中的急躁,师父告诫过她好多次,她的脾气太急太冲,是练习跆拳道的大忌。

“是那里。”

静下心来,她看到了造成|人群堵塞的原因。在距离学校大门口十几米的地方,乌压压重重叠叠的学生们聚集在一起,好像是包围着什么,人数越聚越多,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远远的,可以听到人群中不时发出兴奋和激动的呼喊声。

就好像明星来了一样。

或许真的是明星吧,因为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根本看不到被人群包围的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她依然能感受到从那里散发出的让人不由自主想去接近的气场。

当她终于和晓萤奋力挤出学校的大门,回到松柏道馆,打扫完卫生,换上道袍,一路小跑,跑到练功厅里集合时,却再一次感受到了同样的气场。

百草疑惑地向练功厅里望去。

这几日来为了馆内选拨赛每天紧张练功的松柏道馆弟子们,竟然还没有开始练习,如同在校园大门处的那些学生一样,将她不知道的什么人团团围住,热烈地抢着说话。

她看不清里面两人的模样,只能看出那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就算这样隐约地看着,也能看出是极出­色­的人物,耀眼的光芒从重重包围中透出来,仿佛要灼伤人的眼睛。

若白站在人群外。

他的身体挺拔秀逸,垂目望着地面,神­色­依旧淡淡的,好像并不关注那被包围的两人。可是,百草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同。

不由地盯着若白看。

这样的若白跟她平时见到的若白不太一样,虽然看起来还是淡然而疏远,却好像从他的手指到背脊,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紧绷。

若白抬起头。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冰冷淡漠。

百草赶忙把视线离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侵犯到了别人的隐私。

“我说呢,原来是廷皓哥哥和婷宜姐姐啊!”晓萤兴奋的话语声从包围圈的最里层传出来,“难怪整个学校都轰动了,你们这次去韩国去了好久好久啊,在韩国的昌海道馆是不是学到了很多东西呢?”

“在昌海能学到什么东西,”是初薇的声音,“昌海的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是廷皓哥哥的对手。”

“是啊!是啊!”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想起上次昌海道馆的金敏珠之战。

“昌海道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前几天昌海道馆来跟我们交流了,被我们打得人仰马翻!”

“昌海道馆的一个女弟子打不过我们,还哭了呢!”

“是啊!是啊!”

“就他们那水平,同时上四五个都不可能是廷皓前辈的对手!说不定是昌海道馆发现咱们跆拳道水平进步得太快,马上就要打不过咱们了,才请廷皓前辈和婷宜前辈过去交流,想要偷师!”

“对!肯定是这样!”

“我和哥哥来之前,在昌海道馆也听说了。”那女孩子声音清雅柔和,如同宜人的春风轻轻拂过水面,“是一个叫做百草的女孩子将金敏珠打败的,对吗?”

“咦,婷宜姐姐你也知道了啊!!”晓萤高兴地说,“就是百草打败的那个金敏珠,百草很了不起哦,她是……”

“啊,百草,你来了!”忽然一扭头看到百草就站在人群外,晓萤连忙向她招手,“快进来!快进来!这是贤武道馆的廷皓哥哥和婷宜姐姐呢!你以前肯定听说他们的名字对不对!”

随着晓萤的挥手,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闪开一条缝,百草看到了那只曾经在传说中听到过的两个人,贤武道馆的廷皓和他的妹妹婷宜。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他们。

那少年如同太阳般俊朗耀目,目光明亮地望入她的眼底。她愣了下,他却笑起来,仿佛看到一个极有趣的人。

那少女又是另一种光芒,如同月亮般的柔静温雅,对站在人群外的她和煦地微笑,问:“你就是百草?”

Ⅰ:光之初 Chapter 5

“回国之前,敏珠闹着让我一定要跟你实战一次,看你的功夫究竟是什么程度,为什么她会败给你。”婷宜走过来,目光柔和地打量面前这个如小鹿般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和一双长腿的女孩子,“你是新来松柏道馆的是吗?以前没有见过你。”

“是。”

百草把目光从廷皓的身上移回来,又看向这个叫婷宜的少女,心里有些微微的激动。

廷皓和婷宜兄妹两人天赋出众,从小被誉为跆拳道天才兄妹。去年年初,兄妹俩参加了在韩国举行的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婷宜进入了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中她那个级别的八强,而廷皓居然战胜韩国、美国和伊朗的选手,获得了他那个级别的冠军,这在中国近年来参加的跆拳道大赛中是绝无仅有的胜利!

当消息从国外传回来的时候,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廷皓和婷宜的名字。她曾经拿着一张报纸看了足足一晚上,那报纸上附有廷皓身披五星红旗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照片,照片有些模糊,但是依然可以看出那少年­唇­角耀目的笑容。

当时她偷偷地想──

如果她也可以像他一样成为冠军,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身披鲜艳的国旗,听着国歌在耳边奏响……

如此近的距离看到廷皓和婷宜兄妹,百草忽然又有些恍惚,甚至没有太听清楚婷宜在对她说些什么。她以为像婷宜这样的跆拳道高手是会很骄傲的,然而,婷宜望着她的目光却非常柔和温煦。

“可惜这会儿没有穿道服,”婷宜笑容清雅,“不过这次我会在松柏道馆小住几天,有机会的话,咱们实战一次,好吗?”

百草一时愣住了,晓萤推了她一下,她才如梦初醒地说:“好。”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能和婷宜这样的高手实战,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听到百草将会有机会和婷宜实战,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羡慕极了,纷纷围住他们,要求在馆内选拔赛之后也要跟他们实战一次,直到若白冷声命令弟子们开始训练。

因为明天就是馆内选拔赛,又因为有廷皓兄妹在旁边,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训练得格外卖力,前踢、横踢、侧踢,每个动作都恨不能使出十二分的力量!百草的出腿动作却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僵硬,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看看廷皓和婷宜,想要让自己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你又踢到我的手了。”

耳边传来亦枫的声音,百草如梦醒般地收腿站好,见他拿着脚靶的右手手腕果然红了一片。

“对不起!”

她慌忙道歉。

“一见到偶像就心神不属了,注意力这么容易被分散吗?”亦枫打个哈欠,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的道歉声,“就这样的赛前状态,明天的馆内选拔赛,我看你的机会不大。”

“对不起。”

百草羞愧地涨红了脸。师父教导过她,练习时要全神贯注,绝不能分神,不能因为练习不是比赛就散漫起来。她一向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却不料今天见到廷皓兄妹俩竟失去了常态。

“继续吧。”

亦枫举起脚靶,百草再不敢分神,凝神定气,听着若白的口令向亦枫高高举起的脚靶飞腿踢去!

训练结束后,百草这才发现廷皓和婷宜兄妹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练功厅了。吃晚饭的时候,晓萤说廷皓兄妹俩这几天会住在松柏道馆,顺便观看明天开始的馆内选拔赛。

“嗯,贤武道馆和咱们松柏道馆的关系是很好的。”

晚饭后,她和晓萤来到练功厅,垫子上已经满是正在一组一组对练的弟子们。亦枫今晚没有来,于是她和晓萤一组练习。练功的间隙,晓萤边擦汗边对百草说:“馆主夫人和方夫人是手帕交,就是传说中的闺中密友,在廷皓哥哥和婷宜姐姐很小的时候,方夫人常常带着他们过来玩。他们和初原师兄还有初薇师姐的感情很好,所以这次刚从韩国回来就到咱们这里小住了。”

“是这样啊。”

百草坐在垫子上拍打自己的双腿,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紧张的关系,她感到自己的腿变得有点僵硬。

“其实,原本咱们松柏道馆也很了不起的。”晓萤叹口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手中的脚靶,“初原师兄还在练跆拳道的时候,松柏道馆真是风光无限啊,他在十四岁,就是咱们这个年龄上,几乎拿到了所有跆拳道比赛他那个级别的冠军。虽然没有出国参加过比赛,但是所有人都觉得,只要初原前辈去参加,就一定会是冠军。”

“初原前辈练过跆拳道?”

百草吃惊极了!

“是啊,你没听说过吧。可能很多人都不记得了,可是我永远不会忘的,”晓萤沮丧地又叹了一口气,“那时候真是辉煌啊,廷皓哥哥当时还小,很崇拜初原师兄的,整天追在初原师兄身后跑。其他所有道馆都羡慕松柏道馆出了初原师兄这样的天才少年,初原师兄几乎是所有道馆的弟子们心目中的偶像。”

百草愣愣地听着。

那个宁静的少年,眼睛清澈温柔,仿佛不沾世间的尘埃,居住在与世隔绝般的小木屋里。

“可是到了十五岁,该去考黑带段位了,初原师兄却突然决定再也不练跆拳道。不管多少人劝他,他都打定了主意不再练了,反而一心要学医,后来考上了最­棒­的医学院。”晓萤皱着脸,继续叹气,“你不知道,那段时间初原师兄很艰难,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师父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不跟他说话,师兄弟们也气他抛下大家不顾,都不理他。初原师兄在道馆里被彻底孤立了。”

百草的心骤然紧缩住!

她明白那种被孤立被排斥的滋味,却想不到初原前辈也有过类似的遭遇。

“也不能怪大家生初原师兄的气,自从初原师兄退出跆拳道,若白师兄成为大弟子后,松柏道馆在每年的道馆挑战赛中就渐渐不行了。最近三年,最多进入复赛后再打一场就被淘汰,去年连复赛都没打进去,松柏道馆在别的道馆眼中也沦为了二流的道馆。”晓萤难过地垂下头,“如果初原师兄还在继续练,那松柏道馆一定会被跆拳道界所敬仰的吧,唉……”

“哎呀,不说了,说这些也没有用!要是这次道馆挑战赛能取得好的名次,松柏道馆就可以重振雄威了!”晓萤从垫子上蹦起来,对听得有些发愣的百草喊,“快来,我们继续练吧,明天就要进行馆内选拔赛了!”

百草和晓萤又练了一个多小时,练功厅里的弟子们渐渐都走光了,晓萤也回去睡觉了。百草原本还想同前几晚一样再多练会儿,然而却觉得越练身子越僵硬,仿佛动作都有点变形了,心里也乱乱的。就像期待太久的事情,即将来临,竟有点患得患失,惟恐自己把握不住机会。

收回踢出去的腿,她呆呆地站在垫子上。

四周静悄悄的。

想要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杂念反而越来越多。深吸一口气,她放弃了继续再练下去的念头,找出抹布开始擦垫子。明天这里就将迎来馆内选拔赛,只有取得胜利的人才能取得代表松柏道馆参加道馆挑战赛的资格,而全馆的女弟子只有一个名额。喻馆主和若白前辈允许她去争夺这个名额,给了她机会,而她……

能胜出吗?

她能战胜初薇前辈和秀琴前辈吗?

垫子已经被擦得闪闪发亮,她的心却越来越乱。关上练功厅的灯,把纸门一扇扇拉好,她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夜凉如水。

不知不觉,百草发现自己竟然扫地扫到了初原的木屋附近。月光下,溪水静静地流淌,她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小木屋的窗户,屋内灯光温暖,四个人的谈笑说话声比灯光还要温暖。

廷皓兄妹还在这里啊。

借着月辉清扫木屋旁的小路,百草甚至听到了初原柔和的笑声。她不由自主循着那笑声望过去,却看不到初原染着微笑的面容,只能远远地看见婷宜坐在初原身边,她的轮廓秀美雅丽,正侧头对他低声细语什么,那两个身影看起来如此熟稔和亲密。

百草低下头,继续默默地扫地。

自从亲口问过初原,她扫地并不会打扰到他的清净后,她便常常来到这里。每次只要来到木屋附近,用扫帚轻轻扫过路面,将灰尘一下一下地扫去,她的心就会变得异常宁静起来。

晓萤说她是沉默的人,总是嫌她话少。

可那是师父教导她的。

师父说,百草,你­性­格太烈,如果不加以克制,说不定会闯出祸来。所以要格外地谨言慎行,尽量沉默,凡事三思,否则怕你重蹈师父的后辙,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于是她努力让自己沉默。

她越是沉默少语,师父越是开心。渐渐的,她习惯了沉默,­性­格也比刚被师父领养时沉稳很多。只是有时候,胸口的火焰燃烧起来时,依旧有些难以克制,比如同秀达的比试、郑师伯的事情和挑战金敏珠。

内心深处是住着一条恶龙吧。

常常她会担心,怕自己万一哪天会真的克制不住,冲动之下真的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错事。而现在,只要在这里静静地扫地,看着手中的扫帚一点一点将路面变得­干­净整洁,心就会沉静满足。

她喜欢扫地。

一下一下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仿佛再紧张的事情也可以变得放松下来。

月光如水。

不知过了多久,百草从屋前扫到屋后,又不知过了多久,从屋后慢慢地扫到那棵大树下面。

那是一棵古老的榕树。

浓密的枝叶,苍黑粗大的树­干­,无数条枝根落在地上,扎进泥土里。皎洁的月光从树叶缝隙间筛落,斑斑驳驳,闪如星芒。

“……我听说,昌海道馆的恩秀是很出­色­的女子跆拳道高手,”树­干­后传来初薇的声音,“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对,她非常有天赋和灵气。”少年的声音清朗如阳光。

“听说,她长得也很漂亮?”初薇犹豫地说。

“是很漂亮。”

初薇好像愣了愣,不知道是因为那叫恩秀的女孩子果然漂亮,还是因为那少年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是她漂亮还是我……”初薇仿佛觉得说错了话,立刻又匆忙地说,“……还是婷宜姐姐漂亮呢?”

“哈哈哈哈,”少年大笑起来,“为什么要关心这个,难道你们上场比赛的时候,也要先看看对手有没有你们漂亮吗?”

“廷皓哥哥!”

初薇气恼地跺脚,然而声音再响起的时候,又变得有一点点迟疑和徘徊,仿佛有羞涩的心跳和不安的忐忑。

“廷皓哥哥……”

百草敛声静气,轻手轻脚地握着扫帚从大树下走开,小心不踏响脚下的草儿和碎石。原来初薇喜欢的是廷皓啊,从晓萤那听到的八卦,似乎大家以为初薇和若白是一对呢,两人青梅竹马,又同样的淡然清傲。

啊,她在想什么呢。

百草边走边摇头,赶走自己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八卦念头,忽然,感觉有人影在前方,她抬起头。

是初原和婷宜。

两人并肩走在小路上,月光皎洁,淡淡的光影洒照在他和她的身上,如璧人一双,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不染俗世半点尘埃。

两人在温语谈笑着什么。

婷宜­唇­角含笑,眼睛凝望着初原,神态娴静温婉。隔着几步的距离,百草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她的声线像溪水一样好听。

初原看到了百草。

他脸上微露出诧异之­色­,看了看百草手中的扫帚,说:“这么晚了还在扫地吗?”

“马上就扫完了。”

“去休息吧,你已经打扫得很­干­净了。”初原温和地说。

“是,对不起。”百草低下头,觉得自己是破坏刚才那美好画面的闯入者。

“傻丫头,对不起什么呢?”他笑了,像哥哥一样伸手揉了揉她短发的脑袋,“明天不是要进行馆内的选拔赛吗,这几天一直练功练得很辛苦,今晚应该早点休息才对。”

“你……”

他怎么知道她练功练得很辛苦,百草疑惑地看着他。

“每晚那个最后留在练功厅里的人难道不是你吗?”初原微笑着说。他晚上看书累了会在庭院里散步,总是看到她的身影被灯光剪影在纸门上,不知疲倦地练功,像一头充满斗志的倔强小鹿。

“……是我。”

她一怔,她一直以为深夜里只是自己在孤独地练习,竟然偶尔有他的身影从旁边闪过吗?

“希望你明天能取得你想要的胜利。”初原接过她手中的扫帚,“所以,你现在就回去好好休息,好吗?”

“不用,我就差一点了。”

百草想抢回扫帚,慌忙中却和初原的手碰到一起,他的手指温热温热,她赶忙松开,手足失措间听到婷宜的声音。

“初原哥哥是关心你,不要再争了,去休息吧。”婷宜温柔地看了眼初原,又看向百草,“很期待你明天的表现,能打败敏珠,你应该是有不错的实力的,加油。”

“……是。”

应该感谢婷宜前辈对她的鼓励,可是百草看着面前如画般的这一对人,心底竟莫名有些酸涩。

回到房间,晓萤已经钻进被窝里睡觉了。她洗漱过后,也躺到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百草啊……”

黑暗中,忽然传来晓萤犹犹豫豫的声音。

百草立刻顿住翻身的动作。

“你还没睡吗?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不是,我也一直没睡着。”晓萤又犹豫了一会儿,“百草啊,我有句话想要跟你说……”

“什么?”

“……你也不要期望太高。”

“嗯?”

“百草,我知道你练得很用功,也很努力,”晓萤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女弟子当中的出线名额只有一个,虽然你功夫蛮厉害的,但是初薇师姐和秀琴师姐可能更厉害……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当然希望你能获胜,能参加道馆挑战赛……可是……可是如果你败给了初薇师姐或者秀琴师姐,会不会很伤心啊……”

“可能会吧。”输给别人当然会伤心啊,但是她有点听不懂晓萤想表达什么。

“啊,我就知道你会伤心,”晓萤就像被迎面打了一拳,难过地缩在被窝里,“都怨我啦,我说话喜欢夸张,总是说你很厉害啊,功夫很­棒­啊……我是真的觉得你功夫很厉害……但是万一明天你打不过初薇师姐或者秀琴师姐……会很失望的吧……如果我平时说话没有那么夸张……如果不是我让你充满希望……万一你明天输了,就不会那么失望和难过吧……”

百草终于听懂她在说什么了。

“呵呵,”她忍不住笑了,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说,“怎么会呢?如果在选拔赛中输了,只能说明我技不如人,会失落难过一下,然后继续加油努力,不会有你想像的那么严重。”

“呼,那就好。”

晓萤松口气,只要百草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就行。在松柏道馆的这段时间,百草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比以前多多了,说的话也多了,她害怕万一百草受到打击,又变回原来沉默寡言的样子。

“可是,晓萤……”

过了很久,百草把被子拉高些,紧紧裹住自己,怔怔地说:“我真的很想赢很想赢,我想参加道馆挑战赛,我还从来没有参加过正式的比赛……”

晓萤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百草闭上眼睛。

她真的很想要赢得明天的比赛。

另一间宿舍里。

“明天馆内女子组比赛不知道会不会很有趣,”亦枫躺在被窝里,哈欠连天地说,“难怪你让我和百草一组练习,还以为你是报复我上次实战踢中你的前胸呢,现在看来,你也是注意到这个女孩子的潜力了。”

淡淡的墨香。

若白凝神静气地提笔写字,雪白的宣纸上是淡逸的行云流水,他仿若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听不到亦枫的声音。

“她的身体力量真好。按说她和晓萤同班,应该也是十四岁,初薇和秀琴比她还大两三岁呢,但是出腿时的爆发力都不如她。”亦枫在被窝里躺得无比舒服,“而且这女孩子很能吃苦,基本功也扎实,就是临场经验太欠缺。”

如细雨润无声。

秀逸的行书在宣纸上漫延开。

“今年的道馆挑战赛,百草有可能代替初薇或者秀琴出战吗?不管怎么说,她跟金敏珠那次打得真漂亮。”亦枫哈欠连天,快睡着了。

为了鼓励女子练习跆拳道,挑战赛要求每个道馆在三个参赛名额中必须至少有一个女子选手。而以往几届,包括很久之前初原师兄还出战的时候,每次进入复赛之后,松柏道馆的女子选手就几乎没有取得过胜利,晋级的压力全部集中在出赛的男弟子身上。

“看她明天的表现吧。”凝视着宣纸上新写好的字,若白皱了皱眉,将它推到旁边,重新铺开一张宣纸,“跆拳道并不是只看蛮力,也不是只要苦练就可以。”

那次和金敏珠的实战固然漂亮,可是百草能踢飞她的最大原因,却是因为金敏珠太过自负,始终用同一招出腿。而明天的馆内选拔赛,包括一个月后的道馆挑战赛,百草遇到的对手绝不会像金敏珠一样一招不变。

第二天上午。

所有的弟子们穿着雪白的道服集合在练功厅里,一扇扇纸门拉开在两旁,灿烂的阳光洒照在被擦得闪亮的垫子上。百草笔直地站在队伍里,听见大家比平日多了几分激动的呼吸声,她的心脏也忍不住扑通扑通跳得有些乱,深呼吸了几下,却依然无法克制住血液中渐渐开始奔涌起来的兴奋。

“百草,你紧张吗?”

晓萤手心出汗地盯着门外若白越走越近的身影,知道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馆内选拔赛就要正式开始。虽然知道自己能代表道馆出赛挑战赛的机会非常非常小,可是,她终究还是存着一点幻想。

“嗯,有点儿。”

下意识地又把腰中的系带拉紧了些,百草再次深呼吸,冥神静气,不要紧张,不能紧张,紧张对于比赛是无济于事的。

继续深呼吸,忽然她发现周围的弟子们也全都是紧张的,有的弟子将双拳握得死紧死紧,有的弟子直直瞪着眼睛,有的弟子像她一样不停地在深呼吸,秀琴也紧紧抿住嘴­唇­,空气紧张得仿佛凝滞了。

只有斜前方的初薇不太一样。

从百草的这个角度,能看见初薇的面容异常苍白,嘴­唇­­干­裂没有血­色­,睫毛低垂着,微微失神地看着地面。

是生病了吗?

百草想起昨晚在大树旁边听到的对话。初薇前辈该不会是因为和廷皓前辈一直说话说到太晚,没有好好休息,所以身体不舒服,生病了吧。

若白走进练功厅。

廷皓和婷宜跟在他的身后,在练功厅里寻了个角落坐下。从初薇身边走过的时候,初薇的睫毛略微颤了下,仿佛要向两人的方向抬去,却又终于还是垂了下来。

“上午进行女子组的馆内选拔赛,下午是男子组。”

若白的声音使百草的注意力从初薇身上移开,凝神听他解说今天比赛的安排和规则。

“目前全馆的女弟子一共有十二人,分成两组来进行选拔。初薇和秀琴在以往的馆内比赛中成绩最好,所以将她们两人分在不同的组,其余的人由抽签决定进入红组或是蓝组比赛。赛制采用淘汰制,由从红组和蓝组胜出的两名弟子来争夺代表松柏道馆出赛今年道馆挑战赛的资格。”

若白穿着雪白的道服,腰系黑带,神­色­淡淡的,目光从一个个站得笔直的弟子们身上扫过,问:“听清楚了吗?”

“是──!!”

“好,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热身十五分钟,女子组的比赛正式开始。”

“是──!!”

弟子们齐刷刷地高声回答,声音还在练功厅内持续回荡时,初薇却从队伍中走出来,站到若白面前,垂首对他行礼,苍白着面容说:“师兄,我退出这次比赛。”

弟子们面面相觑,全都傻住了,目瞪口呆地盯着竟然说出那种不可思议的话来的初薇。

“为什么?”若白打量初薇,眉心一皱,“是生病了吗?坚持一下,等今天馆内比赛结束后再好好休息,还有,不要再说出退出比赛这种没有志气的话。归队!”

初薇一动不动。

她握紧身边的双手,幽黑的睫毛依旧低垂着。

“师兄,我退出这次比赛。”

她重复了一遍,静了几秒,又决绝地说:“而且,从此以后,我退出跆拳道的练习,再不参加任何比赛。”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若白盯着她,眼神骤然变得冰冷,练功厅内的温度也骤然仿佛降至冰点。

“我知道。”初薇轻吸了口气,声音木然地在屋里回荡,“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跆拳道,只是因为我从小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喜欢跆拳道,于是我也想要练。”她只是想要他的眼睛能看到她,想要站在他的身边,想要和他有共同的话题。

练功厅的角落里,婷宜忍不住看了身边的廷皓一眼。

“可是,我现在知道了,无论我怎样努力,他都不会喜欢我。”初薇的嘴­唇­苍白­干­裂,微微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说这些很丢人吧……”

“所以,我不要再练跆拳道,我要去做那些我真正喜欢的事情!”初薇身体僵硬着,一动不动,“对不起,若白师兄。”

若白沉默几秒,面无表情地说:“如果跆拳道对你而言只是用来追求男孩子的手段,那么你也确实不必再练下去了。你走吧。”

说完,他看都不再看她,沉声对面前一个个呆若木­鸡­的弟子们说:“解散!热身!十五分钟后,女子组的馆内选拔赛正式开始!”

“是──!”

弟子们呆呆地齐声应着,呆呆地望着初薇慢慢走过若白身边,她的步伐异常迟滞,却始终没有回头地走出练功厅。

不会吧,难道初薇师姐真的不参加这次的比赛?

这怎么可能!

松柏道馆的女弟子实力本来就弱,如果初薇师姐再退出,那今年的道馆挑战赛岂不是更加没有胜算了吗?!

百草也发愣地望着初薇渐渐消失在庭院中的背影,想起昨晚听到的大树旁的谈话声,不由向廷皓所在的地方望去。见他正侧头听婷宜说话,神情中没有丝毫动容的痕迹,仿佛初薇所说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你昨天究竟对她说了些什么?否则初薇不会决定再不练跆拳道,甚至心冷到连马上开始的道馆挑战赛都要退出。哥,一定要对初薇那么残忍吗,你明知道她有多喜欢你。”

眼见着初薇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婷宜心中不忍,她一直以为初薇终有一天会打动哥哥的心。

“一直让她抱着不可能的希望,不是更残忍吗?”

盘膝坐在榻榻米上,廷皓看着那些正在做热身动作的松柏道馆弟子们,漫不经心地说:“而且,居然在这个时候放弃参赛,全然不顾她的伙伴们有多重视今年的道馆挑战赛。如果她对跆拳道的热爱还比不过我的拒绝,那她的放弃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哥……”

这些话似乎也有道理,可是听起来总觉得残忍了些。婷宜望向他,俊朗英挺的哥哥始终像太阳一般光芒万丈,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女孩子被他吸引,被他迷住。她也是女孩子,她能看出来很多女孩子都是真心喜欢哥哥的,可是哥哥的心好像已经被跆拳道占满了,再没有多余的空间。

“……那你究竟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呢?”

“嗯?”

廷皓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热身已经结束,松柏道馆的女弟子们开始分组比赛,若白和亦枫分别担任两组的裁判。松柏道馆的女弟子本来就不多,初薇一退出,就只剩下十一个人,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结束女子组的选拔。

“哥,”婷宜又重复了一遍,试探着说,“其实你喜欢的是恩秀对不对?”也许只有恩秀那样出­色­的女孩子才能使哥哥欣赏,入得了哥哥的心。

“你满脑子只有这些无聊的问题吗?好好看比赛。”

廷皓的口气略微有些不耐烦了,婷宜吐吐舌头,却突然发现哥哥的眼睛好像凝视住了某一点。

她顺着哥哥的眼光望过去──

“这个女孩子看起来还不错。”

婷宜细细打量蓝组中正在比赛的百草,微笑起来。

在听说敏珠来中国交流,在松柏道馆被一个叫做百草的女孩子打败时,她有些惊讶。一则她对松柏很熟悉,并没有听说过有叫百草的实力出众的女弟子,二则她了解敏珠的实力。虽然敏珠才十岁,但是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在昌海道馆里寻常十四五岁的女弟子都不是敏珠的对手,即使是初薇对阵敏珠也很难一招之下就将敏珠踢飞出去。

这会儿看了百草今天在蓝组里的几场对阵,她发现这女孩子的腿部力量和速度确实很好,假以时日或许能够在跆拳道界崭露头角。

“嗯,身体素质很好,但是太紧张了。”

红组的比赛结束了,秀琴毫无悬念地取得胜利,廷皓的目光又转向这边蓝组仍在进行的对阵,见百草进攻得异常猛烈,毫不吝惜体力,出腿虎虎生风,已然浑身是汗却依旧保持着高昂的进攻势头。

“她的体力似乎异常充沛呢。”

完全是拼命三郎似的打法,婷宜抿­唇­笑着,感到有趣。以往经常在比赛里看到有男子选手采用这种不管不顾的蛮打方法,还很少在女子选手当中看到。

秀琴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接受着馆内小弟子们对她刚才比赛的赞美,一边暗自观察百草正在进行的比赛。看来蓝组将会是戚百草胜出,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早在金敏珠之战中戚百草就展现出了超越馆内其他女弟子的实力。

只是……

这样的打法。

看着百草后背被汗水湿透了一大片的道服,秀琴嘲弄地笑了笑,将毛巾放在一边。其实,她是多么盼望能够在今天和初薇决一胜负,而不是和这个只有一身蛮力的戚百草。

她已经十七岁了,明年就是高三,到时候不得不把­精­力多放在学业上,再没有这么充裕的时间来练跆拳道,今年的道馆挑战赛或许是她惟一的机会。以往每年她都在馆内选拔赛的最后一场中输给初薇,虽然输得心服口服,但心中总是不甘的。从去年再次失败后,她又苦练了足足一年,每次练习都以初薇为假想的对手,她已经研究透了初薇出腿的每个细节。

今年,她是很有信心挑战初薇的!

可是初薇竟然退出了。

秀琴漠然地看着亦枫宣布百草从蓝组胜出。虽然参加道馆挑战赛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但是没有和初薇决一胜负就取得代表松柏参赛的资格,那种胜之不武的失落和寂寞竟是那么强烈。

“太厉害了!百草!你居然真的从蓝组胜出了哎!”

听完若白师兄宣布休息十五分钟后进行红蓝两组胜出者的决胜赛,也就是秀琴师姐和百草的最终赛,晓萤兴奋地冲上去紧紧抱住百草,把她抱得离地飞起来。

胜了……

百草直到坐在榻榻米上,手里被晓萤硬塞进一瓶水,怔怔地喝下去,心脏才又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是真的,她从蓝组胜出了吗?这胜利来得好像太快,让她有点仿佛在梦中,刚才的每次对阵她都紧张得有种恍惚感,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腿的怎么战胜对方的!

这是她练习跆拳道以来第一次参加比赛。

她真的赢了是吗?

她……

她只用再赢一场,就可以参加道馆挑战赛了对吗?师父,师父,难道师父一直以来对她的期待是并不是幻想,是她真的可以实现的吗?胜利,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矿泉水,耳边是轰隆隆的血液奔涌声,她傻傻地想笑,原来这就是胜利的滋味啊。

“百草,百草!”

连声的呼唤使得百草回过神,见晓萤正边帮她按摩双腿边扭头看她,说:“百草,你没事吧,怎么肌­肉­这么紧?”

“嗯?”

百草摸了摸自己的腿,一愣,发现自己腿上的肌­肉­果然紧绷得像石头一样。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啊?”晓萤双手用力地帮她按摩,“放松点啦,太紧张只会让你肌­肉­僵硬技术变型的!哎呀,你就这么想,能够从蓝组胜出已经是了不起的胜利了,能不能战胜秀琴师姐就全看运气好了!”

能从蓝组胜出就已经是了不起的胜利了吗?

可是──

不行!

她还想要胜!

就像从来没有吃过糖的孩子,惊喜地发现原来胜利的滋味是如此美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胸口也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激动和充实感。

只要再战胜秀琴前辈……

她忍不住抬头去看,却见不远处的秀琴好像感应到她的视线,也扭头看向她,却只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似的又把头转回去。

那种目光……

百草愣了愣。

十五分钟后松柏道馆女子组的最终赛开始了!

若白担任裁判。阳光从庭院中灿烂地洒照在正在对决的秀琴和百草身上,一声声此起彼落的高声呼喝,裂空般的出腿声,两个女孩子的人影在春日光芒中不时地交错重叠!

其他所有的弟子们全部围坐在场地四周凝神观看,虽然这其实是一场并没有什么悬念的比赛。

“怎么还是这种打法。”

婷宜略感惋惜。

和刚才在蓝组中几场比赛相同,百草一股劲地拼命进攻,仿佛浑身燃烧着火焰,双腿如流星般向秀琴身上踢去。而秀琴沉稳镇定,并不急着进攻,只是将她的每一次出腿闪开,伺机寻找反击的机会。

“好像她只会这一种打法。”廷皓饶有兴趣地观战,“就像一头野蛮的小兽,完全没有什么技巧和策略,只是拼命想要扑上去一口咬断猎物的喉咙。”

“原以为她是冷静内敛的人,”婷宜摇摇头,不明白敏珠当时究竟是怎么被她打败的,也是被这样的蛮打吗,“想不到她实战起来却如此沉不住气,一味的进攻,心浮气躁,毫无章法。”

“你以为她是冷静的人?”廷皓笑开了。

“怎么?”

“你看她的眼睛,”在毫不停歇地一连串出腿进攻中,百草的脸上已经全是热汗,阳光灿烂耀眼,而她身上的汗珠竟比阳光还要璀璨,“似乎她曾经被压制过太长的时间,将她所有的血气和激烈都沉淀了下去,好像要比常人冷静克制得多,但是其实就像一座休眠的火山,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火苗,就可以把她完全点燃。”

就算她是一座火山,毫不停歇的进攻也让她渐渐吃不消了,百草焦急地发现自己的体力被消耗得所剩无几。汗水湿透她身上的道服,仿佛整个人泡在水中一样,每一次出腿变得越来越吃力,而最可怕的是,她的进攻没有效果!

出了什么问题?

明明前面几场她这样的进攻都取得胜利了啊,怎么现在忽然不行了呢?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进攻中的她是秀琴戏耍的对象,每一次出腿都会被轻巧地避开,似乎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秀琴的预料之中!

百草使劲浑身气力飞身直踢,却又一次踢了个空,重重落下来,那力量反噬在她自己身上,一阵血气翻涌。正这时,秀琴一脚踢在她胸口的护具上,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进攻,她险险闪开,勉强一个回身横踢才将秀琴这轮凌厉的反攻挡回去。

“秀琴,一分。”

若白面无表情地宣布,然后做出手势,沉声说:“继续!”

百草摆好姿势,脑子却有点懵了,盯着面前的秀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像先前那样的猛攻。为什么,明明是她一直在进攻,秀琴一直在后退,为什么处于劣势比分落后的却是她呢?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身影交错的一瞬。

“嗤!”秀琴轻轻嗤笑了声。

百草的身体僵住,她能听出这嗤笑声中的轻蔑和不屑,就像在全胜道馆时那些弟子们对她的嘲笑。

这种打法也太业余了吧。

看着一味进攻中的百草,围坐观战的松柏道馆弟子们无语极了。之前百草一味进攻的打法,在日常练习和对阵实力相近的对手时还看不出太大的弊病来。可是现在,她这样一成不变的打法在对上经验丰富的秀琴师姐以后,简直像小儿科一样的可笑。

可怜呢,秀琴师姐摆明了是在玩弄她,就像猫捉老鼠一样,引得她不停地进攻出腿,浑身大汗淋漓,秀琴师姐却几乎还一滴汗也没有出,完全以逸待劳。等她将全身力气拼完,累得连腿都踢不起来的时候,秀琴师姐就可以直接一脚将她KO踢飞出去吧。

还是如刚才一样,她的每一次进攻几乎全都落空,每一脚都踢在空气里,体力似乎已经被消耗殆尽了,双腿沉重得像被灌了铅,连呼吸都是火辣辣的,胸口和喉咙­干­涩疼痛。

不对!

这样下去她会输的!

挫败感像狂涌而上的潮水,她觉得自己就像落入陷阱的猎物,而秀琴就是耍弄她的猎人。冷静!戚百草,冷静下来!用力地喘气,在秀琴反攻的腿影中,她拼命让自己从即将失败的恐惧中清醒过来,看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为什么她的每次进攻都会落空?

满天的腿影中,她却分明可以看见秀琴不屑的眼神,就像在嘲笑她的愚蠢,嘲笑她的每一次进攻和出腿都在她的预料中……

如同被冷水兜头浇下,百草猛然间浑身一寒,避闪不过,肩膀重重吃了秀琴一腿!是的,是因为她的每一次进攻都在秀琴的预料中,所以每次秀琴都能准确地先行防守然后反击,她的每个动作和意图都早已被秀琴看穿了!所以,她是在被秀琴像猫捉老鼠一样地玩耍着!

她已经意识过来了吗?

看着忽然僵立在场中的百草,廷皓挑了挑眉。可是,即使她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一时之间能有办法解决吗?或许只会让她的落败来得更快些。

场上的局面陡然发生了变化!

百草似乎被什么困扰着,束手束脚般的不再连续进攻,秀琴却一改刚才防守反击的局面,展开了霹雳般的进攻!

“啪!”

“啪!”

“啪!”

一腿腿重击在百草头上、肩上、胸前,她被打得步步后退,身子颤抖着仿佛再也站不住了!看着被打得这般狼狈的百草,围坐在垫子旁观战的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心生同情,她是已经完全没有体力了吧,所以没有办法继续进攻,虽然从一开始这场对决就是毫无悬念的,可是眼见着百草将要这样的惨败,还是不由得有些怜悯她。

“啪!啪!”

胸口和脸部又受了两记重击!

脑中一片空白,那种挫败感使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为什么,原本看准了秀琴是要横踢,结果却是虚晃一腿,落在她身上的是双飞踢!她不想再盲目地进攻,她想要像秀琴对付她那样,先看出秀琴的进攻意图和方向,再进行反击!可是为什么她看不出来?为什么她的判断总是错误!为什么她反而落到了更差的局面!

是要败了吗……

她是要败了吗?

这个念头紧紧地攫住她,冰冷和恐惧从她体内的最深处升起,她慌乱地大喝一声,“啊──!!!!!”拼尽全力重新向秀琴发起猛攻!既然她看不出来,那她就不要看了!贸然的进攻是漏洞百出,是全在秀琴的预料中,是可笑,是愚蠢!可是,如果进攻像闪电一样快速,如果进攻像暴风雨一样紧密没有缝隙,如果进攻猛烈到让对方找不到喘息和还击的机会──

那么,是不是还有一丝胜机呢!

天哪,百草是疯了吗?

看着场中的百草突然大吼一声,又开始像受伤的野兽一般向秀琴疯狂进攻,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全都看傻了眼,说真的,他们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比赛,这简直完全不是跆拳道的对决,而是──就像是──

不要命的决斗!

一点点章法都没有,如果不是百草进攻的腿法还是标准的跆拳道腿法,这简直完全就是拼命嘛!

哪有人这样比赛的!

浑身破绽,一直进攻,毫不防守,就像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武士,丝毫不知道停一停或者缓一缓,好像只要能将对手打倒,哪怕玉石俱焚也毫不在意!

晓萤心里很难受。

虽然比起刚才来,这样的进攻可以使得百草落败的速度减缓一些,但百草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那就是体力迅速地消耗殆尽!她能看出来其实百草早已是强弩之末,流了那么多汗,百草整个人好像是泡在水里,胸口剧烈地起伏,每一下呼吸都在拼命地喘气,却还在暴风雨般地进攻!进攻!!进攻!!!

就算意志力再坚强,身体毕竟也是血­肉­做的,能坚持多久呢?百草真的不是秀琴师姐的对手,腿部力量再厉害、速度再快有什么用,她就像一个完全不知道比赛该怎么打的小孩子。遇到初出茅庐的新手还行,可是遇上像秀琴这种富有经验的对手,就完全无法施展了。

极度消耗的体力使得百草耳膜轰轰作响,眼睛也有些不再能看得清楚,每一次出腿她的身体都有即将倒塌般的疼痛,甚至连移动步伐都变得艰难异常!

还是──

要败了吗……

明明只要再战胜这一场,她就可以取得道馆挑战赛的参赛资格,怎么可以,在这最后输掉呢?恍惚中,她忽然不记得这是第几局,这不是第三局对不对,她还有机会,她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对不对!她还落后几分?是三分吗?还是五分?七分?刚才的进攻有没有把比分挽回来一点?她慌乱地扭头去看比分牌,几滴汗水却淌到眼前,遮住了她的视线──“砰──!”

一声巨响重重在她胸前的护具上爆炸开!

那力道强大得如同一把巨锤狠狠砸上她的胸口,体内先是一阵麻木,然后轰的一下,疼痛由内而外地爆发出来,五脏六腑有种被飓风摧毁般的疼痛!

双腿再也支持不住……

像一只终于被扎破的气球,苦苦支撑的力量轰然散去,她的身体重重跌落在垫子上,眼前漆黑一片,黑洞般的眩晕和恍惚中,口鼻里感觉到的是垫子的气息,她每天要擦好多遍的垫子,尝起来就是这样的味道吗……

“1、2、3、4……”

练功厅里鸦雀无声,众弟子们屏息地看着若白师兄半蹲着身体对面朝下倒在垫子上的百草读秒,如果喊到10还不站起来,那秀琴师姐就要以击倒对手的KO方式取得女子组的胜利了。

晓萤死死用手捂住嘴巴。

百草她……

是不是伤得很重呢,为什么她看起来竟像是没有呼吸,那趴倒在垫子的身体也如死去了一样毫无气息。

没想到这场比赛会这么难打,秀琴弯腰拿起场边的毛巾擦汗,忽然发现自己也已是满身汗了,默默打量一眼依旧倒在垫子上的百草,见那女孩的手指正在颤巍巍地用力。

她居然没有昏厥过去?

那种打法就算累也要累死了吧,她该不会还想爬起来继续打吗?

以前和初薇比赛,她有时就如这个女孩子一般被初薇踢倒在垫子上,每个人都欢呼初薇的胜利,却不知摔倒在垫子上挣扎着爬不起来的她,心里是怎样的屈辱和痛苦。

“5、6……”

若白的读秒仍在继续,那双瘦弱得只有骨节的手正颤抖挣扎着试图撑住垫子。

婷宜叹息一声,把目光从那个爬不起来的女孩子身上移开,抬眼望向练功场外的庭院。春日中,庭院的草坪绿茵茵的,旁边的小路上有一个少年走过。

“初原哥哥!”

婷宜心中一喜,快步走到外面,轻声喊他。听到她的声音,行走在小路上的少年停下脚步。

秀琴听到了婷宜喊出的那个名字。

她的眼睛忍不住循着婷宜的喊声从练功厅追出去,小路上的初原正望向婷宜,手中厚厚的一叠医学书籍,看到婷宜,他露出一个微笑,笑容­干­净得就像沐浴在他周身剔透晶莹的阳光。

“7、8……”

练功厅里的弟子们吃惊地看着百草竟然在最后一秒惊险万状地从垫子上爬了起来,她的身子有些摇晃,仿佛吹一口气就会再倒下去。胸口依旧是翻腾的血气,百草拼命站稳身子,比赛还没有结束,她还有机会……

“……我要继续比赛……”

虽然视线模糊得只能看到大约的人影,可是,她还能站起来,只要她还有能站起来的能力,那么腿上就一定还有残余的力量!

就算能爬起来又怎样呢?以往在和初薇的比赛中她也不是没挣扎着爬起来过,可是身体已经被完全击垮,站起来的目的只不过是维持最后的尊严罢了。

不屑地看一眼虚弱得简直无法组织出一波有效进攻的百草,秀琴的眼睛再次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外面。

庭院的草地上。

绿草如茵。

婷宜站在初原身边,温柔地仰头凝望他,细声低语着什么,他含笑听着,神情中也有种说不出的柔和。

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边。

若白停止读秒,打量百草片刻,才面无表情地说:“好,比赛继续!”

耳边轰轰地响,比赛继续开始的口令却如一道闪电将百草全身的血液再度引爆!纵使她已经虚脱得接近无力,连视线都模糊得几乎看不清秀琴的动作和表情,可是──这是她最后一个机会了!

……

“……师父希望有一天你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站在最高最耀眼的位置上……”

……

积聚她全身的力量──

不敢浪费时间去调息,也没有体力再去找最好的出腿机会,她只能将全身最后残余的所有力量彻底凝聚在这一击上!她厉声大吼,右腿飞踢而出,倾尽身体每一寸肌­肉­能爆发出的最后的潜能,对着面前影影绰绰的人影,凌空下劈而去远远地望着庭院中的那两人,秀琴的心骤然苦涩起来,初薇是因为喜欢的男孩子而开始练跆拳道,她又何尝……

“秀琴师姐!!!”

四周忽然迸发出一片惊呼声,秀琴惊疑地扭过头来──

“呀────啊────!!!!!”

雷霆万钧的大喝恍如一道霹雳,轰然炸开,练功厅的屋顶也被震得仿佛剧烈摇晃了起来!那一瞬,时间恍若凝固住了,仿佛是极慢极慢──当秀琴回过神来时──

那灌着风声下劈而来的腿已经如泰山压顶般笼罩下漆黑的深影──

那一瞬──

一切都被定格了──

好像是很慢很慢,慢得如同已在眼前的胜利只不过是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那下劈而来的腿从空中劈落──

眼睁睁看着向她的头顶劈下来──

拼──!尽──!!全──!!!力──!!!!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

“……师父希望有一天你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站在最高最耀眼的位置上……”

……

她要赢,她一定要赢!

仿佛也感受到练功厅气氛的异样,庭院中的初原和婷宜一齐向练功厅看过来。

“砰────!!!!!!!”

那一腿如万顷巨雷般重重劈在秀琴的头顶,秀琴来不及有任何闪避的动作,好像不置信般瞪向百草,然后──轰然倒地!

“秀琴师姐────!!!!!!”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大惊失­色­地扑围过来,晓萤也被那下劈时重重的风声惊到,吓得钻进最前面去看,惊吓地看到秀琴师姐竟是一动不动地仰躺在垫子上。

若白脱下秀琴的头部护具,检查了一下,见并无大碍,冷静地说:“她昏过去了,无法再继续比赛。”

百草站在场地一角。

她勉力支持着身体,不让自己虚脱地坐倒。调息了几口气之后,她的体力终于恢复了一些,眼前疲倦的雾气渐渐散去,看到众弟子们都焦急地围在秀琴身边,初原也从外面赶进来,俯身检查秀琴的伤势。

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

她独自孤零零地站着。

直到初原掐住秀琴的人中,使她悠悠醒过来,众弟子们才逐一地从秀琴身边散开。秀琴苍白着脸从垫子上站起身,若白立在秀琴和百草中间,满场寂静如死,只有他淡淡的宣布比赛结果的声音回荡在练功厅内──“本场馆内选拔赛女子组最终赛,戚百草KO胜!”

备注:在跆拳道比赛中,如果将对手一招打倒,10秒内对手没有爬起来,比赛随即终止。之前比赛的分数全部忽略,站着的一方直接获胜,这叫KO胜。

Ⅰ:光之初 Chapter 6

下午进行男子组馆内选拔赛时,深居简出的喻夫人居然客串了一把裁判,她身穿道服的模样翩翩若仙,那风姿使得观战的弟子们时不时有些分神。

终于在傍晚时分,男子组也决出了结果,和所有人预料的一样,若白和亦枫分别战胜其他弟子,取得了代表松柏道馆参加今年道馆挑战赛的资格。弟子们很是有些兴奋,因为在若白战胜亦枫的最终战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两位师兄在功力上的进步!

上届比赛是因为运气不好,竟然在预赛中和很多实力强的道馆分在了同一组,否则不至于进入不了复赛。而现在看来,两位师兄的功夫又有了突飞猛进,只要运气能稍好些,今年打入复赛应该是问题不大的吧!

然而松柏道馆弟子们这种兴奋的情绪还没有持续太久,就又开始沮丧低落起来。道馆挑战赛是每个道馆派出三个弟子进行对抗,初薇师姐临阵退出了不说,秀琴师姐竟然会被那个百草打败……

明明应该是秀琴师姐胜出的!

那场比赛无论怎么看,赢的也应该是秀琴师姐才对!

可是──

居然是戚百草胜出了。

难道真的要让百草代表松柏道馆去参加今年的道馆挑战赛吗?一想到百草那拼命三郎般只会进攻全然不懂防守的打法,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禁不住一个个满脸黑线,如果派出这么一个人去比赛,只怕在其他道馆眼里,松柏就不是二流的道馆,而是最不入流的道馆了吧。

而且她打败秀琴师姐也不是那么让人心服口服啊!如果当时秀琴师姐没有转开头去,她根本不可能踢中秀琴师姐!

傍晚的彩霞映红了练功厅外的天空。

若白宣布今天的馆内选拔赛结束,明天晨练后将会正式公布今年代表松柏道馆参加全市道馆挑战赛的弟子名单。说完,他转身离去,观战了一天的廷皓婷宜兄妹也走出练功厅,接着亦枫和秀琴等人也逐一离开。

百草沉默地盘膝坐在垫子上。

她打算等人全部走完后直接先把练功厅打扫整理­干­净再去吃饭。距离道馆挑战赛开幕只有短短两周的时间,她能拥有的练习时间不多了,必须分秒都抓紧才行。

她和秀琴的那场比赛实在赢得侥幸。

如果想要在两周后的道馆挑战赛中不再单靠侥幸而磕磕绊绊地取胜,她必须要迅速地提高成长起来。可是,该怎样提高和成长呢,师父以前经常说她比赛经验太欠缺,指的就是这个吗?师父,师父应该会有办法吧,想到这里,她忽然恨不能马上跑去师父面前,问问师父她该怎么办,哪怕接下来的时候她不吃不睡整天练功,也不想再像今天一样胜得这么难看。

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走过。

她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那一道道不友善的目光,在全胜道馆的日子里,她对于这种目光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戚百草,你不觉得丢人吗?”

一个身影站到她的面前,声音里充满愤怒和不平,练功厅内尚未离开的弟子们不约而同看过来,百草抬起头,见是秀达正涨红着脸怒视她。

“你说什么呢!”

晓萤瞪向秀达,虽然她理解秀达不高兴秀琴师姐被百草打败的心情,可是输了就是输了啊,秀琴师姐都没说什么,他大喊大叫什么啊。

“我说什么你不明白吗?我在说,她知不知道自己很丢人!”秀达恼火地对晓萤吼完,又对准百草喊,“你没有听见我在对你说话吗?你连站起来同我说话的礼貌都没有吗?用那种卑劣的手法赢了一场,你就骄傲得看不起人了吗?”

百草慢慢地站起身。

她和秀达同岁,但是个子却比秀达高半头,这么近距离地站着,秀达需要半仰起视线看她,心中的恼意不由得又胜了几分,忍不住想去刺伤她,替姐姐出口恶气。

“戚百草,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很丢人吗?你有没有羞耻心!”秀达怒瞪她,“即使你赢得了胜利,可是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你,你的所谓胜利只会让人唾弃!”

丢人?

虽然她赢得侥幸,她拼尽全力只凭直觉的出腿能够将秀琴前辈击倒确实有很大运气的成分,可是无论怎样也不至于被扣上“丢人”和“羞耻”这样的字眼。百草忍下心头的火气,说:“我没什么可丢人的。”

话音一落,练功厅内弟子们的目光里顿时纷纷充满鄙视,甚至有冷哼声传来,秀达更是气得险些噎住,愤怒地对她喊:“你偷袭我姐!趁她分神还没来得及扭过头,你居然偷袭她!用这种不光彩的偷袭手段赢得胜利,你居然说没什么丢人的?”

百草听得愣住。

那一腿踢出去的时候,难道秀琴前辈还没有准备好应战?可是明明她是在比赛继续的口令发出之后才进攻的啊,努力回忆了下,没错,她很清楚地记得她是听到了若白继续比赛的令声。至于秀琴前辈有没有分神,她并不知道,当时体力的过度消耗使得她只能朦胧看到秀琴前辈的影子,哪里还能看到表情和动作。

“秀达,你太过分了!”晓萤实在听不下去,“你自己还不是偷袭过百草,凭什么在这里对百草大吼大叫!”

“是!我是偷袭过她!不过我也领到了惩罚,我向她道歉了!那她呢?”秀达眼睛里像是能喷出火来,“戚百草,我要你向我姐去道歉!我要你承认,你是偷袭我姐!那场胜利应该是属于我姐的,而不是属于你!”

“我没有偷袭她。”握紧双拳,百草硬硬地说。

“你说什么?”

秀达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晓萤也微微侧头吃惊地看了眼百草。

“我说,我没有偷袭她,我当时……”她吸一口气,接着说,“……我当时体力消耗得根本已经看不清楚她的状态,我不知道她是在分神,所以我不是偷袭。”

秀达瞪大眼睛,怒极反笑,冷声说:“戚百草,人家都说什么样的师父带出什么样的弟子,我原本还觉得也不一定,可是,你跟你师父真是一模一样!只要能赢就行是不是?无论采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无论有多么丢脸,只要能赢就可以了吗?!”

“轰”的一声!

胸口就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热血涌到她的喉咙,她怒目逼视着秀达,说:“你──”

“秀达!”

不知什么时候秀琴又折了回来,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因为被提及师父而浑身僵硬起来的百草,径直将盛怒中的秀达拖出练功厅外,冷冷地说:“快走,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太阳在傍晚的彩霞中渐渐落下。

比赛了一整天的练功厅空荡荡地只剩下百草一个人,晓萤起初还陪着她擦垫子,但是没过多久就被两个小弟子硬是喊出去。将练功厅完全打扫收拾­干­净,天­色­已黑,百草把一扇扇纸门拉好关上,默默走在回屋的路上。

路上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弟子。

每个人都仿佛没有看见她,只是当她走过以后,才扭头扫她一眼,然后以某种或嘲弄或不屑或冷淡的声音彼此低语几句。

“百草,你不要太在意他们。”

看着沉默吃饭的百草,晓萤犹豫了下,说:“其实,自从你那次踢飞金敏珠,使得松柏道馆在昌海道馆面前扬眉吐气,大家已经开始喜欢你,接受你了。只是大家太重视道馆挑战赛,担心由你替代秀琴师姐出赛,会让松柏实力变弱,怕若白师兄和亦枫师兄身上的压力太大,才会……”

百草的手指僵住。

是这样吗?由她参赛,而不是初薇或者秀琴,就会使得松柏道馆的实力大打折扣。这就是她被大家讨厌的原因吗?既然决定了参赛人选只能从初薇和秀琴之间选出,为什么还要进行什么馆内选拔赛?既然进行馆内选拔赛,不就是要给所有人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吗?

“而且,他们可能对你有误会,”晓萤挠挠头,“他们认为是你偷袭了秀琴师姐,胜得不够光明磊落……”

“我没有偷袭她。”

握紧手中的碗,百草盯着碗里的米粒。

“是,我知道。”晓萤郁闷地说,“可是在他们看来,会觉得明明就是你偷袭了秀琴师姐却嘴硬不承认。不过,唉,说起来也难怪他们会误会,当时的情景,秀琴师姐是很明显正扭头看向庭院,而你的眼睛又瞪得大大的……”

“所以,”百草放下手中的碗,心口闷得透不过气,“你也认为我是故意偷袭?”

晓萤怔住。

想了想,又皱了皱眉,说:“百草,说实话哦,如果单单从眼睛来看,那样的场面真的很像是你故意趁秀琴师姐分神的时候进攻她。可是,你又是绝不会说谎的人,你说没有偷袭,那就肯定是没有偷袭。”

百草咬住嘴­唇­。

闷闷的胸口忽然又涌出一股泪意,她不想被晓萤发现自己突然的脆弱,猛地站起身,说:“我去练功。”

“百草,请你不要生他们的气,好吗?”身后传来晓萤央求的声音,“我从小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误会你也都是一时的。时间一长,他们会了解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不要生他们的气好不好?”

“嗯,好。”

她沉默了一下,应了声。出来屋外,仰头看见夜空中繁星如点,她有什么资格去生别人的气,是她自己将比赛打得如此狼狈难看。晓萤会这么说,其实是在安慰她,怕她太难过吧。

走进练功厅。

屋内没有一个人,按下开关,黑漆漆的没有光亮。就着微弱的星光,她去检查保险丝,发现保险丝竟是被人剪断的,而原本就放在保险丝盒子旁的检修工具也被不知什么人拿走了。

她沉默地走出去。

那就先去洗衣服好了,今天比赛了一整天,大家的道服肯定全都被汗湿得需要好好洗一下。走到洗衣房,里面竟然一件待洗的衣服和道服都没有,几只她常用的盆子也被不知什么人踩破了。

她呆了几秒钟。

准备回屋去找一套工具来修保险丝,距离道馆挑战赛只有两周了,每一个晚上的练习时间对她而言都是宝贵的。

然而,走着走着,她却没有走回房间,而是走到了那个安静的地方。星光从大榕树的枝叶间洒落,淡淡皎洁的光芒,树叶沙沙响,在这里,仿佛再混乱的心都可以渐渐宁静下来。

坐在树上。

她抱紧膝盖,将自己紧紧地藏在浓密的树叶间。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胜出了,却不被大家承认,反而被大家敌视吗?如果当时秀琴没有分神,如果她没有恰巧在那个时机进攻,那么输的应该是她。

如果她输了。

取得胜利的是秀琴。

那么这时刻的松柏道馆就会是处在一片众望所归的欢欣中吧。

她那么努力想要赢得的胜利,对于松柏道馆而言,却是那样的不可原谅和不被接受。或许,她天生就是不被接受的人,无论是在全胜道馆在松柏道馆,还是在其他任何地方。

“笃!”“笃!”“笃!”

树下忽然传来敲打树­干­的声音。

百草没有动,树下的人微微叹了口气。

“在难过吗?”

星光般宁静的声音轻轻响在夜空。

她依旧没有动,静静地埋着头,在听到他声音的这一刻,她明白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她并不是想要把自己藏进树里,她来这里是想要远远地能看见他小木屋中的灯光,想要远远地能看到他的身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上了他的气息,­干­净得如同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树叶沙沙作响。

她鸵鸟般深深地将头埋在膝盖间,感觉到他竟然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他们坐在同一根树枝上,承受着两个人的力量,那树枝微微颤着,仿佛随时会折断。

他没有说话。

安静地在树叶间陪伴她。

她也没有说话。

感受着他的体温混杂着那股似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她忽然觉得有些疲倦得想睡,身下的树枝轻轻颤动,就像温柔的摇篮。她不想再去想那么多,不管她赢得多么艰难多么让大家不服气,不管大家是否接受和承认她,她既然已经胜出了,那就必须要在这两周内尽最大可能地提高自己。

如果她能够在道馆挑战赛中表现得出­色­。

也许……

大家会认可她吧。

“咦,初原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声音恬静又带些吃惊,望着同坐在树上的百草和初原,婷宜扬起的面容被树叶间筛落的星光映照得格外温柔。她的眼睛也温柔如星,微笑着对初原说:“原来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无论看到谁受伤,哪怕是只小猫小狗,也要帮它治疗,难怪你非要学医不可。”

百草缓缓自膝盖中抬起头。

婷宜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几秒,又笑容柔和地望向初原,说:“不过你不用担心百草,能最终赢得上午的比赛,她应该是坚强的女孩子。”

第二天晨练开始前,百草受到了一种冷漠的孤立,没有人和她说话,没有人看她一眼。

因为初薇退出后立刻就收拾东西去学校住校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只有将希望全部寄托在秀琴身上。他们纷纷围在秀琴身旁,仿佛要用他们的态度告诉百草,他们认定昨天真正胜出的应该是秀琴。

百草沉默地做着热身动作。

她不会轻易被这种漠视和孤立打倒,过往的几年里,她对于这种场面早已习惯得麻木了。

然而,当晨光中的若白站在集合在庭院里的队伍面前,目光淡淡地从每一个弟子身上扫过,开始正式宣布代表松柏道馆参加两周后的全市道馆挑战赛的弟子名单时,百草却蓦地紧张起来。

“……和以往每年的规则一样,每个道馆选派出三个弟子参赛。经过昨天的馆内选拔赛,松柏道馆的男子选手由亦枫和我出任,而女子选手……”

她咬住嘴­唇­,默默凝望着脚下的草地,双手握在身侧。

她没有勇气去看周围弟子们的反应。她知道,松柏的弟子们都希望是秀琴出战,而不是磕磕绊绊才赢得胜利的她,也许他们都正在期待着她能主动放弃出赛资格。

可是……

可是……

“……虽然在昨天的女子组比赛中,百草最终战胜了秀琴,但是综合考虑她们两人平时实力和表现……”

清晨的阳光清冷清冷。

庭院里突然寂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过草尖的声音,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睁大眼睛,屏息地闪过不敢置信的欣喜。

缓慢地──

百草抬起头。

耳边嗡嗡地仿佛有细碎的杂音,她有些听不清楚,只觉若白的声音清冷得如同飞旋在庭院的缕缕晨光。

清晨的阳光清冷清冷。

庭院里突然寂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过草尖的声音,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睁大眼睛,屏息地闪过不敢置信的欣喜。

缓慢地──

百草抬起头。

耳边嗡嗡地仿佛有细碎的杂音,她有些听不清楚,只觉若白的声音清冷得如同飞旋在庭院的缕缕晨光。

“……决定由秀琴代表松柏道馆参赛。”

“太好了──!!”

“哇──!”

“秀琴师姐!秀琴师姐!!!”

欢呼声刹那间使得整个庭院沸腾了起来!秀琴呆呆地站着,似乎想要确定若白的宣布是不是她的幻听,而其他弟子们已经兴奋地向她冲过去,大声地尖叫着欢呼着向她冲过去!

“……为什么……”

秀达甚至高兴得哭了起来,紧紧冲过去拥抱住秀琴,然后越来越多的弟子紧紧抱上去,欢呼着,仿佛是赢得了一场了不起的胜利,仿佛是一场迎接凯旋而归英雄的欢庆!

太好了!

是秀琴师姐!

终于还是秀琴师姐!

“为什么?”

被兴奋的人群挤到一边,在沸腾的欢呼激动声中,那个­干­涩沙哑的声音是惟一的噪音。死死握紧双手,她看不到那欢呼的人群,听不到那欢呼的喊声,只有胸口的愤怒席卷而上,将她所有的冷静和理智燃烧殆尽!

“为什么──!”

“昨天明明是我胜了!为什么不让我参赛!”

“如果是比赛前就决定了出赛人选必须要从初薇前辈和秀琴前辈之间产生,为什么还要进行所有人参加的馆内选拔赛!不是说好了,选拔赛的胜出者就将代表松柏道馆出赛吗?昨天明明是我胜了!难道不是你亲口宣布胜出的是我吗?”

那样愤怒的声音!

欢呼中的松柏道馆弟子们震惊地看向满脸涨红的百草,就像在看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怪物,诧异这个人为什么还没消失,诧异这个人为什么不但没有消失而且居然还敢理直气壮地质疑若白师兄!

“你喊什么!”

松开拥抱住姐姐的双臂,秀达见百草那样愤怒地逼视着若白师兄,心头的火气“噌”的一下冒了出来!他走出人群,连声对她喊:“什么明明赢的是你!只要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你和我姐相比,实力差了不止一截!如果不是你偷袭我姐,我姐怎么可能会输!如果不是你偷袭,胜出的人肯定是我姐!用那样不光彩的手段取胜,你还想代表松柏道馆去参赛?!”

“我没有偷袭。”她硬声说。

“你偷袭了!”

秀达气愤地喊过去,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明明所有人都看到她是偷袭,她怎么可以硬是不承认!

“我说了,我没有偷袭!”

她的指尖将手心掐得要流出血来!

百草闭上眼睛。

她胸口用力起伏了几下,再睁开眼睛时,却是直直盯着两米外的若白,僵硬地说:“我没有偷袭秀琴前辈。当时我的体力已经消耗得眼前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不知道她在分神,我只是凭本能去进攻。”

若白淡淡地看着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而且,当时你已经喊出了继续比赛的口令,即使我能看到她在分神,我也会进攻的!比赛就是比赛,分神是她的失误,而不是我的错误。如果你是因为这个决定取消我参加道馆挑战赛的资格,我不服气!”深吸口气,她胸口燃烧的涩意却丝毫不得缓解!

“你偷袭了!你偷袭了!你就是偷袭了!”居然还这么不要脸地辩解!秀达连声地喊,气得恨不得扑过去殴打她!

“我说了,我没有!”

胸口燃烧的烈火被秀达的高声喊叫彻底激怒了,她猛地扭过头,瞪向一脸木然站在众弟子包围中的秀琴,愤怒地质问她:“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你也觉得我偷袭了吗?”

秀琴似乎没料到她竟然会这么直接的质问她,张了张口,冷哼一声紧抿住嘴­唇­。

“我不知道你当时的状态,可是他们都说你当时在分神!为什么你要分神,明明比赛还在进行,为什么你要分神?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一定要败了是吗,所以即使分神,即使看也不看我,也不会影响你的胜利对吗?继续比赛的口令已经发出,那么,即使退一万步,就算我就是偷袭了你,你败给我又有什么话说!”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听得全都傻掉了。

天哪。

这个百草平时不是一个特别沉默的女孩子吗?每日里见她一语不发地洗衣服、扫地、擦垫子,甚至蹲在小路上认真地去擦拭每一块鹅卵石,还以为她是非常能忍耐的温顺的人呢。

居然。

发起怒来如此可怕。

“说完了吗?”

若白平静地望着百草,仿佛她的怒火对他而言一点影响也没有。等了几秒钟,见她身体僵硬着没有再继续说话,他才淡淡地说:“无论昨天秀琴是因为什么败给你,你的胜利都是无可置疑的。但是代表松柏道馆参加道馆挑战赛,秀琴比你合适。”

“为什么?”百草直直地瞪着他,她需要一个理由,而不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你为什么认定她比我合适?如果只要你认定就可以,为什么还要进行所有人参加的馆内选拔赛!不是说好了,选拔赛的胜出者就将代表松柏道馆出赛吗?”

若白眼神淡漠。

“因为昨天几场比赛看下来,你的打法僵硬单一。在道馆挑战赛中,只靠蛮力只会输得一败涂地。”

百草呆住。

只靠蛮力,打法僵硬单一……是的,她也意识到了,这是她致命的缺陷……可是……

半晌,她的声音涩在喉咙中,困难地说:“可是,我只是缺乏一些比赛的经验,我会进步的!昨天只是我第一次参加正式的比赛,还有两周的时间,我会有进步的空间!虽然现在秀琴前辈也许比我的实力强,可是我会努力练习,两周以后的赛场上,或许……或许……”

不,她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她多想让师父能坐在观众席中,看到她穿着道服站在正式的赛场上!

若白面无表情地打量她。

可是,他一点也不想把松柏道馆今年的比赛放在她那完全无法确定结果的努力上,秀琴比起她来是稳妥得多的选择。

她的脸­色­渐渐苍白。

冰冷和绝望让她的心脏一点点向下坠落,她能看懂他的表情。或许他是对的,是她太自私了,道馆挑战赛是每个弟子心目中的圣战,怎么可能交给她这样一个毫无经验的人呢?

只是最后一抹的不舍使她挣扎着大声说:“但是,即使我那样的打法,也战胜了秀琴前辈啊!”

“嗯,好像是个很有自信的女孩子呢。”柔和的声音从百草身后传来,然后那人站定在她身边,好像不知何时已经听了很久,含笑对她说,“我喜欢自信的人,但是你知道吗,自信和自负是有区别的。”

百草怔怔地看向她。

“你不太明白为什么若白会做出这个决定,是吗?不如你和我实战一场,也许就能体会若白的苦心了。”

婷宜的笑容温柔美丽。

然而在清晨的阳光里,那笑容却又有着俯视的怜悯。

练功厅里坐满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若白盘膝坐在最前排,亦枫和秀琴坐在他两旁。

婷宜换好了道服。

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在雪白道服的衬托下,她多了几分美丽出尘的帅气,对比得站在她对面的百草愈发像个小女孩般青涩纤瘦。

这一战。

百草永生无法忘记。

对当时十四岁的她来讲,这是一场几乎将她的信心完全摧毁的对决,甚至称得上是她生命中最屈辱的一战。以至于多年之后,她还会偶尔梦到当初与婷宜的这一战。

她却从来梦不到细节。

因为当时的她,连婷宜是如何出腿都无法看清。

“啪────!”

一记反击横踢如雷霆般踢中她的左侧腰!

“啪──!”

一记前踢将她重重踢倒在垫子上!

“啪──!”

一记侧踢将她踢翻!

“啪──!”

一腿后踢将她踢出垫外!

“啪!啪!”

两记双飞踢在她的腹部和前胸爆炸开,跌倒在垫子上时,胸口翻涌的血气让她的喉咙一阵腥气,身子痛得仿佛再也爬不起来……

“啪──!”

她被踢得仰面倒下,耳边的轰鸣声使她听不到垫子周围的弟子们交头接耳的声音。

“啪──!”

又是一腿后踢,踢在她的脸上,鼻梁痛得似乎爆开,热热的黏稠液体流淌下来,她吃力地想要撑着爬起来,眼前却一阵红一阵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旋转……

仿佛有人冲过来拼命喊她,试图将她从垫子上搀扶起来,百草闭着眼喘息了好久,才勉强看清楚面前那张急切担心的面容是属于晓萤的。仿佛在慢镜头的电影中,她脑子空白一片,吃力挣扎地想要站起来,晓萤扶住她的身子,有另一双手也伸出来轻柔地取下她头上的护具,用湿毛巾轻轻擦拭她脸上的血污。

那双手是属于婷宜的。

她的笑容温和如月光,手指白皙轻柔,却似乎带着冰凉的触觉。

“如果参加道馆挑战赛,你的对手不会像我这样腿下留情。若白不让你参加,也是在保护你。”

是在保护她吗……

浑身痛得似乎已经麻木掉了,僵直地重新站回队伍里,她的心仿佛也痛得麻木毫无知觉。她隐约听到若白宣布说,因为初薇退出练习,今后就由亦枫和秀琴同组对练,她和晓萤重新搭档……

似乎身边是有喧闹的声音……

似乎身边有无数道或不屑或嘲弄或怜悯的目光……

结束晨练后的松柏道馆比平时热闹轻松很多。馆内选拔赛结束了,选出众望所归的若白师兄、亦枫师兄和秀琴师姐参加下个月即将正式拉开战幕的道馆挑战赛,其他弟子们在以后这段日子只用进行常规的练习,把­精­力更多地集中在如何更好为三个师兄师姐创造更好的赛前环境,帮他们加油打气就行了!

今天又是周日,不用去学校,于是到处都能听见弟子们开心的声音。他们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下,这段时间为了准备馆内选拔赛,实在是又辛苦又紧张啊。

后院的房间里。

被汗水浸湿的道服又湿又冷地黏在百草身上,心里有种钝钝的痛意,她呆呆盯着从窗户中直­射­进来的阳光。在强烈的光芒中,一颗颗飞旋的灰尘仿佛也是金灿灿的,亮得晃眼,亮得她眼睛阵阵眩晕刺痛。

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自从师父带她正式拜入松柏道馆,每天起早贪黑地拼命练功,渴望得到出战道馆挑战赛的资格,是她生活的全部重心。

而现在……

紧紧将身体蜷缩起来,她闭上眼睛,那些被一次次踢倒在垫子上的画面像是绝不肯将她放过,如无数飞旋的碎片般在脑中迸闪!

她是如此的不自量力。

她以为师父说的都是真的,师父说她有练习跆拳道的天赋,只要努力和坚持,她终有一日会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所以,她无法忍受自己那样努力得到的胜利被夺走,所以她在若白面前在松柏道馆所有的弟子面前拼命地为自己争取,她以为她或许真的是可以的!

可是,就像不堪一击的玩偶般被婷宜那样轻轻松松地一次次踢倒,甚至连她的出腿动作都无法看清,甚至连一次像样的反攻都无法发起!一次次地重重摔倒在垫子上,眼前是彻底的黑暗和绝望,每次都挣扎着爬起来,而每次都被踢得更重……

“刷──!”

门被猛地拉开,有焦急的脚步声冲进来,她抱紧自己向墙角缩了缩。不要,她不要被任何人看到!克制住颤抖的背脊,她紧紧将自己蜷缩起来!

“百草,你怎么了,身上很疼对不对?”晓萤担心地紧步走过来,看到面前缩成一团的百草,她心里难受死了,连声说,“不怕,马上就不疼了,我带初原师兄来看你的伤了!”

初原……

不,她不想被他看见,她脸上身上落满了被婷宜踢伤的落败的痕迹!和他站在一起如金童玉女般的婷宜……对他仰头微笑的婷宜……温柔美好的婷宜……她看不清楚婷宜的出腿,她的进攻甚至无法触及到婷宜的衣角……

“百草,你把脸抬起来让初原师兄看看啊,你不愿意去初原师兄那里看伤,就让初原师兄来看看你,这样也不行吗?”晓萤央求着说,吃力地想要扳起她的肩膀,“婷宜踢你踢得那么凶,你一定受伤了对不对?拜托你,让初原师兄看一下,受了伤一定要抓紧治疗,否则落下伤病可怎么办啊!”

“……我没事。”

喉咙里沙哑­干­痛,她紧紧蜷缩着身体,拼命抗拒晓萤那双试图将她的肩膀扳起来的手!不,她不要被他看见!她不要婷宜美好得像仙女一样,而她只不过是被同情的小猫小狗……

“百草!”晓萤快急死了,眼见着扳不起来百草的身子,索­性­两只手全都用上,死命地去扳她!“你必须让初原师兄看看!你听到没有!你怎么这么固执啊!”

初原阻止了着急的晓萤。

凝视着始终埋头蜷缩成团的百草,他摇摇头,对晓萤说:“算了,不要打扰她,也许她想自己安静地待一会儿。”

“可是她的伤……”

“婷宜出腿一般是有分寸的,不至于伤人太重。”将一瓶药油递给仍旧不安的晓萤,初原又看了看那像鸵鸟一样将头埋起来的女孩子,说,“等她情绪好一点,你帮她在淤伤的地上擦开药油。如果发现她身体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就随时来找我。”

“……哦。”

门被轻轻地拉上,百草闭紧眼睛,麻木地听着那脚步声从门外渐行渐远,脚步渐渐完全消失,直到再没有声音。

“百草……”

晓萤手足无措地站在她身边,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她。她知道百草非常在意道馆挑战赛,却不得不看着已经到手的参赛资格被拿走,又那样地在众人面前惨败给婷宜。如果换成是她,她会比百草更难过吧。

从小到大,婷宜被她像偶像一样崇拜着,可是,为什么今天婷宜要让百草这么凄惨地落败呢?只要让百草知道自己的实力跟高手有差距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地踢倒百草,那种踢法是会让对方的自尊和信心都被击溃的吧!

窗口的太阳升到了正中。

晓萤将米饭和菜摆到桌子上,见身旁的百草已经慢慢从膝盖间抬起头,坐在角落里,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

“百草,你吃点饭好不好?”

晓萤夹了些菜放在米饭上,塞进她手里,见她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窗户,心里有些急了,脱口而出说:“难道就因为没能参加道馆挑战赛,就因为被婷宜打败,你的反应就要这么激烈吗?谁没有输过呢,我昨天不是同样输给秀琴师姐了吗?要是每个人只要输掉,都要一蹶不振,那秀琴师姐昨天被你打败,她又该怎么办?”

身体僵硬了一下。

百草的目光缓缓从窗外收回来。

“唉,你不要理我,我也不知道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明白你很难过……看到你难过,我也很难过……”晓萤叹口气,懊恼地抓抓头发,“……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若白师兄宣布让秀琴师姐出赛,而不让你……可能也是有他的考虑的……我知道你很想参赛……可是……可是……”

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百草的心情她能理解,秀琴的心情她能理解,若白最终选择让秀琴出赛的考虑她也能理解,可是,唉,最终终究是百草受了委屈。所以百草最难过也是正常的啊。

“……对不起。”

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干­涩沙哑的声音,晓萤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愣愣地盯着百草看了几秒钟,才如释重负地让自己笑起来,说:“太好了!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啊!我就知道百草是最坚强的,这点打击对你来说一定能挺过去的!那……那你吃点饭好不好?今天有鲈鱼哎,是我妈专门给你蒸的!你试试看喜不喜欢吃!”

“……好。”

低下头,百草开始沉默地吃饭。

一口一口。

直到将碗里的东西全部吃完。

“呵呵,真的很好吃呢!下次让老妈多做鱼来吃!”晓萤也大口大口地吃完了,虽然今天这种压抑的气氛下她吃得胃里好像有点不消化,但是百草总算慢慢在恢复,她也松了一口气。

见百草像平时一样沉默地收拾碗筷准备端出去清洗,晓萤连忙抢过去,说:“我来!我来!你休息一下,睡会儿午觉吧!……哎呀,我说我来就是我来嘛!不许跟我抢,我会生气的!”

晓萤刷完碗筷回来后,却发现百草不见了,屋里空荡荡的异常寂静。她去哪里了?会不会出事?晓萤急得脑袋一蒙就往外冲,到了屋子外面,正午的阳光强烈得晃眼,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算了。

可能就像初原师兄说的,也许百草只是想好好安静下。

晓萤茫然地站在院子里。

只要给百草一段时间,等她冷静下来,就会慢慢想通吧。也许只要几个小时,百草就会回来了。

可是直到傍晚的集合练习开始,百草还没有回来。若白站在队伍面前,看向队伍里原本应该站着百草的位置,神­色­淡漠地问:“百草为什么没来?”

“……她病了!”晓萤立刻紧张地喊,想想又觉得不妥,尴尬地说,“……她……她身上的伤蛮重的……原本她坚持想来……是我非要她在屋里好好休息休息……”

若白冷冷打量晓萤几秒钟,看得她心虚得手心都冒汗了,他才低哼一声,将视线收回去,吩咐弟子们分组训练。

“呼──”

晓萤心惊­肉­跳地松口气。

Ⅰ:光之初 Chapter 7

傍晚的彩霞将大地笼罩成柔和的­色­调,曲向南推门从屋子里出来时,竟然看到百草正呆呆地站在屋外,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输了也没什么。”

前几日他听到馆内的小弟子们议论过松柏道馆会在这两天进行全市道馆挑战赛前的馆内选拔赛,一直挂念着她有没有可能脱颖而出。看她此刻失魂落魄般的模样,他已经能猜到结果是什么了。

带她坐到院子里的长石凳上,曲向南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心中也有些失落,声音却比平时略微提高了一些,说:“作为一个跆拳道选手,太过一帆风顺并不是好事,会容易让人变得太自满和自负,只有输过才能知道哪里需要进步。”

她默默地听着。

多么想告诉师父,她没有输!她赢了,原本应该是由她参加道馆挑战赛,是她的参赛资格硬生生被剥夺了!可是,说这些有什么用,终究还是没资格参加道馆挑战赛,说出来只会让师父遗憾和难过。

经过一整个下午的思考。

她终于想通了。

若白选择秀琴而不是她,归根结底是因为她的实力不行。

那场馆内挑战赛的最终赛,她是真的赢了吗?如果不是她运气好,如果秀琴在最后时候没有分神,输的应该是她才对。虽然她可以同那些不认可她胜利的弟子们进行争辩,可是究竟她和秀琴两人的实力孰强孰弱,却是明摆着的。如果她代表松柏道馆参赛,只会成为一个拖累吧。如果她在道馆挑战赛中遇到婷宜那样的对手……

她声音沙哑地说:“……师父,我让您失望了。”

“傻孩子,不要因为这次的失败就对自己失去信心。你要相信师父说的,你是有天赋有潜质的跆拳道选手,终有一日你会光芒万丈,站在让人仰望的巅峰。”

有天赋有潜质……

她心中一涩,说:“我会继续很努力地练习,争取明年能够参赛。可是,师父……我觉得,我也许并没有那些天赋和潜质。”

“怎么?”

“我只是空有一身蛮力而已,”她紧紧咬住嘴­唇­,“可是在比赛中,只有蛮力是远远不行的吧。对方似乎能够看出我每个进攻的意图,而我完全看不出对方的意图!就像猫捉老鼠一样,我就是被戏耍的那只老鼠……”

泪意在眼睛里凝聚。

她低下头,不敢让师父看见她的难过。是的,她就是一个只有蛮力的笨蛋,只会最笨最幼稚的进攻方式,被所有人笑,遇到水平高些的对手就会败得惨不忍睹。

曲向南皱眉,“你把自己的力量叫做蛮力?”

那不是蛮力是什么?

她默声不语。所有的人都笑话她,婷宜踢在她身上的力量是那么轻巧,却让她避无可避。

“对一个跆拳道选手来说,身体的力量是最基本的素质。”曲向南顿了顿,“百草,你回答我,什么是KO取胜?”

“KO取胜是指只要有一方将另一方击倒,使之在十秒钟内无法继续比赛,那么无论双方之前是怎么样的比分,被击倒者就会被判输掉这场比赛。”她不用经过大脑就能回答出来。

这是初学跆拳道最基本的常识。以KO的方式将对方战胜,是几乎所有习练跆拳道的人最向往的获胜情况。说起来,昨天她也是KO战胜了秀琴。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正式比赛中会出现KO决胜的规则?”曲向南凝视她。

她怔了怔。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跆拳道最初是一项强身健体的运动,并且在格斗和战争中也有很大的威力。可是随着跆拳道逐渐成为正式的竞赛项目,只要踢中对方的有效部位就能得分,最终凭借得分的多少分出胜负,于是越来越多的选手开始忽略力量,只注意技巧。”曲向南缓缓地说,“如果只要能踢中那些部位就行,而不在意踢出的力量其实毫无威胁­性­,这样发展下去,跆拳道将会沦落为花拳绣腿的表演,失去它实际上的意义。所以,才有了KO规则的出现。这个规则的目的就是告诉所有的选手,只有具备能击倒对手的力量,才是真正的胜者。”

“作为女子选手,更是有很多人从一开始就把练习的重点放在技巧上,力量方面非常欠缺,失去了练习跆拳道的根本。”曲向南面­色­郑重,沉声说,“对于你,从你一开始学习跆拳道,基本功和力量方面的训练就是你的重点,这几年下来,你的身体素质要比其他人要强得多。百草,这是你身上最突出的优势,是你应该引以为傲的地方!”

她听着师父的这些话。

原本已经有些消沉的心突然间又紊乱茫然起来。

“具备了扎实的基本功和杰出的身体素质之后,再去完善技巧和积累经验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说着,曲向南的声音有些黯然,“本来你已到了提高技巧和实战经验的时候,师父却既没办法让你得到实战机会,也没有办法将你留在全胜道馆指导你的技巧,耽误了你……”

“师父!”

她慌忙喊出声。

“……没有,我在松柏道馆也蛮适应的……他们……他们都对我很好,这次也让我参加了馆内选拔赛……只不过,是我的实力不够……”强自压抑住心底的酸涩,她仰头对师父挤出笑容,“知道师父不嫌我笨……不怪我没得到参加道馆挑战赛的资格……我就很开心了……”

“傻孩子,”看着她即使努力微笑,眼底也隐藏不住的失落和暗淡,曲向南长长叹息一声,“胜败乃是常事,不要太过放在心上。师父相信你,明年你一定能参加道馆选拔赛,能站在正式的比赛场地上,取得一场场的胜利。”

“……是,师父,”看着师父过早衰老的面容和眼底那一抹隐约的希冀神­色­,她涩声说,“……我会让您尽快看到那一天。”

走出全胜道馆的偏门。

傍晚的霞光已被暗­色­尽遮了去。

她一步步走着。

孤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她不能放弃。

不仅仅是因为师父的希望,而是如果这样就被人从意志上打垮掉,连她自己都会看不起她的吧。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挫折,是所有练习跆拳道的人都会遇到的挫折,她只需要努力提高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

一遍一遍地如此对自己说。

她以为已经说服了自己。

可是当她站在路口,远远地看到正和初原并肩谈笑着走进松柏道馆大门的婷宜,看着那两人如一对璧人般的背影──一颗心又重重沉下去。

师父说,只要她努力积累实战的技巧和经验,就会进步的。

只是她需要进步到什么程度。

才能战胜婷宜呢?

第二天晨练的时候,百草又沉默地站进队伍里。

她原以为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会嘲笑她,毕竟昨天她的情绪那么冲动,又那么凄惨地在众人面前败给婷宜。

可是……

晓萤一直紧紧陪在她身边,周围没有一个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她,萍萍甚至还用手拽拽她的道服,在她看过去时对她露出甜甜的笑容。训练前,若白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问她为什么缺勤前一天傍晚的训练。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只是,毕竟是发生过什么了吧?

就像下午放学后,百草没有回道馆,背着书包一个人走在街上。为了备战道馆挑战赛,若白今天会带着亦枫、秀琴和其他弟子们去和别的道馆进行热身赛,晓萤兴奋地一放学就冲回去,说绝不放过任何一场热身赛,哪怕纯粹是旁观。

她没有和晓萤一起去。

她知道,这种情绪是不对的,如今她已经是松柏道馆的一分子,应该要把松柏道馆的荣誉看得比她个人的荣誉重些。可是看着大家群情激昂地备战道馆挑战赛,她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茫然地走在街上。

嗯,正好英语老师要她们买课外辅导书,不如趁今天去买了吧。

“哎,百草,好久没过来了!”

旧书店的老板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边坐在藤椅里听收音机里的评书,边笑呵呵地招呼她,让她去找自己需要的书。站在一排排的书架前,陈旧的墨香缭绕在店里,她的心慢慢静下来,伸手将一本本书从架子上拿下来,再放进去。她几乎所有的课外辅导书都是从这家旧书店买的,能比新书便宜很多钱。

找到了她想要的书,架子上放着四五本,她仔细地挑选着。别人都喜欢买­干­净的最好没有任何字迹的旧书,她也喜欢­干­净的,却不喜欢一个字也没有的旧书。像这本就很好,它的前任主人应该是个细心的人,每个复杂偏僻的英语词汇旁都有手批的注解,标注着发音和词义。

将它拿在手中,她准备前去付款,脚步却又停下来──

《旋风腿法》!

在清一­色­的英语课外辅导书中,这本书的出现显得格外古怪不搭调,她下意识地将它抽出来,却立刻皱了皱眉。这本书脏兮兮的,封面上沾着油渍和类似酱油的东西,纸页已经旧得发黄发脆,每一页的纸角都是卷起来的,里面还乱七八糟地批着狂草般让人看不懂的字。

太脏了。

虽然上面画的腿法图式还蛮有趣,好像是武术的腿法,一阵风吹过来,书页翻动,竟像是里面的人动了起来,演练着一套虎虎生风的腿法。

百草心中一动。

可还是非常犹豫,即使这么脏的一本书,买它也是要花钱的啊。虽然喻馆主夫­妇­很好心,让她免费吃住在道馆,但是学杂费、课本这些零零碎碎的钱加在一起对她而言也不是一个很小的数字。

以前师父不允许她去打工,说她还小,应该把­精­力完全放在学习上,练习跆拳道又把她的剩余时间完全占据了。

现在……

她默默咬了咬嘴­唇­,还是应该去找份打工的工作比较好。

“书挑好了?”

正在旁边书架整理刚才被一个学生翻乱的书,旧书老板看她闷头往柜台走,连忙喊住她。呵呵,这小姑娘总是这样,想起事情来就其他什么都注意不到,他明明就在她身边站着,她还往柜台走。

不过他蛮喜欢这小姑娘,她从来都把抽出来的书规规矩矩地再放回去,不像别的学生一样把不要的书到处乱放,害他每次都要重新整理。

“我买这本,多少钱?”

百草将英语辅导书递给旧书老板,忽然发现自己手中竟然还拿着那本破旧的《旋风腿法》,最后犹豫了下,她决定还是不买,对老板说:“这本书好像Сhā错了地方,它应该放在哪个书架上?我帮您把它放回去吧。”

“两块四毛二,”按老规矩把英语辅导书给她打了最低的两折,老板瞟了眼那本《旋风腿法》,说,“我看你翻了它一会儿,你是不是喜欢这本书啊?这样吧,反正这本这么脏,也很难卖出去,你给我两块五,我就不找你那八分钱了,你把这本书也拿走,怎么样?”

百草愣住。

于是这笔卖卖做成了。

旧书老板还特意拿出一张旧挂历纸来,用白­色­那面将《旋风腿法》包上封皮,笑呵呵地说:“这下­干­净多了吧。对了,百草啊,今年你参不参加道馆挑战赛?我和我老婆买到决赛的门票了,希望到时候能看到你哦!”

走出旧书店的门,这是一个窄窄的胡同,门口却突兀地停了辆黑得亮晶晶的双人座跑车。她不认得跑车的牌子,只是觉得这辆车停在这胡同里很奇怪,会阻碍交通的吧。侧了侧身子,她正打算从跑车旁边挤过去,车窗玻璃忽然徐徐降下来。

“果然是你。”

趴在汽车方向盘上的少年笑笑地对她说,笑容分明是漫不经心的,却依然灿烂得有如盛夏的阳光,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她呆呆地看了几秒钟,才认出竟然是廷皓前辈!

“刚才看到好像是你拐到这个胡同里,喊你你也没听见,”廷皓伸手将车门打开,说,“上车。”

廷皓前辈是把车停在这里等她?她张了张嘴,又觉得问这个问题很怪异,正呆站着不知道该不该上车,廷皓又催促说:“快点,否则一会儿交通堵塞了。”

“……哦。”

她局促地坐进车里。

虽然不清楚这辆汽车是什么牌子,可是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辆很贵的车,座位软绵绵的很舒服,车里面还有股很好闻的香气。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坐在这样的车里,为了省钱她连公交车都很少坐,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走路去要去地方的。

手臂越过她的身体,廷皓帮她关上车门,又帮她把安全带系好。她脸红地往后缩了下身体,除了跆拳道的练习和实战,她几乎从没有和男生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脸这么红,发烧了吗?”

廷皓打量她,伸手向她的额头探去,她下意识地立刻仰头想要闪过他的手掌,“砰”的一声,脑袋却重重撞在车座靠背上!

“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起来,发动车子,跑车“轰”一声又让她的身体撞进车座靠背里。顾不得在意这些,她紧张地盯着前面,怎么可以在小胡同里把车开这么快,万一有行人……

有惊无险地从胡同里开出来,廷皓却放慢了车速,慢悠悠地行驶在繁华的街道中,瞟一眼始终一语不发望向车窗外面的她,问:“你要去哪里?”

“……我可以自己回去。”

“去哪里?”他重复一遍。

“……回道馆。”除了道馆,她没有任何其他地方可去。

“今天下午不是有松柏道馆和日升道馆的热身赛吗?你怎么没去?”

“……”

“因为不能参加道馆挑战赛,心灰意冷了?”

“……”

“既然对跆拳道已经心灰意冷,不如就陪我一会儿,不要这么早回道馆了。”说完,他一打方向盘,根本不理会她的反应,径直把车向一个跟松柏道馆背道而驰的方向开去!

咖啡馆里没有什么人。

临窗的座位上,廷皓没有看餐单,直接对服务生说:“给我一杯黑咖啡,给她一杯橙汁。”

“是,请稍等。”服务生退下。

这家店布置得­精­致美丽,桌上摆的餐具百草见都没见过,瓷质那么白皙,烫着金灿灿的滚边。还没有等她好奇地东张西望继续看下去,服务生就已经把橙汁静静放在她面前。橙黄的果汁闻起来有种很新鲜的味道,里面有好多冰块,玻璃杯似乎也比她以前见过的都晶莹透亮,用吸管搅了搅,冰块和玻璃杯撞出清脆的轻响。

真好听。

她忍不住微笑,都有点舍不得喝了。

“为什么笑?”

听到廷皓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她­唇­角的笑容顿时微微凝固住,抬头看他正撑肘托脸地打量着她,心不在焉似的问:“不是刚刚才被婷宜很惨地打败了吗?又被夺走了道馆挑战赛的出赛资格,所以心灰意冷地都没有去看今天的热身赛,怎么一杯橙汁就让你又高兴起来了呢?”

她一愣。

“难怪你会输得那么惨,”他喝一口咖啡,“一杯橙汁就可以忘记惨败的痛苦,重新开心起来,这样的你,对跆拳道能有多少执念呢?”

“廷皓前辈……”

百草听得傻了,呆呆地看着他。以前对廷皓前辈的认识都是在传闻和报纸中,前几天在道馆里见到的廷皓前辈也仅至于看到他的人,她对他的印象也始终停留在他穿着白­色­道服的模样。气质清朗,阳光耀眼,有种因为一直胜利而撼人心魄的王者光辉。

可是此刻她面前的这个廷皓前辈,穿着黑­色­的T恤,黑­色­的休闲西服,黑­色­泛白的牛仔裤,眼珠漆黑乌亮,气势却比穿着道服时还凌厉几分。最让她困惑的是,他的情绪忽­阴­忽阳,笑起来时仿佛还是平时的廷皓前辈,不笑时竟有种沉沉的压迫感。

面对着她呆愣愣好像不知该怎么反应的目光,廷皓的心情蓦然又好了些,笑了笑,他低头喝咖啡,说:“不用理我,我今天情绪不太好。”

“……哦。”

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默默地开始喝橙汁。虽然被他嘲讽了,可是他也道歉了,呃,不过他刚才那样算是道歉吗,好吧,就算是吧。放了冰块的橙汁好凉啊,她一口一口地喝着,气氛沉默诡异,两人又是半晌没有说话。

“……我喝完了,谢谢廷皓前辈。”

可以走了吧,她拿起书包正考虑用不用为这杯橙汁掏钱,廷皓却唤来服务生,说:“再给她一杯草莓汁。”

她立刻说:“我该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你们道馆里的人都去热身赛了。”他也续了杯咖啡,没理会她解释的什么要回去打扫卫生的那些话,径自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出神。

廷皓前辈好像有心事。

意识到他根本没听她的说话,百草犹豫地望着他沉默的侧面,终于还是又坐了回去。就像他说的,反正道馆里也没有人,热身赛这会儿大约正进行得火热。草莓汁里也加了冰块,喝起来凉冰冰的,她喝几口,就抬头看看廷皓前辈,想着最多再过半个小时就真的必须走了。

手机音乐响起。

廷皓接通电话,皱眉闷声应了几句,说:“好吧,我马上回去。”放下电话,打量她,“我有事需要先走,你可以自己打车回去吗?”

“哦,你不用管我。”她连忙说。

廷皓对她笑笑,结完账离开了。她继续将那杯冰凉的草莓汁喝完,正准备起身,服务生来到桌旁。

“这是您的找零。”

一共是二十八块钱。

她连忙转头,透过玻璃窗却看到他的跑车已经呼啸着消失在她视线外。只能下次还给他了,她接过那些零钱,对那个服务生说了声谢谢,起身走出咖啡店。

可是走着走着,她渐渐觉得不舒服起来,身体一阵阵发冷,后背沁出虚汗。

黑­色­跑车飞驰在宽阔的道路上。

两旁的景物呼啸而过。

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松松地撑在脸旁,音乐声喧嚣地回荡在车内,廷皓看了眼身边空荡荡的车座,忽然又想起来刚才那个小女孩沉默发怔的模样。

居然能跟那个沉默得简直没有存在感的女孩子待这么长时间,真是诡异了。摇头失笑,他将车速提高到最快,一路狂飙而去!

那家咖啡店是百草以前没去过的地方,跟周围的小店铺打听了下她才寻找到回松柏道馆的路。她选择走路回去,以为身体的这一点点不舒服是完全可以忍受的,而且也没有直达的公交车能到道馆附近。

可是走着走着,身体的难受却让她越走越慢。最初她以为是吃了太凉的东西想要拉肚子,但是去了路边的公厕,又不是拉肚子,只是腹内一阵阵欲坠般的疼痛。

回道馆的路从未像今天这么漫长。

好像再也走不回去了一样。

拖着脚步,她吃力地一步步往松柏道馆走,眼看着周围的景物越来越熟悉,离道馆已经不远了,这时候再去坐公交车显然很不值得。努力站直身子,她坚持着往前走,感觉呼吸越来越沉重,痛出的冷汗将整个后背都浸湿了!

傍晚的风吹动路旁的树叶,晚霞笼罩在她身上,一阵阵的寒冷和疼痛在她的腹中如炸开了一般,四肢也开始冰凉。

终于……

看到松柏道馆朱红­色­的大门了……

越走越慢,她痛得再也走不动了,痛得眼前开始发黑,又冷又痛,那种疼痛从她的腹底深处蔓延出来!啊,她死死咬住嘴­唇­,颤抖地弯下腰抱住肚子,感觉全身都是冷汗,痛得想要呕吐,耳边轰轰作响。

“你怎么了?”

似乎有人扶住她,从那人的双手传来一阵暖意,她挣扎地向那人看去,在疼痛的撕扯中她看到那是初原前辈,他正关切地看着她。

“我……我痛……”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出现,还是因为实在太痛了,她闷哼一声紧紧抱住腹部,眼泪也忍不住向眼眶外面冲去!初原皱眉,立刻双手将她横抱起来,抱着她急匆匆地大步走进道馆。她勉强挣扎了一下,但是腹中太痛了,只得蜷缩在他的怀抱里。

他的怀抱有种宁静的味道。

淡淡的。

好闻的。

好像是消毒水的气息……

在痛苦的恍惚中,被他紧紧地抱着,她心中渐渐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只是疼痛让她无法去分辨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她把头埋进的怀里,死死咬住嘴­唇­,冰冷和疼痛让她满是冷汗的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不可控制地颤抖着。

小木屋的门“砰”的一声打开!

他将她放在床上,拉起一床被子盖在她身上。腹内的寒冷和疼痛使她更紧地蜷缩起来,隐约中感觉他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压了压,然后他忽然猛地把手缩了回去,竟在床边呆站了几秒。

接着她就听到他在屋里忙碌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热腾腾的东西压上她的腹部,仿佛是一个热源,源源不断的热量向她的腹部释放着。又有热热的毛巾擦去她额头的冷汗,擦拭她寒冷紧握的双手。

她颤抖地呼出一口气。

渐渐觉得舒服了些,没有那么冷,腹中的疼痛也慢慢变得可以忍受了。慢慢睁开眼睛,她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见初原正俯身凝视她,手里拿着热毛巾,眉心担忧地皱着。他离她很近,温热的呼吸可以触及她的脸畔。

“好些了吗?”

初原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坐在床头。

“我……”

百草恍惚地向四周看了看,小屋里跟以前她来过的几次一样,靠墙的长桌上放着医药箱,窗边的书桌上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厚厚的医学书籍。

“……我怎么了?”

为什么会忽然痛得这么厉害,好像要死去了一样,她低头看到有只暖水袋放在她的小腹上,原来这就是让她温暖起来的热源。

“把它喝了,你会感觉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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