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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看着亦枫满身大汗地走过来,百草立刻站起身,把毛巾和水递到他手中。若白对亦枫说,要转变一下战术,亦枫边擦汗边点头,咕咚咕咚将水喝得见底。

“亦枫加油──!!亦枫加油──!!”

观众席上,晓萤和啦啦队的女孩子们大声为他加油。

第二局比赛一开始,亦枫从防守为主,变成以进攻为主,一度将比分缩小至6:4.可是坚石道馆的弟子随即也调整了战术,防守反击,稳扎稳打,在这局结束的时候居然又把比分拉大到8:4.

亦枫的体力似乎有些跟不上了。

看着亦枫只擦了几下汗就把毛巾扔到旁边,握着矿泉水的手时不时抖动一下,百草终于忍不住走到他身后,说:“亦枫前辈,我帮你放松一下肩膀好吗?”小组赛中,这些都是松柏道馆的小弟子做的,可是现在弟子们只能坐在观众席中观战。

若白抬头看了眼她。

“好。”被她轻重适宜地按压着肩膀,亦枫长长吐出一口气,直到裁判示意第三局比赛开始,他才缓缓站起身,说,“谢谢你,好多了。”

第三局。

“亦枫师兄──!!反败为胜──!!”

在松柏啦啦队奋力的加油声中,亦枫抖擞­精­神,一度又将比分追回来一些。可是紧接着,他的体力再次出现了透支,被坚石道馆的弟子一连串进攻下来,最终竟是以13:6的悬殊比分输掉了。

观众席上,松柏啦啦队一阵沉寂,晓萤死死咬住嘴­唇­,她身边的女孩子一个个全都呆若木­鸡­。

虽然抽签结果一出来,她们就知道这场跟坚石道馆的比赛会很不好打,做好了可能会输的思想准备。虽然她们见过亦枫师兄失利,就算在小组赛中亦枫师兄也输过两场,可是,怎么会以这么大的比分输掉,仿佛完全不是那坚石道馆弟子的对手。

明明亦枫师兄这一年来进步不小,按说,是有一拼之力的啊……

难道松柏又要止步于复赛了吗?

“坚石无敌──!坚石无敌──!”

隔壁看席上,坚石道馆的啦啦队兴奋地欢呼着。虽然早就知道打败二流的松柏道馆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能够以这样的大比分获胜还是很让人喜出望外的!

“打起­精­神来,我们还没输,我们还有百草!”晓萤瞪圆眼睛,大声说,“来吧,我们为百草加油,百草不会输的!”

“是──!”

阿茵她们齐声回答!虽然相对于亦枫师兄,她们其实对百草更不看好,可是……百草参赛以来一直都没有输过,也许是一员福将也说不定呢。

晓萤拿着喇叭鼓足了气力喊:“百草加油──!百草加油──!”

啦啦队的女孩子们大声地跟随她喊着:“百草加油──!!百草加油──!!”

听到那些为她加油的声音,百草深吸口气,向比赛场地走去。她知道,她不能输,亦枫已经输了,如果她再落败,松柏道馆就要止步于复赛第一场。

“……对不起。”

亦枫的声音从头上蒙的大毛巾里面闷闷地传出来,颓然地坐在那里,他一口水也没喝。她一怔,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她只憋出一句话:“我会加油的。”

“去吧。”若白凝声说,“当心林凤,不要被她压住打。”

“是。”

有点不明白若白这句话的意思,百草站到了赛场上,在从观众席中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加油声中。

她与林凤面对面站在一起。

以前只是在传说中听到过林凤的名字,小组赛的时候也没有观看过坚石道馆的比赛,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林凤。

身高将近有一米七五,十九岁的林凤站在百草面前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那种压迫感不仅仅来自于她的身高,也不仅仅来自于她身经百战的气场,而是有那样一种让人惊愕的──

­阴­冷之气!

那股­阴­寒得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迎面而来。

百草竟不由自主打个寒颤。

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林凤­阴­恻恻地打量她,发出一声冷笑,那冷笑中的不屑和嘲弄让百草僵住了。就在这时,裁判大声宣布──“比赛开始!”

“林凤必胜──!!林凤必胜──!!”

坚石道馆啦啦队大声呐喊着。

“百草加油──!!百草加油──!!”

松柏啦啦队也毫不示弱,用尽全力地为百草高喊加油,而转瞬之间,场内百草和林凤已经过招了几个回合。

怎么回事?

握紧手中的纸喇叭,晓萤瞪大眼睛,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为什么今天的百草好像跟前几天比赛中百草不一样了?小组赛中接连几场胜利下来,百草身上原本已经渐渐有了一种属于高手的自信,可是此刻面对着林凤……

百草的手脚竟像是被绑住了一样!

“嗤!”

又是一声冷笑,在百草正欲出腿进攻的一瞬间,那声不屑的冷笑像一道冰雪将她的身体冻住。电光火石间,林凤已一连串抢攻过来,“啪”的一脚,将百草的右脸踢得重重甩了过去!

记分牌翻过──

0:3

脸上火辣辣的痛,脑袋也被踢得发晕,为什么会这样,百草有些懵了。在林凤的冷笑声中,前几场她已经掌握得比较熟练地先观察对手起势,然后予以反击的战术仿佛失去了施展的空间,每一次对方的冷笑都是响在她欲起势的时候,令她不禁有些进退失据。

冷静!

深吸几口气,百草不敢再贸然进攻,紧紧盯着林凤,目光聚焦在她的肩膀上,全神贯注盯紧她身体的每一个变化。可是林凤时不时的冷笑总是使她的视线不知不觉地离开林凤的肩膀,陷入到那­阴­恻恻的笑声中去。

林凤也并不急于进攻,她冷笑着,不慌不忙地颠着脚步,以一种奇异的节奏向百草压迫过来,百草步步后退,她步步紧逼。

“嗤!”

随着林凤的一声­阴­冷的笑,百草赫然发现自己竟然被她逼得眼看就要出界了,不由得心中一慌!

“啪啪──!”

林凤冷笑着飞身双踢,双腿全都落在百草身上的得分区,那力量如此之大,直接将百草踢出界外!

第一局比赛结束了。

百草呆站了几秒,才梦游般地走回休息区,1:5,这个比分甚至比刚才亦枫输掉的第一局还要悬殊。无论她是试图进攻还是防守,那一声声的冷笑都如影随形地适时响起,仿佛林凤已洞悉了她的每个意图,而她的每个意图在林凤面前都显得极其滑稽可笑“百草,你下一局……”

若白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对她低语,她发怔地听着,连亦枫向她递过来的水和毛巾都没有看到。

“看起来,林凤前辈又进步了不少。”

场边的待赛区,婷宜对廷皓说。目前在岸阳的女子选手中,惟一能跟她稍微一较高下的就是坚石道馆的林凤了。她记得自己刚出道的时候,曾经在当时稳坐岸阳第一女弟子宝座的林凤手下败过好几次,就跟今天百草的情形差不多。

“林凤前辈一直都很努力地在进步。”

根本没有注意到婷宜是在同廷皓说话,申波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一边认真埋头做笔记,一边回答。

他将刚才坚石道馆与松柏道馆第一场对阵的情况仔细记录了下来。坚石道馆与松柏道馆的比赛结束后,同一块场地上即将进行贤武与空仁的比赛。经过严格的馆内选拔赛,今年的他终于获得了代表贤武参赛的资格,因为贤武道馆不用参加小组赛就直接晋级复赛,所以稍后将是他首次出战。

“没错,林凤前辈是很有毅力也很能吃苦的选手,也许明天的比赛不会打得太轻松。”说完,婷宜发现哥哥始终没有说话,不禁扭过头去看他,见他的目光却是落在前方正听若白说话的百草身上。

百草……

婷宜心中陡然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她没想到百草居然会半途代替秀琴出战,而且竟然连战连胜,使得松柏道馆最终以小组第一的成绩杀入复赛。不过,她看过松柏道馆在小组赛的对阵表,除了日升道馆的封萍还有几分实力,跟百草比赛过的那些对手实力都不是很强。百草,也许不过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哥,你觉得我还会像去年一样,明天在第三局之前就将林凤前辈KO掉吗?”根本没有考虑百草胜出的可能­性­,婷宜微笑着问廷皓。

看到百草对若白点点头然后向比赛场地走去,廷皓收回视线,看一眼身边的婷宜,说:“你认为一定会是坚石道馆胜出?”

“难道百草能战胜林凤前辈?”婷宜微诧。

“我记得你刚出道的时候,也没有人相信你能打败林凤。”裁判宣布第二局比赛开始,廷皓的目光重新落在场地中央的百草身上,“她进步非常快,婷宜,你不要太大意了。”

“林凤师姐,天下无敌──!!”

坚石道馆的啦啦队为第二局激动地呐喊着。

因为亦枫的失利和百草第一局的大比分落后,松柏啦啦队的女孩子们或多或少有些情绪低落,晓萤看着沮丧的伙伴们,咬咬牙奋声大喊:“百草百草!决不放弃──!”

阿茵她们也条件反­射­般地立刻跟随她喊:“百草百草──!!决不放弃──!!”

就算百草也会输掉比赛,她们也要努力地为她加油!比赛可以输,气势不可以输!

场中,百草大喝一声,拉出架势,按照自己的习惯颠着脚步,努力忽视掉林凤的脚步节奏。她紧紧盯住林凤,就像若白告诉她的那样,彻底忘掉第一局的比赛,就当作比赛才刚刚开始!

见百草不再被她的进攻节奏牵着走,林凤微微眯了下眼睛,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强大的­阴­恻恻的气息立刻又凝聚在她身上。她轻蔑地逼近百草,一步一步,逼得百草步步后退,跟第一局结束时一样,在将百草逼到临近出界线的那一刻──林凤眼神冰冷,­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那种强大的──

鄙视的──

能将所有对手信心摧毁的──

“她的冷笑就是她的武器,”若白凝声说,“如果要战胜她,首先就要……”

“嗤──!”

一道鄙夷不屑的冷笑从百草的­唇­边发出来!仿佛有千万道­阴­沉的暗光从她体内迸­射­出来,仿佛她是蔑视人间的黑暗女王,任何人站在她前面都会变得如蚂蚁般卑贱!

“砰──!”

在林凤错愕住的这一刻,百草旋身后踢,如闪电般迅速,如龙卷风般猛烈,一腿重重踢到林凤的头上──将她踢出界外!

“腾腾腾腾!”

踉跄了几步,林凤终于还是没能稳住身体,苍白着脸,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体育馆内满场惊呆。

看席中几乎所有的观众都震惊了,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这边!坚石道馆的林凤,仅仅败在过婷宜腿下的林凤,居然会如此狼狈地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参赛选手踢出场外?!

“啊──!百草──!!”

晓萤和啦啦队的女孩子们兴奋地尖叫着,甚至忘记了喊口号。萍萍激动得眼圈红了起来,呜,百草能这样踢倒坚石的林凤,那么就算输掉也不会太丢人了……

“……首先就要战胜她的冷笑。”

2:5.

看着吃力地从垫子上站起来重新回到场内的林凤,百草沉默地想──

不就是冷笑吗?

在全胜道馆的时候,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冷笑,那些深入骨髓的鄙视和嘲讽,那些让小时候的她曾经缩在被子里整夜哭泣的冷笑,每一种都比林凤的冷笑更加可怕。

“天哪……”

婷宜有点哭笑不得。她以前也因为林凤的冷笑吃过苦头。林凤的冷笑确实是很有杀伤力的,后来她练得完全漠视掉那些冷笑,才开始每次都战胜林凤。而百草……居然以冷笑对冷笑……居然还得手了!

“哈哈哈哈!”

看到这样的场面,廷皓放声大笑,倍感有趣地盯紧场中。

继续进行的比赛中,林凤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冷笑下去了。只要她一冷笑,百草也必定回报以冷笑,她的冷笑只有一种,百草的冷笑却有不重复的那么多种!

高傲得仿佛是在施舍叫花子的冷笑。

“啪──!”

一脚横踢踢在林凤的腰侧!

鄙夷得仿佛看到她就会觉得恶心的冷笑。

“啪──!”

一腿旋身后踢踢中林凤的前胸!

厌恶得仿佛她是赶不走的苍蝇似的冷笑。

“啪──!”

一脚下劈踢中林凤的头顶!

“我怎么没发现她还有这种天赋……”

亦枫睁大眼睛,看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原来,百草冷笑起来比林凤要厉害多了,以至于只要百草一冷笑,林凤就会被震慑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若白一语不发。

在他点破林凤的冷笑只是作战的手段之后,百草信心的恢复是可以预见的。用更加强大的冷笑来克制住林凤的冷笑,从而打击到林凤的信心,百草确实用对了法子。

只是,林凤的冷笑是在无数次的作战过程中慢慢练习出来的,百草怎么会转眼之间就能发出这样冰寒彻骨的冷笑呢?真的只是手段而已吗?

他的眉心微微皱起。

当林凤终于放弃掉冷笑这个战术时,比分已经被百草扳平到5:5,第二局结束。

百草沉默地走回休息区,接过亦枫递来的水和毛巾,她呆呆地坐着。在将在全胜道馆经常面对的冷笑逐一学出来时,忽然间,她如同又回到了以前那些日子。

师父一直希望她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赛场上,威风凛凛地进行比赛。小组赛她代替秀琴第一场出赛之前,她就兴奋地跑去告诉师父了,她终于可以站在比赛赛场上了。师父却无法到体育馆来观战,全胜道馆不允许师父出现在世人面前,说是那样会让人们想起全胜道馆历史上最大的耻辱。

“百草,不如往后你就用林凤这一招冷笑战术吧。”亦枫打趣地说,“我看林凤的冷笑完全不是你的……”

“喝一点水,第三局马上就开始了。”

若白将亦枫的话打断,她“哦”了声,拧开水壶的盖子。

“松柏加油──!!!松柏加油──!!!”

啦啦队的女孩子们激动得疯狂了,第二局已经扳平了,希望又出现在眼前!她们相信百草!百草会为松柏创造奇迹的!

“百草必胜──!松柏必胜──!”

晓萤竭尽全力地喊着,其他女孩子们也奋声呐喊:

“百草必胜──!!!松柏必胜──!!!”

第三局开始了。

看着场中比赛的两人,婷宜略微有些吃惊。

林凤彻底放弃了冷笑战术。但奇怪的是,明明第二局中百草的冷笑大奏奇功,但是在林凤收起冷笑的那一刻,冷笑也随即在百草脸上消失无踪了。

是个倔强的女孩子呢。

估计百草是不想用冷笑这种方式获胜,婷宜暗暗想,却不以为意。只要能将对手打败,而且是在比赛规则的范围内,什么样的手段和方式都是可以采用的。如果放弃掉这个,去跟林凤硬拼实力,百草始终还是跟林凤有差距的吧。

然而,几个回合看下来。

婷宜神­色­一凝!

体育馆内同时进行着四场比赛,不同场地上的每场比赛都进行得如火如荼,各参赛道馆的啦啦队奋声地为自己的队伍加油,观众席上观众们的目光也都分别投向自己感兴趣的比赛。

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

人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坚石道馆的比赛场地上面。那个正在跟林凤对阵的女孩子是谁?面对着实力仅次于贤武道馆婷宜的林凤,她竟然毫不逊­色­,一点点占据了优势和主动,比分居然领先于林凤了!

“啪──!”

闪过林凤一连串的进攻,在林凤飞身横踢过来的那一刻,那女孩竟似早有准备,旋身跃起,一个反击后踢!

那力道之强──

以至于所有在场的观众几乎都可以听到那一腿击打在林凤头部巨大的声响──

“砰──!!!”

脑袋晃了晃,林凤直挺挺地仰倒在垫子上。裁判为林凤读秒,那女孩站在旁边,旧旧的道服被汗水浸透,也有汗水从她的脸畔滑下,在强烈的灯光下,那些汗水仿佛折­射­出了让人目眩的逼人光芒……

可是,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她腰上束的竟然是一条代表最初级水平的白带!

观众席中一片哗然,各道馆的弟子们纷纷交头接耳──

“那女孩是谁?实力这么强大,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不知道。”

“好像是松柏道馆的!”

“不是初薇,初薇也没有这么强的实力啊。”

“我打探到了!是松柏道馆新进的女弟子,叫什么……戚……戚百草!”

“戚百草?”

“她确实是第一次参加比赛吗?”

“她的气场……”

“我怎么觉得……好像林凤前辈不是她的对手呢?”

“怎么可能!林凤前辈的实力是很强大的,她只不过是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新人……”

“可是……可是你自己看嘛……”

在规定的时间内,林凤从垫子上站了起来,于是比赛继续进行。但是,在接下来的比赛中,情况却几乎完全是一面倒的。

当林凤主动进攻的时候,那松柏道馆的女孩子总是先行将锋芒避让过去,然后在林凤使出全力最后一击的时候,在林凤招式变老无法变招的那一瞬,她不可思议地抢出反攻!

“啪──!”

一腿如霹雳般落在林凤的右肋!

当林凤不太敢主动进攻,保守地防守反击时,那松柏道馆的女孩子却开始飓风般一波接一波的进攻。已经是第三局的比赛了,那叫百草的女孩子竟依旧有着充沛的体力,旋风般的连串双飞踢将林凤逼至边线,在林凤退无可退的那一刻,大喝一声,左足点地,纵身跃起,一个下劈──“啪──!”

右腿如泰山压顶般击在躲避不及的林凤肩膀上!

随着比分一分分的被拉开,林凤的信心仿佛逐渐丧失了,相反的,那松柏道馆的女孩子却越来越展现出令人吃惊的力量和速度,打得林凤只有招架之力,毫无反攻之能!

“咦,怎么可能……”

婷宜震惊地望着场中那个气势凌人的百草。区区两周的时间,她怎么可能进步这么快,同松柏馆内选拔赛时那个只知道蛮冲蛮打的戚百草简直判若两人。而且,她什么时候有了如此犀利的判断力,林凤的每一个意图似乎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的进步确实惊人。”

叹息一声,婷宜不得不承认哥哥刚才的话。从内心深处,她很欣赏像百草这样的女孩子,只是想到那些初原和百草在一起的画面……

“不过,她还是差得很远,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复杂的滋味再度涌上心头,婷宜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申波推黑框眼镜,奇怪地抬头看向婷宜。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把场上那个松柏道馆的女弟子同她自己比在一起。虽然那个叫百草的女弟子实力还不错,但是跟婷宜比起来,就像一个人在山顶,一个人在山腰。

“她现在的实力确实还不是你的对手。”忽然在观众席中发现了正在凝神观战的沈柠教练,廷皓顿了顿,继续说,“只是,你应该知道龟兔赛跑的故事吧。轻敌对于任何跆拳道选手而言,都是很可怕的错误。”

比赛结束的时间一秒一秒接近。

坚石道馆的弟子们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或许林凤师姐是输在了冷笑战术上,是冷笑战术的失利使得林凤师姐的气势大大受挫,而气势一旦败下来,比赛就很难打了。

如果林凤师姐不采用冷笑战术……

如果那个百草没有那么诡异地进行反击……

他们不相信林凤师姐的实力会比不过松柏道馆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弟子!一定是……一定是战术用得失败了,否则林凤师姐不会如此被动,绝不可能被那个叫戚百草的打成这个样子!

如果比赛可以重来一次……

“哇────!!!”

“百草──!!百草──!!”

伴随着啦啦队如潮水般的呼喊声,百草一个有力的后踢,正中林凤的前胸。林凤的身子竟然在这一踢之下,踉跄地退出了五六步远才勉强站稳身子。

当她站直身子时,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第三局比赛结束了,比分定格在10:5.这一局,百草几乎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松柏道馆啦啦队在观众席上发出雷动般的疯狂欢呼声,晓萤激动得有些忘乎所以了,在喊了几句常规的口号后,开始完全不按套路地乱喊:“百草百草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阿茵她们却觉得晓萤的这句话是太能代表她们此刻的心情了,于是紧跟着也通过纸喇叭惊天动地地喊出来──“百草百草我们爱你──!!!就像老鼠们爱大米──!!!”

“帅呆了!”

亦枫握起拳头,像兄弟般重重击在百草的肩膀上。

第一次得到亦枫这样热烈的肯定,百草“腾”地涨红了脸!她有点不好意思,想要说些谦虚的话,可是一颗心仍激动得“砰砰砰”地跳动着,一时间她只能有点傻呵呵地笑着说:“……我……让、让你们担心了……”

“好了,不要谦虚了,赢得很漂亮!”亦枫大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然后同她一起望向已经做好热身准备的若白,懒洋洋地歪着头说,“若白,接下来全看你的了,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加油!”

百草眼睛亮亮地望着若白,用力地对他说。

若白没有让他们失望!

更加没有让所有松柏道馆弟子们失望!

虽然每局都打得异常激烈,比分始终交替上升,但是若白最终还是艰难地在临近比赛结束前的一瞬间,以一个­干­脆有力的腾身横踢把比分定格在7:6!

“啊──!!!!”

“哇──!!!!”

“松柏无敌──!!!!”

“松柏万岁──!!!!”

观众席上,松柏道馆啦啦队和其他弟子们激动得无以复加,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惊涛骇浪般的呐喊声涌入场内,将正在与坚石道馆参赛选手们最后行礼致意的若白、亦枫和百草包围起来!

他们胜了!

松柏道馆胜了!

那么不可思议地战胜了实力几乎仅次于贤武道馆的坚石道馆,松柏道馆杀入了复赛第二轮!

“松柏道馆──!!天下无敌──!!”

“松柏道馆──!!勇争第一──!!”

在松柏道馆弟子们狂热的呐喊声中,贤武道馆和空仁道馆的参赛队伍开始进场,松柏道馆和坚石道馆的参赛弟子们走出场外。

亦枫开心地朝着观众席中松柏弟子们的方向用力地挥手。

看到松柏弟子们一个个兴奋得甚至喜极而泣的模样,若白素来淡然的眼底也露出一抹隐约的笑意。可是,当贤武道馆的队伍迎面走来,看到走在最前面仿佛有太阳般耀眼光芒的廷皓时,他的脚步略微僵了僵,眼神中那一抹激动的神采也彻底沉寂下来。

“百草──!我们赢了──!!”

那嘹亮的声音使得百草仰头寻去,见是晓萤正在乌压压的观众席中,拿着大号的纸喇叭一边笑着对她拼命挥手,一边又跳又喊:“百草──!我好开心啊──!!我们赢了──!!!”

远远地看着晓萤,百草心里那克制不住的激动也越发强烈起来,她拼命地对晓萤挥手,心中有一个声音同晓萤一起喊着──是的!赢了!

松柏战胜了坚石!

她战胜了林凤!

那种激动和兴奋难以形容,从馆内选拔赛后的沮丧,到每天观察研究不同对手起势的变化,再到临时代替意外受伤的秀琴参赛,到今天,她竟然真的能战胜林凤!

就像做了一场梦……

那么不真实的,却让她激动万分的梦!

而且,经过今天这一场反败为胜的艰难之战,忽然间,她对自己又多了几分信心!或者,下一场,她可以打得比这一场更漂亮……

如同电影的慢镜头般,贤武道馆的队伍与松柏道馆的队伍交错而过时,一个身影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正开心地笑着对晓萤挥手的百草愣了愣,转头看去──

竟是婷宜温雅的笑容。

“明天与你的对决,我很期待。”

说完这句话,婷宜对她微笑了一下,随着队伍进入场地。

没错,就像哥哥说的那样,轻敌对于任何跆拳道选手而言,都将是很可怕的错误。既然戚百草能打败林凤前辈站到她的面前,那么,戚百草就绝不是一个可以被她轻视的对手。

笑容凝固在百草的­唇­角。

打败了坚石道馆,下一场,应该就是对阵贤武道馆了。而贤武道馆出战的女选手是──

婷宜。

那场同婷宜的实战在她的脑海中闪过……败得那么惨……她甚至看不清楚婷宜是如何出腿的……

是的,她也很期待明天的比赛。

百草深吸口气,没有回头去看婷宜的背影。跟随在若白和亦枫身后,她向观众席上那些仍旧在欢呼胜利的松柏道馆弟子们走去。

《旋风百草》第一部完

旋风百草Ⅱ:心之萌

内容简介:

跆拳道女孩戚百草虽然在和婷宜的比赛中惜败,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潜力。三年后,跆拳道世锦赛队员选拔即将开始,百草要和婷宜对决争取比赛名额。而在这个时刻,师兄初原对百草“你是不是喜欢若白”的质问让暗涌的情愫碰撞成激烈的火花。若白和初原,两个优秀的光芒四­射­的少年,哪个才是百草最爱?自信英俊的廷皓,对百草的真诚呵护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Ⅱ:心之萌 Chapter 1

松柏道馆里充满了欢庆的气氛!

以前连续几届都很难杀入复赛的他们,在今年的道馆挑战赛中,不仅以小组赛全胜的战绩杀入复赛,居然还不可思议地打败了去年的四强之一坚石道馆!

虽然松柏所有的弟子都梦想着有一天松柏可以重振雄威,再次挤入岸阳一流道馆的行列,但是胜利来得这样迅速和突然,还是太过超出他们的想象了!

“百草今天真是太帅了!”

“是啊!哈哈哈哈,就像天龙八部里的神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坚石道馆的林凤肯定想不到百草居然也会冷笑,而且比她冷笑得更加有杀伤力!”丰石向来是武侠小说迷,他一边和大家一起打扫庭院里的卫生,一边津津有味地回味今天百草和林凤的那场对局。

“是啊,没想到百草竟然这么厉害,连林凤都能打败。”吴海高兴地挥动扫帚,瓮声瓮气地说。

“百草超厉害的!她出赛以来,一场都没输过!”阿茵激动地说,“哎呀,你们觉得百草像不像神秘的武林高手,一直默默无闻,突然间就称霸天下!”

“是啊是啊,超级像呢!”

“我原来以为,秀琴师姐受伤不能再参加比赛,咱们松柏一定不行了……说不定连小组赛都出线不了……”萍萍哽咽起来,“……幸好还有百草……”

“就说你是瞎担心!”仿佛她自己就是百草一样,晓萤骄傲地挺起胸膛,大力地拍拍萍萍的肩膀,“有百草在,你放一百个心啦!”

“若白师兄也很­棒­!”

“那当然!其实亦枫师兄虽然输了,可是打得也很帅!”

“是啊是啊!……”

激动中的松柏的弟子们原本想找个热闹的大排档,为若白师兄、亦枫师兄和百草大摆庆功宴,痛痛快快地庆祝一番。但是若白师兄居然还是像平日一样淡然,仿佛战胜坚石道馆对他并没有多大的影响,说,比赛还没结束,今晚照常训练。

训练?

可是明天是对阵贤武道馆啊,众弟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其实,还是今天去庆祝比较好,等明天败给贤武道馆,肯定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好的心情了。

还没比赛,就说肯定会输这种话,是很没骨气的吧。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明天跟贤武道馆之战是必输无疑的。除了不可战胜的廷皓和婷宜,听说那个新冒出来的申波,好像实力也不容小觑。

若白、亦枫和百草同他们比赛……

“来吧!即使咱们松柏道馆明天会输,也要输人不输阵!”赶走心头的­阴­云,晓萤气势满满地对同伴们喊,“咱们今天养­精­蓄锐,多喝胖大海,把嗓子养好,明天一定要把加油喊得声势如虹,成为全场最响亮的啦啦队!”

“对!没错!”

“今天的纸喇叭很好用,咱们多做点,明天人手一份!”

“说不定会有其他道馆的啦啦队抄袭咱们的创意,所以咱们要好好想想,争取想出来更­棒­的加油方法!”

“咱们要不要统一着装啊!或者在额头绑上‘松柏必胜’?”

“咦!好主意!那谁去买红布条去呢?”

“我去我去!”

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明天如何为松柏加油,弟子们尽量不去想比赛的结果会怎样。咳,反正大不了就是输了呗,反正他们也没期望过松柏能战胜贤武。能够杀入复赛,能够打败坚石道馆进入复赛第二轮,已经是了不起的胜利了啊!

从练功厅回到房间,已经夜里十点了。身上的道服全都被汗水湿透,头发也湿哒哒地黏在脸上,百草推开房门,见晓萤正在给洗脸盆里倒水,听到她进来,头也不回地说:“你先来洗脸吧!”

百草一怔,说:“你还没睡吗?”以往的这个时间,晓萤都已经开始睡觉了,所以每次如果练功回来的晚,她都会轻手轻脚唯恐吵到她。

“快来洗啦!”

晓萤把她拉到洗脸盆前,神神秘秘地说:“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是水里加了什么吗?”仔细地闻了闻,好像是水里有股跟以往不同的气息。

“哈哈,你闻出来了啊,”晓萤得意地笑,“阿茵说如果往洗脸水里加一点薰衣草­精­油,可以帮助睡眠,放松心情。我就用她的­精­油,倒了三滴进去,你好好闻一下这个水蒸气,多洗一会儿,听说­精­油可是很贵的呢!”

­精­油……

百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不过确实还蛮好闻的。她深呼吸几下,又用温水拍在脸上,洗了一会儿,疲倦的睡意渐渐上来了。

今晚训练的时间特别长,前几天的比赛,都是练习到最多九点钟就结束了。用若白的话说,比赛前练得太多,反而容易使得肌­肉­僵硬。可是,今晚若白好像忘了,他脸上的表情异常凝固,完全不知停歇地练习,甚至丝毫没有分神给她和亦枫。

关了灯。

屋里黑暗下来。

晓萤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从旁边传来:

“百草,你睡了吗?”

“还没。”

闭着眼睛,虽然疲倦得恨不得马上睡着,可是百草的脑子里却乱乱的,心里也紧紧的。明天就要对阵贤武道馆,她将会遇到婷宜。

婷宜……

“我觉得,百草,从道馆挑战赛开始以来,你的表现早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期待,是一个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惊喜!”晓萤侧过身子,用力地对她说,“所以,你不要在意明天的比赛,输给婷宜没有什么,你已经很­棒­很­棒­了,我们以你为荣!”

所以说,她肯定会输给婷宜,对吗?

呆呆地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百草脑海中一遍一遍回忆那次跟婷宜的实战,快如闪电的出腿,一次次地被击中,一次次重重地摔倒在垫子上,她猛地闭上眼睛,呼吸紊乱得有些喘不过气!

晓萤睡着了。

月光洒照在床边,虫鸣声从窗外断断续续地传来。躺在床上,百草闭着眼睛,久久地睡不着,脑袋反而渐渐痛起来。终于她坐起身,又穿上道服,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一弯月亮静静地挂在夜空。

此时的松柏道馆异常宁静,道路两旁屋子里的灯全都熄灭了,深夜中的练功厅只有一个淡淡的剪影。百草拉开纸门,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她也没有把灯打开,只是盘膝坐到了垫子上。

就是在这里,她曾经惨败给婷宜。

那是一场实力太过悬殊的实战,在婷宜面前她是那么的不堪一击,甚至看不清楚婷宜是如何出腿的。现在的她,虽然练功有了一点进步,但是她和婷宜之间的距离究竟还有多大呢?

百草低下头。

月光斜斜洒照在她的道服上,手指捏紧衣角,她长久地发呆。参加道馆挑战赛以来,就算与林凤之战的前一晚,她也从未这样紧张过。

“你在害怕。”

黑暗的练功厅内,突然有个声音从角落里响起。百草吃了一惊,她扭过头去,发现那里有一个倚墙而坐的身影,她进来的时候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那是若白的声音。

没有月光的角落里,他似乎已经坐了很久很久,面容隐藏在黑暗中,百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你在害怕,对吗?”

淡淡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百草黯然地低下头,轻吸口气,说:“嗯。”

是的,她在害怕,所以即使比赛是在明天,而今晚她就已经紧张得无法入眠了。

“在害怕什么?”

若白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仿佛是在问她,又仿佛不是。

“我……”

百草咬住嘴­唇­。她怕输,她怕即使她进步了一些,但是跟婷宜的差距依然会非常巨大。她不仅仅怕输,她还怕会输得很难看。

“害怕有用吗?会帮助你明天发挥得更好吗?”冷淡的声音从黑漆漆的角落中传来。

“……”

“还没有比赛就怕成这个样子,你不如明天直接退出比赛。”那声音冷淡到骨子里,像一把浸透了冰雪的飞刀。

“我……”百草身子一僵,“……我只是有点紧张,我明天会好好比赛的,我会尽我的全力……”

“你觉得你明天能打败婷宜吗?”

“……我会努力!”

“即使用尽你所有的努力,明天你还是会败给婷宜,因为你跟她的实力相差好几个等级,你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

“你以为侥幸打败了林凤,就有希望与婷宜一较高下了吗?如果不是你的冷笑让林凤措手不及,你不可能赢得这场胜利。”

百草呆住。

“所以,一场必败无疑的比赛,为什么你还要参加,还要让它进行下去?”若白的声音比月光还要淡漠。

百草怔怔地望着若白的身影。

她有些糊涂了。

若白前辈是在告诉她,她应该退出明天和婷宜的那一战吗?因为她有些怕输,因为她必输无疑?

若白站起身。

好像练功厅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他看也没看她,径直向门口走去。眼看着他拉开纸门就要走出去了,她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可是我还是赢了林凤啊!”

虽然大家都觉得她几乎没有战胜林凤的可能,但是她毕竟最终是胜了,也许明天的比赛

……

“好,那么希望你明天也能打败婷宜。”

纸门“哗”地一声被拉开,若白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

百草傻愣愣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她不知道若白前辈的那些话是什么含义,是不高兴她在临战前的紧张,还是真的觉得她应该放弃比赛。

良久之后她又想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么晚了,若白前辈会独自呆在黑漆漆的练功厅里呢?

破晓晨曦。

凌晨时分才终于睡着的百草又早早地爬了起来,她拿起扫帚到庭院里扫地。还是扫地最能平静她的心情,而且她想明白了,若白前辈是看不惯她那么紧张,才故意用话语来刺激她。

是的,紧张和害怕都是于事无补的。

既然不可能当逃兵,那么就好好比赛吧。

而且……

她也战胜了林凤不是吗?

小路的尽头,远远的她发现初原正在花圃中浇水。看着那修长的被晨曦映成淡红­色­的身影,她不由自主向他走过去。

“初原前辈……”

听到她的声音,初原边洒水边抬头望向她,微笑说:“早安。怎么,昨晚没有睡好吗?有一点黑眼圈。”

“……昨晚睡得不多。”她局促地说。

初原细细打量她,收起水壶,问:“你有发圈吗?”

“嗯?”她不解地摸摸自己的头发。

“把头发扎起来吧,你的头发有点长了,比赛的时候会遮挡你的视线的。”她的头发又细又长,被晨风吹得在她的脸庞周围轻轻飞扬,他伸出手为她拨了拨。

啊,好像是呢。

自从来到松柏道馆,她忧心于往后的学费和食宿,哪里舍得动用攒下的那一点点零花钱。虽然师父回来后又给了她一些钱,可是她已经长大了,不能总依靠师父来生活。所以,她好久都没舍得去剪头发了。头发似乎真的是很长了,被他的手指一拨,将将都能及肩了。

“……我去跟晓萤借个发圈。”

“你没有吗?”初原真是有些诧异了,他以为女孩子们都和初薇和婷宜一样,漂亮的发饰是她们必备的东西。虽然知道百草是非常朴素的女孩子,可是至少发圈是应该有的。

“……我不会梳头发……”百草涨红了脸。小时候妈妈还在,都是妈妈一直为她梳辫子。父母去世后,师父收留了她,师父不会为她梳头发扎辫子,便总是让她把头发剪得很短。

初原摇头笑了笑,说:“等我一下。”

留下百草站在原地,初原走入小木屋里。不一会儿他又走出来,站在她面前,含笑说:“这是打算送给初薇的,如果你不介意,我把它送给你好吗?”

他摊开手掌。

在他的掌心有一个黑­色­的发圈,发圈上有一个红­色­的草莓,晨光中,红晶晶的塑料草莓闪出光亮。

她屏息地抬头看他。

“不喜欢吗?”他的笑容比草莓上的光芒更明亮。

“喜欢。”她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来,我帮你扎上它。”

坐在庭院的长木凳上,初原让她侧过身去,用手指代替梳子轻柔地为她梳理着头发。距离他如此近,晨风轻送,她的呼吸里全都是他身上的味道,不同于以往消毒水般­干­净的气息,那是一股刚从花圃里走出来的味道,染着草叶的清香。

她渐渐有些恍惚起来。

忘记了今天将要开始的比赛,只能感觉到在那一缕缕的发丝间,他的手指温柔得就像树叶上的露水。

“昨天你打败了坚石道馆的林凤?”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百草的心神从纷纷乱乱的恍惚中醒过来,回答说:“对。”

“林凤是出­色­的选手,”他细心地用手指梳顺着她的头发,“能够战胜她,你应该信心大增才对,怎么刚才反而一副很忐忑的样子?”在花圃中,他回头看到她的第一眼,她握着扫帚站在那里,迷茫得就像一只失去了方向的小鹿。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百草心中咯噔一下,她紧张地摸一下脸,难怪若白前辈会教训她。

初原的­唇­角弯起来。

“……今天,”她吸一口气,“今天我们要对阵贤武道馆……”

“嗯,然后呢?”将她的头发整齐地收拢入他的掌心,他可以感觉到她的背脊微微有点僵硬。

“……我上次败给过婷宜前辈。”

“嗯,是的,”他微笑,“然后呢?”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想起昨晚若白对她的嘲讽,她强自咬了咬嘴­唇­,硬声说:“我会好好比赛的,即使今天对阵的是贤武道馆,我们也不一定会输!”

初原将她的头发拢成一个小小的马尾,然后用草莓发圈绕上去,一圈一圈,说:“昨天比赛之前,你想到过你能战胜林凤吗?”

百草怔了怔。

她没有想过。在跟坚石的比赛之前,她甚至不太知道林凤是谁,只是大家都说林凤很厉害,晓萤认为她几乎是不可能打败林凤的。

“比赛之所以是比赛,是因为必须经过一番较量,才能决出谁胜谁败。比赛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而胜败只是这个过程的结局。”发圈上的草莓红晶晶,映得她的头发也黑亮起来,初原又端详了几秒才放下双手,说,“而且,无论比赛的结果如何,我相信跟上次与婷宜的交手比起来,你一定进步了很多。”

她的胸口里涨得满满的。

抬起头,她深吸一口气,凝视着他,说:“谢谢你。我会好好去比赛的,哪怕最后还是会输掉,可是我会拼尽全力,让比赛的过程不至于那么没有悬念。”

“加油!”

初原含笑揉揉她的发顶。太阳越升越高,光线从晕红变得益发灿烂起来,在扎起马尾之后,他发觉现在看到的她竟和以往的她是不太一样的。原来,她的脸庞是圆圆的,只是下巴略微尖尖的,一双耳朵洁白得像玉一样,微微透着些粉红。

她的眼睛虽然还是像平时一样,又大又圆,乌黑晶莹,像小鹿一样灵动,可是面对着他的视线,她睫毛垂下,忽然飞快地闪过一抹羞涩。

“……初原前辈,你今天会来看比赛吗?”

满怀期待,百草心跳得扑通扑通,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前面的那么多场比赛,她都没有在观众席中看到过他的身影,今天或许是她最后一次参赛了,她真的很希望能在赛场看到他。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恰好见初原似乎出神了一下,微笑说:“如果有时间,我会去的。”

市立体育馆。

今天是复赛的第二场,一共进行四场比赛,比赛结束后将会产生本年度道馆挑战赛的四强。观众席上坐得满满的,晓萤率领着松柏啦啦队的队员们挤到座位上坐下后,发现她知道的所有道馆的人都来观战了。各­色­的道馆小旗翻飞,各­色­充气的加油­棒­热烈地砰砰作响,还没有开始比赛,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就已经在体育馆内沸腾了!

晓萤一挥手。

阿茵、萍萍、吴海、丰石等全部啦啦队的成员整齐划一地掏出他们的秘密武器──加油算盘!每个人手握着小型塑料算盘的一端,轻轻一摇,啪啪啪啪的声音又响亮又清脆又整齐,引得周围的观众们全都看过来。

嘿嘿,晓萤得意地笑,她早就料到了满场肯定会有无数的加油­棒­。如果她们也用传统的加油­棒­,不说两个粗粗的­棒­子拿起来很笨,敲起来需要很用力,而且天下所有加油­棒­的声音都是一样的,混在一起哪里听得出来区别呢?

所以,她们才不要和别人一样!用塑料算盘来加油,就算满场都被其他道馆的加油声淹没了,场内的若白、亦枫和百草也能听出来她们与众不同的加油声!而且,用塑料算盘加油很省力气,她们可以节省出更多的体力为比赛中的松柏队呐喊!

在周围各道馆弟子们的惊讶羡慕的目光中,松柏啦啦队的队员们越发起劲地摇动加油算盘,整齐划一地呐喊着。边指挥呐喊的节奏,边观察对手情况的晓萤松下一口气,她发现虽然贤武道馆的比赛实力极强,但是啦啦队却中规中矩,没有特别显眼的地方。

哈哈,太好了!晓萤心中狂喜。不管今天的比赛结果如何,最起码她们不会在气势上输给贤武了!

然而,当场地内的八强道馆参赛队开始入场时,那瞬时而起的铺天盖地的为贤武道馆加油的呐喊声,让松柏啦啦队呆住了。那声浪是完全压倒­性­的,仿佛是大海的波涛,一浪一浪,将其他所有的加油声全都吞噬掉。

晓萤惊愕地四顾看去。

发现除了另外六个今天参赛的道馆,其他全部道馆的弟子们竟然几乎都在为贤武道馆加油,无数个加油­棒­共同敲响,无数面小旗共同翻飞,无数个声音在喊──“贤武──!加油──!”

“贤武──!!加油──!!”

顶棚的几十只聚光灯管将赛场照­射­得无比明亮,四周传来浪涛般惊天动地的加油声,从那些加油声只能听出一个名字,“贤武”、“贤武”。同若白、亦枫并肩站在一起,行礼完毕的百草缓缓直起身体,凝神看向对面的贤武道馆参赛队。

隔着一个赛垫的距离。

行礼完毕的婷宜正同廷皓低语什么,她右手一指,示意他向观众席前排的某个方向看去。

百草下意识地跟着望过去。

那里坐着沈柠教练,她一身紫­色­的旗袍,上面绣着一串|­乳­白­色­的茉莉花。她的目光原本正若有所思地逐一落在场上每一个选手身上,仿佛察觉到廷皓的视线,她望了过来。

廷皓收回目光,皱眉瞪了婷宜一眼,婷宜却掩嘴轻笑,仿佛这不是比赛前的紧张时刻,只是与哥哥的玩笑时间。

婷宜看起来非常放松。

想起昨晚自己的几乎一夜未眠,百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百草,走了!”

亦枫的声音将她从发怔中唤醒,她转过头,恰好看到若白正往休息区走去,面容异常冷凝。

比赛正式开始了。

分为两轮,每轮都是两块场地同时进行。第一轮要进行的是金堂道馆与虹彩道馆,贤武道馆与松柏道馆的比赛。随着裁判宣布比赛开始,体育馆内几乎所有观众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贤武道馆的场地上。

“贤武加油──!”

“贤武加油──!”

满场观众热烈地为贤武道馆齐声呐喊,仿佛他们今天只是来看贤武的比赛的,松柏道馆啦啦队的声音被淹没得近乎听不到。阿茵、吴海他们用力地为第一个上场的亦枫加油,一手将算盘挥舞得震天响,一手将纸喇叭放在嘴边大声喊着:“亦枫加油──!亦枫加油──!”

“松柏加油──!松柏加油──!”

萍萍却呆呆地看着赛场中央,越看越难过,忍不住含泪瞅向身旁的晓萤,问:“怎么会这样?”

晓萤也有点傻了。

转眼间第一局已经结束,贤武道馆今年明明派上来的是一个第一次参赛的弟子,叫申波,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很书呆子气。可是,亦枫师兄竟似完全不是他的对手。那申波势如破竹,出腿如风,亦枫师兄屡屡被他踢中,一退再退,第一局结束时已经落后三分了。

“贤武加油──!!”

“贤武必胜──!!”

环顾四周,看着那全场沸腾的模样,听着那如海涛般的呐喊声,晓萤沮丧地握紧手中的加油算盘。难怪贤武道馆的啦啦队并没有多么用心地准备,他们肯定是知道,只要比赛一开始,几乎所有的观众都会成为贤武啦啦队的一份子。

晓萤苦着脸。

没错,其实如果不是今天与贤武对决的是松柏,她自己肯定也会为贤武喝彩。每年都是道馆挑战赛的冠军,廷皓兄妹更是全市乃至全国跆拳道弟子们心目中的偶像,甚至贤武道馆只是随随便便派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出赛,都可以轻易将亦枫师兄打败。这样的光环,这样的实力,这样的威风,又有谁会不为贤武道馆而折服呢?

第三局开始前,亦枫得到了两分,但是申波又得到了三分。

百草全神贯注盯着场中的比赛,努力不让自己去看对面休息区中的婷宜。一会儿就该她上场了,她不要被婷宜看出来她的紧张,她也不要看见婷宜刚才那种放松的模样。

深呼吸。

不要去想比赛的结果,她已经不是上次跟婷宜交手时的戚百草了。她每天都辛苦地练习,她有了《旋风腿法》,她苦练研究对手的起势,她进步很大,她在预赛里从来没有输过,她战胜了林凤,所有人都说她进步神速……

所以她应该不会像上次那样不堪一击!

比赛结束。

亦枫以2:6输掉了这场比赛。

重重地坐到长凳上,亦枫汗如浆出,百草拧开矿泉水给他,他没有理会,径自把头埋在大毛巾里,一句话也不说。明知道亦枫很难过,可是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第一次她为自己的嘴笨而懊恼。

犹豫一下。

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亦枫的后背。

亦枫闷哼一声。

裁判宣布:“第二场开始点名!”

百草闻声立刻站起来,向赛垫走去。走了两步,她忍不住回头看向若白,今天以来若白还一句话也没有对她说过,或者现在他愿意叮嘱她几句。然而若白只是淡淡地坐着,看也没看她。

她心中一紧。

脚步略微凝滞了下。

“松柏道馆戚百草。”裁判看着记录册上的名字。

“到!”

“贤武道馆方婷宜。”

“到!”

百草和婷宜互相行礼。

在百草弯腰的那一刻,婷宜发现素来一头短发的百草竟然扎了个小小的马尾,上面绑着一只草莓发圈,那个发圈有点眼熟。百草直起身子,婷宜将自己游离出去的心神收回来,昨天林凤就是败给了百草,她不能太过轻敌。

百草……

望着面前这个女孩子小鹿一般倔强的眼睛,婷宜微笑,好久都没有遇到能让她打起­精­神来比赛的对手了,希望今天她不会失望。

百草抬头,恰好看到了婷宜的笑容。

那样的笑容。

就像她看到的是一件极有趣的东西。百草错愕了下,仿佛回到了上次的实战,那时候婷宜的脸上也有几乎相同的笑容。

“贤武必胜──!贤武必胜──!”

“婷宜加油──!!婷宜加油──!!”

终于看到贤武道馆的婷宜站到赛垫上,满场的气氛顿时变得沸腾起来,观众们纷纷起立为她加油,拼命地鼓掌。

婷宜,岸阳的天才跆拳道少女,出身世家,一出道就打遍全市无敌手,在国内的青少年女选手中也是出类拔萃,还在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中取得过好成绩。他们并不在意此时将要与婷宜比赛的是谁,只要能再次亲眼目睹天才跆拳道少女的风采,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松柏道馆的一些小弟子也忍不住惊叹出声。

在去年的道馆挑战赛之后,他们只在婷宜与百草的那次实战练习中看到过婷宜的身手。虽然那一次婷宜并未完全发挥实力,但是那如闪电般冷静犀利的腿法足以让他们久久难以忘怀。今天是正式的比赛,婷宜一定会认真地发挥,表现得更加漂亮吧!

虽然、虽然今天与婷宜对阵是松柏道馆的百草……

“松柏道馆──!勇往直前──!”

观众席中,晓萤边挥舞着加油算盘,边使足全身力气呐喊出声,那声音如此响亮,惊醒了身边所有松柏道馆的弟子们!

对,今天与贤武对阵的是松柏,他们怎么反而崇拜着对手,忘记为自己的伙伴加油了呢?!昨晚他们就猜到了这样的局面,输给贤武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是比赛能输,气势不能输!

“松柏道馆──!!勇往直前──!!”

阿茵、萍萍、吴海他们齐声开始呐喊,加油算盘清脆的声音在满场的加油声中格外好辨认。

百草屏心静气。

她紧紧盯着婷宜,让自己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婷宜身上,专注着婷宜的每一个动作。裁判已经示意比赛开始,百草并没有冒然出击,她按照自己的节奏颠着脚步,全身每个细胞都在随时待命。

每个人在出招前都会有身体的准备。

婷宜也不例外。

她要冷静,要把握住机会,不能像以前一样闷着头不顾一切地进攻,导致破绽百出。

比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婷宜也沉得住气,只是偶尔清喝一声,虚踢一脚,守得水泼不进,似乎她在等待百草沉不住气,主动发起攻势。不知不觉中,百草发现自己竟然在步步后退,被婷宜的脚步节奏逼得快出了边线!

“嘘──!”

一声哨响,裁判冲过来,对百草做出消极防守的手势。场边的记分牌一翻,比分从0:0变成了1:0!

“哇──!”

“哈哈哈哈!”

满场观众惊呼之后,爆发出大笑,热烈的掌声和加油­棒­的敲击声响彻体育馆。婷宜不愧是跆拳道天才少女啊,对手居然被吓得连试图进攻都不敢,只能不停地后退来逃避,被判罚消极比赛拖延时间,扣掉一分。

“百草是害怕了吗?”萍萍担心地说。

“毕竟对手是婷宜……”阿茵叹息,道馆挑战赛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百草这个样子。不过,面对实力如此强大的婷宜,换成是她也会有点怯阵吧。

就这样输了一分?

百草脑子懵了起来,她不知所措地看向记分牌,鲜红的“-1”让她明白她真的被罚分了。她知道按照规则,如果一直消极防守,逃避进攻,会被裁判判罚,可是她并没有逃避,她只是想要先好好观察一下婷宜的动作特点。

裁判示意比赛继续进行。

婷宜颠起脚步,仍旧不急不许,仿佛刚才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的一分,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只是­唇­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百草僵硬地握住双拳,有些发愣,这一个罚分将她的计划打乱了。如果还是等待婷宜的出击,等待看准婷宜的起势再反击,那么说不定还是会被罚分。可是如果她自己主动进攻,会不会重演上次实战……

“呀──!”

就在她犹豫的这一瞬间,婷宜高高跃起,一击右腿横踢扫向她的前胸。电光火石中,百草匆忙后退,胸口险险闪过那一腿,左臂却被踢中,那一腿的力量如此之大,她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体。

胳膊痛得像麻掉了一样,百草急喘几口气,还没调整好呼吸,婷宜却又已经展开了一连串的进攻!

如一串串飞闪的叠影。

那进攻快得密不透风,百草边防守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婷宜每个进攻时的技术特点,可是,那些动作太快了,就像是在一瞬间完成的,似乎没有任何分解。她看不出来,她练了那么久的观察对手的起势,在婷宜身上竟丝毫无法施展!

“啪──!”

“啪──!”

“啪──!”

“啪──!”

一连串的重击声将体育馆内的气氛推至沸点,看到婷宜将那个女孩子踢得频频后退毫无反击之力,观众们一次次地起立呐喊助威。太帅了,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天才少女,每年度的出场比赛都是如此光芒夺目,根本没有一个人是婷宜的对手!

第一局结束。

比分凝固在-1:3.

从赛垫走向场边的时候,百草视线里一片白茫茫,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长凳上坐下的。她的脑子完全空白了,耳膜轰轰地响,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是乱糟糟的一片。

“……”

仿佛有人对她说话。

她听不清楚,慢慢转过头,见是亦枫正对她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分辨出亦枫的话音。

“……你缺乏经验。”亦枫将毛巾递给她,“其实一开始你们都没有进攻,裁判之所以会判你消极,而不判她,是因为她会时不时虚晃一招,而你太老实了。”

呆呆地接过那条毛巾,她无意识地擦了擦。

“早就知道你会输,可是没想到你会输得这么难看,”若白的声音飘过来,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的赛垫,仿佛这些话并不是对百草说的,“你就这么害怕婷宜吗?”

“我没有害怕!”百草的手指握紧。

她只是,她只是无计可施……

“你的毛巾上,连一滴汗都没有。”若白声音中的寒意让她僵住,“就算要输,也请你拼尽全力之后再输。”

第二局开始。

在满场的呐喊助威中,婷宜­唇­角含笑,脚步节奏舒缓而优雅,就像这不是一场比赛,而是一场表演。

双拳紧紧握着,百草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可是心里又慌又急。她找不到婷宜的漏洞,婷宜似乎是无懈可击的,她似乎完全没有机会!

“喝──!”

腿影如风,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慌意乱,婷宜纵身飞腿向她踢来。那身影如此之快,百草又想躲过又想看清她的身法,只是迟缓了一秒钟,那一记旋身横踢已经踢到她的胸口!

“砰──!”

重重地,整个人后仰着摔出去,百草的头部撞在垫子上,痛得眼前一片漆黑,胸口也被踢得像要裂开了!痛……痛得她不想从垫子上站起来了,除了痛,还有一种黯然,明知道会输给对方,却还要继续比下去的黯然。

这一刻,她忽然懂得了光雅当时想要放弃的感觉。

“婷宜──!!!”

“婷宜──!!!”

“婷宜──!!!”

又是惊天动地的呐喊声,整个体育馆的喝彩声如同能将一切淹没,那无数的声音全部汇聚成婷宜的名字。木然地躺在赛垫上,眼前混乱的漆黑渐渐散去,裁判正俯身看她,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读秒。

“百草──!加油──!”

在铺天盖地的呼喊婷宜声中,她隐约听到有人在为她呐喊。在裁判的注视下,百草吃力地从垫子上站起来,然后无意识地在乌压压的观众席中找寻,无数面翻飞的小旗和无数砰砰响的加油­棒­让视野变得混乱,而那股为她呐喊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百草──!加油──!!”

那是晓萤,远远的,她能看到晓萤正挥舞着一把算盘,声嘶力竭地对她喊着,脸涨得通红,仿佛全身的血液都用来呐喊了。

“百草──!!加油──!!!”

见她看过来,观众席上所有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全都奋声呐喊,声音高亢得破了音,一双双眼睛里的紧张和关切让她的胸口里堵得满满的。咬住嘴­唇­,她深吸口气,视线正要从观众席离开的那一刻,忽然看到了在一个角落──“初原。”

导师走进实验室,初原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正对着显微镜出神。清晨时分的她,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经像她一样,总是渴盼地问父亲──……

“你会来看比赛吗?”

……

“实验做完了?”导师走过来。

“做完了。”

初原拿起已经记录好数据的报告册,导师接过来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又说:“对了,有件事情……”

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如同所有的光线全部暗去,她的呼吸瞬时凝固,只能看到那一个身影。那人两鬓微白,似乎又苍老了些,在观众席中沉默而严肃地望着她。裁判示意比赛继续,她屏息地又朝那里望了一眼,才将视线拉回到婷宜身上。

心跳砰砰砰地紊乱着。

握紧双拳,百草紧紧瞪住婷宜,好,既然她无懈可击到完全没有漏洞,那么──

“呀────!!!”

一声厉喝从赛场中央爆发出来,如同充满了无限力量的怒喝,所有人吃惊地向望过去,只见陡然之间局面竟发生了巨变!已经被婷宜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那个女孩子突然如猛虎下山般开始进攻,似乎没有章法,只是一味的进攻,那种拼命三郎似的打法,竟逼得婷宜后退了几步!

观众们怔住了。

不过迅速反应过来,这是临死一博吧?

这样也好,虽然想看的是婷宜炫目的腿法和表现,可是如果她的对手像死人一样,场面也不会­精­彩。

只是。

比赛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半的时间,这个女孩子被踢倒过那么多次,刚才从赛垫上站起来时已经有些站不稳,为什么还会有如此充沛的体力来进攻?

“呀──!”

腾空而起的身影,那一腿如有千钧之力,带着破空的风声向婷宜袭来,婷宜双手一挡,身子闪过,右腿落空的百草却不可思议地瞬时旋踢出左腿,厉喝着,重重向她踢去!

暴风雨一般!

腿影重重叠叠,进攻一轮强似一轮,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婷宜的呼吸渐渐紧促。虽然那些进攻全都化解掉了,百草并没有得分,可是这种拼命的打法应付起来非常消耗体力,汗水浸透了道服,粘哒哒地贴在身上,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砰──!”

婷宜一腿反击后踢踢中百草的空档!得分!看着踉跄着退了几步的百草,婷宜皱眉,所以说,百草这样的进攻是没有意义的,只是纯粹浪费双方的体力而已。然而,似乎连呼吸都没有调整,“呀──”,百草大喊着前踢而来,又展开了新一轮的进攻!

令人无法喘息的暴风雨!

观众们看得目瞪口呆,明明是婷宜占据优势,频频得分,可是为什么,此刻气势惊人的却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子!那种气势,仿佛胜的是她,仿佛她将要完全击溃婷宜,仿佛她才是赛场上的王者!

这就对了。

观众席的角落里,曲向南严肃地望着场地中央的百草,她正狂风暴雨般地向婷宜展开进攻。百草,就算婷宜的实力再强,可是,有一点她绝对不如你。

那就是体力。

她是温室中的花朵,而你是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中有着顽强生命力的野草。

“呀──!”

又是一阵让人眼晕的进攻,观众们甚至都无法看清百草的身影,只是听到有击中的闷响,裁判分开两人后,记分牌翻动,“-1”变成了“0”。

“哗──”

体育馆内如同爆炸了一样,观众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百草──!!百草──!!”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迸发出狂喜的欢呼声,场边的亦枫也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只有若白还是面无表情。

婷宜转过头。

她看了眼记分牌,又转过头,看了眼百草。她似乎并没有异常的情绪波动,只是­唇­角惯常的笑意消失了。

0:5

第二局结束。

虽然婷宜和百草的比分悬殊被拉大,虽然百草只在第二局即将结束时才得到唯一的一分,可是整个体育馆内的气氛悄然改变了。观众们开始关注起那个仿佛突然爆发出无穷力量的女孩子,为婷宜加油的声浪虽然依旧热烈,松柏道馆的呐喊助威声却越来越清晰高昂!

“不错,她终于找出了自己的优势。”

看到百草难掩兴奋之情地走向场边休息区,廷皓扬眉笑了笑,一度他以为她已经被婷宜摧毁了信心。

“你更希望她赢吗?”

用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水,婷宜白了哥哥一眼。

“如果输掉这场比赛,对你而言是件好事。”

见她流了那么多汗,体力消耗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廷皓边为她按摩放松肩膀,边漫不经心地说:“因为很久没有碰到过强劲的对手,你很久没有认认真真地比赛过了,练功也懈怠了很多。希望百草能够警醒你,不要真的变成龟兔赛跑里的那只兔子。”

婷宜握住毛巾的手一顿,眉心皱起。

“不要得意的太早了。”

亦枫正在对百草的表现进行热烈的肯定,淡漠的声音从旁边飘来,百草微怔地看向若白。

若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以为,你是婷宜所遇到过的对手中,体力最好的一个吗?”

第三局开始。

百草走向场地中央,她沉住呼吸,屏除杂念。是的,她未必是婷宜遇到过的对手里体力最好的一个,可是除了充沛的体力,她找不出自己能胜过婷宜的地方。

“呀──!”

与第二局结束时相同,百草在裁判刚示意比赛开始的那一瞬,就展开了暴风骤雨般的进攻!也许,当她的进攻耗尽了婷宜的体力,就是能够撕破婷宜的防线,找出婷宜弱点的时刻了!

可是──

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身体高高腾起在空中,当她踢向婷宜,身影即将交错的那一刻,如同慢动作般,她看到了婷宜的眼睛!那双眼睛,异常的冷静,仿佛是冰天雪地中的雪狼,埋伏了很久,等候在那里……

“啪──!”

电光火石,那动作快得几乎没人能看清楚,就如一道白光闪过,婷宜的旋身后踢重重踢在百草肩上!这一记又快又狠,就像是完全看准了才出腿的,带着犀利的裂空声踢出巨响!

那样的感觉。

如同回到了噩梦中。

脑子有些发懵,百草甚至感觉不到肩膀处火辣的疼痛,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和紊乱。

“啪──!”

继续进攻,继续被婷宜反击踢中,虽然她躲闪得快没能踢中得分部位,但是那重重的一记使她踉跄几步跌出界外!

她记得这种噩梦般感觉。

上次跟婷宜实战就是这样,她的每一个出招每一个意图都在婷宜的掌控中,婷宜似乎早就看穿了她想要做什么,好整以暇地等在那里。这段日子以来,她每天刻苦练习,她以为自己进步了一些,可是,为什么又坠入了同样的噩梦……

“啪──!”

在又一次被踢倒地上时,百草心中突然轰地一声。她明白了,是的,婷宜在她出腿的那一刻就看出了她的意图,那正是她日日夜夜苦练,却还没有完全练成的──看破对手的起势!

她无法准确地判别出婷宜的起势,而婷宜却能看出她的!

没错,第二局快结束时,她的连续进攻应该是起效了,成功地消耗掉了婷宜的体力。可是现在,婷宜却改变了战术,不再和她继续耗费体力,而是打算速战速决地彻底击垮她!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体力究竟有多充沛。”

居高临下地望着摔倒在垫子上的百草,婷宜的­唇­角又习惯­性­地露出了笑容。

0:7

市立体育馆内沸腾了!

“婷宜──!”

“婷宜──!”

呼喊声将顶棚震得轰轰响!果然是天才的跆拳道少女,哪怕遇到困难也能迅速地调整过来,一鼓作气将善于蛮战的对手再次打得溃不成军!

场边的廷皓笑了笑,心知刚才那些话刺激到了一贯要强的妹妹,使得她决心要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曲向南在观众席上暗叹一声。

不得不承认,百草的实力与婷宜相比还有很大的距离。

裁判示意比赛继续。

汗水从额头滑落,缓缓滑过百草的眼睫,她闭了闭眼睛。这几个回合下来,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中所剩的力量已经不多,而比赛留给她的机会也不多了。

不敢去看观众席的师父。

师父终于可以来到赛场看她的比赛,她却只能让师父看到她是如何落败的。

听到裁判催促加快比赛进度的声音。

咬紧嘴­唇­,百草睁开眼睛。

她看到婷宜的眼睛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也一如既往地摆出防守的姿势,优雅地颠着脚步,仿佛在等她的决定。她明白,如果她不进攻,婷宜也不会进攻,而她一旦进攻,婷宜就会如前几次一般反击,将她摧毁!

“呀──!”

双手紧紧握成拳,百草厉喝一声,旋身横踢出左腿,腿影如风,向婷宜进攻而去!她落后了很多分,婷宜可以拖耗比赛时间,她不可以!不进攻是坐以待毙,只有进攻才有一线生机!

而旋空而起的那一瞬。

她心中有些黯然。

为什么婷宜可以看出她进攻的意图,而她练了那么久,却无法事先看出婷宜的招式。这一次的进攻,也会被婷宜看穿的吧……

几乎同一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在身体悬空的电光火石间,百草所有的知觉也仿佛凝固了。如同电影的慢放动作,她看到婷宜身形一晃,一格一格地跃起,是的,婷宜看穿了她的意图,婷宜知道她要腾身横踢……

“喝──!”

婷宜的身影疾如迅雷,她将全身的力量贯注在腿上,她要让百草再也没有从赛垫上爬起来的机会!

所以──

婷宜看穿了她……

时间恍如被定格成一帧一帧,那念头甚至还来不及传递到大脑,她的身体就已经作出了反应!

所以──

婷宜将会反击她的腾身横踢!

“呀──啊──!”

那一声巨喝如同是从体内爆炸出来的!

满场观众惊呆了。

眼看着两个女孩子身影交错的那一刻,百草竟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旋身收回已经踢出的左腿,再一个旋身跃起,厉声大喝着,以飓风般的压力向着婷宜──下劈而去!

竟如同是婷宜自己迎上去的一般,那贯注了百草每一寸力量的下劈,随着她落下的身体重力,重重的,似乎是缓慢的,又似乎是无法看清的──“砰──!”

劈中了婷宜的头顶!

2:7

体育馆内瞬间没有了声音。

观众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婷宜在僵立了一秒钟之后,轰然倒地!

廷皓猛然从场边站起来!

Ⅱ:心之萌 Chapter 2

晓萤紧紧捂住嘴巴,唯恐漏出一点声音,她身边的啦啦队伙伴们也没有一个敢发出欢呼。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百草和婷宜实力相差那么远,居然可以下劈到了婷宜的头顶?为什么婷宜会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就好像,死掉了一样……

安静得令人窒息。

怔怔地看着苍白着脸躺到在赛垫上的婷宜,百草也有点恍惚,不敢相信一切真的发生了。婷宜看穿了她的旋身横踢,所以婷宜将会反击,而前几次婷宜都是用后踢来反击,所以她赌了一把。

……她赌对了。

“1、2、3……”

裁判蹲下身,检查过婷宜的状况之后开始读秒。体育馆内死一般的寂静,读秒的声音几乎可以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观众的耳中。难道婷宜会被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子KO?这怎么可能?明明婷宜的实力远在那个女孩子之上,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不可思议的一幕?

“4、5……”

观众席中发出喜悦的惊呼。

缓慢的。

婷宜从垫子上坐起身。

然后站起来。

起初她的身体微微有些摇晃,在向裁判示意可以继续比赛后,她缓慢地走到百草面前。她的步伐很慢,然而远在观众席的人们都可以感觉到那种让呼吸受到压迫的气场。

“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你。”

面容依旧有些苍白,婷宜的嘴­唇­却缓缓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凝视着百草,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百草耳中:“从现在开始,我会认真地和你比赛。”

在距离第三局比赛结束还有40秒的时候,市立体育馆的观众们吃惊看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婷宜。他们看到的不再是那个比赛中素来优雅、习惯于防守反击、冷静沉稳的婷宜。

“呀──!”

“喝──!”

如同被一团烈烈的火焰燃烧着,婷宜厉吼着向那个第一次参赛的女孩子发起了一连串密不透风的进攻!她似乎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什么是实力的差异!她要让百草为那一腿而付出代价!

“啪──!”

几乎跟百草刚才是完全相同的动作,婷宜两个旋身,重重下劈而来!百草急忙后退躲避,那腿影却来得如此之快,她只得尽力仰头去闪,一声巨响,疼痛在她的脸上炸开!

眼前是黑的,听力却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观众席上的人们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的喝彩声!

有液体黏稠地从鼻孔流淌到她的­唇­片上。

带着股腥气。

就像铁一样的腥气。

她用手抹了下,那满手的鲜血猩红猩红。震愕地看向婷宜,她胡乱擦拭着鼻子,试图能够止住鼻血。婷宜仿佛对她笑了笑,然后一秒钟停歇也不给她,又是一轮猛烈的进攻!

“砰──!”

“砰──!”

“砰──!”

“砰──!”

然而,随着婷宜一腿接一腿的巨响,体育馆内观众们的呐喊声却有点喊不出来了。他们惊愕地发现,婷宜那一腿腿犀利致命的进攻,竟全都是冲着那个女孩子的面部而去!

那女孩子被踢得满脸鲜血!

那女孩子的双眼被踢肿得无法睁开!

那女孩子的脸已经不再能看,肿得异常青紫,却不肯倒下,摇摇晃晃地勉力支持,似乎竟还想要还击!

“砰────!”

比赛结束的最后一秒,婷宜又一次踢向百草的脸,将她的头踢得甩出去!踉跄着,百草用尽全力没有倒下,却也狼狈地跌坐在垫子上。脑中轰轰作响,疼痛燃烧在全身,似乎要将她的身体摧毁,眼睛被踢得淤血肿胀,她无法睁开眼睛,在满场热烈的欢呼声中,她听见婷宜走过来,好像在她身前蹲下,在她的耳畔低声说──“懂了吗?要这样踢,才够有力。”

后面的记忆就开始模糊。

百草恍惚记得自己是被人抱下场的……

然后她就一直处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中,不知道最后的比分,也没有看到若白同廷皓的那场比赛……

隐隐约约,她能听到满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呐喊声,比她和婷宜比赛时还要热烈很多很多倍……

三年后。

紧邻在市里体育馆的右方,是新落成的岸阳市跆拳道训练基地。夏日的阳光照耀着那栋白­色­的建筑物,穿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落到里面正在做着正式训练前热身运动的队员们身上,每个队员都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怎么还没来啊?”

跪在地上擦着垫子,晓萤时不时朝门口处张望。今天一下课,百草就说要先去办点事情,等会儿再过来。可是,训练都快开始了,怎么还不见她来啊。

沈柠教练可是最不喜欢队员迟到的。

打个寒战,晓萤赶忙把脑海中闪出的那个可怕画面删除掉,一下一下用力擦垫子,心里焦急地碎碎念着:“百草!百草!快到!快到!”

又过了一会儿,百草却还没有到。晓萤担心地坐在垫子上先歇歇,一边期待百草能在最后关头按时赶到,一边望着练功厅里的其他队员们发呆。

岸阳的跆拳道训练基地是在三年前正式成立的。一开始只是用了体育馆里面的几块场地来进行训练,后来,由耀方集团提供赞助,建起了现在这样一栋漂亮的跆拳道馆。

真是太漂亮了。

晓萤还记得当训练基地建成,她随着沈柠教练和队员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简直惊呆了。白­色­大理石外墙的建筑物,一共两层,飞跃在顶部却有一个优美的线条,远远地看去,就像雪山一样洁白挺秀。馆里有很多间明亮宽敞的训练厅,每个训练厅都有透明得就像水晶一样的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整面的镜子墙、跟正式比赛场地完全相同标准的赛垫,而且,居然还有一个个单独的淋浴间!

不是大家挤在一起的大淋浴房哦。

而是隔开的、居然还有浴帘的单独淋浴!

太奢侈了啊啊啊啊。

而且还非常现代化,有各种先进的仪器,记录练习时候的心跳、脉搏、肌­肉­发电情况,跟松柏道馆和其他道馆那种传统的训练方式很不一样!

自从沈柠教练的跆拳道训练基地正式成立的那一天,它就成为了岸阳市跆拳道的标志。晓萤还记得,一开始,各道馆都或多或少对它有些忧虑,怕它会成为自己最强大的竞争对手。连她都替松柏道馆担心过,害怕万一训练基地把弟子们都吸引走,松柏道馆倒闭怎么办。

后来才发现,沈柠教练并不是将队员收过来之后,就要求队员们脱离原本的道馆。而是每天只在下午集训一次,平时还是会让队员们在各自道馆进行日常训练,代表各自道馆进行比赛。如果队员们赢得比赛,取得好成绩,荣誉依旧可以归属于他的道馆。

各道馆放下心来。

而且沈柠教练的训练成绩确实令人称奇。

沈柠教练将收入的学员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面向大众的跆拳道普及练习,只要有兴趣,能交得起学费,都可以参加,但是一共只有两个班,每班二十个人。一部分是由她亲自带队训练的,为数很少的正式队员。

虽然大众班的学费昂贵,但是经过训练之后,几乎所有学员都会有能力上的明显提升。所以每期大众班的报名都像一场战役,为了争夺那四十个名额,各道馆都为自己的弟子们想尽了办法。

至于正式班,那就更了不起了。

由于训练基地是国家跆拳道队的试验项目,所以它被特批,有资格单独组队,直接参加全国各重要的比赛。

三年下来,训练基地的战果辉煌!

在全国赛、全国青年赛和各种锦标赛上,沈柠教练率队都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甚至好几次打败了国家队和国家青年队的优秀选手,获得冠军!上个月,国家主管跆拳道的官员还特意来到岸阳,为沈柠教练和队员们庆功,祝愿她们能够再接再励,争取能参加明年年初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乃至角逐两年后奥运会的参赛资格!

重新叠了下手中的抹布,继续擦垫子,晓萤沮丧地叹口气。唉,不过很可惜,她并不是正式队的队员。其实想想也是啦,她功夫那么差,沈柠教练怎么可能收下她呢?

不过她也不在乎。

她不在乎能不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她的伟大梦想是将松柏道馆经营成为了不起的道馆!

她跑到沈柠教练那里,苦苦哀求了沈柠教练好久,请求给她一个在训练基地打杂的机会。她什么杂务都愿意做,不管是打扫卫生、抄表格、还是扛行李,只要让她能够进到里面,学习如何经营管理一支跆拳道队。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沈柠教练终于被她说动了,而且居然在试用了她一个月之后,开始每月给她一点打工的钱!虽然钱不多,但是她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说是打工­干­杂务,可是一点也不辛苦。百草那个善良的家伙,默默地替她­干­了大部分的活儿,还无论如何都不要她试图分给她的打工钱。嘿嘿,她是名义上的打工小妹,百草是实际上的打工小妹。

百草……

想到百草,她就不由自主想到了三年前道馆挑战赛的那一战。

那一场松柏道馆与贤武道馆的对决,惨烈得超出所有人的想象。直到如今,那记忆还如此地清晰,她记得自己远远地站在观众席里,惊恐地看着婷宜一次次踢着百草的脸部要害,惊恐地看着百草那满脸的鲜血和青紫肿胀的眼睛,她恐惧极了,她以为百草会被婷宜踢得重伤入院!

下场的时候,百草昏倒在了赛垫上,是若白师兄将百草抱到场边。当她从观众席冲下去,冲到百草身边时,那张昏迷中的被踢得异常凄惨的脸让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

百草的睫毛紧紧闭着。

睫毛湿润颤抖,有泪水从紧闭的睫毛间缓缓淌出来,她哭着抱紧百草,能感觉到百草的身体在冰冷地颤抖。

接下来的那场,若白师兄输给了廷皓。

若白输的那场在松柏道馆是个禁忌,那一场……

松柏惨败。

就在松柏道馆陷入失败的低潮中时,沈柠教练的入选名单使得大家振奋起来!上面赫然有着若白的名字,而且就紧挨着廷皓,是第二名,甚至在申波之上!亦枫的名字也在里面,而且,最神奇的是,在名单的最后一位,居然是百草的名字!

他们三个都在里面,那么就是说,虽然松柏惨败给贤武,沈柠教练依然认可了松柏道馆的实力!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高兴得恨不能敲锣打鼓。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若白师兄竟拒绝了。

他没有去训练基地报到,除了每天带领着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进行日常训练之外,他也几乎不再说话,沉默得仿佛他将自己封闭了起来。那段时间,若白师兄自己也不再练习,他仿佛已经放弃了跆拳道,而自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阴­冷的气息让大家全都不敢接近。

直到有一晚。

晓萤和几个同学看夜场电影回来,偷偷穿过道馆里的小路,竟然发现,在黑漆漆练功厅外的木廊上有两个人影。

那晚的月光很好。

若白坐在木廊上,百草与他并肩坐在一起,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离得太远。

她完全听不到两人有没有在说话,以及说些什么。

后来,若白师兄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严厉,而他对百草的日常训练完全可以用“严苛”和“残酷”来形容。晓萤想,那晚百草一定说错了什么,才使得若白师兄变成这样。

晓萤知道,其实百草对于入选沈柠教练的训练基地也很犹豫。虽然百草很想去,可是入队需要缴纳一定的训练费用,这笔训练费对于别人来讲也许一点也不多,但是对于百草,她连支付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很吃力,哪里还能承受这样一笔多出来的费用呢。

幸好沈柠教练不知从哪里了解到了百草的情况,特别减免了她的训练费。

真是上天保佑啊!

自从进入训练基地,经过沈柠教练一段时间的指导,渐渐的,百草在队里的成绩越来越好!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百草迅速地成长着!那种速度,简直是光速!就如同是雨后的笋芽,晓萤每天都可以看到百草的进步!

百草进步的速度如此迅猛。

在短短一年之内,除了常年不在国内训练的婷宜,百草已经确立她在训练基地女队员当中的常胜地位。在跟随沈柠教练出战的几场国内青少年比赛中,百草全都横空出世令人惊奇地取得了冠军。

在岸阳的跆拳道界,戚百草这个名字不再是默默无闻,她成为了各个道馆女弟子们心目中新的超越目标之一。

松柏道馆也因为百草的崛起重新名声大振!

去年的道馆挑战赛,松柏道馆终于在时隔六年之后,再次战胜所有对手,得到了冠军的奖杯!

那场胜利……

沉浸在回忆中,握紧手中的抹布,晓萤忍不住鼻子一酸。她永远不会忘记去年的那个胜利之夜,所有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放声痛哭,然后狂欢了整整一夜。自从初原师兄退出,松柏道馆从光芒万丈的巅峰一路暗淡,直到此时才又重新绽放出光彩。

她还记得那一刻。

她是那么地感激百草。

如果没有百草,松柏道馆不会如此迅速地重新崛起。如果没有百草,若白师兄也许就不会从消沉中重新走出来,重新开始练习,终于在第二年进入训练基地,最终率领松柏道馆走到道馆挑战赛冠军的领奖台上。

不过,说到若白师兄。

嘿嘿。

她倒是发现了一个小秘密。

“你怎么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就跟发病一样!”一个跑步跑得气喘吁吁的身影站到她的身边,晓萤抬头,见光雅边擦汗边以一种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瞟她一眼。

“你才发病呢。”晓萤嘀咕着,慢吞吞地擦垫子。

“她怎么还没来?她请假了?是生病了吗?”

“她是谁,你在说百草吗?”晓萤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看她,“哇,你是不是在关心百草啊,你在担心她生病是不是?”

“神经!”

光雅闷哼一声,没好气地继续做训练前的热身慢跑。

别扭的人。

对着光雅的背影,晓萤也哼了声。明明就是关心百草,偏偏装作不喜欢的样子,平时也不跟百草说话,这个人真是别扭死了。

话说,能够进入沈柠教练的正式队,都是各道馆很出­色­的弟子。

比如此刻站在镜壁扶手前的申波。

申波刚结束热身,正从书包里的眼镜盒里拿出眼镜布,仔细擦拭脸上那副常年不变的黑框眼镜。他是贤武道馆的后起之秀,别看一幅书呆子的模样,比赛的时候却很有杀气。

自从廷皓因为学习接手父亲的公司集团,半退出跆拳道界,申波就成为了贤武道馆的主将。除了去年在道馆挑战赛的决赛中,以一分之差败给若白师兄,申波在岸阳也算是拥有几乎不败的战绩了。

在申波的右前方的垫子上,林凤正在压腿。

刚进入训练基地打杂的时候,晓萤以为林凤跟赛场上一样,是喜欢冷笑的­阴­森森的女孩子。哪料到,平时的林凤又细心又体贴还有点爱唠叨,再加上是所有女队员中年龄最大的,就跟大姐姐一样照顾着大家。凡是出去打比赛,都是林凤在忙前忙后地­操­心大家的饮食起居。

在婷宜出现之后,林凤退居成为岸阳女选手的二号,现在百草崭露锋芒,林凤的排名又靠后了一位。可是林凤好像并不在意这些,跟她和百草的关系都很好。

再加上江北道馆的石综、明浩道馆的寇震、普海道馆的梅玲,岸阳跆拳道训练基地的正式队里,每个人的名字拿出去都是响当当,让其他城市的选手不敢小觑。

那么,实力差到连大众班的队员们都打不过的光雅,是怎么混入正式队的呢?

一想到这个,晓萤就无比郁闷。

……

“我知道,光雅不具备进入正式队,与你们一起训练的实力。”

抱着一堆记录表的晓萤坐在角落里,艳羡地望着站在那满是阳光的巨大玻璃窗前的光雅。沈柠教练的右手揽住神情有些紧张的光雅,目光从一字排开的队员们身上掠过,笑了笑,说:“可是,谁让我是光雅的小姨呢?这个后门我为她开了,你们谁有不满,可以直接向我提,但是不要为难她。”

……

就因为是沈柠教练的外甥女,光雅居然就可以直接进正式队进行训练!晓萤心底的嫉妒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不过,意外之喜是──

因为光雅是临时多加进来的,没有练习时的搭档,沈柠教练就抓了她做光雅的陪练。哈哈,虽然她是很看不上光雅的功夫,但是能当陪练,总比每天眼巴巴蹲在一角擦垫子强啊!

“她是生病了是不是?”

晓萤抬头一看,居然还是光雅。

“否则她不可能现在还不来,”光雅气呼呼地瞪着她,“我看到她一下课就走了,还有点心神不属的样子,是不是看医生去了,为什么你不陪着她去?”

“她,她,她,她是谁呀?”晓萤翻个白眼,“既然这么关心她,还连她的名字都不肯喊。”她真是很不喜欢光雅的别扭劲,可惜,很不幸的是,升上高中以后,她和百草居然跟光雅到了同一班。

“谁关心她了!”光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我是怕她看病没有钱,赖账跑掉,丢训练基地的脸!”

“啪嗒。”

练功厅的门被推开。

光雅和晓萤立时睁大眼睛,同一时间向门口望去──

旧得微微发黄的道服,因为身高猛窜了很多,裤管变成了七分裤的样子,露出两条修长的小腿。好像是一路跑着赶来的,那女孩子的一头短发被汗水湿透了,脸颊红扑扑的,额头有细密的汗珠,胸口也在急促地起伏着,眼睛像小鹿般向里面看过来,略微有些慌张的样子。

可不就是百草嘛!

“放心啦,没迟到!”

没有看到沈柠教练,又听到晓萤喊过来声音,百草这才长长喘了口气,弯腰扶住双腿,深呼吸,让自己因为狂跑而急跳的脉搏降下来。好险,她没想到只是去拿个东西办下手续,竟然会耽误这么长的时间。

差点迟到。

“你怎么才来啊!啊,对了,百草,”晓萤的眼睛望向光雅,笑嘻嘻地说,“有人很担心你,问了好多次了,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还埋怨我没有陪你一起去看医生呢。不如你先告诉她,你到底生病没,省得人家担心。”

百草错愕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光雅。

光雅腾地窘红了脸。

“我……我没有生病,”百草也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到了高中,跟光雅成为了同班同学,但是光雅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很讨厌她,除了对她冷嘲热讽,几乎从不跟她说话,“我刚才是去……”

“谁管你去哪儿,无聊!”

光雅板起面孔,冷冰冰地留给她一个后背,走开了。

呆呆地看着光雅的背影。虽然早就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可是百草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别理她,她就是个超级大别扭。”晓萤安慰她,忽然又看了看她,疑惑地说,“咦,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好像哪里很不对劲一样。”

被发现了。

百草紧张地攥住道服的衣角,连忙接过晓萤手中的抹布,说:“你休息一下,我来擦垫子。”

“我都擦完了好不好,累死了!”晓萤哀号,“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到底­干­什么去了啊。”转了转眼睛,她蹲在百草身边,小声说,“你不回答我,一定是有秘密,嘿嘿,让我猜一猜,你是不是,嘿嘿,又和若白师兄约会去了啊,嘿嘿……”

“没有,你别乱说!”百草着急了。

“这么紧张­干­嘛,”晓萤得意地说,“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哦。上个星期天,我都看到了,你和若白师兄在街上偷偷约会,若白师兄还拉着你的手走路呢!”

百草的脸顿时红成一个苹果,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不是约会,是若白师兄带我去……”

“哇,百草!”

正在压腿的林凤抬头看到百草,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走过来,一把将她从垫子上拉起来,打量着她的腰带,笑着说:“你考上黑带了!”

“啊!对──!”傻傻地瞪了百草身上那条黑带两秒钟,晓萤才张大嘴巴,尖叫起来,“我就说有什么不对劲!你的白带不见了,你今天系的是黑带!你考上黑带了!”

正在打瞌睡的亦枫被晓萤的声音吵到,他抬眼看了看害羞得脸红红的百草,懒洋洋地喊:“嘿,不错啊,你终于也成为黑带高手了!”

石综、寇震、梅玲停止了热身,纷纷过来恭喜她,申波也走过来,很郑重地对百草伸出手,说:“恭喜。”

“谢谢。”

百草尴尬地跟他握了握手,却听到光雅在旁边冷冷地说:“都十七岁了才拿到黑带,真够丢人的。”

“不是十七岁才拿到,是十七岁才去考!”晓萤横光雅一眼,“我们家百草,三年前就比很多黑带高手厉害了,她只是一直懒得去考而已!总比那些早早就考上了黑带,结果还打不过非黑带选手的人强吧!”

“你在说谁!”光雅怒了。

“我说的是谁,谁心里……”

“晓萤!”

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百草赶忙拉一下晓萤,让她不要再说下去。她知道光雅非常敏感,自尊心也很强,自从进入训练基地,光雅的训练强度有时候连她自己也比不上。

“哼。”

被百草拉走,晓萤只得怏怏地闭上嘴。真是郁闷,就算光雅的父亲曾经是百草的师父,百草也不用这么迁就光雅啊。

她瞪着百草,没好气地说:“那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突然想开了。以前劝了你那么多次,让你去考黑带,你就是不去,宁可每次出去打比赛都系条白带被人嘲笑。怎么突然不声不响的,就去把黑带考下来了,肯定有蹊跷!说啦!”

手指摩挲着腰上的黑带。

系了那么多年的白带,如今换成这条黑带,就像离开了老朋友一样,百草心里有些不适应。可是,系上黑带的感觉好像真的不一样,就像是得到了认可,更加有了力量。

往后再去打比赛,她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因为系的是白带,而被人指指点点,像异类一样了吧。

“是若白师兄……”

“啪嗒!”

大厅的门再次被推开。

看到进来的那人,百草和晓萤立时不敢再聊天,和其他队员一样赶忙跑到训练厅中央,笔直地列队站好。

“教练好!”

队员们齐刷刷地喊。

“大家好。”

一身雪白道服的沈柠走过来。

即使上训练课,她也画着简单­精­致的妆容,盘着低低的发髻,露出白皙优雅的脖颈。低髻上斜Сhā着一只发簪,是羊脂白玉的,顶端雕出的兰花里吐出一串白玉珠子,温润美丽,随着她的脚步轻盈地晃动。

若白走在她的身后。

刚刚带领大众班结束完训练,他的道服微微有汗湿的痕迹,头发也濡湿了一些。这三年他的身高也长高了不少,愈发显得修长清俊。只是他的面容却更加冷峻,淡淡一个眼神过去,就会骇得打闹嘻戏的学员们不敢再放肆。

他当年并没有去训练基地报到。

过了一年的时候,沈柠教练竟然第二次向他发出了邀请。

所以若白的加入比正式班的其他队员们都晚。但是他一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赢得了所有队员的信任,替代经常不参加日常训练的廷皓,成为了队长。

沈柠教练也发现了若白的这个特点。

虽然看起来冷冷的很酷,但是却有种莫名的亲和力,能够使得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又敬畏又信赖他。于是沈柠教练先派他做大众学员班的助教,发现他做的很好,就渐渐的,几乎把大众学员班日常的基础训练都交给他了。如今他每次都是先结束完大众班的带队训练,再赶到正式班进行自己的练习。

若白走进队伍中。

汗水的味道扑面而来,百草抬头看向他时,他已经沉默地走到了她的身边。他和她是训练时的搭档,她右侧的这个位置是他的。若白凝神望着前方的沈柠教练,好像并没有留意到她有何不同。

站在队伍面前,沈柠没有像平时那样开始宣布今天训练的内容,却是走到百草面前,低头看向她腰间系着的黑带,说:“终于去考黑带了?”

“是。”

百草两颊微红。

“那么,往后去参加比赛,就不会再有人因为你是白带而轻敌,明白吗?”

“是。”

以前她确实曾经因为身系白带去打比赛,使得对手大意轻敌,从而轻松地赢得过几次胜利。甚至有人开玩笑说,她是故意系白带,是一种迷惑对手的战术。咬了咬嘴­唇­,可是,她真的从来没有想用这样的战术去赢得比赛。

“嗯,”沈柠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笑了笑,说,“不错,这条黑带很衬你,很帅。只是你的头发有点太乱,如果整一整,会更漂亮。”

“……”

听到队员们发出的窃笑声,百草的脸更加窘红,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好像是有些太长了,偎在脖子周围,也有一些发丝常常从额前滑下来,挡住她的视线。

“好了,”沈柠啪啪拍了两下手掌,让队伍重新肃静下来,说,“接下来我们进行训练,开始吧!”

“是──!”

整齐洪亮的声音响彻练功厅,每天例行的训练开始了。虽然沈柠教练会根据每个队员不同的身体情况、技术特点进行一些特训和指导,但是基本功的练习依然是每次训练课的必备内容。

“前踢!”

“呀──!”

“横踢!”

“呀──!”

“下劈!”

“呀──!”

宽敞明亮的练功厅内,队员们分成两人一组,一人拿脚靶,另一人随着沈柠一声声的口令,整齐划一地呐喊着,一遍遍做着动作。二十几分钟下来,交替着进攻和拿脚靶,每个队员身上都已经是汗水淋漓了。

“旋身后踢!”

“呀──!”

在同时腾空旋转而起的一排身影中,跟以往一样,沈柠的目光又一次被那个旋风般的身姿上吸引住。

那样的旋转。

那样的速度。

那样的轻盈。

却带着如雷霆万钧般的力量,空气在瞬间被搅成一个漩涡,仿佛能够看到水墨画般道道旋转的气流,腿影挟着裂空的风声,以比其他所有队员都远快了整整一拍的速度──“啪”的一声巨响!

百草的右脚重重踢上了若白手中高举的脚靶!

汗水濡湿了头发,随着旋转的风速,黏在百草的脸上。沈柠教练宣布基本动作练习结束,休息五分钟,百草弯下腰,扶住双腿,呼呼地喘气,半晌她才浑身是汗地直起腰,走到放在角落自己的背包前,掏出灌满白开水的水杯。

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心跳慢慢平缓下来,她用手拨开黏在脸上的头发,可是发丝粘哒哒地贴在脖子里也还是很不舒服。犹豫了一下,她打开背包,拉开里侧的暗袋拉链,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摸出了一个发圈。

黑­色­的发圈。

上面有一只红­色­的塑料草莓。

望着它呆看了几秒,百草俯下头,对着草莓轻轻呵了口气,用手指擦拭着。阳光照耀在它上面,红红的很诱人,亮晶晶的,闪着光芒,看起来竟和全新的一样。

将头发揪成一个小小的马尾,百草将草莓发圈戴上去,心里忽然像满了一样,忍不住微笑起来。转回身,她准备走回去,却看到沈柠教练正在同若白说话,若白还没来得及擦汗喝水,后心的道服湿黏黏地贴在他的背上。

“若白师兄。”

目送着说完话的沈柠教练离开,若白听到了百草的声音,他一回头,看到她手中正拿着他的毛巾和水杯。等他一语不发地接过毛巾和水杯,她就盘膝坐在他的身边。

“训练结束后,你再多加训一个小时。”

擦完汗,若白将毛巾放在手边,眼睛淡淡扫过她头发上的那只草莓发圈。

“好。”

百草点头,并没有多问加训的原因。

“我先走了,这里就拜托给你了哦!”训练课结束,沈柠教练一走出练功厅,晓萤急匆匆地抓起东西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猛地回头对百草喊,“万一我妈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同学家去拿很难弄到手的补习资料去了,千万别说漏嘴啊!”

“……”

百草张了张嘴,还来得及说话,晓萤的背影就消失不见了。

“晓萤又交男朋友了?”林凤笑呵呵地收拾东西,把毛巾之类塞进背包里,“好一阵子没见她这么急着走了。”

应该是吧。

百草边把散落在垫子上的脚靶收拢在一起,边想起课间的时候,隔壁班那个男生偷偷塞给晓萤一张纸条,然后晓萤托着腮帮子傻笑了一整个下午。希望今天晓萤不会回家很晚,其实她跟范婶一样,担心晓萤回家太晚会不安全。

“你天生佣人命吗?整天替她­干­活,到底是你打工还是她打工!”身边传来不屑的声音,没等百草错愕地抬起头,光雅已经板着脸同梅玲一起走了出去。

很快的,训练厅里只剩下若白和百草两个人。

太阳渐渐西下,阳光变得晕红起来,落地窗的玻璃上折­射­出大片大片的金辉。百草吃惊地睁大眼睛,看到若白居然从背包里拿出两根粗粗的类似小朋友跳皮筋用的牛皮筋。

当若白半蹲下来,将其中一条牛皮筋系在她的右脚踝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不解地问:“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出腿之前,你总会自觉不自觉地先跳一下再出腿,这个缺点沈柠教练已经向你指出很久了,可是你一直无法改掉。”若白淡淡地说,继续将两根牛皮筋分别系紧在她的左右脚踝。

百草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

是沈柠教练发现了她这个毛病,凡是出腿,她必定会先有一个小的跳步。有经验的对手一旦抓住它,就很容易把握她出腿的时机。她练了很久试图改掉,可是似乎身体已经养成了惯­性­,一旦太过紧张还是太过放松,都会旧态复萌。

“如果你在出腿之前还有那些没用的小动作,我会用这两根皮筋拉住你。”这个办法是昨晚临睡前他忽然想到的,刚才训练课上跟沈柠教练谈了一下,沈柠教练也认为可以尝试。

“所有的基本动作,按照训练课的顺序,每个做十次。”

等了一下,见她还是望着脚踝上的牛皮筋发呆,若白皱了皱眉,提高声音说──

“开始!”

夜晚。

离松柏道馆只有两条街的夜市里,胖周大排档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红火。小菜味道很好,­干­净又便宜,露天摆放的十几张桌子全都坐满了客人,电视机里热闹地播出着一档收视率很高的电视剧,老板胖周正在亲自下厨爆炒田螺,夜风中弥漫着田螺和啤酒的香气。

“再来一扎啤酒!”

“9号桌一盘盐水花生!”

“2号桌要餐巾纸!”

“毛豆煮好了没有,15号客人催了!”

“……”

端着整整一大托盘刚煮好的毛豆出来,听到胖周的吆喝声,百草顾不得擦头上的汗,急忙盛出一盘来,送到15号桌上。

15号桌的客人是三个头发染成奇怪颜­色­的青年人,其中一个人胳膊上还有纹身。那个纹身青年把啤酒杯往桌子上一顿,瞪圆眼睛对百草吼:“这么慢,等很久了!”

“毛豆要多煮一下才比较入味。”百草解释说。

“是不是骗人啊!”

纹身青年怒哼了声,抓起几颗毛豆塞进嘴里大嚼起来,觉得味道确实不错,又吆喝着大声喝酒划拳起来。手臂一挥,他的手肘撞到桌边的啤酒杯,咣当一声,啤酒杯从桌上摔下去,慌乱中他还没来得及躲闪,眼看着啤酒就要泼出来弄脏他的裤子,一只手凌空抓住啤酒杯,稳稳地又放回桌上。

纹身青年目瞪口呆地看着百草。

难道是他眼花,他怎么感觉啤酒杯被碰到之前,这女孩子就已经伸手去接了。

“……若白哥哥,我们高考准备报你的学校,想请教你一下,哪个专业比较好呢……”

百草走回柜台的时候,又看到了7号桌那几个高中生女孩子,她们正拉着若白说话,一个个兴奋得面若桃花。这个星期见过她们好几次了,每次来都是不停地找各种借口让若白过去,惹得同样在大排档打工的阿英、阿建都开始打赌,看若白到底会不会最终跟她们中的哪一个出去约会。

见若白只是沉默收拾被啤酒弄脏的桌子,完全不理会那群女孩子,百草觉得阿健应该会输。

电视机在柜台前面的高柜上轰轰烈烈地响着,百草看了一眼,发现居然还是那部电视剧。真奇怪,为什么一部电视剧可以播三百多集,为什么剧里那些人纠缠了那么多集还是纠缠不清,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看。她摇摇头,趁这会儿没事,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来做作业。

下学期就是高三了。

她究竟要不要去参加高考呢?

写着英文老师要求的作文,她有些茫然。自从进入松柏道馆,她几乎再没有拿过师父给她的钱,师父的经济条件并不好,何况光雅跟她一样,也要高考。

喻夫人曾经提出过,每月给她一些钱,作为对她打扫道馆的卫生、帮范婶做饭洗衣的酬劳。然而她怎么可以收呢?这三年来,她吃住都是在松柏道馆,喻馆主和夫人是好人,从来没跟她提过食宿费的事情,她的那些劳动,根本不足以报答。

要感谢若白。

如果不是他帮她介绍了到这里打工的机会,上了高中之后的学杂费就很难支撑了。可是上大学的话,需要很多钱吧,她暗暗叹了口气,还有,为什么这一年她身高长了这么多,许多衣服都穿不下了,需要重新再买。

或者如果她的身材跟晓萤差不多也好啊。晓萤有很多不穿的旧衣服,为什么她要比晓萤高了足足十几公分,根本就穿不上。

胸衣看起来也必须再买一个。

现在这个太紧了,训练的时候常常勒得她喘不过气。

默默地看着作业本上一个个的单词,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晓萤,范叔范婶那么疼爱晓萤,恨不能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晓萤。如果她的父母还在,她应该不会这么辛苦吧……

“7号桌结账。”

高高的身影笼罩住她,若白的声音响起。她急忙赶走心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接过他手中的钞票,打开收款机,结算应找的零钱。

若白结完帐回来时,大排档每晚的营业高峰期已经过去了,只剩下一两桌客人还没走。并肩同她站在柜台前,他也拿出一本英语原文书,看了半晌,忽然淡淡说:“每个高校都有助学贷款。”

“呃?”

她惊讶地抬头。

“不过,也许你功课太差了,根本就考不上。”手指落在她的英语作文上,他皱眉说,“这一句的语法是错误的……”

在若白的纠正下,百草面红耳赤地修正了好几个句子。

两年前,当若白高考进入大学的英语专业时,她才发现她对若白的了解真的很少。他用了那么多时间在跆拳道上,学业却还是很优秀。

“10号桌买单!”

正在扫地的阿健高声喊,百草放下笔,找出10号桌的单子准备去结账,若白将单子接过去,漠然地说:“继续写完它。”

将修改完毕的英语作文重新誊写了一遍,百草再次抬起头来,发现若白正在收拾几张杯盘狼藉的桌子,将一堆碗碟放进塑料盆,用抹布擦拭桌面。的“我来!”

急忙跑过去,她去抢他手上的抹布。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活儿,若白其实只要负责点菜、传菜和帮客人结账就可以了。

“作业写完了?”

若白没理会她,径自将桌面擦­干­净,抱着那盆装满脏碗碟的塑料盆到一旁的水龙头处,开始洗碗。

“嗯,写完了。我来洗。”

她蹲下来,挽起袖子就从塑料盆里拿脏盘子。若白左臂一挡,格开她的手,拿出一块­干­净的布扔给她,看也不看她,说:“我洗,你擦。”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她还是试图将整个塑料盆抢过来,“若白师兄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你今天不能碰凉水。”

他将塑料盆重新拉回来,旋开水龙头,仔细地清洗碗碟。百草的脸“刷”地红了,傻傻地看着他,他、他指的是……

可是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往后每个月的这几天,在道馆你也不要再用凉水去洗衣服洗菜,”细细的水流淌落在盘子上,若白的声音平板无波,“必须把身体调理好,否则如果正好在这样的日子遇到打比赛,怎么办?”

她的脸快要红透了。

她记得,在第一次月经来潮的时候,初原曾经告诉过她,特殊的几天不要碰凉水。可是她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不去洗衣服洗菜洗碗洗抹布,而把事情推给别人去做呢。

慢慢的累积下来,几乎每个月她都是痛的,而且每一个月都比上一个月更痛。上次出去打比赛,正好是她那个来的时候,小腹里闷痛难受得到第二局都还落后两分。

可是,若白怎么会知道的?

想问又觉得很尴尬,百草的耳朵也像烧了一般的红,她死死地低着头,僵硬地接过若白洗完递过来的碗碟,用­干­净的布一只只擦­干­净。

夜晚的风很凉爽。

大排档基本上没有客人了,老板胖周和阿英、阿健忙碌着把桌椅收起来,电视机还在高柜上热闹地响着,阿健又送过来两大塑料盆脏盘子,水龙头中的水流哗啦啦地流淌下来。

若白沉默地洗着碗筷盘碟。

他洗一个,她擦一个,渐渐的,­干­净的碗碟叠成了一座小山。

“我……我今天拿到黑带了。”在持续的沉默中,终于还是她先局促地开口说话。

“嗯。”

若白无动于衷。

“……谢谢你。”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考黑带的钱总是列在她预算支出的后面几位。如果不是他强逼着她去考试,又事先替她交了各种费用,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黑带。

若白将最后一塑料盆的脏碗筷搬到水龙头下面,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我会尽快把考黑带的钱还给你的。”

等下个月拿到在大排档打工的钱,她就有钱可以还给他了。至于文胸,也许还可以再坚持两个月。

“我说过了,考黑带的钱由我来出。”若白皱眉,往塑料盆里倒了一点洗洁­精­,双手一搅,白­色­泡沫从盆里涌出来。

“不,我下个月就还你。”

百草急忙说,她知道若白的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

若白沉默起来。

直到那只塑料盆中的碗碟全部洗完,他才肃声说:“什么时候去考黑带,是你的自由。既然是我强迫你去考,那么所有的费用理应由我承担。”

“不是的……”

“你所要做的,”打断她的话,他抱起被她擦­干­净的那高如小山的盘子,走到放碗筷的高柜前,“是取得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的资格。”

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百草怔怔地看着若白将盘子整齐地放入高柜,是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将于今年秋季在香港举行。前几个月国家体育总局的领导前来视察的时候,特意说起过,因为岸阳训练基地战绩辉煌,所以拥有和国家队的队员们同等竞争参加这次世界跆拳道锦标赛的资格。

“这一次,我要你战胜婷宜。”

将所有的碗筷都放进柜子里摆好,在初夏的夜风中,若白对她说。

Ⅱ:心之萌 Chapter 3

回到松柏道馆,是晚上十点钟左右,若白和百草走在安静的庭院里,一路上遇到了三四个小弟子。

“若白师兄好!”

“百草师姐好!”

看到他们,小弟子们立刻闪到路边,用恭敬的眼神望着他们,声音洪亮地向弯腰行礼。

若白淡淡颌首。

百草略微弯腰,对小弟子们还礼。

这三年间,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换了一批又一批。有些弟子考上外地的大学,有些弟子不再练跆拳道,新来的小弟子们渐渐成为了松柏道馆的主力,尤其是去年松柏道馆获得道馆挑战赛的冠军,前来报名的弟子人数远远超过以前的规模。

“你居然比我回来得还晚!”

晓萤正在洗漱准备上床,看到百草进来立刻贼笑起来,“嘿嘿,你是不是又和若白师兄约会去了!”

“……我、我从来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过。”

百草急得有点结结巴巴。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晓萤好像认定了她在跟若白恋爱,只要她和若白回来得晚一些,晓萤就会打趣半天。

“又骗我!”

晓萤白她一眼,约会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么紧张。再说了,又不是没见过她和若白师兄约会,两个人都在街上拉手了,还有那肩并肩坐在月光下的画面,要说没有谈恋爱,鬼才相信呢。

“不过,可惜你回来的晚了,”见她焦急地想要解释的模样,晓萤换了个话题,“刚才初原师兄从美国打电话过来了呢。”

“初原师兄?”

心口猛地一撞,手中正要放下的书包被百草紧紧握住。

“是啊,说起来,好久没有接到初原师兄的电话了。”晓萤躺到床上,拿出一本漫画书来翻,“一转眼,初原师兄去美国留学当交换学生都快三年了,这么久没见,不知道他是不是变得更帅更迷人了。”

三年了……

想一想,百草脑海中初原前辈的模样竟然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那­干­净得像消毒水一样的气息,温暖地揉着她头发的手掌,还有那温和的声音。

他留学去做交换学生的事情决定得非常突然,她刚刚从败给婷宜的打击中恢复出来,他就已经飞去了美国。

然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最初的时候,她想过按照他留下的联系方式给他写信,可是到了邮局才知道,寄到美国的邮费会那么贵。她想过如果晓萤给他寄信,可以把她的信夹在同一个信封里,可是晓萤笑她,这时代哪有人还写信,大家都用email联系。

她没有电脑。

她也没有钱去网吧上网。

一开始她拜托过晓萤,在写mail给初原前辈的时候,帮她问候一下。然而时间一长,晓萤越来越少写,她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烦她。

“初原师兄真是好人,师母刚把我妈妈关节炎发作的事情告诉他,他就打电话来问我妈妈的病情了,还说如果需要,可以为我妈妈在美国买药。”感激地说着,晓萤突然瞅向正心不在焉收拾书包的百草,“对了,初原师兄还问起你了呢!”

百草的呼吸顿时凝滞了一下。

“初原前辈……提到我了?”

“是啊,他还问你在不在,想要让你接电话呢。可惜,你还没回来,我就跟初原师兄说,你跟若白师兄约会去了。”

“我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

“哈哈哈哈,好啦好啦,骗你的啦,哈哈哈哈,看把你急的,”晓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半天才说,“好啦,我跟初原师兄师兄说的是,你打工去了,还没回来。”

“哦。”

百草松了口气。

“然后,初原前辈问,”咳嗽一声,晓萤模仿起初原的声音,“百草最近还好吗?”

百草屏住呼吸。

“我回答说,‘很好啊,百草身体很好、功课很好、比赛也打得很好,上个月参加和邻市的友谊赛,得到冠军了呢!’”晓萤挑挑眉毛,得意地说,“怎么样,这样回答很够意思吧,你每个月那个来,痛得要死要活,我都没告诉初原师兄。”

“晓萤!”

百草窘红了脸。

“而且,我还把你考上黑带也告诉初原师兄了,嘿嘿,初原师兄让我转达他对你的祝贺。呐,我转达完毕了!”

噼里啪啦一堆话说完,晓萤继续津津有味地翻看租来的漫画书。坐在椅子上,百草有些发怔,如果她早回来一会儿,说不定就能听到初原前辈的声音了。

摇摇头,不再想这些,她将明天的课本收拾进书包,走到卫生间准备刷牙洗脸。水龙头一开,凉水哗啦啦流出来。

“暖水壶就在下面,请用热水。”

身后飘来晓萤的声音,百草错愕地回头看她。

“嗯?”

“是若白师兄大人的吩咐,让我盯住你,这几天无论是洗脸还是洗衣服什么的,全部都不许用凉水。这壶热水是我刚才特别为你烧的呢,怎么样,感动吧!啊,还有,桌子上有包红糖,等会儿你冲一杯糖水喝了,不过这包红糖是若白师兄拿过来的,不用感激我。”

晓萤从漫画书里抬起头,说:“就说你们在约会吧,偏偏还不承认。昨天你那个第一天来,训练的时候脸­色­发白出冷汗,若白师兄来问我,你是不是生病。我才刚刚告诉他,你每次那个来的第一天都会肚子很痛,上次比赛也是因为这样才差点在决赛中输掉。结果,今天若白师兄就把红糖拿过来了,还让我一定要帮你调养过来。这么紧张你,你还骗我,真的不把我当朋友啊,哼哼。”

“没有,你真的误会了。”

洗脸盆里混合了热水,热腾腾的,用湿毛巾稍微在脸上蒙了几秒钟,感觉一天的疲倦都在渐渐散去。把毛巾挂好,百草重新走回桌子前,看到了那包红糖。

“若白师兄是想让我把身体调养好,”杯中的红糖水升腾起袅袅的热气,犹豫了一下,她说,“参加这次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笔随心动,淡墨的字迹如行云流水般绽放,虽然是写在一张旧报纸上,却丝毫无损字体的风骨。静待墨迹稍­干­,若白端详半晌,将它移至一旁,又拿出一张旧报纸来写。

“宣纸没了,墨也换成最差的,有股臭味,”嗅了嗅鼻子,亦枫在床上打个哈欠,“百草知道你替她交了黑带考级费之后,穷成这个样子了吗?”

若白默不作声。

蘸满墨汁的毛笔轻轻在砚台上靠了靠,他凝视着旧报纸,思忖了下,才开始下笔。

“是为了今年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对吧,”亦枫懒洋洋地说,“我也看了大赛的章程和规则,参赛选手必须拥有黑带以上的段级才能报名。不过,你花费这么多­精­力在她身上值得吗?最近这一年,你当她陪练的时间,比你自己训练的时候都长。”

“她不需要知道这些。”秀丽遒劲的赤壁赋书写在旧报纸上,若白淡淡地说,“而且,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她。”

亦枫撩起困乏的眼皮看他:“你不觉得可惜吗?”

直到整篇赤壁赋写完,若白也没有回答他。叹了口气,亦枫抓把蒲扇扇起来,刚进入夏天居然就开始热起来了。

扇了一会儿,亦枫又说:“若白,别说我破你冷水。我觉得,即使她有了报名资格,也没有什么参赛的希望。”

“今年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啊……”

呆呆地望着百草,晓萤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想了半天措辞,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终于,她灵光一闪,高兴地喊道:“有了,百草,你增加点体重,升一个级别吧!这样就可以不用跟婷宜……”

嘶!

好烫。

忘记了红糖水是用滚烫的开水冲出来的,一口刚喝下去,就烫得百草捂住了嘴巴。

“怎么了,是不是烫到了!”晓萤立刻从床上跑下来,拉开她的手,“张开嘴我看看,哎呀,都烫出泡来了!走,去我妈房间,让她给你找点药来上上!”

“不用了,”百草急忙拉住她,“范婶都睡了,别吵醒她,只是烫了一点点,已经不疼了。”

“我妈每天看中央八套的婆妈韩剧,不到夜里一点绝不会睡觉的,”晓萤才不理会她,对着隔壁房间大声喊,“妈──!你睡了没──?”

“没睡,在看电视!”

范婶的声音喊出来,跟晓萤的一样响亮。

“爸不在家吧?”

“不在!”

“那我跟百草过去一下啊!”

“来吧!”

“正好,快来看广告!”

见到晓萤硬拉着百草进来,范婶坐在床边向她们招手,笑呵呵让她们赶快来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出的是一支洗发水广告,很著名的洗发水牌子。一个身穿白­色­跆拳道道服的少女凌空飞踢,空中一转身,长长的秀发乌亮顺滑,闪出迷人的光彩。

广告最后的定格是那个少女的笑容。

如同百合花般清雅温婉。

那是婷宜。

百草怔怔地看着电视屏幕上婷宜的笑容,这支广告以前没有见到过,应该是婷宜新代言的产品。她知道刚才晓萤那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如果她增加一些体重,升一个级别,就可以避开婷宜,不跟婷宜竞争。

因为只要有婷宜存在,她就毫无机会。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广告呢,有什么好看的。”晓萤不耐烦地说,自从那年的道馆挑战赛,看到婷宜对百草出腿那么狠,她就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喜欢和崇拜婷宜了。

“你这孩子,这是婷宜的广告啊!”范婶喜不自禁地说,“我数了数,一晚上这电视里播了婷宜三支广告,有饼­干­的、化妆品的、还有这个洗发水的。晓萤啊,你看看人家婷宜,越长越漂亮了,还那么有本事。”

“婷宜!婷宜!烦不烦啊,”晓萤翻个白眼,“真那么喜欢她,你认她当女儿啊,反正我又不漂亮,又没本事。”

“我倒是想哦,可惜没那个福气。”范婶闲闲地说。

“拜托!”晓萤气个半死,“你看看她,练跆拳道还留那么长的头发,比赛的时候累不累赘,一点也不专业。还有啊,你看她跟娱乐圈的明星一样,整天拍广告啊,参加活动啊,一年有半年都不训练,有什么好!”

“就算那样,人家只要参加比赛,就拿到冠军,”范婶继续看电视,韩剧又开始播了,“没话说了吧。”

“百草也是啊!”晓萤怒了,“从去年开始,百草也是只要参加比赛,就拿到冠军!”

范婶愣了下,看向百草,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掌,说:“嗯,百草也是好孩子,也很出­色­。”

范婶的手很温暖,百草心里却有些黯然。

从去年开始,凡是她参加的国内比赛,都取得了冠军。可是,那些都是没有婷宜参加的比赛,而且都是一些小规模的比赛。那些国家级的重大比赛,训练基地一向都是只有一个参赛名额,沈柠教练从来都是直接派婷宜出战,而婷宜也每次都不负所望,得到冠军。

而那年道馆挑战赛之后,贤武道馆宣布,为了给更多道馆角逐冠军的机会,已经率领贤武取得三连冠的廷皓和婷宜以后将不再道馆挑战赛。所以去年的冠军,是从缺席了廷皓、婷宜的贤武手中拿到的。

她的胜利都是从婷宜不屑参加的比赛中得到的。

三年来,她每天刻苦地训练,希望有一天能够一雪前耻,战胜婷宜。然而三年来,她再也没有过和婷宜在比赛中交手的机会。

晓萤从抽屉里找出来药,小心地帮百草喷到伤口那里,两人就留下范婶自己看电视,又回到了房间。

躺回到床上,翻了几页漫画书,晓萤没心情再看下去,叹气说:“真是觉得很丧气,你看婷宜,她整天不训练,还能在比赛里打出那么好的成绩。难道是因为她是跆拳道世家出身,先天基因就特别好,是天才,其他人就都是凡夫俗子?”

“如果不是天才,那只能更加努力。”

坐在书桌前,百草将草莓发圈从脑后取下来,用梳子缓缓梳着头发。当年惨败给婷宜,她也有过这样的动摇,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再努力百倍,也不是婷宜的对手。

“可是天才是天生的,不是靠努力就能变成天才的!”

虽然很佩服百草顽强的意志,但是晓萤认为还是应该让她认清现实比较好。她不想再看到百草因为婷宜而受到打击,想要去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是没有可能的,沈柠教练只会派婷宜去,根本就不会考虑百草。

用手指抚摸着发圈上的草莓,百草的记忆回到了三年前的小木屋。

……

“人们常常喜欢把比赛的胜利者叫做天才,认为她们很有天赋……”

初原低着头,帮她用药油搓开胳膊上的瘀伤。

她的情绪很低落。

他的声音很温和。

“……如果有一天,你能够战胜所有的对手,成为最强者,到时候人们或许会认为,你的天赋才是最出­色­的。”

……

接下来的每天,在日常训练之后若白都会再为百草进行牛皮筋特训一个小时。只要她在出腿之前还有多余的动作,他就会用力将她的脚拉回来,几天下来,她的脚踝处被勒得又红又痛。然而也正是因为有了疼痛的下意识反应,她的出腿变得越来越­干­净利落。

“呀──啊──!”

空中的旋身飞踢,仿佛身边的气流被搅动成漩涡,在强大的漩涡中,她的身体跃得极高,如同慢动作般,啪啪踢出两脚,那力道之强,拽得若白手中的牛皮筋也飞了出去。

若白一惊。

那样的力量,还有她飞踢出去的高度……

如果她在踢出那两脚之后……

从半空落下,百草喘息地收住脚步,她调整几下呼吸,拨开黏在脸上的发丝。这一次她又是直接出腿的,今天还一次也没有被他用牛皮筋拉回来过,她心中喜悦,忍不住开心地说:“若白师兄,我好像找到感觉了!只要出腿的时候不用过多地去考虑动作,只在出腿的那一霎那,心中一动,腿就出去,就可以……”

“不要高兴得太早,这只是训练,没有任何压力。比赛的时候才是关键。”若白淡淡说。

百草脸一红。

是的,她以前也曾经似乎在训练时克服了先跳步的毛病,但是比赛时压力一大就会再犯。

“那──若白师兄,我们再继续吧!”

没顾得上擦额头的汗,她握紧双拳,又摆好预备姿势。她就不信,她会改不掉这个毛病。

“上次沈教练已经说过你了,为什么你的头发还没剪。”打量了她一下,若白皱眉说,扔给她一条毛巾,没有继续让她训练。

“啊?”

她怔了怔,摸摸头发。虽然用草莓发圈绑住了头发,但是前面的头发太碎了,总是飞出来挡住她的眼睛。

“尽快剪了它,很影响训练。”

“……”

不知怎么,她犹豫了下,才回答说──

“是。”

第二天是周六,想到要剪头发这件事情,下午的时候百草特意提早了两个小时出门。急匆匆赶到几年来她经常去的那家小理发店,发现店门竟然紧闭着,玻璃窗上贴了张纸,写着“此店转让”四个字。旁边店铺的人告诉她,理发店老板娘的儿媳­妇­生孩子,老板娘回老家带孙子去了。

百草傻了眼。

这家理发店是周围最便宜的,剪一次头发只用两块钱,其他的理发店至少都要五块钱。这个月老师还要她们买教辅书,本来就入不敷出了,还要攒钱还若白师兄,这可怎么办。

边走在街上,百草边郁闷地左右张望,希望能再发现一家便宜的理发店。

街道的两旁有很多买小首饰的小摊子,琳琅满目地挂起来,在阳光下五颜六­色­,闪闪发光,有耳环、项链、发夹、发圈,还有很多她根本看不懂是做什么用的小饰品。

走着走着。

突然仿佛被一道光芒闪住了眼睛,她停下脚步。

右手边的一个饰品摊,密密麻麻的首饰都挂在一副深蓝­色­的丝绒布上,这其中,一只草莓发夹被阳光照耀得异常耀眼。小小的草莓,红晶晶的,甜美可爱,镶在不锈钢的长腿发夹上。

跟她头发上的草莓发圈好像是一套的。

心脏砰砰砰地跳起来。

明知道不应该走过去,她应该去找便宜的理发店,她没有钱去买这些东西,可是脚步如同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她鬼使神差地站到了那个摊子前。伸出手指,她碰了碰那只草莓发夹,光滑的手感,细看之下,果真和她的草莓发圈是一个系列的!

“喜欢就试试。”

头发染成金黄|­色­­鸡­窝状的摊主青年头也不抬地招呼她,津津有味看着一台九英寸的超小彩­色­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MV.

“我……我没有钱买,可以试吗?”

百草局促地说。

“没关系,先试试看喜不喜欢,”摊主青年不在乎地跟着电视哼唱,“而且这发夹很便宜,你买得起!”

“哦。”

抵制不住诱惑,她小心翼翼地将发夹从蓝绒布上取下来。摊主青年递给她一面有手柄的镜子,她拿着镜子,试着把草莓发夹在头发上比了比。

“就别在你的刘海上。”

摊主青年看她笨手笨脚地乱比一起,索­性­亲自出手,帮她梳理一下额前的头发,略斜在右侧,别住她碎长的刘海。

“瞧,多好看。”

摊主青年啧啧欣赏了一番。

镜子里,百草第一次发现她的头发也可以如此柔顺服帖。以前要么是短短的头发,要么是短发变长后碎乱的刘海,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头发顺顺地贴住她的脸廓。

红晶晶的草莓发夹映着她的黑发。

她发现原来自己的脸型是瘦瘦的鹅蛋脸,而不是她一直以为的圆脸。还有,她一直以为自己长得像个男孩子,而此刻,镜子里的她,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侧一侧手中的镜子,还可以看到她脑后马尾上的那只草莓发圈。它们两个交映在一起,闪啊闪的,就像是一对……

天人交战了半晌,百草咬了咬嘴­唇­,悄悄握住兜里原本为剪头发准备的那两块钱。也许,也许她能找到更便宜的理发店,也许只用一块钱就可以剪头发,也许她可以节省下一块钱来买这只发夹。

“这只发夹多少钱?”

话一出口,百草立刻又后悔了。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虚荣爱打扮起来,即使能够省下一块钱,也应该攒起来还给若白师兄才对吧。

“看你一个小姑娘也没什么钱……”摊主青年上下打量她,想了想,“……你给我十块钱就行了!”

“十块钱?”

百草脑袋一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十块钱,便宜吧,以前都没卖过这个价钱,至少要十五我才肯卖。不过看在你是一个小姑娘,戴上又好看,才这么便宜卖给你。”摊主青年边看电视边说。

原来,一只发夹要这么贵啊。

百草心中黯然。

不舍地轻轻摸了下别在刘海上那只红晶晶的草莓发夹,她又照了下镜子,才小心翼翼地把它往下取,唯恐弄坏了要赔。

“哈哈,你居然也会买这些东西啊!”

猛地,如背后灵一样,晓萤的声音从她身后窜出来,吓得她手一抖,草莓发夹险些掉下来。

“先别摘,让我看看。”

不顾百草的拒绝,晓萤重新将发夹戴好在她头发,左看右看,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喊:“哇,挺好看的呢,跟你平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看起来又可爱又淑女,不错不错!若白师兄,你觉得呢,是不是很好看啊?”

她这一喊,百草才注意到竟然若白也在!

他穿着淡蓝­色­衬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肩上背着书包。站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她头上那只草莓发夹上面。

她的脸顿时红了。

不晓得刚才她拿着镜子照来照去的模样有没有被他看到,他最不喜欢她在训练之外的事情上花心思。

“好看,买吧买吧!刚才你问了是多少钱?”晓萤兴奋地说,难得看到百草喜欢这些小饰品。

“我不打算买了。”

百草赶忙说,不敢再看若白。

“为什么不买,很漂亮啊!再说了,你昨晚不是说,碎头发太多了,训练时候碍事,要去剪头发吗?要是买了这个发夹,把刘海别起来就行了,那就不用剪头发了啊!咦──”

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晓萤转到她的身后去,惊奇地说:“这个发夹跟你的发圈是配套的哎,都有草莓呢!有缘分啊,买啦买啦,老板多少钱?”

“十块钱。”摊主青年说。

“十块钱?能便宜点不?”晓萤开始杀价。

“我真的没打算买,我就是……就是试试看……”百草拉住她的胳膊,着急地说。

“拜托,我还能不了解你吗?除非是很喜欢,否则你根本不可能来试的。”不理会她,晓萤继续谄媚地对摊主青年说,“老板,再便宜点啦!”

“我先走了。”

那一边,若白皱了皱眉,打断晓萤跟摊主青年的讨价还价,对她们两人说。

“是!”

百草赶忙对他弯腰行礼。她知道若白兼任大众班的助教,需要提前到达训练中心。

“若白师兄再见,我们不会迟到的!”

晓萤对他用力挥手。

目送着若白离去的背影,百草有些发怔,她能听出来他声音中的不耐烦。他是对她失望了吗?觉得她也像其他女孩子一样爱打扮,没有专心在训练上面。

“还在看啊?”晓萤打趣地说,对她眨眨眼睛,“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若白师兄会和晓萤一起出现呢?哈哈,放心啦,我可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哦,我和他是在前一个街口刚刚碰到的!”

“我、我没有在想这个!”

百草急得有点结巴了。

“好啦,”晓萤敷衍她一句,继续说,“你知道若白师兄做什么去了吗?前面街口那里有家翻译公司,他接了一批翻译稿子来做,听亦枫说,最近若白师兄多打了好几份工,每天都很晚才睡。”

心中一紧。

百草握住兜里的那两块钱,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沉沉的,她怔仲了片刻,醒过神来时,听到晓萤还和摊主青年­唇­枪舌战──“哪有人一口价,说十块就十块的,便宜一点啦!”

“已经很便宜了。这只发夹我只要十块钱,你到专卖店里看看,同样的东西,要几百块钱呢!”

“拜托,你这个跟人家专卖店里的根本不是一个东西好不好!你看,她头发上这个应该就是专卖店里的名牌货,”晓萤一手把百草头发上的草莓发圈揪下来,很内行地说,“这个发圈上的草莓,上面镶嵌的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这么闪这么亮。你这个发夹上的呢,你自己看看,用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水钻,虽然看起来也还不错啦,不过你怎么好意思跟人家专柜里的比价格!”

“……”摊主青年哑口无言。

草莓发圈被晓萤的手指绕来绕去,担心它会不小心摔到地上,百草急忙将它拿回来。低下头,她想要重新束住头发,忽然发现放在摊子上那台小电视里正播着一个访谈节目。

“咦,那不是婷宜吗?”

晓萤也发现了,凑过来一起看。

那是一档国内收视率很高的访谈节目,主持人是一线当红主持人,每期前来的嘉宾都是社会各界功成名就的名流,婷宜温婉含笑坐在沙发里,一身|­乳­白­色­的丝绸长裙。

“看来她真的是明星了啊……”

晓萤喃喃地说,否则为什么整天在电视里出现呢。看到她那些广告的时候并不觉得,总认为广告都是PS过的,普通人都能显得很漂亮。可是现在看她上访谈节目,明眸皓齿,巧笑嫣兮,气质出众,落落大方,真是比娱乐圈的很多女明星都要好看。

百草注意到的却是婷宜的头发。

她的头发长至肩下,乌黑柔亮,烫出一些波浪来,微微弯曲着,在娴静中透出慵懒和妩媚。

“在赛场上,你飒爽英姿霸气十足,你的对手只要听到你的名字都会闻风丧胆,”电视机里,主持人好奇地问,“可是,据说你在男朋友面前,却是小鸟依人一样,很会撒娇,是吗?”

婷宜笑着说:“每个女孩子在男朋友面前都会撒娇的,我当然也不例外。”

“哦?”主持人打趣说,“无论如何,他绝对不敢惹你生气,否则你万一发火,他就会被你踢得很惨,哈哈。”

“没有,是我不敢惹他才对,”­唇­角露出幸福的笑容,婷宜柔声说,“他以前也是跆拳道选手,天分很高,虽然没有练习已经很久,但是我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这次去美国就是去看望他?”

“嗯,对啊。”

“听说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飞去美国看他。为什么你训练这么紧张,不是他飞回来看你呢?”

“他在美国读医科,学业太紧,而我每训练一阵子都可以有休息恢复的时间。”

“哈哈,听出来了,我们的婷宜不仅仅是优秀的跆拳道选手,还是优秀的女朋友!”主持人调侃地大笑。

视线离开电视机屏幕,落回到自己掌心的草莓发圈,百草轻吸一口气,压下胸口莫名涌上的酸涩滋味。她握起手掌,将草莓发圈塞进书包里。

“走吧。”

她拉起晓萤,把她从摊子上的电视机前拽走。时间不早了,必须在训练开始前剪完头发。

“小姑娘,发夹不买了吗?”摊主青年拿着草莓发夹喊。

“你再便宜点啦!”晓萤喊回去。

“对不起,我们不买了。”百草歉意地对摊主青年说,一只手紧紧拉住晓萤的胳膊,赶紧大步地拉着她走,阻止她再继续喊价。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如果喜欢就再回来!”摊主青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哎呀,我觉得他马上就要松口了,说不定八块钱能讲到呢,你­干­嘛硬把我拽走啊。”晓萤边走边郁闷地说。

“我不想买……”而且八块钱也还是很贵。

“可是你戴上很好看啊。再说你有了发夹就不用剪头发了,你看婷宜……唉,婷宜的头发多漂亮啊……”

“那样要每天梳头发。”短头发不用梳,很省时间。

“婷宜她说的是初原师兄吧。”晓萤忽然又说。

“……嗯,应该是。”百草默默地走着。

美国读医科,以前练过跆拳道,天分很高,她知道的人里面只有初原一个人。

“我知道婷宜经常飞到美国看初原师兄,可是不知道,他们居然谈恋爱了。”抓抓头发,晓萤又郁闷了。

百草想起以前在小木屋里那几次遇到婷宜的情形,婷宜应该是那时候就很喜欢初原前辈了吧。

自从初原前辈到了美国,婷宜每年都至少飞去两三次,一呆至少都是一个多星期。

而她再也没有机会见过初原前辈。

三年来,她每天都会将小木屋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可是,也许,也许初原前辈早已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训练基地。

置物间。

因为是周末不用去学校,林凤、光雅、申波都来得比较早,她们边把东西放进各自的储物柜,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林凤听说婷宜马上就要回国了,申波说大约就是这一两天,光雅说在刚电视里看到婷宜的访谈,以为婷宜已经回来了,申波说那应该是以前录播的节目。

正说着,一阵脚步声,晓萤哀怨的声音传来──

“拜托,在你头发长出来之前,别说你认识我,真是好丢人啊。”

光雅扭头一看,见晓萤一脸郁闷地用包包遮住脸,做贼一样溜进来,再往后看,走进来的是百草。

如电击般。

光雅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那是什么?

“天哪,百草,你的头发怎么了?!”

第一个喊出来的却是林凤,她震惊地走过去,难以置信地打量百草的脑袋。

“呃,我去理了头发。”

看到大家的反应,百草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么说,应该是真的很丑吧。理头发的时候晓萤就在惨叫,剪完了晓萤继续一路惨叫,甚至都不肯和她走在一起,说是嫌丢人。

“谁给你理的!”

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她的头发,林凤痛心疾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百草的头发好像被狗啃过了一样!比男孩子的头发还短也就算了,居然还东一撮、西一撮,有的地方还算正常,有的地方竟然紧贴着头皮,看起来就像是──瘌痢头!

“范晓萤,是不是你捉弄她了!”

光雅怒瞪晓萤。

“我?”晓萤郁卒地把包包扔进储物柜,“我没那个天份,能理得这么难看,这么有创意,不是身为普通人的我能够做到的好不好!”

“怎么会理成这个样子啊……”林凤心疼极了。她用手摸着百草脑袋上那几块贴着头发剃过去的地方,如果剃刀再深一点,说不定就会把她的头发剃出血来。“是哪家理发店?今天训练结束我陪你去找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子怎么去学校上课呢?”

“很丑吗?”

百草忐忑地问。理完头发,她只匆匆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正面,知道并不好看,可是到底难看到了什么地步,她心里也没数。

“丑死了!丑毙了!”

光雅翻个白眼。

申波把鞋放进去,拿出来道服,走过百草身边时,他推了推黑框眼镜,说:“那家店至少应该把理发的钱还给你。”

“他们是免费的,”百草不好意思地说,然后笑了笑,“没关系,头发过一段时间就长出来了。”

“免费的?”光雅不解。

“是啊,免费的,”晓萤无力地脱下鞋子往储物柜放,“就是那种老年人活动中心组织的活动,学雷锋,免费为路人理发。”

在路上,看到老年活动中心打出的学雷锋免费理发的标语,百草眼睛一亮就飞跑过去。

她明明告诉百草了,说那些老年人很多都是退休后学理发当业余爱好,根本没什么理发经验,肯定会剪得很难看。可是百草根本不听,完全被免费两个字迷住了心窍。她只好安慰自己说,好吧,也许只是不太好看,反正百草从来不在乎漂不漂亮这回事。

可是那位给百草理头发的老爷爷,一听百草对头发的要求是“越短越好”,就拿着剃刀使劲地往里推。她敢发誓,那老爷爷绝对是第一次帮人理发,拿着剃刀的手一直抖啊抖,一抖就剃出一块雪白的头皮,再抖又剃出一块。

她气得都快要吐血了。

老爷爷给百草理完头发也一脸心虚,百草那个笨蛋却好像根本没有发现这回事,竟然还兴奋地寻问老爷爷,下次想要理头发应该怎么找他们。

“果然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评论完毕,光雅懒得再看百草,径自进了训练厅。林凤还在绞尽脑汁地研究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陆续到来的寇震、梅玲、石综、亦枫也纷纷被百草的发型惊到。

“你是在赌气?”

百草跪在地上擦垫子的时候,若白的身影被阳光拉得映在她身上。

“嗯?”她抬起头,没听懂。

“如果不想剪头发,可以直接说,用不着故意把头发剪得这么丑。”若白皱眉审视她的脑袋。

究竟是有多丑。

百草忍不住都想对着镜子好好照一照了。擦完垫子,做完热身,集合站在队伍里等待沈教练进来的时候,她悄悄看一眼身侧,若白依旧板着脸。

用手摸一摸自己的后脑勺。

呃,好像是有的地方有头发,有的地方秃秃的,她心中沮丧,暗叹口气。然而转念一想,头发剪得这么短,能坚持的时间一定会很长,不由得又有点开心。

只是,沈教练一向注重仪表,也喜欢队员们打扮得­干­净漂亮,如果看到她这个样子,会笑话她的吧。

训练厅的大门被推开。

是沈教练要进来了,百草一慌,立刻将头低得低低的。

大门一开。

却是浩浩荡荡的人群涌进来!

刺眼的光芒,闪光灯白花花地闪成一片,涌进来的十几个人都是记者,他们拥挤着,高举着摄像机和照相机边倒退着走,边高声喊,“看这里!”“对,很好,笑一个!”“沈教练,麻烦你也笑一下!”“ok!再来一张!”

这样的阵仗。

队员们诧异地面面相觑,然后很快就都心里有数了,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的场面,应该是婷宜回来了。婷宜跟他们不同,他们只是跆拳道选手,而婷宜是明星,是媒体的追逐的目标。

果然,在拥挤的摄像机和照相机之后,百草看到了婷宜。与小饰品摊子上电视机里的模样不太一样,她乌黑的长发扎成长长的马尾,穿着一身簇新的雪白道服,领口和肩缝处有别致的黑­色­条纹绣花,衬得她更加乌眸皓齿,温婉俏丽。

沈教练同婷宜一同走进来。

闪光灯如暴雨闪电般,“咔嚓”、“咔嚓”对着两人狂拍,婷宜温柔美丽,沈教练优雅出众,两人站在一起如同姐妹花似的。应记者们的要求,沈教练搂住婷宜的肩膀,拍了几张师徒情深的照片。

摄像机镜头逼近两人。

记者手持话筒对着婷宜,问:“回到训练场地,又要开始紧张的训练了,你的心情如何?”

“就好像回到家里的感觉,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训练,浑身都不舒服,”婷宜望向沈柠,微笑说,“希望教练对我严加要求,帮助我把这个月拉下的训练全部补上。”

沈柠含笑点头,拍拍她的肩膀。

记者又将话筒对准沈柠,问:“沈教练,婷宜这次归队,是要开始为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做准备了吗?”

“对,接下来这段时候,训练会围绕着世界跆拳道锦标赛进行。”

“您估计婷宜在这次锦标赛中成绩上会有什么样的突破,有可能进入前四名吗?”

“那要看她的状态,以及对手的状态。”

“您觉得有可能吗?”记者追问。

“很有可能。”

记者们满意了,又拍了几张婷宜走入队伍,同其他队员一起练习的照片。就在他们摆出一副要将全部训练过程拍摄下来的模样时,婷宜走过去,低声说了一些什么。

记者们终于离开了。

训练厅里恢复了宁静,队员们纷纷松了口气,被那些摄像机和照相机围绕着总是觉得很不自在。婷宜眼中满是歉意,对沈柠说:“对不起,我影响了大家的训练。”

沈柠笑了笑,说:“你是目前国内最优秀的女子跆拳道选手,长得又漂亮,媒体喜欢追着你,并不是你的错。只是,如果下次再有记者跟着你来,记得提前通知我,我们也好打扮得隆重一些,上镜会更好看。”

婷宜连忙再次道歉,然后嫣然一笑说:“刚才好几个记者都说您又美丽,又是国家十佳功勋教练,问我能不能请您做个专访。”

“你呀,一个月没有训练,腿法不知道退步了没有,嘴巴倒是更厉害了。”沈柠似笑非笑瞟她一眼,“好了,归队吧。”沉吟片刻,她的目光一一掠过面前的队员,最后落在若白身上,“你跟若白一组练习,百草和光雅一组。”

“是。”

婷宜向若白走去。

见婷宜走过来,晓萤只得慢吞吞地走出队伍,到角落里呆着,心里嘀咕开。

每次都是这样,如果是婷宜和廷皓一起归队训练还好,他们两人正好一组。可是如果婷宜一个人回来,就会不得不将其他队员的组合拆开重组。最初沈柠教练比较经常让申波与婷宜搭档,拆出来林凤与光雅搭档,她恢复到打工小妹身份。但是最近几次,沈柠教练总是让婷宜与若白搭档,拆出来百草去配光雅。

太不公平了吧。

为什么婷宜就能一直得到最好的?看到若白已经全然超过申波,成为全队除廷皓之外实力最强的队员,沈教练就开始把若白配给婷宜,牺牲掉百草去跟光雅配对。

以前也就算了,可是如今是要为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备战了啊!把若白给了婷宜,让百草跟实力那么弱的光雅一起练习,百草会很吃亏的啊!虽然很不愿意相信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但是晓萤不得不有点怀疑,沈柠教练和婷宜所在的贤武道馆之间真的有某种交易。

百草没有像晓萤一样想那么多,听到教练的话只是怔了怔,没有多说什么,抬步向光雅走过去。

这时,若白的声音却自她身边响起──

“沈教练,我想继续和百草搭档。”

Ⅱ:心之萌 Chapter 4

话音一落,所有队员都吃了一惊。

晓萤呆呆地张开嘴巴,光雅睁大双眼,申波错愕地扶了扶脸上的眼镜,婷宜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百草更是心中咯噔一声,急忙低声对若白说:“我没关系,和谁搭档都可以。”

若白没有理会她。

他直视着沈柠,神情淡然。

亦枫担心若白,立刻去看沈柠教练的神­色­,见她只是挑了挑眉毛,看不出喜怒。

“哦?为什么?”沈柠问。

“我最近正在为百草做一个特别训练,不希望将它中断。”

“若白,虽然你带领大众班训练,但是你要明白,在这里,你终究只是一个队员,而不是教练。”

若白沉默。

百草急得扯扯他的衣角,见他毫无反应,实在怕他跟教练闹僵,只能硬着头皮对沈柠说:“对不起,是我训练情况不好,害得师兄担心。可是没有关系,特训可以在训练课之后进行,我可以和光雅搭档。”

说完,她急匆匆向光雅走去,若白却抓住她的胳膊,令她动弹不得,说:“沈教练,如果不是必须,请让我和百草继续一组。”

“教练,既然这样,就不要拆散若白和百草了。”婷宜笑容温婉,脸上没有丝毫不悦的神情,对沈柠说,“每次回来,都要拆开大家已经形成默契的配合,确实是我的不对。那就请让我和其他队员一组吧,和谁都可以。光雅也很好,不如我就和光雅搭档好了。”

光雅闷闷地看着地垫。

“若白,作为教练,我无须解释我做出某个决定的原因,”沈柠笑了笑,“不过你既然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

训练厅里鸦雀无声。

“世界跆拳道锦标赛,是除了奥运会之外非常重要的一项国际赛事,从我本人到国家体委都很重视,希望婷宜能够在赛前有更大的进步,取得突破­性­的成绩。而目前,队内你的实力最强,也会引导伙伴的训练,挖掘出伙伴的潜力,所以,我要你帮助婷宜,备战接下来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百草一惊,抬头望向沈柠教练。

果然就像晓萤说的那样,只要有婷宜在,她就绝没有可能出赛吗?沈柠教练的言外之意,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她不由得咬了咬嘴­唇­,看向若白──……

“你所要做的,”打断她的话,若白抱起被她擦­干­净的那高如小山的盘子,走到放碗筷的高柜前,“是取得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的资格。”

……

“这一次,我要你战胜婷宜。”

将所有的碗筷都放进柜子里摆好,在初夏的夜风中,若白对她说。

……

“可是,百草也需要备战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若白淡淡地说,仿佛没有听到身旁队友们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也没有注意到婷宜忽然皱了皱眉。

“很好。”

下午的阳光中,沈柠放松了身体,靠在镜壁前的扶手上,点头说:“若白,我欣赏你的态度。很好,一支队伍里面,只有有竞争才能有进步。”

她看向婷宜,“婷宜。”

“是。”

婷宜应声。

“不如你先和百草对练几个回合,看看你最近没有集中训练,究竟退步了多少。”沈柠笑意清淡,用右手轻轻摆弄着发髻上的簪子。

透过整面的玻璃墙,夏日阳光将训练厅内照­射­得金黄闪耀,队员们盘膝围坐在赛垫四周。

晓萤紧张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三年了。

虽然同在一个队,但是练习的时候,沈柠教练为了提高婷宜的对抗强度,向来只让婷宜与男队员进行实战。对外参赛的时候,重大的赛事沈柠直接派婷宜出战,无足重轻的小赛事,才会让百草与林凤她们竞争出赛的资格。

而这些年来,一起训练的时候,婷宜虽然对待百草也如对待其他队员一样温和友善,却从不跟百草切磋练习。有时候百草想要跟婷宜实战交流一下,婷宜总是微笑着说,下次吧。

可是永远都是下次。

就好像……

就好像百草不配做她的对手。

三年了,这竟是百草第一次有机会与婷宜比试一番。

赛垫中央,婷宜同百草相视而站。

百草的手心微微出汗。

她握紧双拳,调整呼吸。她等待这个机会太久了,紧了紧腰上系着的黑带,她再次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双眼凝视住婷宜,心绪沉静下来。

“噗嗤!”

婷宜却忽然笑出声来。

仿佛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她瞅着百草的脑袋,笑得如月光下被夜风吹乱的梨花。

“百草,你的头发是怎么了?难道我离开一个月,国内开始时兴这样的发型了吗?”

百草被她笑得有点发蒙。

“啊,或者这是你的新战术?”灵光一闪似的,婷宜含笑打量她,“嗯,你的白带换成了黑带,所以开始采用发型战术了,是吗?这么奇特的发型,足以逗得对手发笑,分散对手的注意力,战术还蛮别致的。”

百草死死咬住嘴­唇­。

她环顾四周,见沈柠教练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脑袋,石综、寇震、梅玲、亦枫的眼中也有忍俊不住的笑意,光雅瞪大眼睛,晓萤却是沮丧地低下头。

直到她望向若白。

若白笔直地盘膝坐着,脸上没有表情。在她的视线看过来的那一刻,他也望向她,眼神淡定,仿佛他眼中的她跟平时没有丝毫不同。

“可以开始了吗?”

稳定住心情,好吧,她就是天底下最丑最可笑的人,百草静静吐出一口气,那又怎么样。

­唇­角的笑意收起,婷宜凝视她两秒钟,说:“开始吧。”

婷宜与百草对练的几个回合结束后,沈柠指导队员们进行了日常练习,和一些有针对­性­的练习。然而直到这次的训练课即将结束,训练厅内的气氛始终有些怪异。

“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站在队伍前进行训练总结,沈柠看了眼依旧并肩站在一起的若白和百草,说,“百草,你进步不小,以后还要继续努力。”

“是!”

还在不断回味刚才与婷宜交手的每个细节,听到教练的肯定,百草心中喜悦,声音都比往日高了些。

“若白,看来你的特训是有成效的,”沈柠笑了笑,“可能你作为一个教练,比作为一个选手会更有天分。”

这句话听起来……

怔了怔,百草无法确定沈教练是不是在赞扬若白,她不安地看向若白,发现他的神情如常平淡。

“婷宜,一个星期后,你跟百草再正式实战一次。”

沈柠的视线转向婷宜,缓缓说:“我想知道,究竟是你太久没有练习,身手生疏了,还是我一直都小看了百草的实力。”

置物间。

等到婷宜从储物柜拿出背包离去后,晓萤终于按捺不住地问房间里剩下的队员们:“拜托,我没有看懂,刚才到底是婷宜胜了,还是百草胜了?你们看清楚了吗?”

“我也没看清楚。”梅玲摇摇头,又说,“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婷宜胜了吧。”

“胜的是百草。”亦枫打个哈欠。

“咦,为什么?!”晓萤兴奋地追问。她其实也觉得说不定是百草胜了,否则沈柠教练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只是这几个回合打得太快了,她实在没看清楚。刚才去问百草,百草竟然说是婷宜胜了。她半信半疑,还是有点不甘心,所以扔下百草一个人打扫卫生,自己跑出来询问群众们雪亮的眼睛。

“因为你不就是想听这句话吗?”亦枫懒洋洋地说。

“喂!你!”晓萤恼羞成怒,手中拿着书包就抡过去,亦枫一侧身,书包打了个空。

“瞎子都能看出来胜的是婷宜好不好。”光雅没好气地说。

“婷宜师姐一共踢到百草九次,其中五次踢中有效得分部分,”申波拿出随身笔记本,研究了一下,“百草一共踢到婷宜师姐三次,三次全部踢中有效得分部位。所以,从得分成绩来看,是婷宜师姐获胜。”

“没错,胜的是婷宜。”林凤也说。

“哼,看吧,不愧是打工小妹,连谁胜谁负都看不出来。”光雅落井下石。

晓萤沮丧极了,有气无力地说:“可是沈教练夸奖百草了啊,还那样跟婷宜说话,所以我以为,说不定是百草胜了嘛……”

“不过,如果再多几个回合……”回忆那两人交手时的情形,梅玲又摇摇头,还是觉得不太可能,疑惑地说,“不过,也许是婷宜轻敌了?或者是太久没有练习,失去了状态?”

“从攻击的效率来看,百草的进攻得分率是100%,高于婷宜师姐。”申波合上笔记本。

“而且,从攻击踢中的力道来说,也是百草占上风。”亦枫懒洋洋地说,“你们都听到百草踢中婷宜那几脚的声音了吧,婷宜的脸­色­都变了,换做别人,估计早就被百草踢倒在垫子上。”

“我听到了!”晓萤兴奋地喊。

“她就是一把傻力气。”光雅闷闷地说,不知道究竟在生气什么。

“我也听到了。”梅玲想了想,疑惑地说,“按说以婷宜的经验,不应该会被百草踢得那么实才对。”

“婷宜就是太相信她的经验了。”林凤喝了几口水,“而且她确实轻敌了。”

“不过,就算是婷宜轻敌了,也很长时间没有进行系统训练,可是她还是胜了每天都这么勤奋练习的百草,”梅玲叹息,“对于练跆拳道来讲,也许真的是天份更重要吧。”

夏日的白天很长。

结束完特别训练,若白和百草走出训练基地,太阳才刚刚西下,天边的彩霞渐起。赶上回松柏道馆的公交车,两人并排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汽车一路不停地加速减速,乘客们的身体不时前冲后仰。

“为什么要坐车?”

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来,百草不解地望向若白。以前都是两人走路回去的,既可以锻炼体力,又能够省钱。

“今天跟婷宜的交手,你发挥得不错。”遇到红灯,公交司机一个大刹车,若白的身体却依旧稳稳的。

“啊,”她的眼睛亮了,开心地说,“所以,是为了奖励我,才坐公交车的吗?”

“所以,婷宜并非全无弱点。”他回答。

一怔,她心中五味杂陈。自从见到婷宜,几年来她从来都是败给婷宜,而且都是惨败。虽然她始终告诉自己不要灰心,不要放弃,只要刻苦练习,总有战胜婷宜的可能。可是,有的时候,她也会生起怀疑的念头,怀疑自己是不是永远不可能赶上婷宜。

“可是,要不是你告诉我该怎么打,今天也许我还是会败得很惨。”扶住前面的车椅,她凝视他。

在跟婷宜交手之前,若白走到她身边,沉声对她交代了一句话:“她很了解你,那么,就让她不要那么了解你。”

她听得懵懵懂懂。

直到她第一次出腿,因为紧张,又一次忘记了若白反复对她的提醒,下意识地在出腿前小跳了一下,随即在婷宜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嘲笑。是的,婷宜太了解她了,同队训练了三年,对她的每个习惯都了若指掌。

所以,只要她──

“你说的没错,她很了解我。她知道我只要神经质地小跳一下,就是要真正出腿了,只要她抢住时机,就可以将我击倒。所以,只要我小跳,她就会抢先出腿!”

说着,她兴奋起来,脸红红的,像一个孩子。

“这时候,我不出腿,反而先往后退一步,她就会落空,在落空的那一瞬间,就是我反击的最好时机。”

“对。”

“然后,她吃了几次亏,就会发现我在用这招骗她,”她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光芒,映着若白淡然的面容,“然后即使我再神经质地小跳,她也不会理我,这时候,我反而又真正出腿,就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对。”若白说,“跆拳道比得不仅仅是腿法或者速度,更多的时候,比得是选手之间的智慧。”

“嗯!”她用力点头,然后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很有趣,很……很好玩!”

“不过,像这样的方法,对婷宜只能用一次。”他淡淡说,“而且,即使这样,你也没能赢得了婷宜。你今天能够几次得手,也是因为她太相信自己的经验,以至于轻敌。”

“……是。”

她脸红了。

这次不是因为兴奋,而是不好意思自己刚才的得意忘形。

经过一个站牌,公交车停下,乘客们下了很多,车内基本空了,彩霞的光晕将一排排塑料座椅映成温柔的红­色­。车门关上,汽车继续向前开,百草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

“若白师兄,为什么你不同意和婷宜一组训练?”

“原因我说过了。”

她摇摇头,“我觉得那不是真正的理由,特别训练你都是安排在训练课之后再进行的。我觉得……我觉得你好像是在……”好像是在有意顶撞沈教练,可是,为什么他要那么做,她又觉得说不通。他虽然­性­格沉默寡言,但是一向尊敬师长,无论是对喻馆主还是沈教练都很敬重。

若白沉默半晌,说:“只能如此。”

“呃?”

“你想代表中国,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吗?”

百草愣住,“沈教练应该是已经决定要让婷宜参赛了。”

“你想去吗?”

“……”

“想不想。”他皱了皱眉。

“想。”

“那么,你必须让包括沈教练在内的所有人知道,你是比婷宜更强的存在。”望着前方,他淡淡地说,“一星期后,你与婷宜的实战,必须至少打成平手。”

前面能看到松柏道馆的站牌了,从塑料座椅上下来,百草呆呆地跟在若白身后往车门走。她的脑袋还是有点发懵,所以说,若白师兄是有意的,有意在所有队员面前选择和她,而不和婷宜一组,从而使得她和婷宜变成激烈的竞争关系。

司机开车并没有放慢速度。

脚下在摇晃,她拉住车门旁边的拉环,怔怔地看着若白。霞光淡淡映着他的侧面,晕红­色­的光芒中,他的轮廓依旧淡然清俊。难道,三年前的那一夜,他真的已经打定了主意?

车停了。

两人刚下车,迎面急匆匆跑过来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妈妈,高喊着让司机等一下,顾不得跑到前面车门,直接向下车门跑过去。错身而过的一霎那,百草看到那女子穿着一双细细的高跟鞋,脑中猛地闪过什么──“小心!”

如闪电般旋身,百草伸出双手,抢在那女子鞋跟一滑险些摔倒将婴儿摔出去之前,扶住了她!

“谢谢!谢谢!”

年轻妈妈惊魂未定地抱紧孩子,连声对百草感谢,低头看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高跟鞋踩到了公交车踏阶上的一小块油渍上。

公交车开走了。

百草转过身,见若白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她会摔倒?”

百草愣了愣,忽然也觉得很莫名,“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突然就觉得她会摔跤,万一再伤到孩子就糟了。”

“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感觉。”

“呃……”边走边想,她回忆产生那种感觉的过程,“……也许是……我看到了她的高跟鞋鞋跟很细……她跑得很急……公交车踏阶上好像有块油渍……还有她跑的路线……她抱着孩子……”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从她和那个年轻妈妈身影交错,到她飞速转身去扶那个年轻妈妈,只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看着身边这个嘴里喃喃分析着的傻呼呼的女孩子,若白的眼神变得幽深,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能够将所有这些线索联系在一起,在这样短的时间形成正确的判断……

不对。

不是判断。

这么短的时间,在她的大脑还没有接受到判断的明确信息之前,她的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你还在练观察对手的起势?”他问。

“嗯,”她点头,“虽然好像没有用,但还蛮有趣的,所以就一直练了下去,反正也不至于有什么害处,呵呵。”

“不仅仅在训练的时候练,日常生活也在练?”

“呃,好像是有点走火入魔。”她局促地摸摸头发,可是摸了个空,这才意识到她的头发已经在下午被剪掉了,“训练的时候已经养成了习惯,就连吃饭、上学、走在路上,都会不由自主地看身边的人,在想他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比如说……”你应该马上就会皱眉头,她心想。

“什么?”

若白皱了皱眉。

“呵呵。”

百草忍不住笑了,所以说真的很有趣。

在两人身后的天空。

落日如融化的金子一样美丽。

看着虽然头发被剪得很怪异,但是呵呵傻笑起来却比晚霞还要灿烂的她,若白的­唇­角居然也有了笑容。

一踏入松柏道馆的大门,百草立刻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按说道馆的傍晚训练应该已经结束了,庭院里竟然看不到任何一个弟子的身影,也听不到练功的呐喊声,空气中却隐约流淌着某种激动的气息。

走出小路。

她才发现原来松柏道馆所有的弟子都聚集在练功厅!

一扇扇纸门半开,里面是黑压压的人群,有的小弟子挤不进去,就拥在门口兴奋地朝里面张望。所有弟子的脸上都写满激动和向往,仿佛终于见到了崇拜已久的偶像,一个个眼睛不眨地看着,不时跟伙伴们窃窃私语。

有些弟子看到了若白,立刻让出一条道路给他。

百草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去。

被若白的身影挡住,她的视线受到一些阻碍,但是依然能够看到阿茵、萍萍、秀琴、晓萤、吴海、丰石他们都在里面,也跟门口的那些小弟子们一样,满脸都是激动和开心。

记忆中,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

三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廷皓、婷宜兄妹时,也是这样的情形。正想着,那个身穿雪白道服,婷婷袅袅的身影闯进她的视线,那人正站在榻榻米的中央,含笑耐心地指导秀达在出腿时需要注意的一些问题。

居然真的又是婷宜!

她一怔,自从初原去了美国,婷宜再也没有来过松柏道馆。难怪大家会这么兴奋,尤其是新进道馆的小弟子,这三年来婷宜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名气比起三年前更加要大得多。

“若白,百草。”

今天的喻馆主看起来也特别红光满面,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对他们点头,示意他们过去。若白进入沈柠教练跆拳道训练基地之后,仍旧每天带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进行晨练,但是傍晚时分的训练由于时间冲突,就全部由喻馆主亲自负责了。

随着若白走过去,百草诧异地看到喻夫人竟然也在。

喻夫人鲜少出现在练功厅。

这三年来更是深居简出,平时在道馆想要见到她一面都很难。而此刻的喻夫人,温柔地站在喻馆主身侧,­唇­角的笑容如晨曦般美丽,一双眼睛里蕴满了感情,看向旁边,却不是婷宜所在的方向。

“师父。”

“师父。”

她与若白一起向喻馆主行礼,齐声说。一年前,师父凝重地告诉她,喻馆主这样包容和照顾她,而她始终不正式拜喻馆主为师,是无论怎样都说不过去的事情。于是她有了两个师父。

弯腰行礼的那一瞬。

仿佛有个曾经熟悉的身影从她的眼角视线中一闪而过。

只是那样的一闪。

她的心脏猛地抽紧了!

那是──

晚霞氤氲里,一股­干­净清爽的气息,如同染着淡淡消毒水的气味,­干­净得不可思议……

那是──

她的脖颈如化石般僵硬住,一瞬如同一生,竟不敢抬头去看,耳膜轰轰地响,恍惚中,喻馆主的声音仿若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初原回来了,你们好久没见他了吧……”

呆呆地低着头。

视线中满是湿润的雾气,白茫茫的,她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心中慌乱,呆呆的,忽然不敢抬头,不敢被他看见,也不敢去看他。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在美国,坐飞机都要好久好久。她曾经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她攒下一大笔钱,就要去美国找他,看看他生活得怎么样,模样有没有变化,在哪家医院工作,一定是很出­色­的医生。可是他还记得她吗,他知道她每天都把小木屋附近打扫得很­干­净吗,他知道她一直惦记着他吗?

“……初原师兄,……”

似乎若白向那人走了过去,耳膜的轰轰声越来越大,她呆呆地站着,一点也听不清楚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似乎喻馆主宣布今天的训练结束。

似乎无数的弟子涌过她的身边,将那人包围起来,激动兴奋的声浪几乎让练功厅的空气沸腾起来,她却被越挤越远,与那人之间仿佛又远隔了深深的海洋。

也许他只是回国探亲。

也许很快他就要又飞回美国了!

惊慌使她猛地抬头,目光越过前面重重叠叠将他包围的松柏弟子们,她急切地去寻找他的身影。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在热烈的簇拥中,因为他秀雅颀长的身高,她一下子就找到了他!

隔着重重叠叠的人群。

他竟也正在凝望她。

时间如同水晶般凝固住,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褪去了几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青年的温雅,初原微笑地望着她,仿佛从不曾离开,也从没有过分别。那笑容依然是透明晶莹的,比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要纯净。

初原没有说话。

他只是就这样微笑地望着她,仿佛他可以这样看着她,一直一直地看下去。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闪出道路给她。

她呆呆地望着初原,笨拙地向他走过去,喉咙有些痉挛般的抽紧。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已经站到他的面前,她张了张嘴,声音却­干­涩地卡住。

“你还记得她吗?她是戚百草。”

婷宜的声音响起,她跟初原并肩站在一起,两人同样的眉目如画,就像一双璧人。她看了看百草,笑盈盈地向他介绍说:“你别看她以前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这三年来,她进步很快。不但加入了沈柠教练的跆拳道训练基地,而且去年还率领松柏道馆夺得了道馆挑战赛的冠军呢。”

“是啊!百草师姐很了不起!”

“上个月百草师姐得到了城市杯跆拳道比赛的冠军!”

“百草师姐参加了好多国家级比赛!”

“有一次,体育频道的新闻里面还提到过百草师姐得到冠军呢!”

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一听婷宜在夸奖百草,纷纷高兴地附和说。旁边的阿茵、萍萍她们却面面相觑,心想初原师兄不会真的不记得百草了吧,以前初原师兄很照顾百草的,每次百草练习完,他都会亲自为百草上药。

百草呆呆地望着初原,心脏一点一点往下沉。

初原上前一步,正准备说什么,婷宜却抢先挽住他的手臂,笑颜如花,接着说:“还有,今天在训练基地,多亏了百草。”

“嗯?”

初原的声音一如既往,和煦温暖。

“沈柠教练要看看我最近练功疏忽了多少,让我和百草交手几个回合,结果……”瞅着百草,婷宜笑盈盈地说,“……这个小丫头很是让我上了一些当,害得我被沈柠教练教训了几句。”

“不过没关系。”婷宜含笑直视百草那双沉默的眼睛,说:“这些年来,在国内比赛得太轻松,我确实太过懈怠和轻敌了,用这样的状态去参加世锦赛可不行。百草,谢谢你今天提醒了我。希望一星期之后的实战,你能够继续给我惊喜。只是,不要是像你的头发这样的惊喜了。”

说着,婷宜又觉得好笑起来,甚至用手摸了摸百草的头发,边笑边对对初原说:“你看看,哪有女孩子的头发做的这么古怪这么难看,都这么大的女孩子了,也不知道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听到婷宜打趣百草的头发,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不由得纷纷盯住百草的脑袋,见她的头发确实又古怪又丑,几个新入道馆的小弟子忍不住跟着婷宜哈哈笑起来。

然而只是笑了几声。

练功厅里就变得死寂异常,不仅跟百草相识多年的秀琴、阿茵、萍萍这些大弟子们看出气氛不对,就连刚才笑出声来的小弟子们也觉出了不对。

“今天下午,你已经说过一次了。”

就像被人扇了一记耳光,百草的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她紧紧握住双拳,僵直地站着。

“就算我的头发再丑,你也不用当众嘲笑我两次。而且,我与你实战,无论是今天下午,还是一星期之后,都不是为了给你惊喜,而只是为了──”

她的脸­色­苍白,双颊处却如火烧一般红,眼底也仿佛有火在烧。她盯着婷宜,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要战胜你。”

说完,她侧转身体,向初原的方向行了个礼,僵声说:“初原师兄,欢迎你回来。”

然后又向喻馆主夫­妇­的方向行礼,她僵直着身体走出练功厅,身后鸦雀无声了几秒钟,随后响起婷宜歉意的声音──“对不起,我没想到百草会介意我评论她的头发,有机会我会去向她道歉。不过今天是迎接初原哥哥回来,大家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了气氛……”

再然后,百草就听不到了,她僵硬地走出了练功厅,走出庭院前的草坪,走过小路,走到小木屋前的那棵大榕树下。暮­色­沉沉,有鸟儿在树叶间飞来飞去,她颓然地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

夜晚。

胖周大排档。

百草像往常一样忙碌地点菜、传菜、结账,不少客人对她奇异的发型指指点点,阿健、阿英也对她的头发打趣了半天,说她应该去打官司,控告那个帮她理头发的人破坏市容。

可是,她只是很麻木。

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愤怒。

晚上九点钟,若白和百草结束了在大排档的工作。夜已经很深,但是因为是周六,街上还是很繁华。集市两旁各摊位扯起的一串串小灯泡如繁星般连成一片,每个摊子的生意都好得热火朝天。

跟在若白身后,百草默默地走着。

自从头发被剪成这个样子,有很多人笑话过她,可是她从没有像那一刻那样感到沮丧和羞耻。她有什么资格对婷宜发脾气呢,所有人都嘲笑她的头发,婷宜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忽然。

一个头发染成金黄|­色­­鸡­窝状的摊主青年闯进她的视线,她怔了下,见摊主青年正忙在将一台九英寸的小电视搬出来,旁边蓝­色­的丝绒布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小饰品。在灯光的映­射­下,那些小饰品显得比白日更加耀眼闪烁。

“咦,小姑娘,是你呀!”

摊主青年一抬头看见她,惊诧地上下打量她,又围着她转了一圈,发出一连串响亮的赞叹声:“啧啧啧!半天不见,小姑娘变时尚了啊!看这发型,不是大师做不出来,这才是艺术,跟你的发型比起来,我这头发就一个字──俗!话说回来,咱们也真是有缘分啊,我把摊子搬到这儿,居然也能碰到你!”

不由分说,摊主青年取下那只草莓发夹,又把镜子塞给她:“来来,你再试试这个发夹,要是还喜欢,我就便宜卖给你了!”

发夹在她的掌心晶晶亮。

甚至比白天的时候看起来更漂亮些。

可是她的心情却跟那时截然不同了,就如被什么压着一样,沉闷闷的,透不过气来。镜子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头发,这是剪完头发以后,她第一次认真地去看自己。

是的。

婷宜说的没错。

真的很丑。

就像是被狗啃过的一样,有的短,有的长,有的地方还看起来秃秃的,就算她从来不在意自己的模样,可是这么丑的样子还是让她握着镜子的手僵硬住。

是她错了。

她不该对婷宜说那些话,婷宜说的只不过是事实,她的头发确实很古怪很难看。

发现她没有跟上,前方的若白停下脚步,回身看她。见她愣愣地站在饰品摊子前发呆,他皱了皱眉,走回去,看到她手中的那只草莓发夹,说:“如果要买,就快一点。”

“小姑娘,既然你这么喜欢,都看了两次了,我就算你便宜点,八块钱,快拿钱吧!”摊主青年打算做开摊的第一笔生意。

“……对不起,我不想买了。”

草莓在她的手指下温润滑腻,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想要它的心情了,正要将发夹放回摊子上,一个温婉的声音笑着从她身旁传来:“啊,百草,你在和若白前辈约会啊。”

夜风沁凉。

百草不用回头,就能听出来那是婷宜的声音。她皱了皱眉,觉得从没这么不喜欢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可是不打招呼终归是不礼貌的,她轻吸口气,抬头说:“婷……”

声音猛地卡在喉咙里!

熙熙攘攘的夜市中,和婷宜并肩站在一起的那人──

竟然是初原。

傍晚的时候,她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他,而再次见到他,却又是和婷宜一起。夜幕中,他秀雅挺拔,笑容如往日一般温润。可是看到他站在婷宜身边,她却觉得那么遥远,比隔着陌生的国度还要遥远。

“你们在买发夹吗?”婷宜笑着从她手里拿起那只发夹,说:“很漂亮。我一直以为若白前辈是冷冷的,没想到也是照样会陪女朋友逛街买东西啊。”

百草手指发冷。

她咬住嘴­唇­看了初原一眼,夜­色­中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垂下眼睛,她把发夹从婷宜手中夺回来,对摊主青年说:“我不买了。”

然后,她对面前的两人行了个礼,说:“初原前辈,婷宜前辈,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

婷宜喊住她,笑容温婉。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那么在意你的头发,不应该说出那些话,我向你道歉。”

“……没什么,”百草黯然地回答,“它本来就很丑,你说的没错。”

“还有,我不知道你和若白前辈在恋爱,差点拆开你和若白前辈的搭档,我很抱歉。”婷宜温语说。

百草霍然抬头!

“我没有跟若白师兄……”她咬了咬牙,才困难地将那个羞臊的词说出来,“……恋爱。”

“傻百草,”婷宜笑了,“你已经长大了,交男朋友很正常啊,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没有交男朋友!”

百草忍不住提高声音。

“好,好,好,你没有交男朋友,你没有恋爱,”像哄小孩子一样,婷宜微笑着,温柔地看向初原,“多可爱,百草害羞了呢。”

她真的怒了!

她没有交男朋友!她没有恋爱!怒冲上来的血液使得百草的脸颊都要涨破了,她握紧双拳,预备向婷宜再次澄清时,却看到了婷宜望向初原的笑容。即使是站在廉价的排挡一条街,婷宜也如月中仙子般美丽出尘,她笑容温柔,眼波如水,仿佛眼中只有初原一个人。

婷宜是那么美。

百草心中酸涩,想到刚才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又想到自己此刻生气的样子一定更丑,忽然所有的怒火又都慢慢凉了下去。

“不要开百草的玩笑了。”

夜风中,初原的声音一如三年前一样清澈好听,有着很轻的鼻音,仿佛是从清秀的远山中回荡过来的。

“若白,百草,一起去吃宵夜吧。在国外待了这么久,很想念家乡的小吃。”听到初原对若白说话,百草怔怔地望着地面,竟有些恍惚。

“你们去吧,百草回去还要训练。”

若白回绝了。

跟初原、婷宜道别后,若白走了几步,见百草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皱眉说:“走了!”

茫然地向前望去,初原和婷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夜市里,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百草沉默地跟在若白身后,走在回松柏道馆的路上。

月亮弯弯地挂在夜空。

走出夜市。

街上渐渐冷清。

“如果不喜欢她,那就在比赛中堂堂正正地打败她。”

若白的声音淡得如同夜风。

两个人一前一后,身影被月光长长地映在地面上,除了他和她,街上再没有任何行人。

Ⅱ:心之萌 Chapter 5

那夜,百草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全都是初原和婷宜站在一起的画面。折腾了半天,为了怕影响到晓萤睡觉,她索­性­去到练功厅。练得一身大汗淋漓,再也踢不动腿,她才倒在榻榻米上沉沉睡着了。

“好大的黑眼圈!”

第二天,训练基地的储物柜前,光雅边拿道服边瞪着百草说。

“你懂什么?这是最流行的烟熏妆好不好!”晓萤白了光雅一眼,喜滋滋地瞅着百草,“这种妆,果然显得眼睛很大哎,不错,不错。”

“再配上百草的头发,很朋克。”亦枫打个哈欠说。

“闭嘴!从现在开始,不许任何人再提百草的头发!”晓萤对着亦枫追杀过去。

当百草换好道服,同晓萤一起拿起抹布,进到训练厅准备开始擦垫子的时候,赫然发现沈柠教练早就到了,正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与一个人说话。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咦,是初原师兄!”

晓萤惊呼出声,百草这才确定自己的眼睛没有出问题。

“为什么初原师兄会到这里呢?”不敢打扰沈柠教练同初原说话,晓萤一边跪着擦垫子,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一边做出各种大胆地猜测,“难道初原师兄是来看婷宜训练的?不对,初原师兄才不会这么­肉­麻,应该是来探望沈教练的吧……”

“啊,我明白了!”

晓萤突然如醍醐灌顶,兴奋道:“一定是初原师兄打算重出江湖,回归跆拳道了!天哪,松柏道馆复兴有望了!新秀少女戚百草,天才少年喻初原,哈哈哈哈,松柏道馆从此一统天下,谁与争锋,孤独求败,寂寞如雪!哈哈哈哈,贤武道馆算什么,昌海道馆也是小菜一碟……”

“咳。”

百草咳嗽一声,才使得被众人关注的晓萤收住了狂笑。

“有一件事情要向大家宣布,”训练开始前,沈柠面对着集合整齐的队员们,“从今天开始,喻初原同学将在我们训练中心实习一段时间,兼任担任我们的队医,每周会过来一两次,负责调整大家的身体状况,处理伤病,同时进行一些科学研究,希望大家配合他的工作。”

队医?

看着站在沈柠身旁的初原,所有的队员们都吃惊极了。不是重新回到跆拳道界,而只是队医吗?惊怔之后,百草忽然有些失望,自从听说过初原以前辉煌的战绩,她一心盼望能有机会看到他的身手。

“大家好。”

初原微笑如春风。

“初原前辈好!”

“队医好!”

“初原师兄好!”

队员们立刻大声地喊出不同的回应,很是混乱。沈柠笑了笑,让大家按自己习惯的称呼就好,也不用勉强非要统一。

训练开始后,虽然提醒自己一定要集中­精­神,可是百草还是忍不住偷偷分神。初原很安静地逐一关注着每位队员的训练情况,他用秒表记录下每位队员出腿的频率,观察每位队员出腿时的力道和速度,不时用笔在本子上记录下来。

记录完申波。

记录完林凤。

他开始记录婷宜。

百草能听见婷宜在笑着对他低语,注意到他记录婷宜的时间格外长一些,然后,他向她的方向走来。

“砰──!”

手中的脚靶被重重踢倒,百草手腕一颤,直往后退了好几步才险险没有使得脚靶飞出去。抬眼望去,若白一双眼睛严厉冰冷,她心虚地走回去,不敢再看近在咫尺的初原。

一下午的训练在她的强制克制中恍惚地度过,快要结束时她微微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又去寻找初原的身影,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初原前辈真帅啊!”

“是啊,以前一直以为廷皓前辈是最帅的,没想到,初原前辈还要更帅!”

“不单单是帅啦,是……是很温柔很贴心的感觉,哎呀,训练的时候初原前辈站在我身边,我连怎么出腿都不会了!”梅玲照着镜子,沮丧地说,“早知道初原前辈会来,今天应该用点粉底才对。”

训练完毕,储物柜前的女孩子们激动地议论着。

“初原前辈不会在意你长得什么样子吧,”林凤边打开储物柜,边打趣地说,“婷宜,初原前辈是为了你来的,对不对?”

众女孩顿时齐齐看向婷宜。

“啊,婷宜!”梅玲想了想,尖叫,“难道,你在那些节目里谈到的男朋友,就是初原?”

晓萤闷哼了一声。

百草正在换鞋的双手顿了下,她怔怔地望向婷宜,见婷宜的双颊微微红了红,有些害羞的神态,­唇­角却悄悄弯出一抹甜美的笑容。那笑容她认得,学校里同班的女孩子,跟男朋友拖手走在校园里时,­唇­角隐藏不住的就是这样的笑容。

“你真笨,”林凤失笑摇头,“在采访里婷宜都说得很清楚了好不好,在美国读医科,以前也是跆拳道选手,很有天分,不是初原前辈是谁?”

“啊……”

梅玲嘴巴张大得可以吞下一只­鸡­蛋,她傻傻地看着婷宜,脸突然涨红了,结结巴巴说:“对……对不起,我不知道初原前辈是你男朋友,我刚才乱说话……你……你别介意……”

“怎么会。”

婷宜温柔地笑着,将训练中梳成马尾的头发放下来,乌溜溜的一头长发,衬得她肤如凝脂,说:“听到你夸他长得帅,我也很开心啊。我也觉得他长得又好看,­性­格又好,可是他不喜欢听我说这些,难得有机会跟你们一起说呢。”

“初原前辈不喜欢别人夸他长得好看吗?”光雅好奇地Сhā嘴。

“嗯,其实私底下的他有点内向,不喜欢聊没用的话题,”梳子一下一下梳着乌亮的长发。

“哇,初原前辈内向啊,好萌!”

梅玲低呼,又说:“为什么初原前辈会来当队医?我姐姐跟初原前辈在同一所大学,听说学校对初原前辈回来很重视,专门将他分到最好的医院,跟着最好的医生进行实习,怎么还会有时间到咱们这里?”

婷宜沉吟了一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所以他其实每周能来训练中心的时间并不多,估计都是抽空过来吧。”

“就说是为了你过来的,还不承认。”林凤关上柜子,继续开婷宜玩笑,“他每天实习那么忙,你每天训练那么忙,只有趁着兼职队医,你们才能常常见面,不是吗?”

婷宜的脸又红了。

“哈哈,婷宜,你的脸好红啊!”梅玲大笑。

“第一次见婷宜前辈脸红呢……”光雅先怔了怔,然后也笑起来。

这边继续不依不饶地讨论着关于初原和婷宜的话题,那边,百草默默地整理好东西,一抬头,见晓萤正黑着一张脸,用力拉扯手中的鞋带,不时地闷哼几声。

“百草,我很难过。”

夜里,晓萤幽幽地躺在床上说。

“怎么?”

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百草认真聆听。自从训练结束后,晓萤就一直闷闷的,心情很差的样子。

“我从小……就很喜欢初原师兄……”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初原师兄就像个大哥哥,不论小时候的我多调皮,多捣蛋,他对我永远是那么温和,有耐心。爸爸妈妈打我的时候,我也总爱躲到初原师兄那里……”

“初原师兄那时候,是松柏道馆的骄傲,也是全岸阳的骄傲。廷皓前辈现在虽然也很了不起,可是,在我心里,他永远超不过初原师兄。”悉悉索索地翻了个身,晓萤又叹口气,“其实我知道,初原师兄是对每个人都好,不是只对我一个人好。而且初原师兄也根本没有注意过我……”

“可是……今天听到婷宜和初原师兄……我心里好难过……”

晓萤的声音闷闷的。

“虽然我以前也会开玩笑,也知道婷宜和初原师兄走的近,也猜到婷宜说的那个男孩子就是初原师兄……但是,真的知道了,心里好难过好难过……”

百草呆呆地听着,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而且,我很嫉妒。”

像小老鼠一样,晓萤咬着薄被,在黑暗里闷声说:“我知道嫉妒是很丑陋的情绪,可是我真的是──很嫉妒!为什么所有的好东西都被婷宜拿走了,她出身跆拳道世家,是跆拳道天才少女,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全国冠军,又长得漂亮,又是明星,有那么多的拥护者,为什么所有的光环都笼罩在她一个人的头上……”

“这也就算了……”

“可是现在……”

晓萤压抑着在被子里闷声尖叫:“现在她把初原师兄也抢走了!我心里真的好不平衡啊!!!!!不是说,人是生而平等的吗?为什么偏偏这么不平等!”

发泄了半天,晓萤怒道:“为什么不说话?百草,快说话!快安慰我!”

百草又怔了半晌,在晓萤怒得要下床扑过来掐她脖子的时候,她才低低地说:“我明白。”

“嗯?什么?”晓萤没听清。

“其实,我跟你是一样的,我有时候也会嫉妒婷宜前辈。”百草心中涩涩的,“可是,她出生在跆拳道世家,她有天分,她长得漂亮,并不是她的错。”

“……”

“就算……初原师兄喜欢她……也不是她的错。”闭上眼睛,努力将那两人金童玉女般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从脑海中抹去,“我明白你的感觉,与其说是对她的嫉妒,不如说是对她的向往,想拥有同样的天分,同样的……”

咬住嘴­唇­,百草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窗外传来虫鸣的声音。

“也许有些事情是不能改变的,是生来就注定的。”她慢慢地说,“也许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总要去试一试,才会甘心。”

“我没有听懂……”

晓萤汗颜地挠头。

“呵呵,”百草也觉得自己说的很混乱,想了想,说,“就像那个龟兔赛跑的故事,如果乌龟也觉得自己生来就不如兔子,只是嫉妒兔子,而不是去跟兔子比赛,它是不可能赢了兔子的吧。”

“什么兔子乌龟的!”

这次晓萤听懂了,她怒瞪双眼。

“你的意思是,你是乌龟,婷宜是兔子?拜托!我不如婷宜我承认,我再多刻苦地练习,也超不过婷宜我承认!可是,你才不比婷宜差!”

“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晓萤闷声说,“婷宜一直故意漠视你,表现得不屑于跟你交手,好像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一样,哼哼,这恰恰说明她知道你是她最有威胁的对手!她想从­精­神上打垮你!”

百草愣了下。

“还有,我告诉你啊,”晓萤翻过身,很郑重地瞪着她,“我听说,你已经向婷宜正式宣战了,沈教练安排的你和婷宜的对战就在下周六,对不对?”

“……对。”

“你这次一定要──打败她!”晓萤狠狠地说,“为了若白师兄,为了我,你一定要打败婷宜!不要说什么尽力去发挥,你这次一定要打败她,否则我会很失望很失望的!”

见百草良久没有出声,晓萤又放软了语气,哀求说:“好不好?”

日子过得飞快。

若白很重视周末将要进行的百草和婷宜的较量,在胖周大排档那里请了几天假,加大了对她的训练,甚至取消了他自己的日常练习。

“若白师兄,我知道周末和婷宜那场比赛的重要­性­。你相信我,我会用我所有的力量去准备,我可以独自练习,如果真的需要,晓萤也可以陪我练习。”

这天清晨,百草拒绝再和若白继续练下去。

“若白师兄,你不用一直陪我。你已经为我耽误了很多训练,我不希望再这样下去。”她心中不安,她明白是自己拖累了若白。

自从若白进入训练中心,将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她身上。如果说沈柠教练是所有队员的教练,那么若白某种意义上,相当于她的私人教练。

每个人的时间­精­力都是有限的。

若白在她身上耗费的心血越多,他自己的训练也被耽误的越多。比如说分组搭档,起初沈教练是安排申波和若白一组,因为他们两个是全队中的佼佼者,实力相当,便于互相提高。然而没多久,若白却要求换过来和她同组。

和若白一组,她可以尽情地发力,不怕伙伴拿不住她的脚靶。

因为若白出腿的速度和力道,她也必须全神贯注地反应,否则会被踢得鼻青脸肿。

而若白和她一组却很吃亏。

出腿不能用劲全力,她的反应速度也毕竟逊于申波、亦枫这样的男队员,没有办法去带若白,也没有办法用势均力敌的对抗去激发若白。

她好几次郑重地对若白说,希望他能够重新跟其他男队员搭档。

甚至那时候沈柠教练安排若白和婷宜一组,虽然心中有些不舍,但是若白能跟水平更高些的选手一组,她也是开心的。

“你有信心能战胜婷宜?”缓缓放下手中的脚靶,若白冷声说。

“……”

“有吗?”他逼问。

“……我会努力的。”百草胸口吸足一口气,“上次的交手,婷宜并不是无懈可击,或许我这次可以胜的。”

“或许?”若白声音淡漠,“你应该知道,如果这次你还是输给婷宜,就再没有机会去竞争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是,”她的眼睛暗淡下来,“……我知道。”所有人都寄希望于婷宜,希望婷宜可以在世锦赛上有所突破,沈柠教练从没有考虑过其他人参赛的可能­性­,那张入场券上已经写好了婷宜的名字。

“你有必胜的把握吗?”若白冷冷地看着她。

“……”

“继续练习,开始!”

若白高高举起脚靶,命令道。百草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开始跳步,却略一怔,又硬生生将腿收回来,直视他说:“那你,有必胜的把握吗?”

如果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何苦又拖累了他。

“有。”

若白淡淡地回答,没有一丝犹豫。看到她呆愣住的眼睛,他不耐烦地皱眉,低喊:“开始!”

周五下午,训练中心出乎意料地来了一个人。

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几乎所有队员都惊喜地停下了练习。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深蓝­色­的磨旧牛仔裤,身材修长,又帅又酷,虽然浑身的气质已经越来越像商界人士,但是­唇­角的笑容依然像阳光般灿烂。

仿佛每天都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似的,他笑着对大家挥了挥手,招呼道:“嗨!”

训练厅内像炸开了一样,申波、石综、寇震高兴地向廷皓迎过去,亦枫也难得不打哈欠了,开心地看向他。沈柠看到这样的情形,索­性­宣布休息十五分钟,自己也微笑着向廷皓走过去。只有婷宜略微沉吟了一下,摇摇头。

廷皓拥抱了申波他们,跟其他所有人也都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百草对廷皓弯腰行礼之后,心头闪过一件事,张了张嘴,看着他却忽然无法问出来。廷皓笑哈哈地摸摸她的脑袋,调侃了她的头发几句,便和其他人说起话来。

然后沈柠和他去到一个角落里,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

“有一件事情由廷皓向大家宣布。”

过了一会儿,沈柠命令所有队员集合起来,她眼睛有妩媚的笑意,微侧头看着廷皓说。

“谢谢沈教练。虽然我很久没有跟大家一起训练,但是最新的关于跆拳道的消息,沈教练都会及时地通知我。”

廷皓回望向沈柠,笑容如盛夏的阳光。

然后,他对着面前的伙伴们说:“跆拳道世界锦标赛将在今年秋季举行,从国家体委到训练中心都很重视。作为训练中心的赞助商,方氏集团研究之后决定,将会出资赞助大家下个月到韩国参加国际跆拳道暑期训练营,和各国的青年跆拳道选手一起进行切磋和实战,作为世锦赛开赛之前的热身。”

“哇──!”

训练厅内沸腾起来!

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国际跆拳道暑期训练营!那是每年一次,各国选手进行切磋交流的盛会!在那里可以接触到各国选手,亲眼见识不同国家选手的不同风格和特点,以往国际大赛中的冠军几乎都参加过训练营!

只是因为经费的缘故,只听说国家队的选手们在前年的时候去参加过一次,回来后都是超赞的。简直像是电影中演的一样,无数高手,卧虎藏龙,风云际会,产生了无数的逸事和传说。

天哪,他们居然可以去!

“……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去吗?”

挣扎了一下,光雅举起手,决定还是问个仔细。晓萤立刻竖起耳朵来听。

“是的,所有的人。”廷皓点头说,笑笑的目光落在一脸紧张的晓萤身上,“包括打工小妹。”

“啊──!”晓萤尖叫,激动得想哭出来,“廷皓哥哥,我爱你,你是我的偶像!”

训练在兴奋难平的情绪中结束,跟百草一起匆匆整理完大厅,晓萤就满脸激动地跑走了,说是要为韩国之行采购最漂亮的衣服去!百草留下来把剩下的清洁工作做完,又和若白继续训练了一个小时,才一起走出训练中心。

夏天到了。

天亮的时间越来越长。

若白和百草一起走下训练馆外的台阶时,阳光还是很充沛。一辆银白­色­的莲花跑车停在长长的大理石台阶下,车身熠熠闪光。

车窗降下。

对两人招了招手,廷皓的笑脸灿烂地露出来,然后他走出车外,修长的身体稳稳靠在跑车上,漫不经心般笑着地问:“你们去哪里?”

“回道馆。”

见若白沉默着不说话,百草行了个礼,回答说。

“正好顺路,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知道若白师兄对廷皓的心结,犹豫了一下,百草说,“路不远,我们走回去,很方便的。”

廷皓笑了笑。

没有理会她,他望向神情淡漠的若白,半开玩笑似的说:“若白,我可以借一会儿百草吗?”

百草听得愣住。

若白微皱眉心,抬起眼睛。

“只占用她一顿晚饭的时间,一个小时后,我准时将她送回松柏道馆,可以吗?”廷皓凝视着若白。

“这是她的事情,你问她。”若白淡淡地说。

“可以吗?”

廷皓看向百草,对她眨眨眼睛。

难道是……

百草的心跳漏了一拍,局促地看了看若白,小心翼翼地说:“若白师兄……我很快就会回去,不会耽误晚上的训练……”

若白淡然地点了下头

径自走了。

不安地望着若白的身影越走越远,转回头来时,廷皓那笑意中带着研究的眼神,让她不知怎么突然脸红了。

“上车吧。”

廷皓很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等百草坐进车里,发现婷宜正坐在后排的座位里,笑意温婉地看着她,说:“原来,哥哥在等的人竟然是你。”

“……”

百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想了想,她决定还是看向路前的景物不要说话好了。

“刚才我还以为,哥哥要和沈教练一起吃饭谈谈话呢,结果哥哥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接你啊。”婷宜好奇地瞅她,“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和我哥关系这么好了。”

“……我没有。”

憋了半天,百草只能说出这句话。虽然她嘴笨,可是并不意味着她听不出来婷宜话中有话。

“别欺负老实人了,我只是找她有点事情而已。”

握着方向盘,廷皓回头笑看了婷宜一眼,语气并没有多严厉,婷宜却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停一下,我在这里下车!”

路过医学院门前时,婷宜忙对廷皓说。

“你去找初原?”

廷皓将车开向路边。

“嗯,我去看看初原哥哥,他好像实习很忙,这几天一直住在学校里,我去挖他出去吃饭,省得他随便吃点东西打发,伤到身体。”

“不如大家一起吃饭吧。”

听到廷皓这个提议,百草的心突然抽紧了,她僵僵地望着车窗外,不敢说话。

“不了,初原哥哥喜欢安静。”婷宜温柔地微笑,打开车门,“我走了,百草,记得多点些好吃的,别跟我哥客气!”

“啊,对了。”

临走前,婷宜又对车窗内的百草笑着说:“周末的实战,请你一定要加油,不要再输给我了啊。”

莲花跑车重新行驶起来。

“你和婷宜要交手?”

廷皓平稳地开着车,打开车内的音响,静谧的轻音乐流淌出来。

“嗯。”

百草心内乱乱的。

廷皓笑了笑,没有说话。

车内只有音乐静静流淌的声音,她不由得扭头看向他,见他全神贯注地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骨节突出,让她想起当年他叱咤跆坛的情景。

那时他是整个跆拳道界的希望。

只有他曾经在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中得到过冠军,人们寄希望于他能够在奥运会上拿到金牌。

可是,自从他进入大学的商科学习,半接手家族企业,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有系统地进行跆拳道训练。偶尔过来训练基地,也基本上只是试试身手,与队友们寒暄聊天,似乎他只是来重温一下跆拳道的气息。

三年的时间,他改变了很多。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他浑身绽放出的耀眼光芒,就像盛夏的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第一次坐他的车,他车速飞快,令她心惊胆跳。而现在,她悄悄打量他──他似乎比以前更好看。

鼻梁高高的。

侧影的轮廓帅朗英气。

­唇­角还是始终有着明亮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仿佛只是一种习惯,不再灿烂得让人不敢多看。

而且他开车稳健了很多,让人坐得很舒服,却不知怎么,她竟然觉得有些失落。

“到了。”

廷皓停好车。

坐到咖啡厅临窗的沙发上,看着周围似曾相识的环境,百草忽然想起来,她曾经来过这里,也是跟廷皓一起。

“先来一杯黑咖啡和橙汁。”

廷皓点的饮料也和上次一样,她怔怔地看着桌面上摆放的餐具,瓷质依旧那么白皙,烫着金灿灿的滚边,如同时光倒流了。

“你吃点什么?”

廷皓将餐单递给她。

“……我不懂。”

餐单上的那些套餐,她全都没有吃过。

“两份牛排套餐,都是七成熟。”廷皓替她点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饮料和套餐都上来了。

玻璃杯中的橙汁金黄金黄,十分新鲜,像是刚刚从果园采摘回来的。里面依旧有些冰块,喝起来很凉。百草一口一口用吸管喝着,想起上次她喝完以后肚子很痛,以为是吃坏了肚子,结果却是……

还弄脏了初原师兄的床单……

她脸红起来,愣愣地望着杯中透明的冰块。那时候她跟初原师兄那么接近,而现在,初原师兄回来都好几天了,她几乎都没有跟他说过话。

这几天,每天清晨她都会去小木屋打扫卫生。有时晚上训练结束,她也会到小木屋附近再打扫一次。

可是小木屋的门始终是锁着的。

如果不是在训练中心见过他,她简直要怀疑初原师兄回国只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

“……你可以不生气吗?”

恍神中,百草听到廷皓在对她说话,没有太听清楚,她困惑地望向他,说:“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可以不生气吗?”廷皓边切牛排边说。

“啊?”

“对不起,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忘记了。”笑了笑,廷皓拿出一支钢笔放到桌上,“初原生日那天,我刚好有一件很重要的商业合作案在谈,回国之后才发现忘记替你转交给他了。原本想再给他,可是他现在已经回来,不如你亲自交给他。”

静静地躺在白­色­的桌面上。

那是一支黑­色­的钢笔。

在文具店看到它的时候,她就很喜欢。笔身不是很细,微微有些重量,拿起来很舒服。笔尖是金­色­的,店家说那是镀金的笔尖,不容易坏,她特意吸了墨水,在纸上试了又试,写起来很流畅很顺手。

犹豫了很久。

因为这只笔很贵。

她知道若白想要她去报考黑带,她好不容易才攒了些钱,如果买下这支笔,距离报考黑带的费用会更加遥远。

可是……

她好想买下来,送给远在美国的初原师兄作为生日礼物。他学医科,会经常做些记录写些病历什么的,一支钢笔对他来说应该是有用的吧。

自从他去到美国,婷宜常常飞去看他。

她没有钱,寄不起国际信件,没有电脑,不能发email给他,也没有手机,更加支付不起国际电话的费用。她担心,初原师兄会不会以为她忘记他了。

她想让他知道……

她一直都记着他。

包括他的生日,包括他写字时喜欢用略细的笔尖。

犹豫了很久,她终于下定决心买了这支笔。趁廷皓前辈来训练中心的时候,她恳求他在见到初原师兄的时候,替她送给他,并替她祝初原师兄生日快乐。她知道廷皓前辈常常去美国,得知廷皓前辈恰好是在初原师兄生日那几天要去美国时,她开心极了。

虽然始终没有接到初原师兄的电话。

不晓得初原师兄是否喜欢她送的这支钢笔。

可是她并不在意。

只要初原师兄知道,她一直都记着他,从来没有忘记他。

原来──

初原师兄从来没有见到过它……

手指僵硬地拿起那支笔,笔身凉凉的,百草轻轻地摸了摸它,没有说话,慢慢将它放进书包里收好。

“小丫头,你生气了?”廷皓皱眉问。

她摇摇头。

努力将玻璃杯中的橙汁喝完,她拿起书包的带子,说:“我该回去了,若白师兄在等我训练。”

“你的牛排还没有吃。”

“……我不饿。”她从来没吃过牛排,那些刀子叉子不知道该怎么用,“廷皓前辈,谢谢你请我吃饭,我先回去了,你慢慢吃。”说着,她站起身来。

“我跟你说过对不起了!”

廷皓抓住她的手,将她又按回沙发,凝视她说:“你喜欢初原是吗?所以这么生气。”

“……”

“如果是这样,把钢笔给我,我负责将它交给初原,并且我会告诉初原,是我忘记给他,而你很在意这件事。”

“我没有生气,”她用力摇头,“你本来也不是必须要帮我做这些,我很感激当时你答应帮我送给初原师兄,就算因为有事情耽误没有送成,我也还是很感激你。我只是……只是……”

她不知道该怎样说。

只是心里空落落的,隐隐有些凉,就像钢笔凉凉的笔身。原来,怪不得初原师兄忘记了她,是她没能让初原师兄知道,她一直记得他……

“吃完饭再走,不差这一会儿的时间。”

将她面前的盘子端过来,廷皓用她的刀叉帮她一块块将­肉­切成小块,然后又端回给她,说:“吃吧。”

听出他话语里隐约命令的口气,百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闷头吃起来。她吃饭的时候,廷皓始终沉默着,等她吃完了抬头,见他正默默地望向窗外。

夕阳如血。

他的面容有淡淡的­阴­影。

眼神是沉郁的。

“廷皓前辈……”也许是夕阳的关系,也许是他的眼神,百草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会参加今年的世锦赛吗?”

廷皓转回视线,继续吃他面前已经冷掉的牛排。

“不会。”

“……你还会再恢复训练吗?”

“不会。”

“……为什么?”她怔怔地问。

用餐巾轻拭了下­唇­角,廷皓站起身,帮她拿起书包,笑了笑,说:“走吧,再晚回去,若白说不定会对你展开残酷的魔鬼式训练。说起来,若白也确实出­色­,你这两年被他训练得进步飞速,也许周末跟婷宜的实战,她会很是吃些苦头。”

回到松柏道馆,天已经快要黑了。

月亮的淡影挂在天空,若白笔直地站在训练厅的纸门前,他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百草一路飞奔过来。

“吃饱了?”

他淡淡地问。

“嗯。”

她的脸有些红。

“好吃吗?”

“啊?”

“今晚多练一个小时。”

“刷”地一声拉开纸门,若白面­色­冷凝地走进去,百草乖乖跟在他身后。

过了一天。

又过了一天。

周末到了。

听说了百草要跟婷宜交手的消息,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起了个大早,抢着将她的打扫卫生的工作做完了,留给她充足的时间备战。

中午,范婶特意炖了排骨给百草吃。

去训练中心的时候,为了节省百草的体力,晓萤硬是拉着她坐公交车过去。

然而一踏入训练馆,百草和晓萤就呆住了。

Ⅱ:心之萌 Chapter 6

平时宁静的训练馆,此刻居然足足有二十多个记者,随处可见摄像机和话筒。记者们凑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说话谈笑,好像即将有什么盛事发生。见到百草和晓萤进来,记者们只是略看了下,又不感兴趣地继续聊天。

置物间,队员们陆续到了,大家议论着外面那些记者。

“应该是来采访婷宜的。”林凤猜测说,每次记者们到这里,几乎都是为了婷宜而来,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可是婷宜还没来啊,”梅玲有点疑惑,“按说,如果是采访她,她不应该会迟到才对,马上就要开始训练了。”

“看起来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亦枫打个哈欠,“我记得,今天好像是婷宜和百草要实战的日子吧。”

“对。”光雅皱眉说。

“啊,婷宜来了!”

随着梅玲的喊声,众人转头看去,果然是婷宜。她今天格外漂亮,穿一身浅紫­色­的裙子,低低的一字领,镶嵌着很多水晶,映得晶莹的肩膀似缭绕有香气。

“对不起,又影响到大家了。”拿出新鲜的樱桃一一分给队友们,婷宜抱歉地说,“记者们联系说想要拍摄训练,又希望可以有­精­彩的画面拍出来,所以沈教练安排他们今天过来。”

“拍摄你和百草的交手?”光雅瞪大眼睛。

“嗯。”

“这怎么可以!”光雅没心思吃手中的樱桃,“那么多摄像机对着,百草一定会紧张……”

“嗯,我也这么跟沈教练说了,”婷宜从储物柜里拿出道服,“但是沈教练说,重要的赛事都是在摄像机的拍摄下进行的,不如提前习惯一下。”

训练厅内。

百草跪在地上,一下一下擦着垫子。原本晓萤说什么也不让她做这些,让她保存体力,全部用在待会儿和婷宜的实战中。她告诉晓萤,她的体力很充沛,只是心情稍稍有些紧张,擦垫子可以让她放松下来。晓萤这才同意,然后跑出去,打探记者们出现在今天的原因。

“太坏了!”

气呼呼地跑进来,一ρi股坐在垫子上,晓萤咬牙切齿地说:“居然!那些记者就是来拍你和婷宜的交手的!怎么可以这样!她参加那么多大赛,早就习惯被摄像机对着,可是你从来没有过!你参加的那些比赛,连观众都很少的好不好!这不是影响你的发挥吗?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百草愣了愣。

慢慢地擦着垫子,她想着说:“如果在摄像机面前就无法比赛,那么,还有什么资格去参加重要的赛事呢?”

晓萤挠挠头,觉得有道理,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

“话不是这么说,婷宜也不是一下子面对这么多摄像机的,她是逐渐习惯。哪有训练比赛的时候,一声招呼也不打,突然让你面对这么多镜头的道理,这不是故意给你制造紧张情绪嘛!”

百草发愣。

“唉,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省得越说越生气,影响你的心情。吃樱桃,”塞一大把樱桃到百草手里,晓萤自己也吃得津津有味,“这是婷宜买的,我抓了好多过来,嘿嘿,反正不吃白不吃。你都不知道今年樱桃有多贵,普通的都要将近三十块钱一斤,真是买不起呢。婷宜买的这些又大又甜,估计更贵吧。”

樱桃红红的。

咬一口,甜甜的,微酸,还隐隐透着点苦味。

手中的那些樱桃,在阳光下仿佛涂了一层蜡,折­射­出柔和的光线,漂亮得有些不真实。不知怎么,百草忽然想起她珍藏在抽屉里的草莓发圈,也是同样漂亮得不真实。

“你吃吧。”

将剩下的樱桃放回晓萤手中,百草埋头继续擦垫子。

“吃啦!难得才能吃上一回樱桃呢!”晓萤口齿不清地边吃边说,忽然一抬头,“咦,初原师兄来了!”

那天,不仅初原来了。

廷皓也来了。

廷皓是和沈柠一起进来的。沈柠穿着一身淡青­色­竖纹的旗袍,头发用一根玉簪盘起,身材凸凹有致,散发出属于旧上海的复古风情。廷皓穿着淡青­色­的衬衣,与沈柠站在一起很是协调。

简单的日常训练之后,沈柠宣布,五分钟后进行婷宜与百草的练习赛。各媒体架好了摄像机,负责拍摄照片的记者们手举着长筒照相机,各自蹲守在最佳的位置上。队员们在赛垫四周盘膝而坐,初原与廷皓坐在队列的最右端。

婷宜整了整头发,站起身,她没有直接走上赛垫,而是走到初原、廷皓身旁,她弯下腰含笑说了几句什么,初原微笑着点点头,廷皓拍拍她。

百草看向身旁的若白。

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若白缓缓扭过头,没有像以前一样淡漠,他凝视着她,沉声说了句:“加油。”

咬紧嘴­唇­,她重重应了声:“是!”

站起身,百草看到晓萤激动紧张得眼睛微微泛着泪光,亦枫对她做出加油的手势,光雅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张了张嘴又闭上。紧紧腰带,她努力稳定住顷刻间翻腾起来的心情,走上赛垫。

三年了。

自从三年前的道馆挑战赛惨败,她再没有过同婷宜交手的机会。

百草沉步走向赛垫中央。

从初原和廷皓中间,婷宜站直身体,她笑容温婉又朝他们挥挥手,才步履轻松地走上赛垫。

一步一步。

百草与婷宜越走越近。

三年来,婷宜的光芒越来越盛,她包揽了所有重要国内比赛的冠军,参加所有的国际赛事,被媒体追逐,是最耀眼的体坛明星。国内媒体评价说,在这个属于婷宜的年代,她的对手们都是生不逢时的,她必将取代韩国的天才少女恩秀,成为真正的王者。

一步一步。

婷宜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似乎觉得此刻即将开始的实战对决很有意思,居然有人敢挑战她,敢质疑和竞争她参加世锦赛的资格。

“一共三局,每局三分钟,”沈柠充当裁判,宣布说,“开始!”

“呀!”

“喝!”

阳光透过训练厅的落地窗,直直照­射­在赛垫中央的那两个女孩子身上。婷宜一身簇新的雪白道服,扎着高高的马尾,她不时发出清叱声,乌黑柔丽的发丝随着她有节奏的跳步在空中飞扬,美丽得就像偶像剧的女主角。百草依然是那身旧得发黄的道服,过短的衣袖,过短的裤脚,还有那头狼狈糟糕的短发,看得记者们有些想发笑。

只除了──

百草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异常明亮,异常沉静,那是一双像小鹿一样的眼睛,灵气十足,又沉稳内敛。

“呀──!”

相持了片刻,婷宜率先发起进攻,她高高跃起,右腿飞速重重向百草踢去!三年来,百草一直就像一个影子,总是死死地追在她的身后,现在,居然正式向她挑战起来,甚至质疑她参加世锦赛的资格。

看来,她必须好好让百草清醒一下了!

来了!

在婷宜尚未跃起前的那一瞬,某种难以描述的感应传导至百草的脑部神经。如闪电般,将将在婷宜出腿之前,百草身影一侧,闪出一个角度,卸去婷宜攻击而来的力道,同一时间,旋身,大喊──“喝──!”

婷宜大惊!

然而她的腿劲已在空中使出,再转圜已是很难,眼看着百草旋身,就将反攻过来──

“咔嚓!”

“咔嚓!”

“咔嚓!”

“咔嚓!”

刺眼的白光漫天而来,如同强烈的闪光弹在百草眼前炸开!

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条件反­射­地闭了下眼睛,才刚刚闭上,立刻心知糟糕,再飞快睁开眼睛时,却已错失良机──婷宜的腿风如连环炮般攻击过来!

她连连后退。

婷宜的进攻如霹雳!

记者们看得激动,大声喝彩叫好,一连串按下照相机快门,赛垫上方被闪光灯映成光海一般,闪得连四周观战的队员们都看不太清楚两人交手的情形。

等婷宜的进攻终于停下。

百草早已汗湿后背。

因为一直用手臂拼命格挡,她的双臂火辣辣地疼,顾不得许多,她紧张地盯向沈柠,见沈柠没有示意婷宜得分,这才终于舒出一口气。

婷宜居然没有得分!

廷皓和初原互看了一眼,虽然表面看起来是百草很狼狈,可是她居然在视力暂时失去的情况下还能闪过婷宜这一番暴风骤雨般的进攻!

“需要我跟记者们说说,让他们不要拍照,不要­干­扰你比赛吗?”两人重新走向赛垫中央的时候,婷宜含笑说,“我习惯了这样的闪光灯,倒是忘了你会不习惯。不过,我必须提醒你,重大赛事的时候,除了闪光灯的­干­扰,其他可能的意外­干­扰也很多,你能适应吗?”

百草吸了口气。

她看向赛垫旁边的若白,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坐着,她调整一下呼吸,也面无表情地说:“能。”

“开始!”

沈柠下令比赛继续。

第一局接下来的时间,局面比较凝滞。

虽然不时试探­性­地进攻,但在几次进攻无效,反而险些被百草反击得手之后,婷宜的打法开始偏于保守。百草也一直很沉着地没有急于进攻,她在努力习惯了闪光灯突然的闪起,不至于像开局时一样,被­干­扰到完全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况。

0:0

第一局结束。

“拜托了,婷宜,再打得­精­彩点!”

“这次报道是要上今晚体育新闻的,别太闷啊!”

“婷宜,把你最拿手的连环踢使出来,有力一些,最好能把对手踢倒,这样拍出来才好看!”

走下赛垫的时候,百草听到记者们纷纷对着婷宜喊出各种各样的要求,婷宜笑着一一答应下来。

“­棒­极了!”

不自觉地看向对面又坐回在初原和廷皓之间的婷宜,看到初原拿起一瓶水递给婷宜,直到晓萤兴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百草才匆匆收回目光。

“嘿嘿,这一局,婷宜一点便宜也没有占到呢!”晓萤得意地笑,顺便为百草按摩放松肩膀,“百草,我看好你呦,加油!”

若白将湿毛巾递给她。

百草将毛巾敷在脸上,凉凉的水汽沁进她的皮肤,很镇静很舒服。

“记者们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她有些沉不住气了,”若白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第二局开始以后,她可能会强攻,或者引诱你进攻,到时……”

百草认真聆听着每一个字。

“是。”她点头说。

晓萤的手指猛然变得很紧,掐得她肩膀生痛,百草疑惑地回过头看去,晓萤兴奋地喊:“哎呀!是初原师兄!初原师兄走过来了!”

淡淡的消毒水的气息。

阳光中,那修长的身影­干­净得不可思议,百草条件反­射­般地立刻站起来,心脏砰砰砰地跳,想要抬头看他,不知为何又紧张得只能死死盯住自己的脚尖。

“胳膊受伤了吗?”

带着点好听的鼻音,静静从她的头顶传来。

“……没……没有。”

耳膜轰轰地响,她居然有些结结巴巴。

“让我看看。”

那声音似乎微笑了下,拉起她的手臂,看到手臂上那些被踢伤的痕迹,初原用一只喷剂在上面喷了几下,再用手指帮她轻轻揉开。不知是药剂的魔力,还是那手指的魔力,刚才还火辣辣的手臂,竟一下子就清凉得完全没有了痛感。

“……谢谢。”

涩意卡在喉咙里。

“加油。”

那只手又揉了揉她的发顶。

等到她终于局促地抬起头,看到却只是灿烂阳光中他的背影,他又走回到廷皓和婷宜那里。婷宜看了初原一眼,又看向发怔的百草,她抿了抿嘴­唇­,握紧手中的矿泉水。

“第二局,开始!”

果然,婷宜不再像第一局后半段那样稳扎稳打小心试探,而是又一次主动向百草发动了攻击!

“呀──!”

挟着破空的风声,婷宜高高跃起,竟是使出了下劈,向百草头顶劈去,准备直接拿走两分!

满场惊呼!

记者们更是一边大声喝彩,一边拼命按下相机的快门,试图抢拍下这­精­彩的一瞬!

然而,百草竟似看破了婷宜的意图。

她只是略往后跳着退了一步,婷宜就劈了个空,直直落了下来,记者们的喝彩声只得草草收尾。

接下来几个回合亦是如此。

婷宜渐渐有些焦躁出来,每次她出腿之前,百草似乎都有所察觉,提前做出反应,将她的进攻消融掉。看着百草那双冷静的眼睛,婷宜心中一凛,想起曾经听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提到过,百草在练什么“观察对手起势”的能力。

难道……

百草已经练成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怯了?”又一次进攻无效而返,盯着百草,婷宜说,“我记得,以前比赛的时候,你就像初生牛犊一样,天不怕地不怕,颇有一番气势,怎么现在打得束手束脚。”

百草皱了皱眉。

“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和我交手的机会,”站回赛垫中央,婷宜笑了笑,说,“你不要变得像胆小鬼一样,只会躲闪和防守。”

“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和我交手的机会,”站回赛垫中央,婷宜笑了笑,说,“你不要变得像胆小鬼一样,只会躲闪和防守。”

“你!”

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讥讽,百草握紧双拳。

“继续!”

仿佛没有听见婷宜的那些话,沈柠喝声道。

赛垫中央,婷宜和百草又开始了僵持的状态,两个人紧盯着彼此,按照自己的节奏跳步。百草神情凝重,婷宜的­唇­角却带着似笑非笑的笑意,她有时故意高喝一声,有时故意虚踢一脚,有时故意往后退一步,露出肋下的空档,像在逗弄戏耍百草。

百草压抑住心底隐隐上窜的火气,遵照若白的指导,绝不轻易进攻。

只是她也吸取了三年前道馆挑战赛时的教训,不时也虚踢一腿,让自己不至于被罚分。

沉闷的第二局又结束了。

依然0:0.

记者们感到很不满意。

“婷宜,怎么回事?打得一点也不­精­彩,是不是像传言说的那样,太久没有训练,退步了?”

“这样的状态,你真的有信心能够在今年的世锦赛打入前四名吗?”

被记者们围在赛垫旁,婷宜勉强地笑了笑,回答说:“对手不同,作战的策略也会不同,比赛看的是谁最终取得胜利,而不是比分的多少。”

“哈哈,婷宜,我们相信你的能力,”一位记者大叔出来打圆场,“不过你也要帮帮我们是吧,我们需要­精­彩的场面,第三局要加油啊!”

“嗯,放心好了。”

婷宜调整了一下呼吸,露出甜美的笑容。

“居然到现在还是平局……”梅玲不敢置信,问身旁正在笔记本上做记录的申波,“为什么第二局都结束了,还是0:0的平局?”

申波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思考着说:“可能是一周前那次交手,婷宜有了戒心,不太敢放开手脚进攻。”

“你的意思是──婷宜害怕百草?”梅玲惊呼,“这怎么可能!”

“未必是害怕。”林凤Сhā进来,“我觉得更多的是吃惊,你们有没有觉得,百草似乎能够看破婷宜的意图,总是在婷宜出腿前就有了准备。”

“我也感觉到了。百草进步很大,以前没有跟婷宜正式交手还不觉得,现在……”寇震考虑了一下措辞,“……我竟然觉得她们两个是势均力敌的。”

“你开玩笑吧!”梅玲又惊呼,“婷宜是国内最出­色­的女子跆拳道选手,又是全国冠军,还参加了那么多国际比赛,百草一直是她的手下败将,怎么可能势均力敌。”

“那是因为很多比赛都不让百草参加,”光雅闷声说,“你忘了,从去年开始,百草每次出去参加比赛,也都是冠军,只是级别都比较低而已。如果能够给百草同样的机会,她不一定差。其实每次大赛都只是派婷宜参赛,我觉得有些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的,婷宜最强,当然派婷宜参加了!”梅玲一直是婷宜最忠实的拥护者。

“最强吗?说不定今天,婷宜就会败给百草。”光雅看向已经坐回若白身边的百草。

“噗,”梅玲骇笑,“你开什么玩笑,婷宜要是会输给百草,我就倒着走路!你以为婷宜能成为国内的常胜将军,会只有这一点本事?就算百草能看穿婷宜的意图,婷宜也会有其他的办法。林凤,你说对不对?”

“嗯。”林凤点头,“无论从技术还是经验,百草都不如婷宜。”

“我也觉得还是婷宜会胜。”寇震附和。

“如果百草的本事只是能看破婷宜的起势,而不会进攻,那么她最好也就是拿个平局,不可能战胜婷宜。”申波沉思说。

那一边,正在为百草按摩肩膀的晓萤有些郁闷。

百草还没从赛垫上走下来的时候,若白师兄就警告她,不许大呼小叫影响百草的情绪。拜托,百草坚持了两局都没让婷宜得分,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啊!居然不让欢呼……

真怀疑若白师兄是不是冷血动物。

“胜负就在最后一局了,你练习了很久,要对自己有信心。”若白淡淡地说。

“是。”

百草点头,用若白递给她的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第三局开始。

随着沈柠宣布比赛开始的一声令下,场边包括对跆拳道不是很­精­通的记者们都感觉到了跟前两局截然不同的变化!如果说前两局,和婷宜交手的那个女孩子像一头沉静的小鹿,那么现在,她忽然燃烧了起来!

就像一头奔跑中的小鹿。

她的眼神里燃烧着火焰,仿佛每根神经都是敏感备战的状态,仿佛那眼中的光芒可以将一切点燃!

婷宜自然也感觉到了百草的变化。

果然,无论百草前两局再怎样沉稳保守,她对于这场胜利的渴望毕竟要远胜于她。心中有所求,就不可能真的多么冷静。婷宜眼神暗凝,既然百草已经开始急于赢得胜利,她当然可以利用这一点。

“呀──!”

念头刚一闪过婷宜便抢先进攻,她飞踢出一腿,一记直踢攻向百草的前胸。百草立时侧身、闪过,紧接着,借着侧身的旋势,百草高高跃起,大喊一声:“喝──!”

如电影的慢镜头般,气流被旋转成漩涡!

婷宜定睛看向百草从空中踢出的那一腿──

旋身双飞踢!

这是百草最擅长的腿法。

所以,也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就在百草出腿的那一瞬,婷宜同时飞身退后,一步,两步,空出百草双飞踢的距离,她全身蓄满力量,右腿蓄势待发,只等百草第二脚踢空,从空中落下,她的横踢就将重重地──

“呀──!”

仿佛体内的力量全部被引爆,婷宜怒喝一声,右胯一提,右腿如霹雳风暴般──

“咦,婷宜好像……”梅玲震惊地低呼。

“没错。”

在赛垫上两人身影交错的那一瞬,申波推了推眼镜。婷宜就是婷宜,虽然前两局有些被动,但是她顺势多推断了几步,既然百草必然会做出双飞踢的反击,那么她只要按照双飞踢来还击,就可以守株待兔,给百草一个致命的教训。

更多靠的是智慧。

百草输了。

眨眼即逝的一秒钟,被分割成一格一格的慢镜头,空气的流动仿佛也凝固停滞了。

在百草旋身高高腾起的那一瞬──

在婷宜用尽全身的控制力收住直踢、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后退两步、转换成横踢予以还击时──的廷皓忽然有些吃惊,他屏息看向百草飞起的身影。

那腾空的高度……

“啪──!”

双飞踢的第一脚──

落空!

“啪──!”

双飞踢的第二脚──

落空!

这时,包括场边的记者们都看出来了婷宜的战术,高高腾起的半空中,“啪”、“啪”两声,那个道服破旧的女孩子踢出的两脚全部落空,眼看就将会重重跌落下来,恰好落入婷宜横踢的范围内──“太­棒­了──!”

“­精­彩!”

“加油──!”

记者们激动地呐喊着,手中的相机如光海般刺眼的闪动,将赛垫上空闪成一片白光的海洋!

“呀──!”

婷宜厉声高喊,右腿重重横踢出去,恰恰是算准了在百草从空中落下的那一刻──

“啪──!”

一声巨响在训练厅爆发出来!

那是一声重重踢到身体上的声音,是用尽了全力,踢到了实处,可以将对手摧毁的声音!

在阳光满室的训练厅。

百草──

踢出了她的第三脚──!

……

“啪!”

“啪!”

第三脚还没来得及踢出,她就已经落在了垫子上,浑身都是痛的。

这段时间的训练,她每次都努力按照若白师兄的要求去做了,可是,双飞踢怎么可能踢出第三脚来,就算是连续的双飞踢,在一二脚与三四脚之间也必须有落地的缓冲才行。

一次又一次摔倒在垫子上。

她早已练得浑身都是淤青,连晚上睡在床上都是痛的。

“那是根本做不到的吧。”

努力忘掉身上的疼痛,她咬着牙从垫子上站起身。虽然很不想让若白师兄失望,可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在空中连续踢出三脚。

“别人做不到,你可以,只要腾空再高一些,速度再快一些。”

若白了解她腾空的高度,足足要比其他选手高出半尺,这是她天生的身体素质。

……

“试试这种方法。”

夜晚,松柏道馆的练功厅,若白将一根很粗很长的牛皮筋紧紧系住她的腰,然后他站到一张高高的桌子上面,在她腾空而起的那一瞬,给她一个更高的高度。

“你摔下来怎么办?”

她紧张地看着他,怕自己踢腿的时候太用力,害他从桌子上摔倒。

“开始练习!”若白冷声说。

……

夜很深很深。

渐渐地,她找到了腾空的高度和感觉,第一次踢出了空中的第三脚!

但是第二次踢出,却在隔了两个小时之后。

……

而现在,她终于可以不需要任何外力的帮助,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在空中连续踢出三脚!

“啪────!!!!”

那一脚如同响雷炸开!

什么?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记者们傻了似的大张着嘴巴,队员们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百草竟然用双飞踢,连踢了三次!

怎么可能!

婷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原本应该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的百草,竟然不可思议地又踢出一脚,重重踢在她的胸口上!仿佛有巨大的力道猛然从胸口处灌入,先是麻木,然后如海啸般,那力道在她的体内炸开!

“蹬、蹬、蹬。”

婷宜踉跄着连退几步,拼命想站住身体,然而胸口被踢中的巨痛,使得她终于还是惊呆地坐倒在了垫子上。

满场寂静。

鸦雀无声。

“百草得一分。”沈柠收起眼底的惊讶,宣布说。

“哇──!”

晓萤尖叫出声,兴奋过后才意识到,队内比赛显得太有倾向­性­不是很合适,连忙捂住嘴巴。左右看看,见除了亦枫、光雅跟她一样面露喜悦之外,梅玲、林凤、申波、寇震、石综全都是一脸惊愕。

初原师兄和廷皓前辈离得有些远,看不清楚。

嘿嘿嘿嘿!

现在他们全都明白百草的实力了吧!

就说她的百草是最­棒­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能比赛吗?”

沈柠问坐在垫子良久无法起身的婷宜。

“能。”

婷宜忍住痛,缓缓站起身。

接下来的交手,婷宜始终无法挽回劣势,她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一旦她距离百草太近,百草就会使出旋身三连踢,因为她后退的速度没有百草的腿风快,微一闪失居然又被百草得了一分!而如果她保持稍远的距离,百草又沉稳地并不急于进攻。

“第三局结束。”

沈柠看了一下表,宣布说:“本次练习赛,比分2:0,百草胜。”

胜了!

她胜了!

努力保持着平静对婷宜和沈柠教练鞠躬行礼之后,百草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激动,她冲下赛垫,跑到若白面前,满脸涨红,结结巴巴,看着他说:“我……我赢了。”

“嗯。”

若白点头,神情淡淡的。

“我赢了!”

如同在梦中,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知道了。”

若白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平静无波,百草却傻呵呵地笑了。

因为她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微笑。

真好,她终于第一次打败了婷宜,她并不是注定比婷宜差,只要她努力,也许她还可以做的更好!

她也知道。

今天能够打败婷宜,若白师兄在她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为了使她能够在空中多踢出那一脚,若白师兄的手掌被牛皮筋勒得都崩裂了。

她喜欢跆拳道。

不仅仅是喜欢跆拳道本身,也是因为有那么多人在她身上寄予了对跆拳道的梦想,有她的师父、若白师兄、晓萤、还有松柏道馆所有的弟子们!

她知道,她可以为了他们,拼尽她的全力!

“百草!百草……”

跑过来紧紧将百草抱住,晓萤原本想大笑想欢呼的!天哪,百草终于战胜了婷宜!可是,在抱住百草的那一刻,她鼻子一酸,哭了起来,哭得抽抽噎噎说不出话:“……百草……百草……”

“好了,你把百草的衣服都弄脏了,百草可只有这一件道服,”将哭个不停的晓萤从百草身上拽开,亦枫懒洋洋地说,“百草,恭喜你,若白,也恭喜你啊,功夫没有白费。”

这时其他队员们也围了过来。

“太厉害了,居然可以在空中连踢三脚,百草,以前小看了你呢。”林凤赞叹说。

“你的弹跳力真了不起。”

虽然对于婷宜输掉很震惊,也有点沮丧,但梅玲不得不承认,不是每个人经过训练都可以做到百草这样,必须有先天超强的身体素质才行。

“下次你连续空中三连踢的时候,可以让我在旁边看,做些记录吗?”申波问。

“好。”

“哈哈,我想到了,既然空中三飞踢是百草创造的,将来就把它命名为‘百草三连踢’好了!”从莫名其妙的哭泣中回转过来,晓萤兴奋地提议。

“不好听。”光雅摇头。

“那什么好听?”晓萤瞪她。

“……”光雅想了想,“‘百草飞踢’?……‘旋风百草连环踢?’”

“旋风百草连环踢!不错不错!很有气势!也很上口!”晓萤开心得眉开眼笑,其他队员们也觉得这名字很好,然后热烈地讨论起来能实现“旋风百草连环踢”的诀窍有哪些。

其实,并不是因为百草获胜了,所以大家都上来跟她说话。而是婷宜被记者们团团围住,水泄不通,根本挤不进去,所有的摄像机围成一个包围圈,将婷宜、廷皓、沈柠教练、甚至连初原都被围在里面。

在那个包围圈内。

闪光灯连绵不绝地闪动。

能听到记者们不停地问着各种问题,但是具体问的是什么,里面的人是怎么回答的,被隔在外面的百草和队友们完全听不清楚。

十几分钟之后,记者们的包围圈终于散开。

婷宜谈笑风生地边和记者们聊着天,边同沈柠几人一起,向训练厅的大门走去。跟百草正在说话的队员们原本想去安慰和鼓励输掉这场练习赛的婷宜,可是见她依然笑容甜美,似乎浑然不在意,众队员只能互相看看,犹豫地止住了脚步。

这时,婷宜却看到了他们。

目光在百草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婷宜对身边的记者们说了些什么,然后她向百草走过来。有的记者留在原地跟廷皓、沈柠说话,有的记者跟在她身后一同走过去。

一步一步。

婷宜走到百草面前,仿佛没有听到梅玲她们朝她打招呼以及安慰的声音,她似笑非笑地瞅着百草,说:“这个所谓的‘旋风百草连环踢’,就是你敢于向我挑战的秘密武器?”

百草怔了怔。

她不明白为什么隔那么远,婷宜还能听到这里的戏言。

她摇摇头说:“不是,这是向你挑战之后,才练出来的。”

婷宜的­唇­角僵硬了一下,保持着风度,她微笑说:“不用撒谎了,如果不是自恃有这一招,你怎么敢向我挑战。”

“我没有撒谎……”

百草正要解释,却被婷宜打断──

“好不容易练出这么一招,却拖到第三局才敢用,你就那么怕我吗?害怕如果第一局就使出来,我会找到破解的方法,你还是会输得一败涂地,是吗?”婷宜眼底有嘲弄,“你果然进步了,懂得玩这些花招。”

“你……”

百草愕然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婷宜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只有同时拥有技术和智慧的人,才能成为跆拳道真正的王者。你需要进步的地方还很多,对于目前的你而言,侥幸的胜利并不是一件好事,它会蒙蔽你的眼睛,使你看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实力。”

“百草明明是靠自己的实力赢了这场练习赛,不是什么侥幸的胜利!”晓萤忍不住了,“而且,不管百草是第几局拿出这种腿法技术,都是她的自由,你输了就是输了!”

婷宜看了晓萤一眼,又看向百草,微笑说:“对不起,可能我说的话有些多了,只是这些是我的忠告,希望你不要介意。”

“气死了!气死了!”

百草战胜了婷宜,以2:0的绝对优势战胜了婷宜,明明是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可是,婷宜在赛后的那些话,让晓萤像吃了苍蝇那么难受,她忽然怒其不争地扭头瞪百草:“她说那些话,你­干­嘛不反驳她!”

走在回松柏道路的路上,是百草和晓萤两个人。由于练习赛的胜利,若白特别批准百草不用再加训,让她和晓萤整理完训练厅就可以回去,他自己要去翻译公司取一些需要翻译的法文资料,不和她们同路走。

“反驳什么呢?”

百草的肩上背着自己的书包,手里拎着晓萤的书包。

“她说你第三局才用出旋风百草连环踢是耍花招!”晓萤恨声。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如果一开始就把这招拿出来,她可能会很快地习惯或者调整好后退的速度,闪过三连踢。正是因为第三局才用,她一时没有办法适应过来,才输了。”

“咦,就是说,前两局你是故意不主动进攻?”

“嗯,前两局只防守不进攻,比分一直僵持,婷宜会着急,所以第三局我一出腿,她就会急于反击,我比较容易得手。”

“天哪,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策略?”

百草摇头,说:“是若白师兄。”

“哈哈,我就说嘛,以你的­性­格,能这么沉稳,无论婷宜怎么挑衅和引诱,你都不出手。”晓萤笑着捅捅她,“若白师兄对你这么好,就说你跟若白师兄在恋爱吧,你还死不承认。”

“没有!”

百草顿时急得脸都红了。

“别骗人了,除了上学的时候,你和若白师兄几乎分分秒秒都在一起,说没谈恋爱,鬼才信!”

被百草追杀着,晓萤大笑着一路跑回道馆。

嘿嘿,百草这个害羞的家伙,都上高中了,交交男朋友有什么了不起的嘛。

哈哈哈哈。

不管怎么说,百草战胜了婷宜!

在沈柠教练面前,在所有队员们的面前,在初原师兄面前,啊,对了,还在那些记者们的面前!

给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下午百草和婷宜对阵的­精­彩场面,正讲到百草终于使出旋风百草连环踢,震慑全场,踢得风云变­色­,记者大哥们的相机噼里啪啦狂拍不已时──晓萤发出了一声响彻松柏道馆上空的尖叫声:

“啊,看电视──!”

既然有那么多记者在现场,拍下了百草和婷宜交手的场面,那么新闻节目和报纸上,一定会有百草的镜头和照片!哈哈哈哈,全国人民都会知道,百草战胜了婷宜,百草才是最有希望的跆拳道选手,世锦赛的参赛资格百草也有权利去角逐!

庭院里摆出一台电视机。

晚饭后,松柏道馆所有的小弟子们都搬着小板凳守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地瞪着电视屏幕。根据晓萤的分析,中央台和报纸上的报道最早要到明天才能出来,但是今天来采访的还有岸阳电视台的体育记者,今晚应该就能有节目出来!

夜风徐徐。

新闻联播之后,岸阳新闻马上就要开始了。

亦枫、秀琴、阿茵、婷婷、吴海、秀达这些大弟子们也特地赶过来,围坐在电视机前。晓萤千辛万苦将百草从练功厅拉了过来,可惜,她没胆子去拉若白师兄一起过来看。

“……今天的新闻主要有,人大常委……”电视屏幕里,熟悉的岸阳台女新闻主持人用清润的声音预告说,“……还有探访跆拳道训练基地,跟踪世锦赛前的备战情况……”

果然有!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一下子激动起来!

晓萤兴奋地将百草按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阿茵飞奔回宿舍,拿来一台小型DV摄像机,要将这历史­性­的一刻好好记录下来。

虽然去年在百草的带领下,松柏道馆取得道馆挑战赛的冠军,他们也很激动,可是这是不一样的。去年的冠军,是在廷皓、婷宜兄妹没有参赛的情况下得到的,或多或少总有些遗憾。

而今天──

百草战胜了婷宜!

树叶在夏夜的风中沙沙作响。

“……跆拳道世界锦标赛即将在今年秋季开赛,备战情况如何呢,下面是我台记者发回的相关报道……”女新闻主持人的声音从电视机里面传出,回荡在突然寂静无声的庭院里。

所有的弟子们都屏住呼吸。

晓萤也坐下来,紧张地死死掐住百草的胳膊。

Ⅱ:心之萌 Chapter 7

电视屏幕里,闪过洁白美丽的训练馆外观,镜头一转,是婷宜穿着紫­色­露肩连衣裙的画面,她巧笑嫣兮,对着记者的话筒说:“我已经正式开始进行系统训练,目前状态回升很快。”

电视机前面的晓萤皱眉。

镜头又一转,婷宜已经穿上雪白的道服,梳着高高的马尾,英气中透着妩媚,在摄像机前做着基本动作的练习。

画外音──

“目前,方婷宜暂停了大部分的社会活动,据说也拒绝了好几支广告代言的机会,专心投入备战世锦赛的训练中。著名跆拳道教练沈柠介绍说,方婷宜状态恢复得非常好,有信心能够在世锦赛中取得突破­性­的好成绩。”

镜头再转──

屏幕中出现了百草!

庭院里,小弟子们禁不住兴奋地喊出声!

然而,却只闪过百草的几个侧面,甚至背影,只能看到她的道服很旧,头发很短很乱,连一个正面的镜头都没有。

“呀──!”

屏幕里,婷宜试探着进攻,百草防守。

“呀──!”

婷宜高高跃起,向百草踢出下劈!

“呀──!”

百草在空中踢出“旋风百草连环踢”前两脚的时候,婷宜高喊着,右脚重重踢出一记横踢……

然后。

就没了。

没有百草那震惊全场的第三脚,没有婷宜被结结实实踢中胸口,连着踉跄几步,坐倒在垫子上的画面,也没有百草第二次得分的画面。所有闪过的镜头,都是婷宜光芒万丈英姿飒爽的场面。

“……”

晓萤惊呆了。

夜风沁凉沁凉,晓萤呆呆地看着电视屏幕,大张着嘴巴,她懵住了,喃喃地说:“……怎么……怎么回事……”

百草也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那台电视机。

屏幕里出现记者手拿话筒站在训练馆前面的镜头。

“……婷宜,在刚才的队内练习赛中,可以看出你的状态非常的好,你对即将开始的世锦赛有信心吗?”

“有。”

婷宜依旧穿着道服,浑身清爽。

“你觉得自己可以取得什么样的名次?”

“首先确保能够进入前四,然后去争取更好的成绩。”

“加油!我们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谢谢。”她谦逊地微笑。

“怎么可以这样!”

猛地站起来,晓萤指住电视机,怒声喊:“太无耻了!明明是百草赢了!明明紧接着百草就要踢出第三脚,为什么要把镜头砍掉!还说什么在练习赛里状态非常的好,就算没有长眼睛,看不出来谁胜了,难道也没有长耳朵,听不懂沈教练宣布的胜出者是谁吗?”

晓萤气得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气死我了!……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太不公平……气死我了!!”

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傻傻地看看已经结束岸阳新闻的电视机,又看向气得哭出来的晓萤,其中一些年龄小的女弟子忍不住跟着一起开始哭。亦枫叹口气,他向有些不明所以的秀琴她们解释了几句之后,走过去拍拍晓萤的肩膀,说:“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看百草都没哭,你别让她更难过了。”

树影婆娑。

月如弯钩。

百草呆呆地继续坐在电视机前面。

她没有哭。

只是肩膀僵硬得发紧。

“啪!”

电视机被人关掉。

若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看了眼僵坐的百草,淡淡地对在场的弟子们说:“都回去吧。”

亦枫帮忙吆喝着众弟子们,该学习的去学习,该练功的去练功,又把仍旧委屈不平的晓萤拉走,一会儿的功夫,庭院里就只剩下了若白和百草两个人。

“这就是你和婷宜之间的距离。”

夜风吹来,若白的声音中也有着冷意。

“仅仅靠一次的胜利,无法影响到婷宜的地位。你必须不断地努力,用接下来每一次的获胜,让任何人都无法再忽视你。”

月光如水。

同样洒照在贤武道馆。

婷宜跪坐在米黄|­色­的榻榻米上,不敢去看身前那位雪白头发的老人。老人盘膝而坐,神情严肃,认真地看着关于下午练习赛的录像,对战中的每个细节都不放过,有时会把某个片段倒回去,重新再看一遍。

看到百草在空中连续踢出三脚时。

老人的白眉动了动。

看到婷宜在失去一分后,又再失去一分,老人怒哼一声,劈手一掌向婷宜的脑袋削去,婷宜不敢闪躲,脸­色­苍白地硬生生吃了这一掌。

“混账!”

录像看完,老人眼冒怒火,瞪向垂首噤声的婷宜:“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只知道打扮、买漂亮衣服、谈恋爱、拍广告、当明星,你的心思有没有一丁点放在跆拳道上!你­干­脆跟你哥一样,放弃跆拳道,去做你的千金大小姐好了!”

“外公!”

婷宜惊恐地抬头。

“不要叫我外公,贤武道馆没有像你这样不长进的传人!”老人怒不可遏。

“外公,我知道我错了……”婷宜眼神一黯,眼圈红了,“……我的确荒废了太多练功的时间,今天输掉这场练习赛,我心里也很难过……”

“队内的练习赛都会输,你怎么去参加世锦赛!”看见婷宜的泪水一滴滴无声地滴落在榻榻米上,老人虽然还是怒喝,声音却已放缓了些,“韩国的恩秀是什么样的训练状态,你是什么样的训练状态!我看你不但没有缩小跟恩秀之间的距离,反而又被她甩下了一程!”

婷宜的泪水落得更急。

老人瞪了她半晌,忽然叹了口气,说:“上个月我去了趟昌海道馆,见到了恩秀。唉,这孩子年纪轻轻,但是无论从智慧、反应、腿法,都已经可以进入大师的行列。”

婷宜闷声不吭。

老人站起身,走到窗边,遥望夜空中的月亮。

“阿婷,自从你哥退出跆拳道,外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不仅仅是外公的希望,还有你妈妈的希望,如果你妈妈还活着……”

婷宜的眼圈又红了。

“世锦赛固然是跆拳道界的盛事,但是奥运会更是代表一个国家,为国家夺取荣誉的时刻。外公希望你,能够将这个荣誉为国家拿到。”老人的背影沧桑孤独,“当年你妈妈没有赶上跆拳道进入奥运会,是她毕生的遗憾。原本以为阿皓可以做到,他却背叛了跆拳道。”

“哥是不得已的……”

婷宜忍不住想为哥哥辩解,可是,又不知道要不要将原因告诉外公。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放弃了跆拳道,就是背叛!不仅是背叛了跆拳道,更是背叛了你们的妈妈!”老人不想听任何解释。

“从今天开始,两个月不许离开贤武道馆,进行封闭式的练习,把你所有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推掉,也不许偷偷溜出去见初原那小子!”老人厉声说。

“……”

婷宜哀求地看着老人。

“听到没有!否则就不要再踏入贤武道馆!”老人怒喝。

“……是,”婷宜无奈地说,转念又想,“可是沈柠教练那里,我忽然不去训练……”

“我会亲自打电话给阿柠!”

“……哦。”

婷宜知道,沈柠教练对外公十分的敬重。

沈柠教练当年是外公的闭门弟子,不仅学得了外公的腿法,而且从外公这里学走了一整套系统的跆拳道训练方法。以前沈柠教练在国家队时,也常常邀请外公去指导她的队员。

“还有,那个叫百草的女孩子,”老人沉思说,“你要留心,她可能会成为你在国内最强劲的对手。”

第二天,所有的报纸、新闻节目里,跟前一晚的岸阳新闻一样,全部报道的都是婷宜训练状态大勇,本次跆拳道世锦赛她很有可能取得突破­性­的好成绩。

所有出现的画面,也都是婷宜向百草发起进攻的场景。

训练馆内。

储物柜前的气氛有些尴尬。

队员们纷纷顾左右而言他,讨论着一些相关不相关的话题,小心翼翼地回避昨天练习赛和那些新闻报道。同在一个队,无论对婷宜表示支持,还是对百草表示安慰,都是不太合适的。

晓萤也明白这些。

所以她无­精­打采地把书包从储物柜里拿出来,就闷闷地先走了,连百草都没等。

“给你。”

等其他队员都离开了,光雅仿佛不耐烦地把一包东西递过来。百草正准备打开储物柜的柜门,闻声看去,见是一只小纸袋,里面装着一塑料袋的坚果。

“这是什么?”

百草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接。

“长寿果,是……是你师父给你的,”没好气地将纸袋扔到她身边,光雅挣扎了一下,又说,“他让我替他转达一声,祝你生日快乐。”

浓浓的巧克力味道扑鼻而来。

上次跟师父路过炒货铺门口的时候,店员有送给她和师父试吃。剥开硬硬的壳,里面的果仁又厚又长,看起来很像核桃,却要酥脆很多,还带着一股浓香。

“是你在全胜道馆的师父,不是你那个松柏道馆的师父。”光雅凶巴巴地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

小心翼翼地捧着纸袋,百草用手指碰了碰那些长寿果,不舍得吃。长寿果那么贵,师父怎么居然买了这么多。

见到她这个模样,光雅抿抿嘴­唇­,说:“里面还有一块巧克力,是我给你的。”

百草吃惊地抬起头。

“看什么!那是我吃不掉才给你的!可不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光雅急得脸都红了,“喂,你那是什么表情,­肉­麻死了!我警告你啊,你别误会,我还是很讨厌你的!”

看着光雅慌慌张张背起书包匆忙跑走的背影,百草忍不住露出有点冒傻气的笑容,低头摸着被塞在纸袋最里面的那块巧克力。

从小到大,只有师父知道她的生日。

每年生日的时候,师父都会买些好吃的给她,都是平时舍不得买来吃的。虽然几乎每年她吃不了两口,就会被光雅恶狠狠地抢走,但是她一点也不生气。

如果师父知道那些好吃的其实都是被光雅吃掉了,应该会很开心吧。

“吱纽。”

旋开储物柜的柜门,百草拿出书包,小心翼翼地将装着长寿果和巧克力的纸袋放进去,然后去拿柜子里的衣服……

咦。

她怔了怔。

也许哪个队员放错了地方,她的柜子里竟然有一套雪白的道服,急忙左右看看,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虽然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她从来不锁柜门,但是,大家应该都很熟悉自己储物柜的位置,不太可能放错才对啊。

疑惑地盯着那套道服。

发现在它上面还有一张卡片。

|­乳­白­色­的卡片,上面绘着几颗漂亮的草莓,她打开那张卡片,里面是清秀隽永的字迹,她的心脏突然砰砰砰地狂跳起来!

“百草,生日快乐。初原”

阳光照耀在雪白的道服上,簇新簇新,上面还吊着标牌,她认得,那是全球最好的运动厂商生产的。做梦般的,她伸出手去,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它,又摸了摸它。

道服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小心翼翼地翻开它,如同寻宝一般,她竟然又看到一只草莓发卡!

那发夹上的小小的晶莹剔透般的漂亮草莓,跟他以前送她的那只发圈上的草莓一模一样,百草将它放在掌心,呼吸屏得紧紧地瞅着它。

那晚在夜市遇到初原师兄的时候……

原来,他竟然注意到了她手中拿着这只发夹。

回到道馆,吃完晚饭,离晚课训练开始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百草心脏砰砰跳地拿着簇新的道服在房间的镜子前比来比去,终于脸红着下了决心,飞快地换下身上的旧道服,换上这身新道服。

通往小木屋的路面­干­­干­净净。

这三年来,虽然木屋的门一直都紧锁着,她依然几乎每天都过来打扫。木屋门前的溪水哗啦啦地流淌,大榕树的枝叶更加茂密,在四起的暮霭中,木屋的窗户透出灯光,门上的锁已经不见了,她抬起手,却又呆呆地,半晌没有敲下去。

“吱嘎。”

木门从里面打开。

初原含笑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刚才就从窗户看到你过来了。门没有关,怎么不知道进来,在这里傻傻地站着。”

这样温柔的声音。

百草的喉咙­干­涩住,有种莫名的情绪使她的眼底忽然湿润起来,她急忙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让我看看,这套道服合不合身。”进屋后,初原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她,微笑说,“原本打算在美国买好道服,一回国就送给你,但是不知道你具体的身高,还是决定回国后再买。这段时间,学校实习的事情太忙,又没有顾得上,所以竟然一直拖到今天。”

百草僵僵地坐着。

她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忽然嘴笨得什么也不会说了。

“晓萤说,你已经是黑带了,恭喜你。”

又摸摸她的脑袋,初原笑了,说:“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今天在训练中心也是,见到我就闷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我有那么可怕吗?还是,我离开这么久,你觉得我太陌生,所以不想跟我说话?”

“不是的!”百草急忙说,“我……我以为……初原师兄不记得我了……”

她死死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

“你还记得她吗?她是戚百草。”

婷宜的声音响起,她跟初原并肩站在一起,两人同样的眉目如画,就像一双璧人。她看了看百草,笑盈盈地向他介绍说:“你别看她以前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这三年来……”

……

“是百草不记得‘初原前辈’了才对。”初原微笑,“没有写信,没有email,我打电话回来,你也总是不在。”

“我……”

百草急得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想过写信,可是,可是邮费太贵了……我没有电脑,发不了电子邮件……我训练的时间太多,所以常常不在宿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我……我一直都记得初原师兄……”

越说越觉得内疚,她紧紧握住藏在掌心的那支钢笔。终于,鼓足勇气,手臂伸地直直的,她面红耳赤将它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我想送你的生日礼物……可是……可是……你的生日已经过去很久了……”

黑­色­的钢笔。

拿在手中有微沉的重量。

初原知道这个牌子的钢笔,虽然对一般人来说不算贵,可是对于百草,这是一笔很奢侈的支出。

“来,让我试试它好不好用。”

吸上碳素墨水,初原从书桌上拿出一张白纸铺好,想了想,在上面写下──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嗯,很好用,写起来很流畅,也有力量。”初原将笔帽扣好,“你一定挑选了很久,对不对?”

百草眼睛顿时亮起来。

“你喜欢吗?”

“往后,我会随身带着它,做病历,做训练记录,”初原收好它,­唇­角的微笑如春风,“谢谢你,我很喜欢。”

晚风轻柔地从窗户吹进来。

窗外的大榕树沙沙摇响树叶。

百草脸红了。

“我……我也很喜欢这身道服,还有那个发夹,谢谢初原师兄。”

发夹?

初原怔了下。

这时百草看到墙上的时钟,倒吸一口凉气,匆忙向门口跑去,刚要踏出去,她忽然又转头,紧张地望着他说:“如果我每天来这附近打扫卫生,会打扰到你吗?”

“不会。”

像三年前一样,初原这样回答她。

百草一路狂跑到庭院里时,其他弟子们已经集合完毕,若白正在训话和布置本次的训练内容。

“对不起,我迟到了。”百草满脸羞愧地鞠躬道歉。

“训练结束后,加跑1000米,”若白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她身上簇新的道服,“归队!”

“是!”

百草走进队伍。

“哇,好漂亮的道服啊,”左边,晓萤震惊地上上下下猛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声地惊呼说,“天哪,是名牌的呢!”

“这不仅仅是名牌而已哦,而且是它家的最新限量款!”右边,出身富家的阿茵熟知各种名牌,“你们猜这套道服要多少钱?”

“多少?”站在后排的萍萍也凑过来。

阿茵说了一个数字。

“啊──!”

萍萍尖叫,晓萤快昏过去了,百草也有些不知所措。

“­干­什么!”若白冷声呵斥。

女孩子们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说话。

分组训练开始之后,女孩子们才终于又热烈地讨论起百草身上那套新道服。

“果然是人要衣装,看百草把道服一换,整个人漂亮很多呢!”

“连头发都不显得很难看了!”

“哈哈,我觉得哦,婷宜虽然道服很多,但是没有一套能比百草这套好看!”晓萤越看越觉得不错,眼睛简直没办法从百草身上离开了。

“咦,不对,这么贵的道服,百草你怎么买得起呢?”阿茵发现了问题。

“对哦!”萍萍附议。

“依我看,是有人送的,”晓萤眼睛一转,“对不对,百草?”

“……嗯。”

百草涨红了脸。

“是谁?是谁?快说!”阿茵和萍萍低声喊。

“你们笨死了,肯定是若白师兄啦,”晓萤嘿嘿笑着说,“一定是若白师兄看百草胜了婷宜,所以送百草新道服来奖励她,说实话,百草那套旧道服真是该扔垃圾箱里去了!”

“不对,”阿茵边和萍萍比划着对练,边说,“若白师兄也没什么钱,就算买,也不可能买这么贵的啊。”

“咦,”晓萤挠挠头,“对哦……”

“你们四个,训练结束后全部加罚跑10000米。”

女孩子们闻声大骇,竟然没有发现若白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萍萍吓得手一抖,脚靶跌到垫子上。

看着百草,若白皱眉说:“穿了一身新道服,就既不敢摔倒,也不敢出腿,搭档的队员也不敢往你身上踢,这是训练,不是时装秀!”

百草心虚地低下头。

是的,她怕把它弄脏了弄破了,所以一直不太敢放开手脚。

若白冷声说:“立刻去把它换掉,不许再穿。”

百草愣住,她虽然不舍得弄脏它,可是也不舍得将它压进箱底。

“可是……”

“若白师兄,百草原来的那身道服,很旧有补丁不说,关键是已经很短,不合身了,袖子像七分袖,裤腿像七分裤,”晓萤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说,“你不知道,出去比赛的时候,好多人都笑话过百草呢。”

若白看百草一眼。

百草低低地垂着头,没有说话。

“比赛的时候再说,现在是训练,以前能穿,现在也能穿。”若白淡淡说,“去,换回来!”

“是。”百草哑声说。

那天夜晚。

亦枫津津有味地躺在床上看一本玄幻小说,打个哈欠的空档,忽然惊得下巴快掉下来了。

“若白,你你你你……”

灯下,若白居然一针一线地在缝东西!

偶尔扣子掉了,衣服破了,他们虽然是男生,但是用针线缝缝也不算稀奇。可是这会儿,若白已经超出了“缝”的范围,简直是在“做”衣服了!

书桌上有几条裁下的布条。

好像是从什么地方剪下来的。

若白拿那些布条在一套旧道服上比了比,修改布条的宽窄,然后以十分严谨的态度地将它们缝上去。

“你疯了。”

亦枫摇头叹息,边看小说,边不时看着若白做针线活。疯了,真是疯了,天哪,亦枫简直要晕倒,他居然看到若白将刚刚缝上去的又拆下来,皱着眉头,重新又缝了一次。

夜深了。

亦枫昏昏地睡着了。

关了大灯,趁着台灯的光线,若白继续严肃地一针一线地缝着。

第二天一清早。

在鸟儿的晨鸣声中,百草拉开房门,发现昨晚被若白师兄拿走的旧道服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门口。

袖口和裤管都被接长了。

她试了试。

穿上去正好。

接长的地方用的同样是道服的衣料,像是从某件旧道服上剪下来的,也微微有些黄,跟她的颜­色­几乎一样。针脚细密而结实,接缝处仿佛被仔细地熨烫过,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接过的痕迹。

天气越来越热,暑假快要到了,这学期的期末考试也快要到了。若白减轻了百草的训练任务,让她集中­精­力备考。高二的课业很重,各课的老师又把高三的很多学习内容提前挪过来讲授,面对着书桌上高高一摞的课本,百草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拉下了很多功课。

“妈妈说,如果这次考试进不了全班前二十名,暑假就必须去参加辅导班,不许去韩国。”自习课上,晓萤边绞尽脑汁地钻研一道立体几何的题目,边欲哭无泪地说,“前二十名,她也真会想,打死我也考不进去的好不好!”

默背着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百草想起前几天晨练结束后,若白对她说了类似的话。

……

“期末考试,你必须考进全年级前十名。”

“……”

她呆呆地看着他,她以前最好的成绩是全年级十五名,这段时间因为准备跟婷宜的练习赛,耽误了很多看书的时间。

“能做到吗?”若白皱眉。

“……是!”

她点头,答应下来。

“还有,高考想要念什么专业哪所大学,你应该有方向了。”

“我还没有想过……”她犹豫地说,“……若白师兄,如果……如果我不参加高考了呢?”

“不参加高考,你想做什么?”若白冷声说,“一辈子打扫卫生?或者你想说的是,靠跆拳道谋生?先不说你将来是否能在跆拳道界取得立身的资格,你有没想过,万一你受了伤,或者出了什么事情,没有办法再练跆拳道,你该怎么生活?”

“……”她愣住。

“虽然你现在是跆拳道选手,但是不要做井底之蛙,不要让自己被局限住。上大学不仅仅是给你一个学历,更重要的是给你一个素养和眼界,让你更充实地成长起来。”

看了看她,若白淡淡地说:“学费你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我会帮你联系课外打工的机会,也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一些生活费,你要做的,是考上自己最喜欢学校。”

她心中五味杂陈。

是的,除了训练之外,她最担心的就是学费问题。怔怔地望着若白师兄,那些感激的话竟都无法说出来,语言是轻飘飘的,而他一直给予她的,都是沉甸甸的东西。

只是想了想,她又有些困惑。

“可是,师兄,你不是想让我参加世锦赛吗?”虽然未必能够取得参加世锦赛的资格,但努力争取的过程中肯定要占用很多时间。

“有影响吗?”

若白严厉地凝视她,说:“如果你的智商让你只要训练就会荒废学习,那么,它也不可能让你成为顶尖的跆拳道高手,不如早点放弃算了。”

……

“好难啊,”晓萤哀叫,把练习册推到她面前,“帮我看看,我怎么也做不出来!”

“好。”

恍神回来,百草去看那道题,用铅笔在草纸上开始演算。

“唉,其实吧,我觉得妈妈说的也有道理,我练跆拳道是肯定没什么成就了,必须考上大学才有出路。真羡慕婷宜啊,因为比赛成绩好,直接就被好的大学免试录取了,而且为了保证她的训练比赛,都不限制她的上课时间和次数。”

说着,晓萤兴奋起来:“咦,你也可以像她一样啊,只要你能参加世锦赛,取得好的名次,说不定也可以免试就被录取呢!”

铅笔顿住。

摇摇头,百草觉得那是太遥远的事情,还是靠自己的能力去考大学更现实一些。

“这道题应该是这样做,首先……”

将列有计算过程的草纸放在晓萤面前,百草仔细地一步一步为她讲解。

百草不担心数学,她的数学成绩一向很好,英语成绩虽然也还不错,但是没到很好的地步。晓萤笑话她,说肯定是因为她太不爱说话,所以英语才比其他功课都差一点。

“让若白师兄教你英语啊,他是外语专业的,据说是他们系的高材生,年年拿奖学金的。”晓萤不止一次地说。

可是──

在若白面前她总会有些紧张。

在初原面前,她有时也会紧张。但那种紧张的感觉不同,面对初原,她会心脏扑通扑通地紧张,面对若白,她时刻想做到最好,努力想要做到所有若白希望她做到的,如果做不到,她会很沮丧很失望。

而且,若白最近很忙。

除了晨练和晚课,以及在训练中心的时间,百草几乎见不到他。胖周大排档他依然不允许她去,让她好好看书,他一个人顶了他和她两个人的工作。亦枫偶尔说起来,说为了兼职翻译赚钱,若白这段日子夜里也都很晚很晚才睡。

“专心复习考试,别的事情不用­操­心。”

有一次训练后,她追上若白。若白停下脚步,又说:“你的英语最差,我跟初原说过了,让他辅导一下你,你晚课后去找他。”

晚上,小木屋。

百草吃惊地看着那一套套往年高考的英语试题,初原笑着翻了翻,说:“这些都是若白拿过来的,说是让我盯着你,必须每套题都做一遍,全部做对为止。”

窗外繁星点点。

初原看着医学书籍。

百草埋头做题,时而答得很快,时而犹豫起来,她的阅读理解很好,英译汉也不错,但是汉译英总是做的不是很顺手。努力思考着应该用哪个单词合适,她看到初原用来做医学笔记的正是她送的那支钢笔。

金­色­的笔尖沙沙流畅地书写。

木屋里静谧得可以听到两人的呼吸。

当她终于做完一套题,初原看了下表,叮嘱她往后要再提高一下速度,留出检查的时间。然后,他每一道题地仔细看下去,细心地讲解,夏夜的风轻轻从木窗吹进,像他的声音一样温和沉静。

每晚,她都在小木屋里复习功课。

每天她都能见到初原,渐渐的,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时光。只是,她见到若白的时间越来越少,到后来,晨­操­和晚­操­都见不到他,训练中心他也不去了,她去问沈柠教练,沈柠教练说他请假了,但是并没有说明请假的原因。

百草急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否则若白师兄绝不会这样!

她跑去问喻馆主,去问亦枫,甚至去问晓萤,问其他的弟子们,没有一个人能告诉她,若白到底是怎么了。她心神不宁,尽管努力克制,但是复习功课的时候却再没有办法像前几天那么专心。

直到这一天,初原用手机拨了个电话号码,说了几句,然后将手机递给她,说:“是若白。”

她急忙将手机放到耳边,紧张地问:“若白师兄,是你吗?”

“嗯。”

听到手机那段传来熟悉的淡淡的声音,百草竟听得傻了,眼圈也莫名其妙湿润了起来,说:“若白师兄,我最近一直没有看到你……”

“找我有事?”

“没……没有……”

“后天就要考试了,是吗?”

“是。”

“抓紧时间复习,”若白的声音顿了顿,“……我没事。”

“……”

“好了,让初原听电话。”若白命令说。

初原走到窗边,低声对着手机继续说话,正说着,微一侧头,见百草正一脸凝神地想要听清楚他究竟在对若白说什么。初原笑了笑,合上手机,回到书桌前,对她说:“若白还是担心你的期末考试,他怕前段时间的训练使你拉下功课,我告诉他,你一定会考得很好,让他放心。”

她紧紧盯着他,问:“若白师兄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初原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别乱想了,你好好考试,别让他­操­心就行。”

然而期末考试结束后,百草还是没有见到若白。这次,她是真的急了,追着亦枫一直问,亦枫见实在拗不过她,低叹了口气,说:“好吧,反正你考试已经结束,告诉你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了。”

“到底怎么了?”百草急得声音都变了。

“这段时间,若白一直在医院。”亦枫神­色­凝重。

Ⅱ:心之萌 Chapter 8

“到底怎么了?”百草急得声音都变了。

“这段时间,若白一直在医院。”亦枫神­色­凝重。

“医院?”她惊恐,脸­色­刹时苍白,“若白师兄生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哪家医院?为什么以前我问你那么多次,你都不告诉我!”恐惧和愤怒让她胸口痛得快要炸开了,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若白师兄不可能这样!

“哈哈,”亦枫靠在墙壁上笑得开心,“看你这么关心若白,总算他花在你身上那么多心血还是值得的。”

“他到底怎么了!”

如果不是顾念着亦枫毕竟也是师兄,百草简直恨不得一腿踢上他的喉咙。

“哈哈,放心,不是若白生病,”避开百草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亦枫­干­笑几声,不再开她玩笑,“是若白的爸爸生病了。若白的爸爸突然细菌感染,发展得很快,因为检查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细菌感染,一度情况很危险,若白每天守在医院里。”

医院里到处是人。

被艳阳晒得满头是汗,百草跑进医院的大门,来不及去等电梯,她一路跑上楼梯。医院长长的走廊,她避闪开病人和医护人员,按照亦枫告诉她的病房号,紧张地一扇扇病房门看过去──

305!

应该就是这间!

“啪”,病房门从里面打开。

一位衣着­干­净、身材略瘦的中年女人端着脸盆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百草,她和善地问:“你是……”

“我是松柏道馆的戚百草,若白是我师兄。”百草紧张地说。

“哦,你是若白的师妹,快进去吧,若白就在里面,”中年女人温声对里面喊,“若白啊,你师妹来了!”

病房里一共有三张病床。

两张床上有病人,一张病床空着,狭窄的空地处摆着一些家属看护的椅凳。一走进去,百草就看到了若白。他背对着门口,守在左边那张病床边,凝神看着输液管里点滴的速度。

听到妈妈的招呼声。

若白站起来,向百草的方向转过身。百草睁大眼睛,紧紧地盯住他,他瘦了很多,但并没有病容,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终于缓缓放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

若白皱眉。

百草咬住嘴­唇­,她沉默地盯着地面,既不回答他,也不再看他。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若白妈妈责备了若白一句,又友善地对百草说,“快坐下歇会儿,看这天热的,若白,倒杯水给你师妹。姑娘,你先坐会儿啊,我去把脸盆里的水倒了就回来。”

“我去。”

还没等若白妈妈反应过来,百草接过她手里的脸盆已经出去了。

一口水也不喝,什么水果都不吃,在知道若白爸爸的病情已经控制住,再有几天就可以彻底康复出院之后,百草沉默地­干­起活儿来。她仔细地用抹布清洁病房,从窗台,到地面,从病床的栏杆,到凳子的凳脚,她小心翼翼地擦着,不荡起一丝灰尘,抹布擦几下就清洗了再来擦。

“哎呀,真­干­净。”

主任医生巡房的时候,不住赞叹,告诉跟随着的其他大夫和实习医生们说,这样­干­净的病房环境才最有利于病人身体的恢复。

窗台亮晶晶。

地板亮晶晶。

陪护家属的凳子的四条凳脚也亮晶晶。

跟随在主任医生的身旁,初原看到百草正埋头地擦拭一只脸盆,似乎也一定要将它擦得亮晶晶。

走到百草身边,初原说:“你知道了。”

抬头看到他,微怔了一下之后,百草继续闷头擦脸盆。

“对不起。”

初原对她说,他并不想隐瞒她关于若白父亲的事情,但是若白让他一定不要告诉她,怕影响她复习考试。

“没有。”

百草摇摇头。

跟若白交代了几句关于他父亲的病情和治疗方案,主任医生又率着众医生去下一间病房。百草依然沉默着继续打扫屋内的卫生,暖壶亮晶晶,水杯亮晶晶,拿起洗­干­净的抹布,她又开始擦窗玻璃。

“姑娘,别做这些了,快歇歇吧。”若白的妈妈不好意思地再次说。

“跟我出去。”

一把抓过她手中的抹布,若白拉住她的手肘,将她拉出病房,一路拉到走廊尽头的露台上,皱眉问她:“你来有什么事?”

百草闷声不吭地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一叠试卷。

语文的试卷、数学的试卷、英语的试卷,她把所有的试卷统统掏出来,递到他面前。

翻了翻那些试卷,若白的眉心舒展开,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欣慰,声音也轻和了很多。

“第几名?”

“全年级第四。”

“嗯,”若白点头,­唇­角极淡的笑意如雪山上一朵浅­色­的冰莲,“既然考试结束了,训练就要开始抓紧,我已经把训练计划告诉亦枫,最近几天由他……”

顿了顿。

看她始终沉默不语,若白皱起眉心。

“你发什么脾气?”

紧紧咬住嘴­唇­,百草抬起头看着他,眼底有潮湿的泪意,声音却硬硬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吸一口气,她压下声音中的哽咽。

“所有你想让我做到的事情,我从来都是拼尽全力去做,不管多难,一定会去做到。可是,你知道吗?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师兄,我就必须要听你所有的命令。我听,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仅仅是把我当成师妹,更把我当成亲人和朋友,你所有命令我去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我好。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

“可是,我很难过……”

泪意汹涌着想冲出她的眼眶。

“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却什么也不跟我说。若白师兄,是你觉得我根本帮不上忙,还是你觉得有些事根本没有必要告诉不相­干­的人?”

“说什么傻话!”

看到她眼圈红得像小兔子一样,偏偏又极力克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若白忍不住伸手将她搂进怀中,让自己胸前的衣服吸走她的泪。

“我可以帮忙的!”被他搂住,她的声音变得闷闷的,但倔强依旧,“真的,我可以帮忙的!你看,我至少可以打扫卫生,我还可以做饭、送饭、洗衣服……”

有水痕湿湿地透过他的衬衣,凉凉的,又热热的。

“我一个人就足够,”假装不知道她的泪水,若白淡声说,“何必影响你复习考试。”

“就算我来帮忙,也不会影响我的考试!”从他的怀中挣扎出来,百草脸上还隐约有泪痕,“难道,若白师兄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既然我答应了你,这次期末考试要考进前十名,就一定能做到,不管遇到什么情况!”

“够了。”的

若白打断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转身离开露台。百草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还是很难过。

夏日的阳光里,若白的背影挺拔清秀,走到露台的台阶上,他的脚步停了停,声音自风中传过来:“知道了,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会告诉你。”

期末考试结束,暑假正式开始!

百草每天都早早起床,先把道馆的卫生做完,就急忙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肉­和菜,炖好汤,做好饭菜,送到医院。晓萤陪她去过几次,然后因为和其他同学约了逛街什么的,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

百草常常在病房见到初原和亦枫。

因为在病房待得久了,她跟若白的父母越来越熟悉。若白的父亲比较沉默寡言,母亲却是很随和,爱聊家常。

“若白小时候,邻居家的大哥哥去练了跆拳道,他见了很喜欢,就跟那个大哥哥学。过了一阵子,大哥哥打不过若白了,就带他去了道馆,对,就是松柏道馆。喻馆主见了若白,问若白要不要练跆拳道。”若白妈妈边削苹果,边慢悠悠地跟百草说。

“若白摇头说,不要。这孩子,从小就懂事,那时候因为爷爷­奶­­奶­身体不好,看病花了很多钱,家里很穷,还欠了债,拿不起去道馆学跆拳道的钱。他就没跟我们说,每天偷偷爬到松柏道馆的围墙上,偷看人家练功。”

百草听呆了。

“喻馆主知道若白每天偷看,但是从来没有赶他走。就这样过了半年,有一次道馆里小弟子们比赛,也拉若白一起比。结果,若白每一场都赢了。”

若白妈妈笑得一脸幸福。

“喻馆主找到我们,我们才知道这回事。我们去问若白,他想不想学,如果想学,就算借钱,我们也送他去。他还是说不想。唉,这孩子,有时候懂事得让我们心疼,小小的年纪,从来没说过喜欢什么玩具喜欢什么糖果让我们买,我们真是对不起他……”

病床上的若白爸爸拍拍若白妈妈的肩膀,若白妈妈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泪水。

“就是从那时候,我和他爸决定为了若白也要努力工作,多赚钱,不能让他将来还吃苦。我们开始做点小生意,经常出去进货,后来又到了大城市去做生意,唉,现在想想,那时候反而又让若白经常一个人孤零零的,真是对不起他……”

“……多亏了喻馆主心善,每次我们不在岸阳,他就把若白带到松柏道馆,照顾若白,教若白跆拳道。后来若白住在松柏道馆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们有时候一年也回不来一两次。前两年,我们想把若白接走,让他跟我们一起生活,但是若白却说他不想走。”

若白妈妈叹口气。

“做人要知恩图报,喻馆主对若白那么好,也该是若白回报松柏道馆的时候了。而且,若白那么喜欢跆拳道……他这孩子,跟他爷爷一样,固执,喜欢什么都是一辈子的事情。虽然他嘴上不说,可是我和他爸都知道,跆拳道是他的命,他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全国冠军,甚至成为世界冠军。”

若白妈妈忽然渴望地看着百草,问:“对了,若白现在跆拳道练得怎么样了?我们问他,他从来不说。他参加过一些国内的比赛,现在能参加国际比赛了吗?”

百草心内沉沉的。

事实上,她正想去问若白。

昨晚晓萤说,她和同学看电影的时候碰到了沈柠教练,问起一星期后去韩国昌海道馆的事情,需要准备什么衣服之类的。结果,沈柠教练却无意中说起来,因为若白家里有事,去不了韩国,所以将若白从名单上划下来了。

“阿姨,”百草想再确认一下,“叔叔是明天出院,对吗?”

“对,明天上午出院。”虽然有点奇怪百草忽然将话题转到这里,若白妈妈还是回答说。

“出院以后,叔叔还需要在岸阳再调养一段时间身体,是吗?”

“不是,医生说他已经完全康复了。唉,你也知道,其实前天就能出院了,但是若白不放心,非要让多住院两天再观察下。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我们就回去了,家里那摊生意不能一直丢着不管。”

“若白师兄要和你们一起回去吗?”

“不啊。回去我们也是各地跑,若白帮不上什么忙,而且他暑假还有几份工要打。唉,我们现在赚了些钱,可以帮他拿学费和生活费出来,可是他就是不要,硬要让我们自己留着,”若白妈妈又抹眼泪,“这孩子……”的于是,中午趁若白爸爸睡觉,病房里比较清闲的时候,百草将若白拉到露台上。

“为什么不去韩国?”

阳光热辣辣地直­射­着,她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当时因为担心叔叔的病情,所以怕抽不出时间,才说不去了?现在叔叔已经好了,而且后天就离开岸阳,你又可以去了啊。”

见若白沉默着不答,百草决定说:“我去跟沈柠教练说一下,请她再加上你的名字。”

“不用。”

“嗯?”她愣住,“那……你是要自己去跟沈柠教练说?”

“我不想去。”若白淡淡地说。

百草又愣了好大一会儿。

“为什么?”

若白似乎已经不想再讨论这件事情,皱眉说:“没那么多为什么。早点回去吧,别耽误下午的训练。”说完,他转身就走。

百草急忙拉住他!

“是……是因为廷皓前辈吗?”

知道若白师兄不喜欢听到这个名字,可是,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因为是廷皓前辈提供这次去韩国交流的机会,所以他才不想去,是吗?

若白的背脊僵了起来。

“是吗?”

她固执地又问了一遍,手中握紧他的胳膊,不让他走。见他不回答,她心中已是明白,低声说:“不管是谁提供的赞助,能够去韩国,跟其他国家的跆拳道选手交流,都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不是吗?”

若白依然背对着她,声音低沉:“我留在国内训练,也是一样。”

百草想了想,决定说:“那我也不去了。”

“……”若白转过身,眼中有微微的怒意,凝视着她说,“你必须去!”

“可是,你不是说,留在国内训练也是一样吗?”她仰起头看他。

若白的嘴­唇­抿成紧紧的线条。

她盯着他,继续说:“若白师兄,如果即使我再努力地练习,再刻苦地训练,却无论怎样都战胜不了婷宜,我就应该放弃了,是吗?”

“你能战胜她。”

“假如我不能呢?那我就应该放弃了吗?”她定定地说,“我练跆拳道,我喜欢跆拳道,都不是为了婷宜。我也不会因为她,而放弃跆拳道,放弃任何机会。如果我暂时无法战胜她,那我就更刻苦地训练。这些,不都是你教我的吗?”的若白沉默。

“师兄,如果你不去,我也不去。”她这样告诉他。

当天下午,百草就去见了沈柠教练,请求能够再加上若白。沈柠教练说,一则需要若白表明要去的态度,二则,名单已经报给方氏集团,如果再加人,需要得到方氏集团的批准。

“方氏集团?”她听得愣愣的,“……是需要去找方氏集团的哪个部门,还是应该去找廷皓前辈呢?”

沈柠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问了个无关的问题:“上次你和婷宜的练习赛,是若白训练你在空中三连踢?”

“是的。”

“你那场的战术也全都是若白安排的?”

“是的。”百草回答。

沈柠缓缓地点了点头,说:“若白的事情,你直接去找廷皓试试吧。”

翻出来很久以前廷皓留给她的电话号码,百草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他的手机。手机那端似乎正在开会,她听到廷皓让会议暂停一下的声音,她不安地急忙道歉,然后尽量简短地将找他的原因说给他听。

“晚上九点,还是那家咖啡店,你等我。”廷皓不置可否地说,结束了通话。

晚上,百草提早来到了咖啡店。

没有点饮料,她喝着免费的冰水,边想着今晚应该是她请客才对。她把自己所有攒下的零花钱都拿过来了,这家店里的东西很贵,随便一杯果汁都有几十块钱……

可是廷皓前辈已经请过她两次了。

无论如何,这次也应该是她请了。更何况,是她请求廷皓前辈帮忙。

可是──

这家真的很贵。

又数了一遍塞进书包里的所有的钱,再翻翻桌面上的餐单,百草挣扎地咬住嘴­唇­。

“对不起,我迟到了。”

咖啡店的玻璃门打开,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连忙站起身,见正是廷皓来了。好像是从什么正式的场合赶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休闲西装,看起来英朗帅气。

“对不起,我迟到了。”

咖啡店的玻璃门打开,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连忙站起身,见正是廷皓来了。好像是从什么正式的场合赶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休闲西装,看起来英朗帅气。

“廷皓前辈。”

百草对他鞠躬行礼。

“要喝点什么?”

扫一眼桌面,廷皓正准备招手示意服务生过来,百草微红着脸拦住他,说:“廷皓前辈,你……你想吃牛­肉­面吗?”

“嗯?”

“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牛­肉­面,”被他明亮的眼神盯着,她有点窘意地低下头,“那家也有很多好喝的饮料,如果……”

“好,走吧。”

跟服务生打了个招呼,廷皓带着她就往外走。

“等一下。”

她急忙喊住他,对刚才招待她的服务生说了很多抱歉。在店里坐了这么久,又白白喝了人家的冰水,她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

“傻丫头!”

廷皓好笑地发动汽车。

按照百草指的路,不一会儿,车子停在一条小巷里。繁星如点,夜风徐徐,小巷的青石板上洒了些水,清新湿润。临街有很多家小店,百草带他走进去的那面馆,门口挂着两只红灯笼,店面不大,里面摆放着不到十张桌子。

“很­干­净。”廷皓边脱下西装外套,边说。

这里每张桌子都铺着白底碎花的桌布,桌布上没有一丝油渍和污垢,地面的白­色­地砖也是­干­­干­净净的,餐具都是消过毒后一次­性­密封起来。

“嗯,而且这里的面很好吃!”

听到他这么说,百草高兴起来,向他介绍:“他们的牛­肉­面很大碗,­肉­很多很多,炖得很烂很香,你要尝尝吗?”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廷皓笑了。

“当然要尝一尝。”

浓浓的汤汁,扑鼻的香味,新鲜的香菜,醇厚的牛­肉­,老板娘将那碗牛­肉­面端上来的时候,廷皓点头说:“看起来很不错。”

百草脸红红的,低下头。

“对不起,廷皓前辈,我……我现在只能请你吃这个,将来,如果我有了钱,一定请你吃更好的。”

筷子夹起一根面,热气腾腾。

廷皓尝了尝,满意地说:“嗯,味道很好。我正好刚才没有吃好饭,那就不客气了,谢谢你请我吃!”

见他喜欢,百草心里很是高兴,也埋下头一口一口吃自己的面。

“没想到,你居然还知道哪家店好吃。”又吃了几口,确实很好吃,廷皓颇有些意外。

“是若白师兄带我来的。”

牛­肉­面的热气熏着她的睫毛。

去年的道馆挑战赛,松柏道馆拿到了冠军,道馆里一直欢庆到晚上。夜深了,弟子们终于散去了,若白师兄带她来到这里。她记得那晚她吃得开心极了,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面,而且碗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牛­肉­,每一根面她都细细地嚼,感觉醇厚的汤汁已经渗进到面身里面去了。

等她快要吃完了。

才发现若白师兄面前的那碗居然几乎没动。

那晚,他并不像其他弟子们那样兴奋。

在走回松柏道馆的路上,他始终沉默着。走着走着,她渐渐也沉默起来,虽然取得了冠军,但是在没有廷皓、婷宜参加的比赛中取得冠军,胜利的滋味被打了很大的折扣。

坐在夜晚的庭院里。

“终有一天,我会战胜婷宜,从她手中拿到冠军。”打破沉寂,她对若白说,“你也会的,有一天你也一定会战胜廷皓!”

月影疏淡。

若白沉默着,一夜没有说话。

她坐在他的身边,陪了他整整一夜。

“廷皓前辈,”面馆里,百草放下筷子,不安地看向廷皓,“请你在韩国之行的名单里,加上若白师兄的名字,好吗?”

廷皓夹起面里的一根青菜。

“为什么?”

“呃?”

“既然若白那家伙那么讨厌我,”口中的青菜很是新鲜,廷皓笑了笑,“我为什么要为他做这些?”

“……若白师兄没有讨厌你!”她急忙说。

廷皓又笑了笑。

“……若白师兄……”她犹豫了一下,“……只是将你看成最值得重视的对手而已。他真的不是讨厌你,而是,希望自己能更强。”

“傻丫头。”

摇摇头,廷皓笑而不语。

“怎么?”

她不懂。

廷皓慢慢地吃着面,一抬头,见她还是紧张地望着他,眼睛乌黑乌黑,装满了困惑和恳求。

“初原还在练跆拳道的时候,岸阳所有的跆拳道弟子只能生活在他的光芒下,那时候的松柏道馆,是最令人崇拜的道馆。”廷皓回忆说,“后来,初原突然退出,松柏道馆从顶尖的道馆,沦落为二流的道馆,喻馆主也心灰意冷,基本放弃了对松柏的管理。若白成为大师兄之后,承受的压力很大,他一心想要重振松柏……”

百草怔怔地听着。

以前她听晓萤讲到这一段时,只是在遗憾初原的退出,却并未想到过当时若白的处境。

“若白那家伙,是我见过最刻苦最有韧劲的人,”廷皓摇头笑,“如果我和他在同一个道馆,应该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

曾经有一次,若白出现在他的面前,希望他回来参加比赛,希望还能有跟他在比赛中交手的机会。

他明白若白的心情。

只是,他已经答应了父亲。

那天,若白凝视了他很久,终于沉默着转身离去。

“你这样来找我,希望我在去韩国的名单上重新加上他,若白知道吗?”看着百草的脸涨得通红,局促地盯着桌面,廷皓笑了,“你不怕他知道了会生气?”

“我……我会劝若白师兄的……”她结结巴巴地说,“……只要廷皓前辈同意加上若白师兄……”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她愣住。

是啊,廷皓前辈为什么要这样做。若白师兄可能还是不去,她并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说服若白师兄。虽然她觉得若白师兄应该是想去的,到韩国跟其他国家的选手的切磋,这样的机会没人舍得错过。可是,若白师兄对廷皓前辈……

“除非,是因为你的请求。”

眼底有太阳般的光芒,像逗她一样,廷皓笑笑地说:“为了百草的请求,我可能会答应哦。”

“是,我请求你!”百草想都不想,立刻回答说。

“嗯,那你先帮我一个忙吧……”

“因为你的事情,昨天百草刚来找过我,”下午的阳光从办公室的窗户照进来,训练完毕后,沈柠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香纱旗袍,身材窈窕,香气暗涌。看了眼站在面前的若白,她坐回到办公桌后,说,“今天你又为百草的事情来找我,真是有默契。”

“她找你什么事?”

“为了去韩国的事情,她希望我能在名单中加上你,”沈柠打量他,“她难道不知道?你不希望接受廷皓的任何帮助,哪怕是去韩国交流这么难得的机会。”

若白背脊一僵。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不再调侃他,沈柠凝视他。

“我希望您能够推荐百草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若白正­色­说。

沈柠挑了挑眉毛。

“你应该知道,婷宜将会参加世锦赛的这个级别,有她在,百草没有机会。”

“为什么?”

“因为婷宜是这个级别的全国冠军,因为婷宜在去年的国际交流赛中,打入了这个级别的前四名,”沈柠凝声说,“因为百草的成绩,跟婷宜完全没有办法相提并论。”

“那是因为,凡是重要的比赛,您都不会派百草参加,她完全没有参加的机会,怎么可能拿到成绩。”若白淡淡地说,“而且,她已经证明了,她并不比婷宜差,她可以战胜婷宜。”

“我听说,百草刚进入松柏道馆的那一年,她在馆内的选拔赛中,打败了所有女弟子,得到第一名。可是,你没有让她参赛,而是让第二名代表松柏参加。为什么你会那样做?”

沈柠笑了。

“那么多次败给婷宜,只有偶尔战胜一次她,还是在队内的练习赛中,如果你是我,你会让百草参加世锦赛,而放弃婷宜吗?更何况,无论是过去的成绩,技战术,还是大赛的经验,婷宜都胜过她很多。”

“那一年的道馆挑战赛,最终证实是我错了。百草用她的表现证明了她的实力,她一路全胜,即使在最后一场败给婷宜,但她也险些就将婷宜KO.”若白凝视沈柠,“您也看到了那场比赛,所以才在选拨队员的时候,将百草也列入名单。”

“而且,虽然婷宜这几年一直是全国冠军,但是她在大赛中最好的成绩也只是第四名,她参加世锦赛不可能有大的突破。”

“百草参赛就会有大的突破?”沈柠笑起来,“万一她第一轮就被淘汰,倒是会有大的惊吓。”

“沈教练,百草并没有您说的那么差!”

若白声音沉寒。

“她的力量,她的速度,她的弹跳,她的判断,她的反应,她的进步,包括上次练习赛,她腾空之后的三连踢,目前在国内除了她,还有谁能做到那么出­色­?还有,她不仅仅身体素质好,她的脑子也好用。”

将一张张近乎满分的试卷放到桌上。

“前段日子,她一直加倍地训练,几乎没有复习备考的时间,可是她依然考到了全年级第四名。”

“沈教练,我不明白,究竟是您看不到百草身上越来越绽放出来的这些光芒,还是因为婷宜的外公曾经是您的师父,所以您即使看到了,也当做没有看到。”

“若白!”

沈柠声音薄怒,一双美目瞪向他。若白神­色­依然淡定,他直视着她,目光半分不让。

“好,好,你真是有胆­色­。”

看了他几秒钟,沈柠不怒反笑,笑容妩媚。

“没错,因为她的外公是我的恩师,所以我格外照顾她,而且她的成绩和表现也值得我格外照顾,有什么不对?”

“不对在于,您剥夺了其他队员公平竞争的机会。百草同样是您的队员,她具备了超过婷宜的能力,她完全有竞争参与代表国家出战世界比赛的资格,不应该因为您个人的原因而牺牲掉她。”

“你怎么证明她具备了超过婷宜的资格?”沈柠反问。

“您需要怎样的证明?”若白眼神直视,“只要您有标准,她就可以证明给您看。”

办公室内的气氛凝固住。

阳光灿烂刺眼。

摸了摸发髻上的水晶簪子,沈柠沉吟半晌,说:“这次韩国之行,各国的选手水平都很高,而且有可能会遇到韩国的恩秀。近年来恩秀一直独霸她们这个级别的世界冠军,婷宜也每次都败在她的手下,如果百草能够证明她有打败恩秀的能力,我就给她机会。”

若白皱眉,说:“既然婷宜也始终无法打败恩秀,为什么这样要求百草?”

“如果反正她们都不是恩秀的对手,那么又何苦冒换下婷宜的风险,而去使用百草呢?”

“……”若白沉默片刻,“……是,百草会证明给您看的。”

“不过,派谁参加世锦赛,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情。”沈柠又说,“即使我可以推荐百草,她也必须通过一系列的比赛,向体育总局证明她的实力,经过体育总局批准,才有可能参加世锦赛。”

“是,我明白。”若白说,“只要您肯给她机会,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努力和天分。”

“还有……”

盛夏的阳光中,沈柠沉思地凝视着若白,说:“如果你想让百草参加大赛,有一件事情你必须做到……”

Ⅱ:心之萌 Chapter 9

生平第一次,百草为自己应该穿什么衣服发起愁来。

今晚,廷皓前辈要她陪他参加一个宴会,叮嘱她打扮得漂亮点。打扮……她几乎从来没有打扮过,除了头发长长的时候,有时候梳一个小小的马尾,扎上那只草莓发圈。

她想要请教晓莹。

可是晓莹上午就和同学到游乐场玩去了。

“我看看。”

知道了她的苦恼,初原打量她片刻,微笑说:“你等我一下。”

刚刚下了点小雨,下午的风清新微凉,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气息,芬芳湿润。

木屋前。

苗圃旁的长凳上。

百草为怔地看着初原从屋内拿出一套理发的工具。

“修剪一下应该会漂亮些。”

他的手指动了动她的发丝,那样温柔,她忽然脸一红,低下头去。微风中,剪刀修着她的头发,他修得很细心,不时地停下来看一看,再拨拨她的头发。

细碎的头发一丝丝飘落。

有鸟儿在不远处的大榕树上唧唧啾啾。

“很丑……是吗?”

“嗯?”

“那天……你刚回国……看到我的头发……觉得很丑……是吗?”她的头低得快到胸口。

将落在她脖颈处的碎发扫去,初原的声音里有笑意:“那天啊,还没有注意到你的头发,你就不开心地跑出去了。”

她怔住。

慢慢抬起头。

因为婷宜当着他的面嘲笑她的头发,她难过了很久。可是,原来,那天他根本没有留意到她吗?

“刚看到只是觉得,你长高了很多,但是还是跟以前一样瘦。”怕碎发落到她的皮肤上,初原将她的脖子上的围布向上拉了拉,“我记得去美国之前叮嘱过你,你正是长身体的阶段,要好好吃饭,注意营养,你忘记了,是不是?”

“没……我没忘!”她拼命摇头,“我每顿饭都吃得很饱,范婶对我很好,总是做很多饭菜给我和晓萤,我也吃了很多,只是,只是不管怎么吃,都胖不起来……”

将她的脑袋固定住。

端详片刻,初原开始最后的修整。

“初原师兄……”她咬住嘴­唇­,眼睛黑亮亮地望住他:“……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我都没有忘。我有好好读书,我有好好吃饭,我有每天刻苦地练功,即使遇到了困难,我也没有沮丧过,我一直很努力。”

初原的手顿住。

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傻丫头!”

望着她,他的眼中有春日湖面般的温暖。

“看看,有没有漂亮些?”

初原微笑着,将小镜子放到她手中。拿着镜子,她惊奇的发现镜子里面的自己跟刚才很是不一样了,或短或长的头发被修剪得整齐起来,还有一个圆润的弧度,偎着她的脸型,他还帮她剪出一道刘海儿,很秀气,但是没有完全挡住她的眼睛。

“在美国的时候,时常帮同学剪头发,手艺就练出来了,还不错吧?往后头发长了,我帮你剪。”

“嗯。”

脸红红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开心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忽然想到什么,她站起来,飞跑出去。

“我去拿个东西!”

像一头小鹿,没一会的功夫,她又气喘呼呼的跑了回来。初原笑她,让她不用那么匆忙,又倒了杯水给她喝。她只喝了一口就把水杯放下,朝他伸出手掌。

“你看!”

她的掌心有一只草莓发卡,长长的卡子,顶端有一只小巧晶莹的草莓,亮晶晶的,就跟此刻她的眼睛一般闪亮。

对着镜子,她小心翼翼的将发卡别在刘海儿上。

“好看吗?”

“好看。”初原点头。

“我……我很喜欢它。”眼睛亮亮的,她脸红着说。

乌黑的短发映着那只草莓发卡亮闪闪的,红晶晶的。她的脸颊也是红扑扑的,有点害羞,有点羞涩。

初原略微有些怔忡。

他认得这支草莓发卡。回国的第一天,在夜市遇到她,她和若白站在一个饰品摊前,她和若白正在看的正是它。

在美国的时候,他时常会想起她。

然而每次拨国际长途到范婶那里,她总是不在,几乎每一次都是跟若白出去了。回国以后,他也发现,她和若白几乎是形影不离的。

在她的记忆中,她一直是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有着百折不挠的韧劲和倔犟,他喜欢她身上的那种力量,那种他已经放弃,但是却在她身上生生不息的那种力量。

应该是将她当成了妹妹。

所以他想尽自己所能地去呵护她。

然而回国再见到她。

虽然还是像三年前一样朴素倔犟,但是有时她微微脸红的神态,却让他禁不住看得有些失神。

不喜欢心里那种混乱的复杂情绪。

再加上刚回国,事情很多,他前阵子索­性­住到了学校里,想要冷静一下,弄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初原师兄……”

良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百草为窘地扬起睫毛看他,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很漂亮。”初原笑了笑,问:“是要和若白出去约会吗?所以这么用心打扮。”

“……”

她听愣了。

然后猛地一下反应过来!

血液冲向她的脸部,连耳朵都火辣辣地滚烫!想起夜市那晚婷宜说的那些约会的字眼,她慌忙解释,却急的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没有……我不是要去和若白师兄约会……不……不是……我从来没有跟若白师兄……”

“丁零──丁零──”

手机铃声响起,初原拿起它看了一眼,百草怔怔地闭上嘴。初原似乎犹豫了一下,接通手机。

“……对,是我。”

“……嗯,是的。”

雨后的苗圃中,药草们的叶片上凝着剔透的水珠,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气,虽然手机中传出的声音不大,百草还是能依稀听出来,那个正在同初原说话的女孩子是婷宜。

百草低下头。

“……今晚?”初原犹豫地沉吟着。

手机那端说了很久。

“……嗯,我知道了……好,今晚见。”

百草黯然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初原收起手机之后,她勉强地露出笑容,对他鞠躬说:“初原师兄,谢谢你帮我剪头发,我先走了。”

“百草……”初原喊住她。

她怔怔地转身看向他。

“没什么……”他淡淡微笑,“……不用刻意打扮,你原本的样子就已经很漂亮了。”

夜幕中。

银白­色­的莲花跑车飞驰在路上,车窗外,明亮的路灯一排排向后退去。双手扶着方向盘,延皓侧首,他又打量了眼副驾驶座上的百草。

她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刘海上别着一只可爱的草莓发卡,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一条深蓝­色­的长裤,衣服虽然是旧的,但是很­干­净,还散发着充满着阳光气息的肥皂味道。

感觉到他的目光,百草紧张地坐直身体,问:“我这样,可以吗?”

临出发前晓萤回来了,听说延皓前辈要她打扮得漂亮些出去,立即扑进衣柜里狂翻了一阵,拿出一条裙子给她穿。那条裙子是晓萤最喜欢的,上面缀满美丽的蕾丝,可是,她换上后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晓萤也挠头。

最终她还是穿着自己最新的衣服出来了。

“你长大了。”延皓收回视线,笑着说。

那是说可以还是不可以呢?她愣愣的,没听懂。虽然延皓前辈不告诉她要去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需要打扮得漂亮,但是既然是延皓前辈的要求,她希望能做到。

一路飞驰。

莲花跑车停在一间豪华的酒店前,百草正欲下车,延皓说:“稍等。”

他从驾驶座下车后,绕道百草的车门前,为她打开门,绅士般朝他伸出右手,笑容帅气俊朗得忽然晃了她的眼睛。

“下车吧,我的小百草。”

愣愣地看着他的手,百草又仰起头愣愣看他。延皓没奈何地笑笑,只得将手进去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出来。

“走了!”

“一会儿,你就当里面那些人全都不存在。”凑在她的耳朵轻声说,廷晧握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向酒店内的宴会厅走去。

耳边的气息让百草有些局促。

她从没有跟哪个男孩子有过样亲昵的距离。

还没明白过来廷晧前辈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酒店的服务生将宴会厅的大门拉开,从那里扑面而来的金碧辉煌和珠光宝气令得她惊呆了。

只有在陪晓萤看电视剧的时候,她看过这样的场面。

华丽的水晶吊灯。

铺着雪白餐布的长长的桌子,上面满是亮晶晶的银质餐盘,亮晶晶的酒杯,各­色­看得人眼花缭乱的­精­致可爱的餐点。

乐队奏着悠扬的音乐。

还有那么多衣着华贵的宾客,尤其是那一位位美丽的少女,一个个穿着薄如蝉翼的晚装裙,一个个明眸善睐,一个个肌肤如玉,一个个香气幽雅,看到宴会厅的大门打开,美丽少女们的目光全都望过来,落在她的身旁。

百草这才注意到。

廷晧前辈今晚也穿了一套正式的黑­色­礼服,质料温润厚挺,衬得他英朗俊逸,顾盼间有太阳般耀眼的光芒。她低头看她,在她耳边说:“跟我来,什么话都不要说。”

从那一位位美丽的少女间穿过,百草被他拉住左手,一路走向宴会厅最多宾客的地方。那里有一位中年男人,他手握酒杯,被其他男宾们包围着,气质儒雅,谈笑自若。

“爸爸。”

握紧百草想要挣脱出去的左手,廷晧走到那中年男人面前。中年男人对其他宾客示意抱歉之后,朝他们二人转身过来,百草惊奇地发现,廷晧、婷宜都长得跟他很像,应该是廷晧继承了他眉宇间的硬朗俊挺,而婷宜继承了他轮廓的秀雅。

只是,这中年男人的神情中却有沉黯,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

“爸。生日快乐!”

松开她的手,廷晧上前拥抱住这个中年男人。

“总算你还知道来。”

方石基声音低沉,有不恕自威的威严。

“我当然要来,今晚是我亲爱的爸爸五十岁的寿诞。”廷晧含笑说,“跟H&M公司的合作也谈下来了,合约书已经放到你的办公室,所以过来得晚了点。”

“嗯。”方石基点点头。

“婷宜还没来?”扫视了一下全场,没有看到婷宜的身影,廷晧笑着说,“婷宜最后被外公封闭在道馆里,很难脱身,连我都很久没有见到她了。不过,爸你放心,婷宜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办法赶过来的。”

“她用不着来,­干­脆永远留在贤武道馆,不要再回家。”

方石基沉下脸­色­。

“爸,婷宜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会很伤心的。前两天她专门打电话给我,说她早就给你准备好生日礼物了,还提醒我别把今天忘记了。”

方石基神­色­略缓,又看向始终没有说话,站在廷晧身边的百草,问:“这位是……”

“我是……”

百草急忙鞠躬,想要回答左臂却被廷晧猛地握住,声音只得卡在喉咙里。

“她是戚百草,是我送给爸爸的生日礼物。”

廷晧哈哈笑起来。

“胡说!”方石基薄叱。

“真的,”廷晧搂住百草的肩膀,“爸,你不是一直想让我交个女朋友吗?往后不用再­操­心了,她就是。”

百草惊愕地抬头看向廷晧!

廷晧递给她一个眼神,右手更用力地握紧她的肩膀,声音却柔和地说:“百草,这是我爸,你叫方叔叔就好。”

……

面馆里,廷晧说:“嗯,那你先帮我一个忙吧……”

……

他低头看她,在她耳边说:“跟我来,什么话都不要说。”

……

“……方叔叔。”

内心挣扎一下,百草深深身方石基鞠躬,良久没有听到反应,她不安地站直身子,见方石基正皱着眉,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

“戚小姐?”

“……叫我百草。”

“你多大了?”

“十七岁。”

“上大学业还是高中?”

“高二,”她补充说,“暑假之后就上高三。”

“胡闹!”方石基怒瞪廷晧,“什么女朋友,她还是一个高中生!”

“高中生怎么了,我也只比她大几岁而已,”廷晧笑得漫不经心,“与其让我和那些千金小姐们交朋友,我还是更喜欢她这副傻乎乎的样子。”

百草窘红了脸。

打量着她,方石基实际上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满,虽然这个女孩子朴素得有些脱离了时代,但是她红扑扑的脸颊,纯净的眼神,就像从来没有污染过的氧气一样清新。

然而,当方石基注意到她那纤长挺拔的身材和修长有力的四肢时,警觉地问:“你练过跆拳道?”

“是。”

“现在还练不练了?”方石基皱眉。

“还在练。”

“她跟婷宜一样,是沈柠教练手下的队员,”廷晧Сhā话进来,“她是很­棒­的选手,上次还打败了婷宜,婷宜被外公关起来封闭训练就是因为她。怎么样,我的女朋友很出­色­吧?”

方石基冷目看了廷晧一眼。

廷晧笑得一脸阳光。

“戚小姐,欢迎你来,玩得开心一点。”虽然神­色­不豫,方石基依然客气地对百草说,“抱歉,我有其他客人需要招待,先离开一下。”

“走,我们去吃点东西。”

揽住百草的肩膀,将她的注意力从父亲肃冷的身影上引开,廷晧带她向宴会厅一侧的餐席走去,边走边说:“先别问,回头我会向你解释。”

百草只得压下满腹的疑惑,等走到餐席前,她被摆在上面的那些花样­精­巧的餐点看得怔住了。雪白的餐布上,一枚枚的小西点,一口一个,漂亮可爱得让人舍不得吃,还有很多东西她都叫不上名字。

“来,试试这个。”

从冰盘里拿起一片扎好的生鱼片,在青芥末中蘸了蘸,廷晧递给她。生鱼片上有着细致的纹理,入口清爽鲜美,然而突然一股辛辣直蹿向她的鼻子,辣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闭上嘴,用鼻子向外呼气!”

廷晧急忙拿餐巾纸给她。

“嗯……”

她辣得头晕眼花,鼻子难受极了,按照他教的方法拼命呼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忘记提醒你了,青芥很辣。”廷晧笑得帮她擦去了辣出来的眼泪:“怎么样,还行吗?”

“我……还想再吃一片。”

可是很好吃,百草这次小心翼翼地少蘸了一点青芥末。

于是她吃了很多生鱼片,还在廷晧的介绍下,吃了鹅肝、鱼子酱、起司蛋糕等等好多以前从没吃过的东西。吃得很开心,肚子也吃得胀胀的,听着廷晧介绍各种美食的典故,不知不觉她不再拘谨,笑容露出在她的­唇­角。

直到廷晧看了下宴会厅的门口,说:“婷宜来了,你先自己吃,我一会儿回来。”

望向廷晧走过去的方向,百草发现,不仅仅是婷宜来了,初原也一起来了。婷宜穿着一袭白­色­的露肩纱裙,长发优雅地盘起来,上面压着一只钻石王冠,在辉煌的灯光下,闪啊闪的,像公主一样华贵美丽。初原也是一身白­色­的礼服,秀雅温文,他站在婷宜身边,就像从童话中起出来的王子。

百草心中涌起一阵涩意。

低下头,她看到自己脚上那双十块钱买来的凉鞋。凉鞋已经穿了两年了,前面开了胶,她用最结实的线又把它缝上去,虽然缝得很小心,但是依然能看出线头的痕迹。

在爸爸面前,婷宜甜甜地撒着娇,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他哈哈笑了起来,眼神中满是对女儿的宠爱。远远地,百草看到廷晧爸爸对初原似乎非常熟悉,神情中能看出他对初原的欣赏。

廷晧拍着初原的肩膀。

似乎在调侃初原和婷宜。

婷宜羞红了脸,撒娇地用力捶着哥哥,初原背对着百草的方向,她看不到初原的表情。

生鱼片也有点涩涩的。

吃力地将它咽下去,百草不让自己再去看那边。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好像是有丑陋的嫉妒在侵蚀她,让她觉得自己很讨厌。

如果羡慕别人,那么你就去努力,­阴­暗的情绪只能使你越来越差。想到若白告诉过她的那些话,她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你居然也来了。”

婷宜诧异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怔了怔,放下手中的碟子,对并肩走过来的初原和婷宜说:“初原师兄,婷宜前辈。”

“原来你是要来这里,”看向她方才拿碟子,初原微笑,“别吃太多生鱼乍,小心肚子痛,喝点清酒吧,可以杀菌。”说着,他走向餐席的另一端去为她取清酒。

“往后不要再叫我婷宜前辈,叫得好像我很老的样子。”婷宜似笑非笑,“是我哥带你来的?”

“是的。”

百草看了下,廷晧还留在原地,和方石基一起陪宾客说话。

“我哥带你来做什么呢?”

“他……”

不知道该怎么说,想到刚才廷晧前辈介绍说她是他的女朋友,百草窘迫地摇摇头。

“你不是在跟若白约会吗?为什么会跟我哥在一起?”

“我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过。”

百草急了,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婷宜叹了一口气。

“百草,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子,可是,我现在对你有些失望了。你让若白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却又和我哥在一起,还让我哥带你来见我爸爸。你觉得,这样对若白说得过去吗?”

“我说过了,我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过!”百草僵声说,“若白师兄是我的师兄,我们没有约会,我们真的没有约会,请你不要再这样说我们了!”

“嗬。”

婷宜摇摇头,上下打量她,叹息说:“好吧,那是你的私事,我也不应该管。只是,既然你跟我哥一起,怎么会穿成这个样子?”

“我……我……”百草涨红了脸。

“至于你应该穿一条裙子吧,”婷宜皱眉,“这是对宴会最起码的尊重。”

如同被闷棍重重地打下来!

百草呆呆地站着,胸口憋闷得要窒息一般,她觉得自己笨得像个傻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告诉她是来宴会。”

廷晧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他安慰似的揽住她的肩膀。百草僵硬地侧了一下身子,将他的手掌从她肩头卸掉。

“百草是很用心地在准备,”初原也听到了,他沉声说,“只是,廷晧,你应该提前告诉百草,今晚是要参加宴会,否则会使她尴尬。”

“是,是我不对。”廷晧摸摸鼻子,笑得不好意思,“我怕告诉她,她就不肯来了。”

“啊,沈柠教练来了。”

婷宜低呼一声,见一身暗红­色­旗袍的沈柠正进入宴会厅,身方石基所在的方向走去。挽住廷晧的胳膊,婷宜说:“走,我们去跟沈柠教练说话!”

看向依旧僵硬沉默着的百草,廷晧笑着说:“你去吧,我要向我的客人好好赔罪。”

抿了抿嘴­唇­,婷宜又挽住初原的胳膊:“真是受不了这两个人,­肉­麻。走吧,初原哥哥,那我们过去吧,别打扰他们了。”

“走了,走了,别当电灯泡了。”

用力拉着初原,婷宜向沈柠走过去。

终于只剩廷晧和百草。

“我想回去了。”

百草黯然说,没有看那两人的背影。廷晧打量了她几秒钟,说:“好,走吧。”

夜风凉凉的。

街灯如繁星般一排排亮着,沉默地看着车窗外闪过霓彩流光,不知过了多久,百草才赫然惊觉,这并不是回松柏道馆的路。

莲花跑车停在洪河岸边。

因为夜深,岸上的行人已经很少。

河水哗啦啦地轻响。

修长的身体靠坐在莲花跑车的车头,见百草从车内出来,廷晧拍拍身边,示意她也坐过来。

夜空中繁星如灯。

“谢谢。”廷晧对她说。

“不用。”百草摇摇头。

“我对父亲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是不是吓了你一跳?”仰望着星空,他弯起了­唇­角。

“嗯,是吓了一跳,”她顿了顿,“不过,你还在上学,为什么方叔叔就急着给你介绍女朋友呢?”宴会厅里那么多美丽的少女,每一个少女的目光都围绕着他。

“他啊……”

廷晧笑了笑。

他明白,父亲是希望他能将心彻底从跆拳道上收回来,所以不仅仅要占据他工作学习的时间,连私人的时间也要占据掉。

“往后不会了,因为我已经有了女朋友。”扭头看向她,星光中她头发上的草莓发卡一闪一闪,可爱得让他忽然想要碰一碰。

“嗯,”百草点头,“方叔叔不喜欢我,那就肯定不会再提让你交女朋友的事情。”

“对不起。”

“呃?”

“或者,我应该事先告诉你。”

“没有,”她笑得腼腆,“就像你说的,如果你事先告诉我,可能我就不敢来了。”

“真的会不来吗?”

“……”怔了怔,想了想,“如果这件事情对你很重要,我可能……还是会来的,不过,那样我至少会换上一条裙子。”哪怕晓萤的裙子她穿着浑身不自在。

廷晧笑了。

“我宁可你不要换,你今晚很漂亮。”

漂亮……

百草窘红了脸,一时间觉得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夜­色­中,他看着他,忽然漫不经心般地问:“你喜欢若白?”

“呃?”

她听傻了。

“你喜欢若白吗?你在跟他交往?”

“没有!”

她急忙摇头,为什么婷宜这么说,他也这么说,那么初原师兄会不会也是这么觉得。突然想起下午的时候,初原师兄问──……

“是要和若白出去约会?所以这么用心地打扮。”

……

“若者,你喜欢的是初原?”他问得依然漫不经心,

先是一愣,然后她的脸迅速涨红,更加慌乱地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恨不得长个地缝钻进去。

“那么,你有其他喜欢的男孩子吗?”

“……”

她面红耳赤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问这种问题。

“有吗?”

他凝视着她,仿佛这样问她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没有。”不喜欢再谈这样的话题,她咬住嘴­唇­,“廷晧前辈,我想回道馆。”

“那就跟我交往吧。”

夜风从河面吹过,廷晧的眼中有明亮的星光,他望着她,她在那片星光最耀眼处。

她呆呆地看着他。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怎么样?跟廷晧前辈去了哪里?好玩吗?”回到道馆,晓萤好奇地一个劲儿追问,用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喂,回魂了回魂了,发什么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

百草呆呆地看着晓萤。

“到底是怎么了?”晓萤歪着脑袋打量她,“虽然你平时就呆,可是呆成这个样子,也很少见。”

“说啦!说啦!”

晓萤用力摇晃她。

“拜托,你不告诉我,我会急死啦,我会睡不着觉的啦!是廷晧前辈欺负你了?咳,不可能。难道──啊,嘿嘿嘿,难道你是跟廷晧前面约会去了?”

百草呆呆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

“不用这么吃惊,”岸边。夜风一阵阵吹过,廷晧笑着拉住他的手,“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对你的喜欢究竟是哪一种,所以我们先试着交往看看,好吗?”

“……”

太过震惊,她的喉咙被塞住。

“还记得吗?是你先招惹我的,”握紧她的手指,他的力量让她丝毫动弹不得,“你将我撞到地上,差一点就吻到我,嗯,一共有两次。”

“那……那是不小心,我不是故意的!”

“我一直在等你第三次的不小心,”夜风吹起河面的涟漪,“可是一起没等到。”

他笑了笑。

“一味等待对方出击,常常会贻误时机,所以,我决定还是自己采取主动好了。”

“我……”她涨红着脸,“……我不想。”

“不想什么?”

“……不想……”她艰难羞涩地将那几个字说出来,“……不想谈恋爱。”她才十七岁,她暑假过后是高三,她要准备高考,要努力训练,要争取参加世锦赛的资格,她从来没有想过……

“谁说要跟你谈恋爱了。”廷晧哈哈笑起来。

“……”

她又听愣了。

“只是先交往而已,看看我究竟有多喜欢你,看看你是否喜欢我,可以交往一年,可以交往两年,可以等你考上大学,可以等你大学毕业,可以等你做完所有你想做的事情。”

路灯明亮。

星光明亮。

河岸上有徐徐的夜风。

有垂柳婆娑的摇影。

“等到有一天,我发现我还是很喜欢你,你发现也喜欢我,到那时,我们才可以……”夜­色­中,他咳了一声,“……开始恋爱。”

“快说!快说!快说!”晓萤一迭声地催促着,“不说我就跟你绝交了啊!”

百草洗了把脸,将面孔埋在毛巾里,声音闷闷的:“不能说。”

“噗!”晓萤吐血,“好啊你,戚百草,我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我跟你说,我真的跟你绝交了啊!绝交!你怕不怕,是真的绝交哦──”

百草不怕。

被晓萤用绝交威胁过无数次了,她知道晓萤是只纸老虎。

可是翻来覆去,听着窗外宁静的虫鸣,回想着河岸边廷晧说的那些话,她茫然地瞪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交往吗?

距离去韩国国际跆拳道暑期训练营的日期越来越近,除了给自己准备了很多漂亮的衣服,晓萤也硬拉着百草去逛了服装店。

“好看!”

百草穿着一条棉质的白­色­连衣裙从试衣间出来时,晓萤满意地用力点头,然后开始跟店员软磨硬泡地杀价,从裙子的衣料,做工,到学生的清贫、百草的勤俭,再到买这条裙子的意义。

“……就是啊,如果我们在韩国穿得很丑,人家会以为中国人都不会穿衣服呢,那怎么可以!”晓萤又把百草拉过来,“而且,她将来是会成为世界冠军的,我们的世界冠军,怎么可以在外国人面前丢脸!就是啊!是啊,我知道你已经把价格开得很便宜啦,可是,可是,我们还是买不起啊……”

“谢谢!谢谢!谢谢!店员小姐你真是好人!”

一件原价三百多的裙子,晓萤终于以六十元顺利拿下,根本不理会百草的阻止,她把钱塞到店员小姐手里,就拎着裙子,将百草硬拽出店外。

“这是我补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晓萤很严肃地瞪着她。

“不许说话!我坚持要送给你!否则,我就真的、真的、真的跟你绝交哦!哼,你是我范晓萤的朋友,穿得不漂亮,我会觉得很丢脸的,所以,为了我,你也必须要穿!而且也不贵啊,才六十块钱,呵呵呵,那个店员小姐人好好啊,下次还去她家买!”

去韩国的名单上又添上了若白的名字。

百草原来还在犯愁,该怎么说明若白师兄才好,结果,若白却并没有多说什么,沉默地接受了。于是收拾行李的时候,她的心情好极了,直到看着前面的那两套道服,她有些犹豫。

一套是簇新的道服,面料细密柔软,洁白漂亮,一套是旧得发黄的道服,磨破的地方被缝补过,袖口和裤脚处是被接长的。

手指不舍地在那套新道服上摸了摸。

她将那套旧道服放进行李。

“拜托!当然带新的好不好!”晓萤一把将旧道服拿出来,将新道服放进去,“你穿这套新的好看多了,别穿旧的了,穿那么旧,万一被其他国家的队员嘲笑怎么办?”

“已经短了,很合身。”

“可还是很旧啊,你看这颜­色­,又旧又黄的,会被笑话的啦!”晓萤死活不同意,“一定要带新的啊!你不带,我替你带,哼!好了,你收拾完了是吧,那来看看我事哪些衣服好,还有还有,这条项链跟这件裙子配不配?这个发卡呢?”

最终,晓萤的衣服物品收拾了满满一整只行李箱。到了机场,百草才发现晓萤带的东西并不是最多的,梅玲居然带了两只行李箱,据说是因为里面还装了很多双和不同衣服搭配的鞋子。

“我这算什么,你们还没见过婷宜出国呢,”梅玲不以为然地说,“婷宜从来都是带四五个行李箱,每次只要出现在不同场合,她都要从头到脚换一身全新的装扮。不过婷宜不用像我这么累,每次出国都有助理帮她拿行李,她都不用动手。”

“助理?”

光雅睁大眼睛。

“是啊,婷宜有助理你不知道吗?”梅玲耐心地说,“婷宜是明星你总知道吧,哪有明星没有助理的,更何况婷宜家那么有钱。”

“没想到婷宜居然不去。”林凤说。

“可能婷宜去韩国去得太多了,去腻了吧。”梅玲想了想,“听说婷宜曾经在韩国的昌海道馆住过一年,而且参加过几届训练营,所以没必要去了。”

晓萤偷偷翻了个白眼。

“啊,是婷宜来了!”光雅忽然看到从机场五号入口走进来的一行人,“还有廷晧前辈、沈柠教练,咦,还有……”

Ⅱ:心之萌 Chapter 10

还有初原。

看着初原师兄越走越近,百草发现他手里提着一只米黄|­色­的行李包,并不像是单单来送行的样子。

“因为临时有些事情,我不能跟大家一起去了。这次初原和你们一起去,作为队医,也作为领队。”沈柠介绍说,“到了韩国,大家要遵守纪律,凡事听从初原领队和若白队长的命令,知道了吗?”

“是──”

虽然队员们都有些吃惊,但是依然齐声回答。

原来婷宜是来送初原前辈的,女孩子们纷纷恍然大悟。梅玲更是打趣婷宜,问她带来的这些点心是不是贿赂她们,让她们帮忙挡住那些韩国美女,不让初原前辈被追走啊?

这边女孩子们笑成一团。

那边,廷晧跟申波、寇震他们说了几句,看着默默站着发愣的百草,­唇­角一弯,他向她走过去。

“拿着这个。”

将百草拉到一边,廷晧递给她一只银白­色­的手机,小巧­精­致。她不解地抬头看他,并没有接过来。

“手机里面有话费,也已经有了我、初原和沈柠教练的手机号码,到了韩国,万一走丢,或者有什么事情,就用它联系。”廷晧看着她,“不会用的话,让晓萤教你。”

“我不能要。”百草低下头。

“为什么?”

“……”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拼命地摇头。一想起那晚在河边他说的那些话,她就觉得手足无措,面红耳亦,想要逃走。她不能拿他的东西,她果拿了,那会不会就意味着──开始交往了?

慌乱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她死死地低头头,脖子都红了。

“我不能要。”

她又说了一遍。

“没有让你要。”廷晧的声音从她头顶飘下来,“也不是送给你,只是借给你用而已。不可以弄坏,也不可以弄丢,否则会要你赔的,明白吗?”

见她还是不说话。

“到了韩国,万一真的走丢了,联系不上,你又没有手机,不管是初原还是若白都会很着急。你不想给他们惹麻烦,对吧?”

百草怔怔地看了看正在给每个队员发放登记牌的若白,又看了看正和婷宜说话的初原。

“一共有两块电池,还有充电器,都在这里。”廷晧将它们全都装进一个小袋子塞进她手中,“去问晓萤怎么用。”

“谢谢。”

她脸红着收下。

“怎么谢?”廷晧笑着问。

“呃?”

“买一盒大酱回来吧,我喜欢吃。”揉揉她的头发,“还有,记得要接我的电话,我们在交往中,保持联系很重要。”

“……没有!”她惊慌地看她,“我和你没有……”

“虚。”

廷晧笑了,打断她,说:“小心点,会被听到的。看若白好像在找你,去吧。”

百草赶快望去,见若白正手拿着一张登机牌远远地看过来,他神­色­淡然,目光落在她和廷晧身上,不知怎么,她立刻就心虚了起来,没有继续跟廷晧再说下去,急忙走向若白。

队员们安检入关之后,沈柠有事先走了。守在机场大厅的玻璃墙前,婷宜望着机场内那一架架等待起飞的飞机出神。

“哥,为什么初原哥哥要跟着他们去韩国?”

这么突然,她事先毫不知情,而且无论怎么问,初原也都不回答。握住身前的栏杆,她的眼神黯了下,难道,是因为……

不。

不可能。

无论天分、容貌、修养还是家世,她都是最优秀的,初原哥哥的眼里不可能再看到别的女孩子。虽然上次练习赛她输了,可是,那是偶然。等戚百草从韩国回来,她会让戚百草明白,偶尔的胜利一点意义也没有,实力才最重要。

“他是昨晚临时决定的,电话里他只是告诉我,他已经买好机票,让我把他加入名单,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对你也没说?”

“没有。”

蓝天中,一架飞机冲破云霄。

“哥,你喜欢百草?”

注意到了刚才他和百草在一起的场景,再回想到那晚的宴会,婷宜不得不问。

廷晧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真的喜欢她?”婷宜诧异。

“嗯。”

“为什么?”婷宜更诧异。

“她就像草原上一头倔强的小鹿,”­唇­角的笑容比机场上空的阳光耀眼,“很可爱。”

婷宜皱眉,说:“是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觉得她可爱过。这个女孩子,很是自不量力。你还记得她刚到松柏道馆的时候,若白选择秀琴参赛,她居然敢质疑若白,还当众发怒。而且,她很有心机,整天缠住初原哥哥,知道初原哥心软,就故意在初原面前装可怜。这三年,我不知道怎么惹到了她,她总是针对我,就像一块死要粘在我身上的牛皮糖……”而且就是因为她,害得她这次没能跟初原哥哥一起去韩国。

“你感觉到了被追赶的危险。”廷晧看她。

“不是危险,”婷宜挺直背脊,“是讨厌。”

“小婷,你不是也一直在追赶恩秀吗?”廷晧松松的将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是如此,百草自然也是如此。不说脚法和技术,单从气度上来讲,你已经比恩秀逊­色­太多。你一次又一次挑战恩秀,恩艉从没有不耐烦过,她甚至还专门抽出了一段时间陪你练习,指点你。”

廷晧笑笑,说:“你自己想想,你对百草是什么样子?”

婷宜窘迫了下,立刻又抿起嘴­唇­。

“我……我宁可你喜欢恩秀,对恩秀,我是心服口服的。”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云层上。

透过小小的窗户,能看到在脚下的朵朵白云,晓萤是第一次坐飞机,兴奋地拿出相机对着云层拍个不停,好久才从激动的心情中平复下来。她看了看机舱内,初原和若白坐在前两排的位置,两人在低声谈话。

“嘿嘿,我去换个座位。”

晓萤收起相机,示意还在望着机窗发呆的百草让她出去。

“哦。”百草立即起身,困惑地说:“如果你想做过过道的位置,我可以跟你换。”

“才不,我要去跟初原师兄坐在一起,”晓萤眼中闪出贼光,“哼,什么保护初原师兄,不要被韩国美女追走。初原师兄又不是她的,我偏偏就要去跟初原师兄坐!”

几分钟后。

若白从前排离开,坐到了百草身边。他沉默着看一份行程表,看得很专注,连空中小姐来派餐都没有分神。百草帮他将餐盘接过来,放在他面前的小隔板上,又帮他要了热茶,才开始吃自己的那份餐。

蛋糕软绵绵的,很好吃。

上面还有一抹白­色­的像果冻样的东西,但是比果冻浓,入口滑溜溜,又一丝一丝的。

真好吃。

她意犹未尽地小心翼翼将熟料叉子上的最后一点蛋糕屑吃下去,满足地叹息一声,忽然,一份同样的蛋糕出现在她的餐盘上!

“你吃了吧。”若白淡淡地说,依旧看着行程表,在上面批注一些文字。

“你吃吧,很好吃的!”生怕他不信,百草急忙郑重地说。

“我不喜欢吃甜甜的。”

不理会她用力解释说这个蛋糕一点也不甜但是很好吃的那些话,若白缓缓放下手中的行程表,说:“你应该听说过,韩国有一个称霸世界跆拳道界的天才少女,名字叫李恩秀。”

银­色­的莲花跑车行驶在机场高速。

“或者,你并不是喜欢百草,而只是一种移情作用?”凝视着延皓英朗的侧面轮廓,婷宜若有所思,“我承认,百草身上有股韧劲,就像烧不尽烧不死的野草,无论有多大的压力,她都能挣扎着从土里冒出来。你喜欢的,只是她身上的这股不放弃的韧劲,而不是她本人,对吗?”

延皓正要打开车内音响的手指顿了下。

“哥,你有没有后悔过?”婷宜内疚地说:“哥……我一直很后悔……如果我当初替你答应爸爸,如果我同意放弃,说不定爸爸会妥协的,你帮我争取了那么多,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帮上你……哥,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延皓笑着按下音响,轻快欢乐的音乐流淌在车内,“跟你没有关系,就算你也不训练了,爸爸也绝不会同意我继续训练的。”

“那……哥,你生爸爸的气吗?”婷宜担心地看他,“爸爸用贤武道馆、用训练基地来威胁你……”

车内只有音乐声。

“我可以理解爸爸,”望着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廷晧握着方向盘,声音低黯,“如果我是爸爸,如果我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在赛场中重伤不治,可能我也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去参加同样的运动。”

婷宜沉默地心痛。

妈妈去世的时候她还小,是哥哥陪伴爸爸度过那个最痛苦的时期,她的印象中,只记得爸爸那时候一度也病得很重,她很害怕,怕爸爸也要跟着妈妈一起去天国了。自从妈妈去世后,哥哥好像忽然间就变成大人,后来更是把整个家都撑了起来,照顾爸爸,照顾外公,照顾她,照顾公司。

“哥,如果你真的喜欢百草……”婷宜抿了抿嘴­唇­,虽然心里还是不乐意,“……我可以试着接受她。”

廷晧笑了,说:“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加紧训练,不要让外公失望就行了。”

其实,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对百草是什么样的感情。

是否真的如小婷所说,是因为不甘心放弃他那样深爱的跆拳道,才喜欢上那个倔强的小姑娘,还是,长年习练跆拳道使得他有种奇异的直觉,能够感觉到若白、初原和百草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息波动。

然而无论究竟是怎样。

贻误时机这种事情,绝对不可以出现在优秀的跆拳道选手身上。

飞机缓缓降落在首尔机场。

蔚蓝的天空,一丝丝白云,跟在队伍里,百草仰头望去,见前面郁郁葱葱的山腰上有一道长长的高耸入云的石阶。石阶是由黑­色­的石板铺成。

极陡,每一阶又窄又高,经过风吹日晒的洗礼,石板已经斑驳开裂,踏上去却滑腻细润,似乎曾经被无数的弟子走过。

远远地。

能看到石阶的顶端。

有一座壮丽凝重韩式宫殿风格的建筑,玄黑­色­的大门,金­色­的门扣,黑底的牌匾上有金光灿灿的四个繁体汉字──“昌海道馆。”

盛夏正午的阳光强烈刺眼,远远地看去,竟如同是从它的四面八方绽放出来的!

昌海前来迎接他们的弟子叫民载,汉语说得很流利。

他一路介绍说,昌海道馆已经有二百多年的历史,是韩国最被尊敬的跆拳道道馆,历代的弟子中都出现过宗师级的人物。现在世界上被授予最高荣誉象征的黑带九段的大师们,也大多出自昌海门下。

玄黑­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道馆内随处是参天古树,遮天蔽日,空气也变得格外清新起来。一片片常绿、浅绿、暗红的茂密树木,掩映得红墙绿瓦,流水凉亭,幽静开阔,古拙雅致。

“哇,好漂亮……”身边的晓萤一边走一边喃喃的赞叹。

是的。

而且不仅仅是漂亮。

更有一种融进了上百年历史的宁静气质。

一路古树凉亭地往昌海道馆的纵深走着,百草忍不住也想赞叹,这个道馆简直每一处的景­色­都可以入画。咦,前面那片静如秋月的湖泊,临湖那棵茂密如华盖的老榕树,还有那座一半被遮在榕树的树荫下,一半凌空建在湖面上的凉亭,跟松柏道馆里初原师兄的小木屋,竟有着某种相似的味道。

她悄悄看向走在队伍前面的初原。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飞机上的时候,就觉得初原师兄跟平时似乎不太一样。但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太清楚。虽然他的眼神依然宁静,­唇­角依然习惯­性­有微笑的弧度,却隐约有种寂寞而疏离的感觉。

就像此刻。

他停下脚步,默默地望着湖面上的那个凉亭。有风吹过,凉亭四面半卷的青竹帘随风轻动,里面空无人影。

“有一点你们要注意,这片湖的对面是各位宗师的居所。宗师们喜欢清静,如果要在道馆里散步,请千万谨记,不要到湖的那这去。”民载提醒说。

“是。”众人应了声。

晓萤却觉得很遗憾,眼看看湖面对面的风景更是漂亮,青山翠水,房屋依势而建,古朴雅致,简直跟水墨一般,居然不能走近了参观吗?

尤其山顶那所庭院,褐瓦青砖,远远地仿佛被笼罩在云雾中,有股仙气,不能去离近了看,真是心里痒痒的。

她凑着过去跟百草嘀咕抱怨。

说了几句都没有任何回应。

疑惑地一抬眼,见百草正愣愣地看着前方的初原,她忽然有点憋气,扯住百草的胳膊用力晃动。

“喂,看什么呢!”

百草被她晃醒,视线忙从初原身上移开,脸微微有些红,说:“没……没看什么……”

“哼,”晓萤瞪了她一眼,用力掐了把她胳膊上的­肉­,“小心点,当心若白师兄不开心!”

若白师兄?

痛得闷吸口气,百草一时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下意识地看身同在队伍前方的若白。他正认真地听民载介绍昌海道馆的情况,并没有看向这边,只是当她的目光快要收回去的时候,朝她的方向淡淡看了一眼。

“你们就住在这个院子。”前面是一片豁然开朗的空地,朱墙青瓦,映着蓝天白云,还有一片片枝叶茂密的树木,树的品种与树叶的颜­色­各自不同,有深绿­色­,有浅绿­色­,有暗红­色­,层层叠叠,掩映在一起,如同明信片上的景­色­一样漂亮,“参加训练营的各国队员们都住在这里,方便大家的交流和切磋,你们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带你们……”

民载的声音戛然而止!

褐­色­的庭院大门前,几道阳光刺目地照耀而下,是几个身穿雪白道服的女弟子正一字排开,牢牢挡住大门。将他们的去路拦住!夏日的风吹起她们系在腰间的带子,带子上全都绣着“昌海”两个字。

站在正中间的那个女孩子。

年龄不大,身量不高,神情却极是倨傲,高高地仰着头,晓萤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那女孩子不可一世的鼻孔。

这架势……

岸阳的队员们面面相觑,若白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初原已经正­色­问民载:“这是做什么?”

民载的表情很是尴尬。

他上前走了几步,似乎有些为难地对那个女孩子说了几句韩语,林凤、晓萤她们虽然听不大懂,但是偶尔飘过来几个“师姐”这样简单的词语还是能明白的。

那个女孩子居然是民载的师姐?她看起来明明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民载起码也有十七八岁了,但是看民载对她毕恭毕敬不敢说重话的样子,还有旁边那些昌海女弟子唯她马首的模样,似乎她确实地位颇高。

不管民载说什么,那女孩子全都是冷哼和拒绝,一双眼睛像冷电一样在岸阳队员的队伍里寻找。

那眼神里的不屑和倨傲真是让人不舒服。

晓萤心中愤愤,如果不是初来乍到,怕失了礼数和风度,真是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没礼貌的女孩子!咦,等等,不对,有闪念在她脑海中飞闪而过,她好像曾经见过这个女孩子。

冷电般倨傲的眼神在岸阳队员们的身上逐渐一一扫过,掠过林凤,掠过光雅,掠过梅玲,掠过百草,冷冷地落在晓萤身上,然后,又飞快地,那女孩子一扭头,冰冷的目光重新盯住百草!

“戚、百、草?”

死死地盯着队伍中的戚百草,那女孩子生硬的声音似乎是从牙齿间磨出来的。

“金敏珠──”

灵感迸发出来,回忆似快退的电影片段一般闪现,脑海中那不可一世的金敏珠被百草踢得狗吃屎一样栽倒在草坪上,气得哇哇大哭的场面使得晓萤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金敏珠,你是金敏珠,哈哈哈──”

林凤、申波、寇震他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看到这边晓萤笑得乐不可支简直要满地打滚,那边那个叫“金敏珠”的女孩子怒得脸一阵青一阵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时,若白、亦枫和初原也想起来了,­唇­角不约而同皆有了些笑意。三年前昌海道馆来到松柏道馆交流,年仅十岁的金敏珠嚣张跋扈,是百草出手教训了她。

“你、不许、笑!”

手指颤抖地指着笑不可抑的晓萤,金敏珠怒喝,眼见她的呵斥对大笑不已的晓萤毫无用处,她的怒火便全部转移到了站在队伍中的百草的身上,喝道:“戚、百草、你、出来!”

百草皱眉,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若白眼风一扫,她才缓缓沉住气,停下脚步,望向金敏珠。

“你要做什么?”

“我要──挑战你!”

高昂着头,瞪着百草,金敏珠大声说!

“挑战你──”

“刷”的一声,金敏珠身旁两侧的女弟子们齐刷刷迈步上前,她们动作整齐,声音整齐,好像彩排过一样。

庭院外树丫上的鸟儿们惊得四起飞散,从大门外也拥过来一些听到动静的其他国家的队员们,他们肤­色­各自不同,有欧洲的,东亚的,中东的,还有非洲的。

不明白眼前的场面是什么状况。

各国前来参加训练营的队员们好奇地窃窃私语,彼此打探和讨论着,目光在金敏珠和百草之间看来看去。

“这就是昌海道馆待客之道吗?”

初原看向民载,声音温和却有着隐隐的压力。

“这……这……”

民载搓着手,尴尬万分,朝着金敏珠说了几句。金敏珠却是听也不听,反而倨傲地走过来,站在百草面前,夸张地上下打量她,说:“你、还认得、我吗?”

“认得。”

百草凝视她。

三年不见,金敏珠已经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一个少女,虽然个子不高,但是很有力量感,眼睛炯炯明亮,带着股骄蛮的霸气,像一头随时会扑上来的小豹子。

“我,金敏珠,要让你、知道!”

金敏珠又向前逼近了一步,跟百草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她高昂着头说:“当年、你打赢我、纯属──偶然!”

“拜托,金敏珠,怎么三年了你一点长进也没有。”晓萤翻了个白眼,鄙视地说,“我们刚刚才下飞机,满身疲倦来到这里,还没来得及休息,你就要挑战百草,真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这段话说得很快,金敏珠有些没听懂,但是从晓萤的表情就能看出那些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在逼迫之下,民载吞吞吐吐地将晓萤的话翻译出来,金敏珠脸­色­立刻变了。

“你、你才是小人!”金敏珠怒瞪晓萤,“当时,你说、只是扫地的、戚百草、其实是你们、主将!你欺骗了我!”

所以她才大意了。

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个戚百草踢飞出去,还咬了一嘴的青草,在师兄师妹面前丢尽了脸!这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是让她寝食难安的侮辱,纵使她现在已经成为同辈中最杰出的弟子之一,可是,无论走到哪里,她总觉得有人在嘲笑她。

嘲笑她败给过一个扫地的名不见经传的人。

最可恶的是──

那个戚百草居然还是最令人不齿的曲向南的弟子!

啊啊啊。

三年来,她时时刻刻想要报仇,她要证明给全天下所有的人看,那个戚百草,连她的一根脚趾头都不如!

所以她等不及了。

复仇的火焰让她连一秒钟都无法按捺得住,知道今天下午戚百草将会随岸阳跆拳道队来到昌海道馆,她已经在训练营的庭院门口守了足足两个小时──她要第一时间!

血洗耻辱!

“来吧。”

皱了皱眉,百草将行李包放在地上,凝声对满眼怒火的金敏珠说。虽然耳朵还没从飞机降落的压力中完全恢复,但是她也想看看,这金敏珠究竟是凭借着什么,在时隔三年之后居然还是嚣张得一点没变。

“不要!”

晓萤急忙拉住百草的胳膊。

不是她不相信百草的实力,而是金敏珠既然能够如此张狂,那她们也不能太大意了。金敏珠明摆着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万一被金敏珠得逞,那那那,那岂非很丢脸。

“百草,不要上她的当,”林凤也说,“她以逸待劳,这种挑战不公平。”梅玲、寇震他们也纷纷劝阻。

“哈哈哈。”金敏珠狂笑,“你们、害怕了!”

“害怕的是你,”拉开晓萤的手,百草直视金敏珠,“你怕到甚至沉不住气。”

“胡、胡说八道!”

金敏珠气得怒火狂燃,食指笔直地指住百草,大喝道:“我、要好好教训你!”

“啪──”

突然,一记霹雳掌从金敏珠的脑后打过去,直打得金敏珠眼前金星直冒!众人惊住,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穿白­色­道服的黧黑少年已带着两个弟子赶了过来,听到金敏珠的那些话,他神­色­沉怒,一出手便将金敏珠打得险些栽在地上。

“谁、谁打我!”

金敏珠痛得眼泪迸出来,看不清眼前的来人。

“啪──”

又是一掌打过去,金敏珠痛得眼泪狂喷哀哀直叫,她身后的那些女弟子们看到那少年,立刻便吓得缩到一起,一个个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对不起。”那黧黑少年认真地对着百草弯腰成九十度,严肃地说:“敏珠师妹对您失礼了。”

重重压着金敏珠的脑袋,黧黑少年强逼着兀自在挣扎的她弯下腰,同时他也对面前全部岸阳的队员们再次鞠躬,说:“对不起,我们会严惩敏珠师妹失礼的行为。民载会先带你们去休息,稍后,我们将就敏珠师妹的事情向你们正式道歉。”

“我不要道歉!我不要道歉!”被那沉怒的黧黑少年拖着走了老远,金敏珠号啕大哭的声音依旧滚滚传来,“胜浩师兄,放开我!我要去报仇!那个人就是戚百草!我要报仇!我不要道歉──”

晓萤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三年前百草大胜金敏珠的故事,林凤、寇震等人听得哈哈大笑,方才的不快也散去了许多,毕竟金敏珠没有真的占到什么便宜。

民载将他们带入训练营的院子,里面已经住进了一些国家的队员,见他们进来,都热情地向他们点头致意打招呼。

“这是你们的房间。”

两间相邻的房间,男孩子一间,女孩子一间。每个房间都铺着­干­净整洁的米黄|­色­榻榻米,枕头被褥整齐地又在一端,看起来也是十分­干­净,房间内阳光充足,空气新鲜。

晓萤和梅玲欢呼一声,已经开始放东西了。

初原对民载表示谢意。

“初原前辈,这是您单独的房间。”民载却恭敬地说,拉开隔壁另一个房间的纸门。

众人愣住。

百草朝那个房间看去。

簇新的榻榻米,簇新的被褥,窗前一张书案,案上Сhā着一束淡黄|­色­的雏掬花。墙上还持着一幅小小的水彩画,画中那个少年,笑容温暖,开朗明亮,竟仿佛是少年时的初原。

“我和大家住一起吧。”

初原也略怔了一下,目光从那幅水彩画中收回来,阻止住民载帮他提行李包的举动。

“不行,您一定要住在这里。”民载急忙摇头,坚持帮他搬行李,“这是恩秀师姐的安排,这个房间也是恩秀师姐特别为您布置的。”

恩秀……

就是那个称霸世界的跆拳道天才少女宗师?

晓萤张大了嘴巴,林凤和梅玲也窃窃私语起来,百草看向初原,见他听到恩秀这个名字的时候,眼底似乎闪过了一抹异常的神采。

“难怪今天在机场,我觉得婷宜有点紧张呢,婷宜一定是早就知道初原前辈跟那个恩秀的关系不同寻常。”

女孩子们进到房间里开始收拾东西,梅玲一边掏出洗漱用品,一边兴奋地说:“居然还专门给初原前辈安排了房间,那幅水彩画你们看到了没有,一定是恩秀为初原前辈画的。”

“可是,初原前辈不是在跟婷宜交往吗?”光雅的行李很简单,三两下就收拾好了。

“哎呀,这就是韩剧里常演的三角恋情了啊。”俯下身用洗面­奶­洗脸,梅玲陶醉地说,“太浪漫了,两个天才少女,一位温柔俊美的少年,究竟少年爱的是谁,最终会和谁相伴一生……”

百草默默地拿块­干­净的布擦拭大家的榻榻米。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林凤失笑说,“初原前辈都已经在和婷宜交往了,怎么可能再跟恩秀在一起。”

“你们哪,”用毛巾擦­干­脸,梅玲叹息说,“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激|情,是一种难以控制的冲动,是不被理智所束缚的,更何况初原前辈只是跟婷宜在交往,新的恋情随时可能会迸发。”

“为什么你一副好像很期待的模样?”晓萤瞪她一眼。

“她呀,一直对初原前辈死心不息,又不敢真的去抢,只能幻想一下过过瘾。”林凤笑着说。

“哪有……”梅玲嘟囔着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我才不会去撬队友的墙角,这点义气我还是有的。我只是觉得,初原前辈跟恩秀之间,好像真的不太寻常嘛,恩秀特意安排初原前辈单独一个房间,肯定是为了两个人约会方便……”

“初原师兄才不是那种人!”晓萤有点生气了,“别把初原师兄说得那么不堪!”

“我哪里把初原前辈说得不堪了!”梅玲也不开心起来。

“好了,都别说了!”林凤打岔说,“别还没跟那个金敏珠打起来,你们俩个倒先打起来了。”

晓萤扁了扁嘴,没再说话。

“金敏珠可能还是会来找碴儿的。”光雅打破房间的沉默。

“嗯,这女孩子真是嚣张,还不如刚才就让百草教训了她。”梅玲很快就没有再生气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林凤摇头,“还是不要太轻敌的好。百草,我也觉得金敏珠肯定还会再来找你挑战,你要做好准备。”

“是。”百草点头说。

只有她自己知道,虽然这几年来一直在努力学着沉稳­性­格,但是方才金敏珠在挑衅她的时候,她心底还是冒上来一股火气。如果不是若白师兄用眼神制止住她,她或许已经跟金敏珠交手了。

又过了一会儿。

“哼,不是说会来正式道歉吗,怎么这会儿了还没动静。”晓萤向窗外望了望。她还记得刚才那个黧黑的少年,三年前她曾经跟金敏珠一起到松柏道馆找过百草,但是百草那天不在,他们落了个空。

他好像叫……

闽胜浩。

咦,闽胜浩?好像这个名字常常听到,晓萤用力想了想,悚然一惊!

收拾完行李,大家集合在一起,初原宣布下午自由活动,好好休息。因为明天才是训练营正式开始的时间,寇震、石综他们在昌海道馆里四处溜达去了,林凤、梅玲、晓萤她们留在庭院里,跟到达的各国队员们联络培养感情。

不聊不知道,一聊吓一跳。

因为马上就是世锦赛的关系,这次训练营竟然会集了各国几乎所有的青年高手,其中很多都是响当当的名字,很多都参加过世界大赛,甚至取得过很好的名次!

简直──

简直就是青年版的世锦赛。

不,完全就是世界青年锦标赛的阵容嘛!

跟伊朗、日本、法国、意大利、卡塔尔、印度这次派出来的高手相比,缺了延皓和婷宜的他们,都是基本完全没有参加过世界大赛的。实力……好像有点悬殊……

晓萤、梅玲和光雅被震撼得有些不敢多说话了。

倒是林凤老练沉稳,她谈笑自如,用半通不通的英文跟别国选手们大聊各国的风土人情、旅游胜地。等聊到在韩国购物应该去哪里最好时,晓萤她们才终于恢复过来,加入聊天的行列。

由于训练营有年龄的限制,前来的全都是十五岁至十九岁之间的青少年,大家年纪相仿,兴趣相投,越聊越开心,越聊越热闹。

庭院内满是欢声笑语。

“出来一下。”

百草正聚­精­会神听着大家聊天,忽然听到若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晓萤也听到了,嘿嘿笑着对她眨眼做鬼脸,百草心中一窘,但是若白已经转身往外走了。她也只得赶忙起身跟在他身后。

“好好约会哦。”

晓萤笑嘻嘻地送给她一个飞吻,回过头去继续跟大家讨论到哪里买小饰品最合适。

百草郁闷地低头走着。

她不明白,她已经跟晓萤解释那么多次了,她跟若白师兄没有交往也没有约会,为什么晓萤总是不信呢?还有婷宜,也总是说她在跟若白师兄交往,甚至初原师兄也以为……

“砰!”

若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出神中的她来不及收步,一脑袋便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对……对不起!”

好痛,她捂着鼻子慌忙道歉。

“在想什么,注意力这么不集中!”

这是一片柔软的草地,满眼都是茵茵的绿­色­,远处有一棵茂密的大树,枝叶如华盖,再远处是那片静谧的湖面。景­色­很美,可是,若白声音听起来却比平日还肃冷几分:“从上飞机之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属。这是训练营,不是夏令营,不是让你来玩的!”

“……是。”

百草羞愧地低下头。

沉默了几秒钟,若白说:“来之前,沈柠教练已经同意推荐你,角逐参加世锦赛的资格。”

百草一惊,仰起头。“可是,婷宜……”

太过难以置信,反而没有了惊喜的感觉。她一直都知道沈柠教练对婷宜的喜爱,而且只是一次练习赛的胜利,应该很难动摇婷宜在沈柠教练心目中的地位。

若白淡淡地继续说:“条件是,你能够证明,你具备打败恩秀的实力。”

空气中混合着青草的香气。

百草发怔地看着,她有些听不懂。

若白也不说话。

只是眼神淡淡地看着她。

“听说……婷宜每次都败给恩秀,”半晌,百草愣愣地开口,“听说,恩秀包揽了凡是她参加的所有比赛的冠军……”听说,恩秀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同女选手竞争,在一次韩国的跆拳道比赛中,她取得特许,开始同男队员同场竞技,并且令人震惊地拿到了全国冠军。

而且,晓萤还告诉她。

因为出身跆拳道名门,外公和父亲相继是统领跆拳道界的领袖人物,恩秀一出生就地位崇高。她也没有辜负韩国跆拳道界对她的期待,初出道横扫了韩国的各路高手,随之很快又确立了世界跆拳道界的霸主地位。

不仅如此,相传她品­性­高洁,聪慧异常,对跆拳道的两座形容也颇有一番造诣,写了几本专著,在韩国跆拳道界备受推崇。所以韩国国技院破天荒地在恩秀十七岁时,授予了她黑带八段的位级,恩秀被称为“少女宗师”的缘故就来自于此。

据说,在韩国,恩秀已经成为跆拳道的象征。在世界跆拳道界,恩秀也已经是一个神话。就算是婷宜,站在恩秀身边时,光芒也会从明星变成萤火虫。

“婷宜战胜不了恩秀,你未必就战胜不了。”若白神­色­淡然。

“……”

咬了咬嘴­唇­,百草知道若白师兄对她的期望。

可是──

不,她没有那样的自信。

她不能撒谎,她不能自欺欺人然后再去欺骗若白师兄。她连婷宜都是仅仅才取得了一次胜利,她怎么可能有自信去战胜比婷宜还强大很多倍的恩秀。

“假如这次战胜不了恩秀,以后我会加倍刻苦地练习!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够战胜她。”吸了口气,她对他说。

若白皱了皱眉,沉默着。

下午的风轻轻吹过草地,青草随风轻摇,一种越来越大的压力就像那阵风灌入她的心底。若白始终不说话,百草渐渐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是!”

在莫名的紧张中,她的声音冲破喉咙:“我……我会证明,我有战胜恩秀的实力,不会留到以后,我这一次会证明给沈教练看!”

跟若白师兄对她的失望比起来,其他事情都不是那么重要。无论若白师兄想要她做到什么,她都拼命也要做到,即使……即使……是要去战胜传说中的少女宗师恩秀……

看着她涨红了脸颊,和她望向自己的那双惶恐而紧张的眼睛,若白的心底突然一融,像有溪水在冰川下缓缓流淌。

“也许是我错了。”

他的声音有微不可察的涩意。

“呃?”

百草愣了下。

“不用勉强。就像你刚才说的,即使这次无法证明你的实力,即使这届世锦赛无法参加,以后也还会有机会。”若白淡淡地说,“是我太着急了。”

百草慌了。

百草拼命摇头,语无伦次地说:“没有!不是!”

一定是她刚才的犹豫让若白师兄失望了。都是她的错,她刚才为什么要迟疑,若白师兄一定是生气了才这么说的,她应该相信若白师兄,若白师兄让她去做的事,从来都是正确的!

“我会战胜恩秀的,我要证明给沈柠教练看!若白师兄,你相信我,我会的!”百草手足失措地连声说。

“好!”

若白点点头。

凝视着她,他的笑意很淡,是从眼底慢慢升起,慢慢扩散到­唇­角。那笑容如此的浅,却像雪山上淡争的一朵冰莲,看得百草呆了。

目光从百草傻呆呆的面孔移到她的额头。

她的刘海儿上别着一直红晶晶的草莓发卡,映得她的眼睛更加乌黑明亮,若白看了那只发卡几秒钟,声音略低,低得像一抹心悸:“你戴着它?”

“啊?”顺着他的目光,百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草莓发卡,然后脸腾地红了,喃声说,“……嗯。”

绿茵茵的草地。

灿烂的阳光。

若白的声音从她的头顶飘下来:“……喜欢吗?”

耳膜轰的一声,百草脸红心跳,慌乱地想起那个傍晚时分的小木屋,那只将她的头发揉乱的温暖的手,却忘记了这原本不是若白会过问的事情。

“……喜欢。”

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一样,她死死地低着头,不敢看身旁的若白师兄。

远处的大树茂密如华盖。

绿草茵茵。

湖面如镜。

太阳渐渐下山,傍晚的彩霞洒照在脱掉了鞋子,赤脚开始练功的百草身上。若白盘膝坐在草地上,看着她一次次高喝着腾空而起,那身姿如旋风般搅动了气流,如同流淌的淡彩水墨画。

夕阳西下。

若白和百草回到训练营的院子时,仿佛出了什么事情,各国的选手们几乎都出来了,乱哄哄地围聚在褐­色­的大门的左侧,一层又一层,里面有哭闹声、斥责声不绝于耳地传出来。

“若白师兄,百草,你们终于回来了啊!快来看!”

发现了两人,晓莹笑嘻嘻地从人群里钻出来,一把拉住百草的胳膊,又往回钻。

“看,金敏珠──”

奋力钻到最前面,晓莹右手一指!

Ⅱ:心之萌 Chapter 11

那人群的中心,赫然正是金敏珠!

被黛黑少年闽胜浩强按着跪在地上,金敏珠挣扎着,满脸不甘,大哭着,嘴里不停地喊:“放我起来!我不要道歉!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金敏珠每哭喊一声,旁边守着的黛黑少年闽胜浩就沉怒地手挥戒尺,重重向她的后背打过去!

“啪──”

戒尺打在皮­肉­上的声音,重得令闻者的牙齿都算酸起来。

“她已经被打了半个小时了,估计­肉­都被打烂了吧。”晓莹凑在百草耳边窃声说,“没想到她还挺耐打的吗,肯定是常常挨揍,练出来了,嘿嘿。”

“戚百草──”

见到戚百草出现,金敏珠怒目尖叫,咬牙就要从地上站起来,闽胜浩冷着脸一戒尺过去,她又痛的哭着歪倒在地上。

闽胜浩凝视了一眼百草,对她深鞠躬,郑重说:“对于敏珠师妹的失礼行为,我们再次对您表示歉意。”

百草连忙也鞠躬回礼,然而看着委屈的跪在地上,满眼怒火的金敏珠,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旁边的晓莹Сhā嘴道:“依我看,她好像没什么歉意。喂,金敏珠,还不赶快道歉,要你师兄道歉有什么意思,失礼的是你。”

“呸!”金敏珠梗着脖子啐了一口。

围观的各国队员全都愣住了,林凤、梅玲、光雅他们原本还在乐呵呵看金敏珠笑话,此刻也忍不住真的动怒了。闽胜浩的脸­色­尴尬地沉了下来,立刻厉声斥责金敏珠,手中的戒尺夹着风声加重地打向她的后背!

晓莹愤怒地说:“金敏珠,你什么意思,呸什么呸,你有没有教养啊,你们昌海道馆就是这么教育弟子的吗?”

闽胜浩拿着戒尺的右手顿时僵起来。

金敏珠“霍”地从地上站起来,怒目瞪视着晓莹,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她一步步逼近晓莹:“你、才、教养、没有!你侮辱、昌海道馆、我要、教训你!”

“那就来吧!”

挡在晓莹身前,百草气的嘴­唇­微微发白,胸口起伏了一下,克制着情绪说。

“哈、哈,”金敏珠横眼看她,“戚百草、你终于、有胆量、出来了!你这个、胆小鬼!”

“啪──”

如同霹雳般的腿影灌着厉厉的风声,将将擦着金敏珠的脸颊踢过,那速度如此之快,力道如此之重,如删了一记耳光一样,将金敏珠的脸带的甩了过去!

众人看傻了。

电光火石之间,完全没有看出百草有出腿的预兆,百草却已经神­色­凛冷地收起腿,正视着惊呆的金敏珠,说:“这就是你想要的较量吗?这样,就不是胆小鬼了吗?”

金敏珠目瞪口呆。

几秒钟之后,金敏珠尖叫一声,大怒地喊:“你!偷袭我!你无耻!无耻!”

“你从来没有败过吗?”不为她的愤怒所动,百草盯着她,皱眉凝声说,“你就这么输不起吗?只是败给了我一次,你就耿耿于怀到现在,口口声声要向我复仇。难道跆拳道对于你而言,只是用来打架的吗?”

“你、你……”金敏珠气的结结巴巴,突然崩溃的哭喊说:“我不是、输不起!输给你,是耻辱!你是、曲向南、弟子,不可以、输给你!曲向南,耻辱!戚百草、耻辱!输给你、耻辱!”

那一连串的“耻辱”,如同一把把飞刀向百草刺过来!

百草脸­色­煞白,握紧双拳,向前踏出一步,所有的克制顷刻间土崩瓦解,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的声音异常冰冷:“你再说一遍试试!金敏珠,你在敢侮辱我的师傅,我绝不会放过你!”

“耻辱!耻辱!耻辱!曲向南,耻辱!戚百草,耻辱!我要打败你、耻辱、洗清!”金敏珠连珠炮般的怒喊,人群中的光雅也变得苍白颤抖起来。

怒火点燃百草全身的血液。

眼前一片雾气,视线忽然都有些看不清楚,只听到金敏珠在怒喊中飞身袭来,她也霎时厉喝一声,力灌左腿,旋身回击──“啪──”

闽胜浩一戒尺打在金敏珠的左肩硬生生将她从半空中打回来!

“啪!”

这边,若白一伸手抓住百草后心的衣服,将她提了回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刚才自己也说了,跆拳道不是用来打架的!”若白声音肃冷。

“……”

百草咬紧嘴­唇­,心中怒火翻涌,别过头去不说话。

“对不起。”

闽胜浩又是深深一鞠躬,沉着脸将一脸不忿的金敏珠从地上拖走。百草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动,若白没再理她,径直走了。等了一会儿,林凤、梅玲她们才壮着胆子,将百草拉回去。

人群也散去了。

只是各国队员们还是有些不太明白那两个人的争执是为了什么,渐散的声音中隐隐传来对“曲向南”三个字的困惑。

入夜之后。

金敏珠又出现在了训练营的院子门口,这次她一个人跪在地上,依旧是满脸的不甘,但是没有再挣扎和哭喊。各国的队员们从她身旁走过时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金敏珠好像根本不在意,一双眼睛始终倔犟的瞪向那间住着戚百草的房间。

“看什么看!”

晓莹气鼓鼓地将窗户“砰”的一声关上,若白师兄不允许百草接受非正式场合的挑战,那就只能对金敏珠眼不见心为净了。

晓莹偷偷看了眼百草。见她正闷头看英语书,手指将书页捏得紧紧的,明显没有看进去嘛。她知道百草对曲向南的感情,因为百草的关系,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从来都不讨论关于曲向南过去的任何事情。

房间里的气压很低。

一晚上,光雅也始终闷声不吭。

“早点睡觉吧,明天就是训练营的第一天了,大家必须早起。”林凤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第二天早晨刚起床,梅玲却神秘兮兮的边刷牙边说:“你们猜,我昨晚看到什么了?”

“什么?”似乎嗅到了八卦的气息,晓莹急忙问。

“我看见……”故意卖个关子,见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她了,梅玲才漱了漱口,不急不忙地说,“有一个女孩子,在半夜的时候,走进了初原前辈的房间。”

“哇!”林凤和光雅惊呼出声。

正在帮大家整理床褥的百草,也听得愣了。

“噗──”

晓莹一口将水喷出来,擦擦嘴巴,不屑的说:“你肯定是做梦看见的吧,拜托,就算是做梦,也别把这种龌龊的梦做到初原师兄身上好不好!”

“你才做梦呢!每次说道初原前辈,都好像踩到你尾巴一样,咦,晓莹,你不会是暗恋初原前辈吧?”见晓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快要发飙了,梅玲赶忙转移话题说,“是真的啦!昨晚半夜,我有点睡不着,想去院子里溜达,刚一开门──”

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梅玲悄声说:“就看见,有一个身材修长、背影很清秀的女孩子,在敲初原前辈的门。然后,‘吱呀’一声,初原前辈将门打开……”

“所有的房间都是纸门,不可能‘吱呀’的好不好!”晓莹没好气的说。

“闭嘴,听梅玲讲!”林凤很严肃地警告晓莹。

“‘吱呀’一声,初原前辈将门拉开,”故意重复了一遍,梅玲得意地白了晓莹一眼,“月­色­中,初原前辈好看的就像仙人一样,他温柔的看着那个女孩子,眼神让人心醉,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子了一样,目光不舍得从她面容上离开……”

百草愣愣地听着,从窗户望出去,正是初原前辈的房间。静无声息的,纸门拉开,恰是初原前辈走出来,缕缕晨光中,他的面容俊美晶莹,真的像是不染世间尘埃的仙人。

透过窗户,他向她的方向看过来。

她慌忙低下头,心里莫名一阵闷闷的涩意。

“你小说看多了吧,真­肉­麻!”晓莹恨声说。

“……那女孩子也痴痴地望着初原前辈,”正讲到­精­彩处,梅玲顾不上理会晓莹,猛地睁大眼睛说,“忽然,那女孩子居然上前抱住了初原前辈!”

“噗──”

这次将满嘴牙膏泡泡喷出来的是光雅。

“哼哼,你就编吧,刚说那女孩子是背影,这会儿又看见人家痴痴的眼神了。”晓莹冷声说。

“然后,初原前辈……”梅玲慢吞吞地说,“……也温柔地抱住了那个女孩子,右手还在她的背上,温柔的轻轻地拍了拍。”

见大家终于都听傻了,梅玲得意的顿了下,继续说:“夜深人静中,只听那女孩子拥抱着初原前辈,激动的喊了声‘哦吧’……”

“‘哦吧’是什么?”光雅不明白。

晓莹哼了一声,韩剧里,那些韩国女孩子全都是一口一个“哦吧”、“哦吧”地喊。

“这是那些韩国女孩子喊自己男朋友的呢称,‘哦吧’就是‘哥’,有撒娇和亲昵的意思。”梅玲耐心的给光雅解释完,又故弄玄虚的说,“然后,你们猜!初原前辈怎么喊那个女孩子?!”

“快说吧!”

晓莹也有点相信梅玲说的是真的了。

“初原喊了那女孩子的名字,”梅玲将每个字都吐得很清楚,“‘恩秀’。”

恩──秀──

林凤、晓莹、光雅面面相觑,百草怔怔地抬起头看向描述这一切的梅玲。

“吃惊吧,我当时也吃惊极了,这就是传说中被誉为少女宗师的李恩秀?我想看清楚她长得究竟什么样子,可惜她一直是背对着我,”梅玲回想了下,“不过,虽然只是看到了背影,但是她的气质……真的很好……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她身上透出的气质,很是与众不同,让人忽然觉得很喜欢她……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说的太玄了。

林凤她们有些听不懂。

“气质好,还会半夜去敲男孩子的房门?”晓莹嘀咕着,“可见少女宗师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故作神秘,说是跟韩国国技院的宗师们切磋交流去了,居然不参加这届的训练营。

“你们说,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婷宜啊?”梅玲苦恼地说,“临行前,不是答应过婷宜,帮她看住初原前辈吗?”

“看什么看,初原前辈又不是他的!”晓莹瞪梅玲一眼。

“说不定初原前辈和那个恩秀之间也没什么,只是一场误会,”林凤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婷宜好了,省的她瞎想,乱担心。”

“这样啊……”梅玲还是有点犹豫,“那万一初原前辈被那个恩秀追走,婷宜会埋怨咱们的吧……”

“集合!”

这时,房门被敲了两声,若白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女孩子们立刻不敢再八卦,迅速整理好跑出去,见亦枫、寇震他们已经全部出来了。整齐地排成两队,岸阳的队员们向训练营的中心场地出发!

湛蓝的天空。

山谷中,树木成林,绿地如茵,前方搭着一个一米高的台子,比正式比赛的赛垫大上一倍,那是训练营的中心场地,所有重要的比赛都将在这块台子上进行。台下周围以扇形整齐地排列着来自各国参加暑期训练营的队员们。晓莹兴奋地左右看了看,天哪,好多好多国家的队员哪!

可是──

“他们在说什么,你能听得懂吗?”晓莹小声地问身旁的百草。

中心场地里,训练营的组织方,昌海道馆和喊过国技院各自派出了几位宗师级的长辈,正在介绍关于跆拳道暑期训练营的一些情况。虽然每说一段话,都会有英文翻译立刻再解说一遍,可是晓莹的英语本身也就是马马虎虎,只能听得一头雾水。

“嗯,基本可以。”

前段时间初原师兄为她恶补了英语,而且若白师兄一直在教她韩语,两个语种结合起来,组织方的发言百草倒是可以听懂。

“说是,这次参加训练营的国家和人数是最多的一次,一共有二十五个国家,共三百人。”一边仔细听着,百草一边压低声音翻译给晓莹,“其中,已经参加过国际比赛,并且取得过前八名以上名次的选手,男选手有三十二人,女选手有二十四人。”

“哇。”

晓莹睁大眼睛。

昨天下午她就知道这次训练营中高手如云,没想到,曾经在国际比赛中取得过名次的就有这么多人啊。

“训练营的目的,是为了传承跆拳道­精­神,并且为各国跆拳道选手提供一个互相交流和切磋的机会。训练营一共十天的时间,每天上午由昌海道馆的宗师们级教练,为训练营的营员们传授关于跆拳道的­精­神、道德,以及腿法和实战中的要诀。”百草仔细听着,只拣重要的告诉晓莹,“每天下午,是各国营员们间的切磋交流和观摩的时间,每个队都可以自由挑战其他队伍,只要双方同意,就可以开始实战比赛。每天晚上,昌海道馆都会组织一些晚会,营员们可以自由参加。”

“哇。”

晓莹想了想,没说话。

“而且,训练营结束时,会选拨出最优胜营员,进行奖励。”百草怔了一下。

“哇,什么奖励?”

“会得到一笔奖金资助,用于完成学业,或者作为参加国际比赛的经费。”

“哇!”晓莹声音低低地惊呼,“多少钱啊?”

“……折合成美金是,一万美金。”

“啊……”晓莹倒抽了一口凉气,死死掐紧百草的胳膊,不敢置信地说,“不会吧!这……这么多钱啊……好多钱啊……好多好多钱啊!”

“嗯。”百草也被这个金额惊到了。

周围的林凤、梅玲、寇震、石综兴奋地谈论起来,初原和若白彼此低语了几句,会场中其他国家的队员们同样在­骚­动,只有申波还在认真地埋头做会议记录。

“以什么标准来评判?”

晓莹的眼睛贼亮贼亮的,虽然他没有可能当选,可是百草说不定有可能啊!只要有了钱,至少百草上大学就没问题了!

“先报名,然后分组淘汰,最后胜利者得到优胜。”百草听着昌海道馆的组织者介绍制度,“每天在下午的团队交流切磋结束之后进行。”

“那,有几个最优胜的名额?”

“两个。”

“两个?”晓莹怀疑。

“嗯,一男一女。”

“怎么会这样?可是大家的体重都不同,应该按照不同的公斤级来进行比赛吧,否则岂不是小级别的很吃亏,大级别的占便宜吗?”晓莹傻眼了,百草是48公斤的,上面还有很多大级别,如果要百草跟62公斤级的女选手比赛,那岂不是吃亏大了吗?

“说是,参加训练营的营员们的年龄全都是在十五岁到十九岁之间,虽然体重身高不同,但都是青少年选手,”百草听着组织者的解释,“打破不同级别之间的限制,是为了大家能有更自由的交流机会,也作为世锦赛之前一次重要的热身。”

“哼。”

晓莹心中嘀咕,肯定是不舍得多拿奖金出来。

夏风清爽。

中心草地上,身穿雪白道服,盘膝正襟危坐的昌海道馆宗师,目视全场,又缓缓说了一段话。

能听懂韩语的营员们全都震惊了。

然后,英文翻译将这段话重复了一遍。

全场先是惊呆。

几秒钟的寂静之后。

“轰──”的一声。

满场沸腾起来!

各国的营员们都有些激动得不能自己,再顾不得控制情绪,兴奋的声浪简直要冲破云霄!

若白猛地抬起头!

原本一直很平静的初原,忽然眼神一凝,定定地望向宣布消息的那位宗师。

连申波都推了推脸上的黑框眼镜,忘记了做笔记,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寇震和石综。林凤、梅玲和光雅先是恍然如梦,然后激动地唧唧喳喳,像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

“怎么了?怎么了?”

从林凤、梅玲那里把百草拉回来,晓莹着急地问。

她懊恼极了,为什么好像就她一个人听不懂似的,不行,回去一定要先好好补习一下英语再说!她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云岳”宗师,那不是十多年来,被世界跆拳道界一致推崇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宗师,却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吗?

“说是……”心情也有一点激动,百草稳定了一下情绪,“获得优胜的营员,还会获得跟云岳宗师交流的机会。”

“……”

晓莹瞪着她。

“……”

声音咯咯咯在喉咙里。

“……”

颤抖着双手,晓莹死死地拧了自己的胳膊一把,疼痛使得她终于尖叫一声,声音冲破喉咙!

“云岳宗师?!怎么可能!是云岳宗师──”

扑过去,又死死地掐住百草,吱呀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一迭声的尖叫:“云岳宗师!那不是传说中的神仙人物吗?听说他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而且任何高手,都会在第一局就被他KO掉!然后,他不就是归隐起来,不问世事了吗?不是听说,连他的女儿,天才少女宗师李恩秀,都没有机会跟随他练功!怎么可能,骗人的吧!居然会有跟云岳宗师交流的机会?天哪──”

这简直是──

比一万美金的奖励,更加不可思议几万倍的事情嘛!

于是,开营典礼之后,几乎全部营员都报名参加了最优胜营员的选拔。林凤、梅玲、亦枫、寇震、石综、申波也全都报名了,甚至连实力比较弱的晓莹和光雅都参加了。用晓莹的话说,反正报名也不要钱,说不定走大运,跟她交战的对方到时候都纷纷弃权,她能不战而胜,奇迹般地夺得女子组优胜呢,嘿嘿。

百草是最后一个填的报名表。

填完后,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已经报过名的队友的名单,晓莹、林凤、寇震、梅玲……疑惑了下,她又重新仔细地看了一遍,还是没有若白的名字。

“快点啦,再晚就没有好吃的了!”

着急去吃午餐,晓莹拉着百草就走。

训练营的餐厅是半开放式的,一扇扇纸门拉开,跟外面的青山绿树连接在一起,呼吸的都是来自山谷的清风。晓莹眼明手快先占住了一张露天摆放的桌子,桌旁有一蓬茂密的紫红­色­花丛,很漂亮,然后招呼林凤、梅玲、光雅她们也都过来。

“太美了。”

中午是自助餐,饭菜的品种很多,卖相看起来也很诱人,以至于整天喊着减肥的梅玲盛了几乎满满一餐盘的食物过来。陶醉地望了望四周,梅玲长叹说:“美的简直都不真实了,这昌海道馆,完全可以直接把剧组拉过来,拍浪漫的偶像剧了。啊,美极了,真是随处一看都是风景啊。”

“是挺漂亮的。”

餐盘上的食物堆积如小山,晓莹坐下喘了几口气,昌海道馆里的景­色­很美,这点必须要承认。

“对了,”梅玲表情古怪了一下,“我……我把昨晚初原前辈和李恩秀的事情,告诉婷宜了。”

“什么?!”

晓莹一口没吃好,差点噎住。

“嗯,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婷宜。”梅玲低着头扒饭说。

“那婷宜怎么说?”

“她啊,”梅玲想了想,“她没又说什么,好像很平静,好像很信任初原前辈,可是……”

“怎么?”

“她又说。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一定要及时告诉她,”梅玲长叹一口气,“你看,这就是爱情,对不对?虽然婷宜很信任初原前辈。还是免不了紧张。”

晓莹撇撇嘴,忽然察觉──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百草还没打完饭?

在餐厅一个僻静的临窗角落,百草终于找到了若白。

“你还没有取饭菜?”

初原和若白坐在一起,他看见百草的餐盘上空空如也,又见她盯着若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餐盘,温和地说:“先坐着,我帮你去拿。”

“若白师兄,你为什么没有报名?是不是忘记了?”

初原离开后,百草焦急地问。若白沉默地吃着东西,仿佛并没有听见她说的话,过了几秒钟,百草只得又问一声:“若白师兄?”

将白米饭泡进酱汤里,若白谈谈地说:“你报名了吗?”

“报了。”

“嗯。”

若白点头,然后又开始沉默。

“若白师兄!”百草有些急了,看起来若白师兄并不是忘记了,而是根本就不想参加,“为什么你不报名?就算……就算最终得不到优胜,也可以有跟大家交流的机会啊?寇震和石综也都报名了,你为什么不报呢?”

若白眉心一皱。

“我的事情,你不必管。”

这句话,就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百草呆在那里。

“先吃饭吧。”

初原回来时,见到那两人的情形很古怪。若白虽然一副淡然冷漠的样子,但是手中的筷子良久没有动过,百草就好像傻住了一样,僵僵地站着。

“坐吧。”

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初原把装满食物的餐盘推到她面前。里面盛满各­色­诱人的饭菜,百草木然的吃着,完全辨不出味道。

寂静良久。

盯着餐盘中的泡菜,百草涩声说:“对不起,若白师兄……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能够来到这里,有机会跟其他国家的选手交流……错过了会太可惜……”

寂静。

百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吃完了。”

站起身,若白拿起空餐盘,径直走了。

百草一惊。

她呆呆抬头看去,若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餐厅门口。一股涩意从心底涌起,她知道,她说错了话,若白师兄生气了。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

有能够跟各国选手交流的机会,不是很好吗?这样的机会,是所有习练跆拳道的人梦寐以求的,不是吗?为什么若白师兄好像在放弃什么,就连这次来韩国的机会,他也差点放弃。

窗外的青山远如黛云。

过了一会儿,见百草还在发怔,初原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说:“好了,放心吧,若白不是小孩子,他做事都是考虑过的。”

百草闷闷地低下头。

“下午是团队之间的挑战和观摩赛,多吃点东西,说不定会有队伍向我们挑战。”

“……嗯。”

想起金敏珠,百草开始用力扒饭。

“昨天金敏珠的事情我听说了,”看着她突然狼吞虎咽起来的模样,初原把一杯水放到她手边,“很抱歉,当时我不在场。”

顾不得先把食物咽下去,百草拼命摇头,口齿不清地说:“没有……”

“一定很愤怒吧,”初原被她慌乱的样子逗笑了,“不过,会有机会的,我看了下名单,金敏珠也报名参加了优胜选拔赛。”

百草眼睛一亮。

初原眨了下眼睛,说:“要加油啊!”

“初原师兄……”

心中一热,百草的面颊红起来,看着他微笑的眼睛,她的心脏又怦怦怦地跳得飞快。

“哼──”

一声尖锐的冷哼从旁边响起,然后是大力拉开餐椅的声音,那声音如此之大,引得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过来。

又是金敏珠。

金敏珠鄙夷地瞪一眼邻座的百草,“砰”的一声巨响将餐盘放在桌上,几个跟随她的昌海女弟子也随着坐下。她们一边吃饭,一边不时地瞪向百草,叽里呱啦地说着韩语。

“吃饭,”看到百草的左手在餐桌上渐渐紧握成拳,初原静声说,“在这里跟她们斗气,别人会误以为,你跟她们是一样的。”

下午。

各国的队伍都跃跃欲试,想要拔得头筹,率先取得挑战权,能够跟自己向往的队伍实战一番。组委会采取了抽签的方式,首先抽中的队伍,拥有本届训练营的首轮挑战权。

结果是──

越南队出人意料地抽中了!

在国际跆拳道界,越南队的实力并不强,在大赛中几乎都没有取得过什么名次。然而拿到挑战权之后,越南队竟毫不犹豫地选择韩国队!

“有勇气!”

盘膝坐在岸阳队的队伍里,晓莹大力点头:

“我对越南队刮目相看了,要不就不挑战,要挑战就挑战最厉害的那支队伍。这就叫做不想做元帅的兵不是好兵,不想做冠军的队伍不是好队伍,嘿嘿。”

中心场地上,越南和韩国的训练营队各自派出了五名队员,三男两女。

越南队身穿红­色­护具,一个个身材不高,有些瘦弱。

韩国队身穿蓝­色­护具,几乎每个人的身材都挺拔修长,骨感有力,虽然对越南队行礼时十分谦逊有礼,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有股难以言说的倨傲之气。

两支队伍,一出来的气场就是完全不同的。

“我倒觉得,实力相差太悬殊了,”光雅质疑说,“还是应该跟实力比自己略胜一筹的队伍实战,才能更有效地提高自己吧。否则以卵击石,勇气是有了,但是万一惨败,会不会连自信心都输掉?”

“哼,你懂什么?”

晓莹始终为光雅小时候欺负过百草而耿耿于怀,再加上同在训练基地这么长时间了,也从来没见光雅给过百草好脸­色­,反倒是百草总是对光雅小心翼翼的。这算什么嘛。

“我觉得光雅说的有道理,”梅玲Сhā嘴,“一场必输的比赛,打起来有什么意义呢?”

“必输就不打了吗?凡事都有一个过程,就像以前每年的道馆挑战赛,大家都知道冠军一定是贤武道馆,那其它道馆就不用参加了?”晓莹哼着说,“嘿嘿,最后,还不是我们松柏道馆拿了冠军。”

百草扯了下晓莹的衣服。

“那是在廷皓和婷宜全都没有参加比赛的情况下拿到的好不好!”梅玲脸黑了。

“就算廷皓和婷宜参赛,我们也未必拿不到冠军!”晓莹继续嘴硬。

申波抬头看了晓莹一眼。

“跑题了!”林凤皱眉,“快看比赛吧,咦,那不是金敏珠吗?”

就在晓莹和梅玲斗嘴的时候,越南队和韩国队的第一轮比赛已经各自派出了人选。

越南队派出的是他们的主将──阮秀梅。

阮秀梅是越南队所有女选手中个头最高的,将近一米六七,很瘦,皮肤微黑,长得很漂亮。

百草认得阮秀梅。

昨晚,阮秀梅曾经代表越南队,给院子里的每支队伍都送去了一些越南的特产小吃。

送到岸阳队时,晓莹、梅玲她们都出去玩了,是百草开的门。她跟阮秀梅聊了一会儿,知道她已经入选了越南国家队,会参加下届世锦赛,而且,她虽然是女孩子,却是这次越南队的队长。

阮秀梅说,她们很少有参加大赛的机会,也几乎没有跟世界顶尖高手交战过。如果能够挑战,希望能跟韩国队实战一场,也不枉来此一趟。

而韩国队──

竟然走出一个圆圆脸,圆圆眼,稚气未退,眉宇间有些娇蛮,身高不足一米六,怎么看怎么不超过十四岁的小女孩!

各国营员们交头接耳。

很多营员都见到了金敏珠挑衅戚百草的场面,没见过的也听同伴们说过,再加上金敏珠昨晚在训练营的院门口跪了一晚,所以大家全都对她并不陌生。

“这个金敏珠,到底有多大?”

林凤有些困惑,训练营是有年龄限制的,参加的营员必须是在十五岁到十九岁之间。

“十三岁,最多十四岁!”算了下三年前金敏珠到松柏道馆时的年龄,晓莹斩钉截铁地说。

“那她是没有参加资格的啊。”

看着场地中金敏珠昂着头,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走向阮秀梅,梅玲不解的说。

“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背景。”晓莹瞪着金敏珠说,“一直都这么横,又没有礼貌,偏偏他们昌海道馆好像还很看重她,走到哪儿都有弟子对她前呼后拥,现在年龄不够又来参加训练营……哼,反正是她吃亏,她被阮秀梅打得哇哇大哭才好呢,嘿嘿。”

场地中央。

阮秀梅和金敏珠彼此行礼。

直起身后。

金敏珠向右方看了一眼,仿佛早就知道方位,锋利尖锐的目光笔直地、犀利地,穿过人群,如伴着雷鸣的闪电,挑衅般地,刺向正盘膝而坐的戚百草!

那视线如此明显──

以至于岸阳队左右两侧的日本队和伊朗队的队员们,也不由自主地顺着金敏珠的目光,看向百草。

稍稍握紧了拳头,百草抬起下巴,克制住心中的微怒,目光平静的回视金敏珠。

她不让自己脸上带出任何情绪。

就像初原师兄所说,对于金敏珠,越是忽视她,淡漠她,就越是对她最大的打击。

果然,场地中央的金敏珠双眉一竖,直直瞪着她,牙齿咬得咯咯响,怒的似乎整个人都已经被点爆了!

“呀──”

裁判一宣布比赛开始,金敏珠就像一头愤怒的豹子,冲向阮秀梅,发起了攻击!

韩国跆拳道训练营的实战挑战赛,也就此──

正式拉开了帷幕!

青山翠谷,微风习习。

台下坐满来自各国的将近三百名营员,满眼齐刷刷都是雪白的道服,所有的目光都聚­精­会神地望向那方一米高的赛台,这是训练营开幕后的第一战!

“呀──”

金敏珠大喝着连攻几脚,空中,那脚影叠在一起仿佛屏幕中因为动作过快而造成的拖影一般,映着碧空白云,连成一串淡黑­色­的烟迹。阮秀梅大惊失­色­,连连后退防守。

台下的各国营员们看得呆住。

十八岁的阮秀梅,竟似完全不是那稚气未退的金敏珠的对手!

又一个回合。

再一个回合。

“……”

晓莹傻傻地张大嘴,后背倏地出了一身冷汗。她惊慌地看了看林凤和梅玲,见她们两个同样是看得眼睛发蒙,再看看百草,见她紧紧盯着台上的金敏珠,神情也变得异常凝重起来。

百草的心有些沉。

难怪金敏珠会如此的嚣张。

三年前,十岁的金敏珠已经可以打败十四岁的萍萍、晓莹和秀达,如果不是当时金敏珠太过自负,招式始终不变,她也未必能够一击将金敏珠踢飞出去。

三年过去。

金敏珠成长得如此迅速。

她的速度之快,力量之重,即使是成年的选手也很难做到,面对越南队的主将阮秀梅,金敏珠的实力竟似高出一截。

“啪──”

一连串的进攻之后,金敏珠的右腿在阮秀梅的面前猛地收住!

晓莹正要觉得金敏珠还算有分寸,没有对实力不如自己的阮秀梅穷追猛打时,却见金敏珠竟又挑了挑眉毛,仿佛逗弄般,停在半空中的腿对着阮秀梅的脸挑衅地晃了晃,才缓缓收回来。

“这个混账……”

晓莹满脸黑线。

“是不是昌海道馆教育过她了,所以她今天收敛了一点?”梅玲疑惑地说,明明能打过阮秀梅,金敏珠却连着三个回合,都是点到为止,没下重手。

“就她?”晓莹嗤之以鼻,“你没看到她的脚在阮秀梅脸前晃的那几下吗?这叫收敛?换成是我,一掌上去把她的腿剪断!”

亦枫打个哈欠,懒洋洋的说:“小心你的手先被她踢断。”

“我总觉得……”林凤犹豫地说,“金敏珠的这些进攻有点怪……”

“是的。”

百草也觉得不太对劲。

金敏珠的这三个回合,虽然很犀利,但是并不像是正式的进攻。

“试探,”申波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严肃的说,“金敏珠应该只是在试探,她还没有发动真正的进攻。”

高高的赛台上。

裁判做出手势,比赛继续进行,与前不同的是,金敏珠忽然示弱,阮秀梅虽觉有疑,但仍谨慎地一步步逼了过去。

一步一步。

金敏珠渐渐退进边线。

台下各国营员们都看得糊涂起来,百草凝目向场边的昌海弟子看去,见他们不仅没有面露担忧,反而看得饶有兴趣,仿佛马上就有好玩的事情发生。

百草一怔,视线转回金敏珠──

以退至边线的金敏珠,突然诡异地露齿一笑,牙齿雪白,仿佛张开了嘴巴的豹子,迸出了一声大喝:“呀──”

昨晚,她屈辱地跪在训练营的院子门口,亲眼看到这个越南女选手阮秀梅跟戚百草有说有笑,居然还送礼物给戚百草,一副感情很好很亲密的样子!哼,听说中古有句古话,叫做什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坏人走得近的,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她要让这个阮秀梅明白,试图跟戚百草交好,是阮秀梅做过的最应该感到后悔的事情!

“呀──”

从赛台的西南角,金敏珠以晴空霹雳之势腾空跃起,带着裂空的风声,左脚踢出,右脚紧随,如响雷般,“啪!”“啪!”重重踢上阮秀梅的肩部!

双飞踢!

台下各国营员们惊住,双飞踢并不稀奇,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踢出来,可是能够如此有力道地全部踢在对手身上,并不容易!

阮秀梅被踢中踉跄后退。

却不料,金敏珠脚尖将将落地,一口气也没有喘,又是腾身大喝,又一个霹雳般的双飞踢紧接着踢出来!

“呀──”

这两个双飞踢竟是一气呵成的!

“啪!”“啪!”两脚还是踢在肩膀上,阮秀梅被踢得气血翻涌,摇晃着往后退。

这是──

四飞踢……

“呀──”

没有间歇没有停顿,脚尖刚一落地,金敏珠又厉喝出声,竟然是第三个双飞踢!

在台下各国营员的目瞪口呆中──

第四个双飞踢!

第五个双飞踢!

沿着赛台上从西南角到东北角的对角线,金敏珠如同一只嗜血的豹子般,连续又踢出了她的第六个双飞踢!每一脚与下一脚之间,像行云流水一般流畅,没有任何喘息,那一连串的脚影连成一道黑烟,在空中“啪”、“啪”、“啪”、“啪”炸开!

最难以置信的是──

金敏珠竟每一脚都没有落空,全部重重的击在阮秀梅的肩部!

奇怪的是,眼看着阮秀梅已经被踢得面­色­惨白,丝毫没有还击的能力了,却居然迟迟没有倒下,而是一直在痛苦地左摇右晃往后跌踉着……

再仔细看了下,百草悚然大惊!

竟然是金敏珠控制了脚下的力道和角度,使得阮秀梅被踢中后左右摇晃的程度恰好倒还没来得及摔倒,就又要吃下一脚,是金敏珠不想让阮秀梅摔倒,因为一旦她摔倒,金敏珠的表演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百草握紧双拳。

心中的怒意已经快无法控制。

第七个双飞踢!

第八个双飞踢!

金敏珠竟不可思议的又提高了腾空的高度,左右脚“啪啪”打在阮秀梅的脸侧,将她的头重重甩出去!眼看着金敏珠第十六脚飞踢出去,阮秀梅已经被逼到了东北角的底线,她被打得脸都肿了,惨白着脸在那里遥遥欲坠……

台下众人看得胆寒。

“呀──”

迸发出比前八个双飞踢更加凶猛的喝声,金敏珠拔地腾空,力灌右腿,踹向阮秀梅的下巴,那击中的声音赫然比方才那些要重了几倍有余!

午后的山谷。

阳光从云层中出来,刺得人眼痛。

被踢出一个高高抛物线,阮秀梅的身体从赛台上摔落下来,如断线的风筝,竟还飞行了一段距离,才坠落下来,恰恰落在距离百草一米远的地方,仿佛那就是金敏珠特意踢过来让她看的!

百草霍然起身!

在她的身前,阮秀梅的身子只微微颤抖了一下,便晕死过去,面孔淤紫,满嘴是血,已经完全辨认不出昨晚那友善爱笑的模样。

“啊──”

越南队的营员们惊恐的冲过来,挤开百草,将阮秀梅紧紧围住。混乱中,初原将拥挤的越南队营员们拨开一道缝隙,为阮秀梅做紧急的救治。

赛台上。

“哈哈哈──”

金敏珠双手叉腰,昂起头来狂笑不已,那刺耳的大笑声在山谷中一层层回荡,仿佛她已经是王者,站到了世人崇仰的巅峰。

Ⅱ:心之萌 Chapter 12

晚饭后,训练营的院子里。

房间里的气氛憋闷极了。

下午的挑战赛,阮秀梅被踢掉了两颗牙齿,浑身瘀伤,越南队最终每场皆输地败给了韩国队。虽然在后面进行的最优胜营员选拔赛中,岸阳所有的队员都顺利晋级,但是看着金敏珠又一次一连环双飞踢打败同组的泰国营员,那副得意扬扬,嚣张的不可一世的模样,真是让人心情愉快不起来。

“金敏珠真是出尽了风头啊……”

梅玲没­精­打采地叹口气,原本打算去夜市大血拼的,现在也有点提不起兴致了。金敏珠连续九个双飞踢,将越南队的主将阮秀梅踢下擂台,似乎将越南队其他队员的意志力都踢散了。

随后上场的韩国队员虽然也很出­色­。

尤其是队长闽胜浩。

他曾经在去年刚刚结束的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中拿到冠军、上场时杀气十足,威风凛凛。

但是即使是他,也被金敏珠那嚣张的九个双飞踢抢尽了风头。

“金敏珠根本不是在比赛,完全是在表演!炫耀!爱现!”晓萤恨恨地说,“而且,好像在给谁下马威一样,那么厉害­干­什么?是想吓唬谁吗?”

“哎──”梅玲又叹口气。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点被吓住了。刚见金敏珠只不过是个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

“金敏珠……”光雅犹豫了一下。“还会向百草挑战的吧……”

林凤默叹一声。

梅玲的叹息声绵长久远。

晓萤满脸黑线,扁了扁嘴­唇­,说:“切!百草……才、才不会怕她!百草连婷宜都能打败,还会打不过金敏珠那个小屁孩!”

“我怎么觉得,金敏珠似乎并不比婷宜弱。”回想起那一连串的双飞踢,梅玲感觉至少婷宜在力量上是不如金敏珠的。

“哼,不管怎么说,金敏珠就是一个小屁孩!”小屁孩晓萤愤愤地说,转头看了看,又说:“百草呢?怎么还没回来?”

“她拿跌打油给阮秀梅送去了。”

“不是去了好一会儿了吗?”

“是哦,该回来了啊。”梅玲看向门口。

“我去找她!”

“那你还去不去夜市逛街了?”梅玲急忙喊,晓萤却已经一溜烟消失掉了。

敲开越南队的房门,扑面过来一股压抑的气息阮秀梅正脸­色­苍白地躺在被褥上,四周沉默地坐着几个同队的女孩子。晓萤不敢多做停留,问候了几句,就打听百草的去向。

“她陪了阮师姐很久,刚走。”

越南队的女孩子用生硬的英语回答晓萤。

暮­色­渐起。

茵茵的草尖上有了些露珠,踩上去沁得脚底有些凉。握紧拳头,阮秀梅满口鲜血地被金敏珠踢飞出赛台的情景仍历历在目,百草深吸一口气,对着山谷:“啊──”她大喊了几声,发泄着心中的憋闷,一声声喊声随着淡淡的暮气四散开来。

郁气稍稍纾解之后。

“喝──”

百草呐喊着,赤脚腾空跃起,力灌双腿,“啪!”“啪!”凌厉的破空声惊得树梢的倦鸟们扑棱着翅膀惶惶飞走。

第一个双飞踢!

第二个双飞踢!

提一口气。

第三个双飞踢!

第四个双飞踢!

再提一口气,已有些勉力支撑──

第五个双飞踢!

第六个……

“砰──”

力量无以为继,百草从半空中摔下来,重重地跌在草地上!草坪又厚又软,并没有摔痛她,但是心中充满了沮丧和对自己的失望,躺在微湿的草上,她怔怔地望着暮­色­渐浓的天空,咬了咬牙,一翻身又爬起来!

第一个双飞踢!

第二个双飞踢!

……

暮­色­中,那高高跃起,又不时摔落下来的身影,像一只翅膀受伤却想冲向天空的鸟儿,可是每一次都没有成功。

一次又一次。

直到体内一分力气都没有了,甚至三个连续的双飞踢都很难再做出来。汗水湿透了百草的道服,她爬起来,再试着大喝一声,握拳跃身,而疲倦的身体怎么也不听她的指挥。

暮气弥漫在山谷间,脚下的青草越来越凉,心一点点紧缩,百草木然地望着远处仿佛被烟雾笼罩住的湖面。不知过了多久,她呆呆地收回视线,目光回转处,看到了湖边那棵大榕树。

榕树的枝叶茂密如华盖。

似乎比松柏道馆小木屋前的那棵,还要年长一些。

月亮从云层中出来了。

初原倚坐在树下。

他仿佛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出神地望着湖的对面,好像在想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在想。淡淡的暮霭包围着他,他的神­色­有些看不太清楚,但是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种跟平时很不一样的气息。

“你来了。”

听到脚步声,初原微微回头,见到是她,他并没有起身,而是拍拍身边的草地,示意她坐下来。

“我……我刚才在那边练功。”

坐到他的身边,百草尴尬着,略不自在地伸手指了指。

“看到了。”初原笑了笑。

怔怔地看着初原的笑容,百草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他面前,她总觉得自己笨拙无比。

“你在练金敏珠的连环双飞踢?”过了片刻,初原打破寂静。

“……是的,”她闷闷地说,“可是,练不成。”

“你练了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吗?”

“……”

“金敏珠应该是练了很久,甚至是半年或者一年,才能够练出来。”靠着榕树遒劲的树­干­,初原的目光从湖的对面收回来,看向百草,“而你的一些腿法,她在短时间内又何尝就能练成呢?”

百草听怔住,过了一会儿──

“是,我明白了!”

抬起头,她眼睛炯亮地说。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在技术和腿法上的特点,不必强求别人能做到的,自己就一定要做到。扬长避短,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优势,就可以了。

初原笑着揉揉她的脑袋。

坐在他的身旁。

傍晚的风清爽地吹过。

不知怎么,百草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树叶沙沙地响,星光从叶片的缝隙间洒落,他和她并肩坐在大榕树上,同一根树枝上承受着他和她的重量,那根树枝微微颤着,仿佛随时会断掉,就像她当时的心跳。

“怦怦怦──”

心脏又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慌张地低下头,她不敢去看他,四周却那么静谧,可以听到他宁静的呼吸声。

“初原师兄……”

许久之后,百草平稳住心情,侧头看向初原。初原仍旧静静地出神地看着湖的对面,这两天来,她注意到他总是类似这样的恍神,仿佛心中有个结。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她犹豫地问,担心初原师兄会不喜欢她问得太多。

“很明显吗?”初原怔了下,笑着摸摸自己的脸。

“嗯。”百草点头。

“也不算是不开心,”想了下,初原­唇­角有淡淡的笑容,暮霭缭绕在他身旁,“只是理不清自己的心情。”

“嗯?”

她认真地听。

“又想要见到那个人,又不想见到那个人,”他的笑容里隐约有些涩意,“又想让那人知道,又不想让那人知道……”

百草听呆了。

“傻丫头,”初原叹息着又揉揉她的脑袋,“听不懂,是不是?不过,跟你这样说一说,心情就好了很多。”

“不,我能听懂。”

她怎么会听不懂呢?

初原师兄刚回国的那段时间,每次出现几乎都是和婷宜在一起,她想见到他,哪怕只是看他一眼,可是又害怕见到他,怕发现他已经不记得她了。她想让他知道,她一直都记得他,哪怕三年中几乎完全断了联系,她一直没有忘记过他,可是又不想让他知道,怕他会觉得……

“……初原师兄,你喜欢那个女孩子?”

所以,是因为那个女孩子是吗?梅玲说,昨晚那个叫李恩秀的少女宗师,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但是也能看出气质非常好。心中微微酸涩,百草却努力对他露出笑容。

“……”

初原看着她。

“那个……叫做恩秀的女孩子,”略微避开他的眼睛,百草说,“你喜欢她,可是,又……又怕婷宜前辈会难过,所以……你很矛盾,是吗?”

“昨晚有人看到恩秀了,对不对?”笑了笑,初原摇头说,“不过傻丫头,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我……”

她脸红地望着暮­色­中的湖面,晚风将湖水吹起一层层的涟漪。虽然她没有谈过恋爱,可是她看着晓萤交了一个又一个的男朋友,也被晓萤拉着看过一些关于爱情的电视剧。

“……我知道……”

“……喜欢,应该就是……喜欢他,会想要跟他在一起……见到他,会开心……见不到他,会想他……看到他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会难过……”

她面红心跳地,将晓萤曾经告诉过她的说了出来。

听得怔住,初原凝视着她,眼底有种深深的东西。

“百草,你长大了。”

她不敢看他,脸红得像只番茄。

“不错,这就是喜欢。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子的。”初原笑着揉揉她的发顶,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只红晶晶的草莓发卡上时,手掌渐渐僵住了,“所以,百草也有喜欢的人了,是吗?”

……

黄昏的小木屋。

对着镜子,她小心翼翼地将发卡别在刘海儿上。

“好看吗?”她有点紧张地问。

“我……我很喜欢它。”眼睛亮亮的,她脸红着说。

……

乌黑的短发。

映着那只草莓发卡亮闪闪的,红晶晶的。她有点羞涩。她的的脸颊也是红扑扑的,有点害羞,有点羞涩。

……

他认得这只草莓发卡。回国的第一天,在夜市遇到她,她和若白站在一个饰品摊前,她和若白正在看的就是它。

……

“这只发卡,就是百草喜欢的那个男孩子送的,”轻轻摸着她乌黑发丝上的那只草莓发卡,初原­唇­角的笑容却始终有些僵涩,“所以百草才这么喜欢,每天都戴着它,是吗?”

她的脸顿时红得像要涨破了!

手足无措,心跳如撞,能感觉到他的手掌在她发间的温柔,她耳膜轰轰地响,体内的血液哗哗哗奔淌得乱成一团!

“……是。”

她的声音羞涩得如同草尖上缀着的晚露,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初原的手指僵在那只草莓发卡上。

终于,他的手缓缓垂下。

“我也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渐浓的暮­色­中,初原望着仿佛被雾气笼罩的湖面,“可是,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百草愣住,脸颊上的红晕一点点消失。果然,初原前辈也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她不喜欢初原师兄吗?”百草涩声问。

“……应该也是喜欢过的,”初原的­唇­角轻轻弯起,然而很快地,涩意又一点点染回他的­唇­角,“只是,我太久没有在她的身边……等我终于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时,已经太晚了。”

“那……”察觉出他神情中的黯然,百草的心也莫名的痛起来,挣扎了一下,她犹豫地问,“……你难过吗?”

“嗯,是的,”闭上眼睛,初原笑了笑,又摇摇头,“不过,她喜欢的那个男孩子非常优秀出­色­,或许比我更适合她。”

呆了良久。

百草心中乱成一团,酸酸的,涩涩的,苦苦的,压得她半晌说不出话。猛地,她霍然一惊,盯向他!

“难道不是婷宜前辈?”

婷宜喜欢初原师兄,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而刚才初原说,他喜欢的女孩子,喜欢别的男孩子。

“是……是恩秀,对吗?”

所以初原师兄一来到韩国就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喜欢恩秀,恩秀却另有喜欢的男孩子?可是,梅玲说那恩秀紧紧地抱住初原师兄,怎么会……

“百草──”

远处突然传来晓萤呼喊的声音!

榕树下的百草一愣,扭头看去,见晓萤一边喊着,一边气喘吁吁地冲过来。

站定后,晓萤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瞪大眼睛来回看着百草和初原:“啊,初原师兄……百草,你……你害我好找……你怎么跟……怎么跟初原师兄……在一起啊?……碰到的……真的吗?”

终于喘过气来了,晓萤郁闷地说:“我还担心你心情不好,特别出来找你,结果你倒没事,还跟初原师兄在一起……唉,算了算了,昌海道馆有专车接送营员们去市区逛夜市,还有一会儿就出发了,你赶快收拾一下,一起去啦!”

“我……”

百草刚张嘴,晓萤眼睛一瞪,怒声说:“要是敢说不去,我就跟你绝交!我找你找了这么久,一身大汗,要是你连陪我逛街都不去,我就真生气了!”

夜晚。

街道上熙熙攘攘,女孩子们吃了炒年糕,吃了冰激凌,买了很多有趣的面包打算当做早餐。百草觉得韩国的炒年糕其实跟国内的炒年糕差不多,只是更硬一些,不甜,而且用红红的辣椒酱炒着吃,看起来确实蛮诱人的,吃起来倒是一般。

韩国的店铺,跟岸阳比起来,最大的不同应该就是每家都装修得很­精­致很漂亮。比如这家卖化妆品的店,布置得像童话中公主粉红­色­的闺房,里面每样小东西也几乎都是粉红­色­的,看起来十分的可爱。而且贴心的是,居然每样化妆品的标签上,都有中文的名称,也有中文说得很好的店员小姐热情地为她们服务。

梅玲和晓萤像淘宝一样兴奋地看着选着,不停地喊:“哇,这个粉饼盒子好可爱啊!”

“是啊是啊,还有这个腮红,粉扑毛茸茸的,上面还有蝴蝶结,太可爱了吧!”

“你看,还有往身上扑的亮粉呢,亮晶晶的,好可爱哦!”

几乎她们的每句话里都有“可爱”两个字,看着她们那么开心,百草的心情也被感染了,从傍晚得知初原前辈竟然可能喜欢的是恩秀的吃惊和黯然中,慢慢也变得开心起来。

她一边等她们,一边好奇地研究那些化妆品的标签。

“散粉”、“粉饼”、“粉底霜”、“粉底液”、“隔离霜”、“腮红”、“­唇­彩”、“眼线”、“眼影”、“睫毛膏”、“面膜”、“指甲油”、“洗甲水”、“身体|­乳­”……

好多好多东西啊。

原来化妆需要用这么多东西啊,那需要多大的抽屉才能把他们放进去呢?百草胡思乱想着,拿起一只隔离霜呆呆地看,这是做什么用的,是要隔离什么呢?

“你需要点什么吗?”

店员小姐满面笑容地走到百草身旁,中文说得很好。

“……没,没有,”百草脸红了,赶忙把那支隔离霜放下,“我是在等她们。”

店员小姐笑着打量她:“你很漂亮,皮肤也很好,粉底不用选太厚的,这种很薄很透明的隔离霜就非常适合你,来,我帮你试一下。”

百草局促地说:“我不会化妆……我不化妆的……”

“女孩子怎么可以不化妆呢?”店员小姐诧异地说,“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可爱,才会有男孩子喜欢啊。”

因为店员小姐那种十分肯定的语气,百草听得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店员小姐已经用海绵在她脸上开始涂抹。

“不要动,”店员小姐专心地说,“马上就好,你的皮肤底子真好,像水蜜桃一样,白里透红的,不油也不­干­。如果嫌麻烦,不用粉底,直接用粉饼或者散粉扑一下也可以。嗯,再用点腮红,这种粉红­色­的腮红很适合你,看起来­嫩­­嫩­的。”

“别动!还有­唇­彩。”

店员小姐又拿来一支水果糖模样般的小管子,从里面拧出一只小刷子,粘着稠糊糊的东西,往她­唇­上抹。

“哇──”

这时,晓萤和梅玲凑过啦,惊奇地看着正在被店员小姐上­唇­彩的百草,两人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百草,这是你吗?”

晓萤看傻了。

看了又看,梅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地问店员小姐:“她都用了什么,全部拿给我。”

店员小姐满意地收起­唇­彩,取了一面手柄很长的化妆镜给百草,然后对梅玲说:“这位小姐底子好,稍微化妆一下就很漂亮。你的皮肤跟她不太一样,刚才我为你推荐的就是适合你的。”

百草看着镜子。

镜子里的那个女孩子真的好像水蜜桃一样,皮肤水­嫩­­嫩­的,脸颊水­嫩­­嫩­的,嘴­唇­也水­嫩­­嫩­的,透着一种甜蜜的粉红­色­,就好像,她在橱窗里见过的那些洋娃娃。

“百草……原来你是美女啊……”

晓萤张大嘴巴,继续盯着她看,眼睛都快看直了。

“而且,这个妆看起来很自然哎,看起来就跟没化妆一样,哎呀,你的皮肤这样看起来好好啊,让人好想咬一口啊……”

可是,百草并不喜欢镜子里的这个女孩,一副娇弱的样子,好像随时会被对手一脚踢飞。

要有力量!

师傅和若白师兄经常这么说。假如他们看到她这个模样,一定会皱眉的吧。

“别擦啦!很漂亮啊!”见阻止不了百草,晓萤只得哀怨地说,“拜托,就算你要擦,也要用化妆棉配上卸妆的东西擦啊,你看你都快把自己弄成大花脸了,而且会很伤害皮肤的好不好!”

结账的时候。

店员小姐拿出一个小丝带给百草,微笑着说:“送给你,这里面有你刚才用的那些化妆品的免费小样,女孩子还是要学会化妆才会更迷人啊。”

从化妆品店出来,虽然遗憾百草把那个美美的妆擦掉了,但是因为百草得了免费的赠品,往后还有画那个妆的机会,晓萤还是挺高兴的。而且,她收获了很多化妆品哦,这些如果在国内买,价钱都是要至少翻倍的,现在韩元又贬值这么厉害,买起来好划算啊,嘿嘿!

继续买!

街道两边是各种各样的商店,有卖衣服的、卖鞋子的、卖雨伞的、卖文具的、都又­精­致又可爱,看得晓萤和梅玲走不动路。沿路还有很多卖饰品的小摊子,跟岸阳夜市上的不同,这些饰品摊子上耳环项链之类几乎全部都是摊主老板自己做的,很有原创­性­,摊摊都不一样,样式唯美又浪漫。

“难怪韩剧里面那些女演员的耳环都那么漂亮,”晓萤恋恋不舍地摸着那些饰品,“原来这里到处都是超好看的耳环啊。”可惜她没有耳洞,不能像梅玲一样狂买,呜呜呜。

但是她可以买项链!

买发卡!

嘿嘿嘿!

还可以享受跟摊主老板杀价的乐趣,虽然语言不通,但是可以拿着摊主的计算器,用按数字来杀!

街道上行人很多。

每个饰品摊上都围着很多人,百草守在外围,紧紧跟着她们。梅玲又买了一大堆,回头看到始终静静站在那里帮她们拎着大袋小袋东西的百草,不好意思地说:“百草,你不买点饰品吗?”

“不了。”百草笑着摇摇头。

“都是很漂亮的啊,也不贵,”梅玲将她拖进来,如果百草什么也没买,只是帮她们拿东西,她会有种让百草做了苦力的心虚感,“你没耳洞,好像也不戴项链,你头发短,头花也用不上……啊,你喜欢发卡是吧,我看你经常戴这个草莓发卡,要不要换一换呢?这里有很多好看的发夹,你看这个小花的,很可爱对不对?”

“别白费力气了。”晓萤头也不抬地说,“百草经常戴那个草莓发夹,是因为那是她喜欢的人送她的。”

梅玲吃惊地睁大眼睛。

“喜欢的人?百草,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我认识吗?”

百草的脸“腾”地红了。

“竟然是真的呢……”梅玲更吃惊了,用胳膊捅捅晓萤,“你快看,百草脸红了!她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那当然,我不是说过了嘛。”

晓萤得意地瞟一眼百草红得像番茄一样的脸。别以为她不知道,那只草莓发夹肯定是若白师兄送的,再根据百草第一次戴上它的日期推算,肯定还是若白师兄作为生日礼物送的,百草才会那么喜欢,嘿嘿,意义不同嘛。

“是谁?百草,你喜欢谁?”顾不得看饰品了,梅玲兴奋地问,“他送你发卡,那他一定也喜欢你!啊,好浪漫啊!”

“我……我去外面……”

面红耳赤地挣脱梅玲的手,百草慌忙拎着大包小包挤到外面,街上行人如织,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耳边轰轰响着梅玲刚才那句话──“他送你发夹,那他一定也喜欢你!”

可是,那是决不可能的,百草轻轻吸了口气,初原师兄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饰品摊前。

“没错吧,”晓萤哈哈笑着,拿起一条带蕾丝的项链比了比,“以百草的­性­格,她没否认就是承认了啦。”

梅玲仍是一脸不可思议。

“百草居然会谈恋爱,我还以为她满心满脑只有跆拳道呢。”

“拜托,百草也是正常的女孩子好不好,都十七岁了,怎么可能会没有喜欢过男孩子呢?”晓萤翻个白眼,“你都交了好几个男朋友了不是吗?别看不起百草,刚才你也看到了,百草打扮起来是很漂亮的,有男孩子喜欢她,很正常啊。”

“你也交过好几个男朋友了。”梅玲嘟囔着说,说的好像她很花心一样。

晓萤忽然叹口气,说:“我跟你不一样。我从小就暗恋一个人,可是他的眼睛里从来都没有我,所以我只能用不停地交男朋友,来试图忘记他。”

“……”

梅玲张大嘴巴。

“哈哈哈,这你都信!”晓萤笑得直打跌。

夜空中繁星如灯,街道上灯如繁星,听着晓萤和梅玲的笑声从饰品摊前传出来,百草刚才的窘意渐渐散去。看了看手中晓萤和梅玲采购的那些东西,她也想为师父买点什么。

听说韩国的高丽参很出名,应该对师父的身体有好处吧,不知道高丽参要多少钱呢?她咬了咬嘴­唇­,高三开学后的学费她已经攒齐了,要还给若白师兄的钱还差一点,如果……如果……

如果能在训练营中取得优胜,一万美金的奖金,不但可以去考大学,以后如果师父的身体再出现状况,她也不会太担心没有钱去帮师父支付医药费。

哪里有卖高丽参的呢?

或许应该先问一下高丽参多少钱,百草的目光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寻找着。店铺很多,但是好像都是卖化妆品、饰品、衣服、鞋子的,行人也很多,旁边有一家卖面包的小铺面,生意很红火,挤满了人。

还有……

大酱。

怔怔地,百草想起在机场的时候,廷皓前辈让她带大酱回来。听名字,大酱应该是用来做大酱汤的吧,在昌海道馆,她们的早餐里就有大酱汤。大酱,应该是去超市买,还是应该去集贸市场买呢?忘了问廷皓前辈,他喜欢吃什么样的大酱,或者所有的大酱都是一样的?

百草出神地想着。

一个男子从她面前经过,走向面包摊子,她无意识地看着他,心中有抹异样,却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那男子Сhā进队伍里,挤在一位中年女人的身后,手中的公文包一挡──“抓小偷!”

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声音已经从百草的喉咙里高喊出来!繁华热闹的夜市中,四面八方所有的行人霎时全都朝她看过来,而就在她喊出声的那一瞬间──那男子的右手伸进了中年­妇­女的手提包中!

“抓小偷──”

眼看着男子手指飞快地掏出一只钱包,而周围的行人们却始终望着她,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甚至连那中年­妇­女都扭头吃惊地看着她,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偷,百草急了,顾不得许多,奋力向已经开始溜掉的小偷追过去,边跑边喊──“站住──抓小偷──”

夜市里一阵­骚­动,等到饰品摊前的晓萤和梅玲听到百草的喊声,慌忙从人群中挤出去时,正看到百草手拎着大包小包,疾风般向小偷追赶而去,迅速地消失在夜市的尽头!

“百草──”

晓萤和梅玲惊呼,拔腿也要去追,却已经完全看不到百草的影子了!拥挤的夜市,到处是人,到处是摊子,百草却好像瞬间蒸发了一样!她们要去哪里找百草!

这时,中年­妇­女一声尖叫,摸着自己的手提包,说着叽里咕噜的韩语,四周的行人纷纷围过来,有几个男子立时跟着刚才百草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绕过夜市的街道,面前忽然变成幽深曲折的小巷。仿佛迷宫一般,小巷有很多条岔路,东拐西拐,每次眼看着百草快要将那小偷捉到了,小偷却猛地急闪进小巷里。

“站住!”

手里还拎着梅玲和晓萤她们的东西,百草又一次被小偷甩开,她皱眉,提一口气,“噔噔噔”追赶上去,喊声在悠长的巷子里回荡。

夜­色­寂静。

小偷边跑边惊慌地回头看百草。

“噔噔噔”,仿佛功夫电影中的配乐,在急促追赶的节奏中,百草忽然惊觉,她自己身后竟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轻盈,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似乎还留有余地。

“你追他,我绕过去堵!”

就在百草忍不住扭过头去,想看看是谁跟在她身后时,有女孩子清脆的笑声传来,人影一晃,她还没看清楚,身后那人便消失不见了。只是恍神了这一秒的工夫,小偷又多跑出去一米,顾不得再去想,百草大喊一声:“站住!”

便纵身飞追过去。

不想越追越远,她将十二分的力气涌出来,如小鹿般狂奔,眨眼间就缩小了跟小偷之间的距离。小偷愈加惊慌,故技重施,又拐入一条狭窄的小巷,奔跑中,他一抬头,恐惧地发现巷子的尽头已然有一个身影堵在那里,将他的去路封死了!

“喝──”

双手拎满购物袋,百草厉喝一声,高高地飞身跃起,右脚踢出,将慌乱中开始爬墙的小偷从半空上踹了下来!

“砰!”

小偷摔在青石的地面上,痛得哀哀叫,爬不起来。将手中的购物袋放在角落里,百草三两下将小偷双手反钳住,她一边压住不停挣扎的小偷,一边向巷子尽头的那人看去──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

深深的夜­色­中,那女孩子身材高挑,面容清秀,她是单眼皮,眼睛弯弯的,乍一看好像很普通,却有种异常可亲的感觉,让百草不由得看了又看。

“你腾空的高度很­棒­!”

女孩子走过来,她的笑声又清脆又好听,就好像她跟百草已经认识很久了,彼此之间没有一点生疏。

“而且你很了不起,”女孩子蹲在百草身边,麻利地搜着小偷的口袋,“他还没有伸手去偷,你就已经看破了他。”

百草吃惊,除了那个中年女人的,那个女孩子居然又从小偷身上搜出来三个钱包。

“是怎么做到的呢?”

魔法般地变出一根绳子,女孩子将小偷双手捆住,栓在旁边的电线杆上,又把手指放进嘴里,吹了声尖锐的呼哨,这才好整以暇地歪过头看着百草,好奇地问。

“嗯?”

百草愣了愣。

“哈哈,”女孩子笑起来,清秀的面容顿时变得像山间的溪水一般灵动,“你这样傻傻的样子真有趣,就像我以前最喜欢的那只泰迪熊。我是说,你是怎么做到,在他出手偷东西之前,就把他看穿了呢?难道你做过警察?可是年龄不对啊,你应该刚满十七岁把。”

泰迪熊……

百草又愣了愣,她不知道什么是泰迪熊,是熊的一种吗?

“我……我看出来是因为……”百草努力回忆着发觉小偷的过程,很多时候她身体的直觉要超过大脑的运作,必须仔细理一下头绪,才能说出来,“……首先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不对……他从我面前走过去的时候,是他的眼神让我注意到他……然后……还是他的眼神……其他人都看着面包铺子里的蛋糕或者店员,他的目光始终看着人们的口袋和手提包……还有,如果他只是想买面包,就不应该到那个中年女人身边去……而且靠得太近了……他的手就在她的皮包旁边……所以他的手指一动……”

“你就喊出来了。”

女孩子听得津津有味,边听边点头,好像在听一个悬疑推理小说。

“是的,”怔了下,百草说,“可是我喊出来,大家却都看向我,没有人阻止小偷。”

“哈哈,因为这里是韩国啊。”女孩子仰头大笑,笑得眼睛弯弯的,“你喊的是汉语,他们都听不懂。”

百草的脸一下子红了!

对……对啊,难怪小偷听到她喊都不慌张,还要继续偷。

“有人来了。”女孩子忽然说。

百草一怔,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听到。又过了几秒钟,有很多脚步声从远处的巷子里跑过来,她错愕地看向那女孩子,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女孩子从地上蹦起来,笑着说:“我先走了,可爱的泰迪熊!”

那个女孩子眨眼之间就消失在巷子尽头,同时纷杂的脚步声从巷子另一头传过来,百草扭头看去,见是刚才面包铺子前的一些人,还有一个警察,正朝这里跑了过来。

应该是那女孩子的口哨声喊来的吧。

百草不由得又向女孩子消失的方向看了看,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巷尾的月光像山谷溪水中泛起的光芒。

追赶而来的众人纷纷向百草表达了谢意,警察将小偷带走之前,问百草要不要将她送回昌海道馆。没有见到晓萤和梅玲,怕自己回去了,她们会一直在夜市里焦急地找她,百草谢绝了警察的好意,打算先跟晓萤她们会合了再说。

回到面包铺子前。

夜市中的行人还是熙熙攘攘。

晓萤和梅玲却不见了踪影,百草在附近找了好几圈,也没有看到她们。以晓萤的­性­格,一定会很着急的,百草拎着满手的购物袋,心里也有点慌了。

……

“到了韩国,万一真的走丢了,联系不上……”机场,廷皓将手机、备用电池、充电器全都装进一个小袋子里……

啊,对,她的背包里有廷皓借给她用的那只手机!

急忙从包里面翻出来,手机果然在,回忆着晓萤平时用手机的样子,百草摸索了几下,很快就将手机开机了。可是,她望着按键愣住,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晓萤或者梅玲的手机号码。

……

“手机里面有话费,也已经有了我、初原和沈柠教练的手机号码……”

……

那么,是要打给初原师兄吗?看着屏幕的电话簿上面初原的号码,百草犹豫着,突然,掌中的手机又是震动又是开始唱歌,吓了她一大跳!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

如月光般动听的音乐中,一张廷皓前辈明朗的笑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百草呆看了他几秒钟,才慌忙按下接听键。

“喂?”

廷皓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有种漫不经心的亲切,好像他就在她的身边。

“……廷皓前辈。”夜晚,站在人来人往的陌生的韩国街头,百草紧紧握住那只手机。

“终于等到你开手机了,”廷皓的声音是笑着的,“从你下飞机开始,我已经给你打过很多通电话,每次都是关机。如果再不开机,我就要打电话给初原,让他命令你开机了。”

“……”

“怎么了?”似乎察觉到百草心情的异常,廷皓开玩笑说,“难道你真的走丢了,所以才开机来求救?”

“我……我跟晓萤她们走散了……”

“在哪里?”廷皓的声音凝重起来。

“在一个夜市,是梨花女子大学旁边的夜市。”她内疚地说,“我刚才去抓一个小偷,跑得太远了,等回来以后,找不到她们了……”

“小偷抓到了吗?”廷皓笑起来。

“抓到了……”百草苦着脸,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跟晓萤她们失散了。

“好,我知道了,你现在是在哪里?”问清楚百草所在的具体方位,廷皓说,“别着急,很快我会再打过来。”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真的很快……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一辆黑­色­的轿车在路口停下来,一位­干­练清爽的年轻女子走到百草的身边,自我介绍说她是方氏公司驻韩国首尔的公司代表,少董派她来临时照顾百草。

几乎同时,百草手中的手机再次响起。

廷皓告诉她,他已经联系到了晓萤她们,她们正在往百草所在的地方赶,等她们会合后,由公司的郑小姐送她们回昌海道馆。

“百草──你去哪里了?”

晓萤浑身是汗地从人群中跑出来,一看到百草,急的眼圈都红了,泪水狂涌出来,扑住百草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大哭说:“呜呜呜!急死我了!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跟着你去追,那些巷子像迷宫一样,怎么都找不到你!呜呜呜!都快吓死了!我以为把你弄丢了,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

“跟你说过了,百草又不是小孩子,就算真走散了,大家各自回昌海道馆也可以啊。”梅玲无奈地说。

她倒觉得晓萤比较象是小孩子,明明平日一副机灵古怪的样子,一找不到百草就开始哭,又说万一百草被小偷团伙欺负怎么办,又害怕弄丢百草从此人间失散,电视剧都没有晓萤夸张。

黑­色­轿车中。

惊叹地看着车内豪华的装饰,摸了摸身下柔软的真皮座椅再看看穿着漂亮制服的司机和那个一看就很有气质的郑小姐,晓萤偷偷凑近百草耳边,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跟廷皓前辈关系这么好了?”

“是啊,”梅玲同样好奇,压低声音兴奋地说,“哇,我从来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呢!一直都知道廷皓前辈家很有钱,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有钱!”

百草有些窘。

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白月光……”手机音乐又一次想起来,屏幕上跳动的依然是廷皓前辈明亮的笑容。

“找到了吗?”

手机那端,隐约有敲电脑键盘的声音,廷皓似乎在一边处理工作,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已经找到了,我们正在回昌海道馆的路上,”坐直身体,百草感激而恭敬地说,“廷皓前辈,谢谢你。”

旁边的晓萤和梅玲,屏息静气,不放过从手机里传出来的每一点动静。

廷皓似乎笑了笑,然后说:“对了,我听说,金敏珠还在找你的麻烦?”

“……是的。”

百草怔了下,才想起廷皓前辈曾经在昌海道馆住过一年左右的时间,认得金敏珠并不奇怪。

“金敏珠那小丫头,从小就争强好胜,一点也输不得。而且,”廷皓似乎在考虑这措辞,敲字的声音也慢了下来,“金敏珠的父亲,金一山大师,十七年前曾经参加过那年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百草听愣了。

她不明白廷皓前辈为什么要告诉她关于金敏珠父亲的经历。

“……你的师父曲向南,”在去往纽约机场的公路上,黑­色­的轿车中,廷皓凝视着膝上的笔记本电脑,上面是搜索出来的旧新闻,“也参加了那届的世锦赛,并且就是在那一届……”

“习练跆拳道,要恪守最基本的­精­神!礼义、廉耻、忍耐、克己、百折不挠!”

山谷中,高高的赛台上。

昌海道馆的金一山大师盘膝而坐。

他大约五十岁的年纪,头发略红,像一团炸开的蘑菇云,面­色­亦是赤红­色­。他身材厚实,声如洪钟,眼睛圆睁,目光如炬,让人望之胆寒,活脱脱像一尊庙宇中的怒目金刚。

“所谓礼义指的是,作为习练跆拳道的弟子必须……”

台上,金一山神情威严,洪亮的声音如铜钟般在山谷中回荡。台下,各国营员们盘膝而坐,每一个人都屏息仰望着他,聚­精­会神地听着。

虽然关于跆拳道的­精­神,在刚开始习练的时候,师父或老教练们都已经传授过他们,然而此刻在象征着跆拳道权威的昌海道馆,在山谷清风间,聆听着著名的金一山大师的教诲,别有一番严肃而神圣的味道。

晓萤当然也听说过金一山大师。

金一山是个很富传奇­性­的人物,他是上一代昌海道馆馆主,韩国老一辈跆拳道界领袖人物,李风赫宗师门下的大弟子。他能排名称为大弟子,并不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拜风赫宗师为师的,事实上,在他入门之前,风赫宗师已经正式收了五个徒弟。

据说,当年冬天昌海道馆恰逢大难,风赫宗师身染重病,孤身一人颠沛流离到一个偏僻的山村,在路边饥寒交迫,奄奄一息。天寒地冻,几匹饿极的野狼出来觅食,风赫宗师眼看要葬身狼腹,从山中挑柴回来的一家三口路过此地。

为了搭救风赫宗师,金一山的父母失去了­性­命,年仅五岁的金一山也被狼咬得遍体鳞伤。感此大恩,风赫宗师收下金一山为徒,视若子侄,并且将他列为弟子之首,亲授衣钵。

所以,金一山在昌海道馆地位尊崇。

而且,据说当年金一山虽然年纪小,个子不高,却天赋神力,悟­性­奇佳,很快就追赶上了几位比他先入师门的弟子。兼之他­性­格暴烈,模样凶猛,韩国跆拳道界送他诨号“怒火山神”。

然而风赫宗师的昌海道馆馆主之位,最终没有由金一山接任,而是传给了一位突然神秘出现的男子,也就是后来被世人推崇为世界跆拳道第一人的云岳宗师。

晓萤原本还对金一山大师蛮有好感的。

据说,年迈的风赫宗师宣布将馆主之位传给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云岳宗师时,韩国跆拳道界一致反对,昌海道馆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出现,险些造成昌海道馆的又一次大乱。

是原本大家认为会继承昌海道馆的金一山,不但没有暴怒,反而出人意料地表示支持云岳,并且竭力平息其他师弟们的反对,为云岳宗师最终接掌昌海道馆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可是,金一山居然是金敏珠的父亲!

一想到这里,晓萤对他的所有的好感几乎全都消失了。难怪金敏珠那么嚣张呢,原来后台这么硬!看着台上金一山大师那张酷似金敏珠的脸,尤其是那双同样像豹子一样凶猛的眼神,晓萤简直可以想象出几十年后金敏珠的模样。

嘿嘿。

就算是没有昨晚从百草的手机里听到金一山和金敏珠的关系,她今天看到金一山,肯定也能猜到。这父女两个长得也太像了。咦,可是为什么金一山都这么老了,金敏珠才十四岁呢?晓莹的眼珠转了转,又胡思乱想起来。

“……如果不知礼义廉耻,那么就不配习练跆拳道,是跆拳道界的耻辱!”洪钟般的声音在山谷中层层回荡,金一山怒声训诫着来自各国的那些年轻营员们,他每说一段,便有英语翻译将他的话重复一边。

“十七年前,跆拳道界曾经出现过一桩丑闻!”

怒目圆睁,金一山瞪着台下那一张张年少稚­嫩­的脸庞,这是他告诫过所有弟子的事例,每一次说,怒火都会从心底燃烧出来。

“十七年前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上,有一位来自中国的选手……”

声音传来,如怒雷般炸起,台下的百草缓缓抬起头,虽然还没有听到金一山说出那中国选手的名字,她体内忽然冒出一股寒气,面容也变得煞白起来。

Ⅱ:心之萌 Chapter 13

“……他的名字叫曲向南,”台上,金一山冷声道,“当年他第一次参加世锦赛……”

曲向南?!

晓萤悚然大惊,她慌忙去看身旁的百草。

啊!

晓萤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眼神凛冽的百草。

“……却匪夷所思地一路将各国选手打败,拿到了世锦赛冠军。”

握紧双拳,百草的身体冷得开始颤抖,直觉告诉她,接下来听到的将会是什么。脑中一片空白,耳膜内的血液轰轰作响,直直地盯着台上的金一山,她僵直着身体猛地站起来──肩膀上一股大力!

她硬生生又被按了下去。

“坐下!”

耳朵里轰轰的,视线也是混乱的,恍惚过了漫长的时间,百草才意识到那是一脸冷凝的若白,而台上金一山的声音还在继续。

“……赛后,组委会检查出,曲向南之所以能够取得胜利,”金一山怒声一字一句地说,“是因为他居然在比赛中,服用了兴奋剂!”

台下一阵哗然!

“嗡……”

“嗡……”

然后各国营员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用服用兴奋剂这种卑劣的手段,来骗取胜利,在世界体坛早已屡见不鲜。”金一山眼冒怒火,“在跆拳道界,这确实有史以来第一次!在讲求礼义廉耻的跆拳道界,居然也会有像曲向南这样的选手,用这种可耻的手段来进行比赛,这是对跆拳道­精­神的侮辱和践踏!”

“嗡……”

“嗡……”

各国营员们议论得热火朝天,邻近的日本队和伊朗队的营员们不时扭头看看突然变得静默无比的岸阳队营员们。

从手指到脚尖,百草的身体一寸寸冰冻住,耳膜明明是在轰然的巨响,自台上传来的那声音却依然尖锐地刺进来!握紧双拳,指骨咯咯地响,她颤抖地克制自己,告诉自己,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对师父侮辱和攻击的声音,她早已听得麻木了。

自七岁起跟随师父进入全胜道馆,每天都生活在这样的讥讽嘲笑中。

“你知道吗?你师父是一个无耻的人!”

“你师父就是小说里的那种大坏蛋,你就是大坏蛋带着的小坏蛋!”

“你跟着你的师父,你就是认贼作父!”

“……”

因为这些,她跟道馆里的孩子们打了无数次的架,每次就算被他们群殴得鼻青脸肿,她也绝不肯让他们占了便宜,一定要让他们因为侮辱师父而付出代价不可!而每次打完架回来后,她都要趴在庭院里冰冷的石桌上,咬紧牙任师父冷着脸用木板一下下痛打她的ρi股。

她的师父是好人。

她要保护师父!

她决不允许任何人说师父的坏话!

所以,哪怕每次都会被师父打得皮开­肉­绽,下次该打架是,她也从不怯阵!

“……哪怕把全世界的人都打败。”有一次,九岁的她被师父的木板打得痛晕了,悠悠醒转是,她看到师父正默默地望着庭院里的那株梅树,他那过早苍老的面容上,有着她从未见过的痛苦与思念:“……过往的时光也无法重新来过。”

“百草……”

良久之后,当师父的目光从那株梅树上收回来,低头看向她是,她不知为何却慌忙闭上眼睛,假装没有醒来。

“……很多事情,不是打一场架就可以解决的。师父知道你是善良的好孩子,听不得别人说师父的那些话,可是,你越是冲动地去打架,别人越会觉得,是师父没有教导好你。”

师父苍老的手轻轻拂向她的额头,就像她的父亲过世前经常做的那样。

“……师父不希望,你把­精­力浪费在打架上。师父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光芒万丈地站在巅峰之上。这是师父这一生,最大的心愿。”

于是,九岁的她懂了。

只有她变得强大,强大到能够堂堂正正一身清白地站在最高的巅峰,才能替师父证明他的清白!到时候,她就可以用最响亮的声音告诉世人,她的师父,曲向南,是好人,是正直高洁的人,绝不是什么耻辱和败类!

她学会了忍耐、克制。

也学会了沉默。

她几乎不再和人打架,而是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练功上你。她以为她已经麻木,已经不会再冲动,可是──此刻。

在这样的场合,在几十个不同国家的营员们前面,亲耳听到师父的名讳被那个几乎象征着跆拳道最高权威的声音,一声声侮辱­性­地提起,刺骨的寒意让她的背脊僵硬起来,心内的怒龙渐渐克制不住,想要翻腾咆哮!

克制!

按住她的肩膀,若白的手掌很重。

百草慢慢闭上眼睛,深呼吸,她极力地控制自己,指骨咯咯地握紧。

“被查出服用兴奋剂之后,曲向南不仅被取消了冠军的头衔,世界跆拳道协会也破例严惩了他,宣布取消他习练跆拳道的资格,他终身不得再参加任何比赛,这种可耻的人,也没有资格向任何人传授跆拳道。”

目光沉怒威严地扫视过那些年少稚­嫩­的面庞,金一山训斥道:“如果你们当众,有人无法恪守礼义、廉耻,那么从即刻开始,就不要再习练跆拳道!不要让你们自己变得像曲向南一样,成为整个跆拳道界的败类!”

“可耻”、“败类”,一个个难以忍受的字眼仿佛淬血的刀子一样戳在百草的心底!手背握得要寸寸碎掉,她忍了又忍,忍了再忍,血气翻腾得要从胸口冲出来,那从台上轰然传来的侮辱­性­的字眼却仿佛永无尽头!

“不要像曲向南一样,使得你们的名字,就等同于‘可耻’和‘败类’……”

“金一山大师!”

山谷中,清厉的声音猛然想起,将金一山的训斥硬生生地打断!

满场愕然,寻声望去,见是一位穿着旧得发黄的道服的短发少女,面容沉怒地从人群中缓缓地站起。

初原回头看向她。

盛夏的阳光刺目而耀眼,他必须稍微眯起眼睛。

在她缓缓站起的那一刻。

如同世间的一切都在迅速地淡去,初原只能看到她的那双眼睛,幽黑炽烈。像一头愤怒至极却又极力克制的小鹿,那眼底的火光是如此的烈。

仿佛她的心已经被烧出一个洞!

若白心中一凛。

百草站起的速度并不快,却如同有千钧之力,他掌上的力量竟已经完全压不住她!

“这样当众用侮辱­性­的言辞评论别人,会严重损害到别人的声誉,”百草的身体站得笔直,面容肃冷地望着台上的金一山大师,声音沉怒有力,“您──知道吗?”

“哗──”

像炸开了锅,居然有人敢顶撞金一山大师!山谷中的各国营员们惊呆了,有营员能听懂些中文,窃窃私语传给队友,很快的,那短发少女说了些什么,满场都传遍了!她居然敢打断金一山大师的训话,而且居然说金一山大师在伤害别人的声誉!

林凤、梅玲,石综、寇震也吃惊地看向百草。

他们知道百草会难以接受自己的师父被当众这么抨击,可是他们没想到,百草居然会敢反击金一山大师!

申波做笔记的笔顿住,他推推黑框眼镜,看看那倔犟地站得笔直的百草,又看看光雅,发现光雅的面­色­也是同样苍白。

听完­精­通汉语的弟子民载的翻译,金一山先是震惊,随即勃然大怒!双目瞪向那倔然而立的短发少女,他怒吼一声,如滚滚巨雷:“你说什么──”

那吼声骇得台下的各国营员们顿时都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山谷内静寂一片。

“我说的是──您这样当众伤害别人的名誉,是一件非常不合适的事情。”清风吹过,身上那旧得发黄的道服随风轻扬,百草背脊笔直,声音清晰,“名誉,对于每个跆拳道选手,都是珍若­性­命的,是不可以被随意践踏和上海的,请您在宣扬跆拳道的­精­神是,不要忘记了尊重别人这个最基本的原则!”

“哈!哈!”

金一山怒极反笑,像是见到了这世间最滑稽的事情,怒火使他脸孔瞬间涨大了很多,如同立时便要斩妖除魔的叱咤金刚。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说话──曲向南,这种跆拳道界的败类,根本没有名誉可言!”

“我是戚百草,”指骨握得发痛,百草用最平静的声音说,“我不是您口中的什么东西,可是就算我今天才刚刚踏入跆拳道的大门,您的举止有不对的地方,我依然有资格向您指出来!”

她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还有,请您收回‘败类’这两个字,这种不负责任的字眼,不适合以您的身份说出来!”

“戚百草!你胆敢、这样、说话、对我的、父亲!”

昌海道馆的队伍里,怒火万丈的金敏珠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她两眼圆睁,对着百草大吼!

虽然被长辈训斥过,也勉强答应了除非在优胜赛中与戚百草对阵,否则不得主动挑衅戚百草,但是眼看着这戚百草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样的场合公开顶撞她的父亲,而且还是为了那臭名昭著的跆拳道之耻曲向南,金敏珠真是恨不得扑过去将她咬成碎片!

“曲向南、兴奋剂、全天下都知道!曲向南、跆拳道、耻辱、全天下都知道!你、曲向南、弟子、同样、耻辱、败类!你敢顶撞、我父亲、我要你、道歉!”

怒吼着,金敏珠抬脚就要向戚百草冲过去,闽胜浩一把从身后钳住她的肩膀,金敏珠愤怒地在他的手掌下拼命挣扎着乱踢乱喊:“放开我!她不道歉、我就、杀了她!”

“哈!哈!”

金一山又是一阵怒笑,厉声对百草说:“原来你竟是曲向南的弟子!那个无耻的败类,居然还敢收弟子!居然还敢再说出‘名誉’这两个字!果然无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是!我是曲向南的弟子!”

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百草的眼底燃烧着将要燎原的火光,她声音高越地说:“所以,我知道我的师父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是一个恪守跆拳道­精­神的人!他是一个品行高洁、正直善良的人!您不可以,也没有资格,在这里诋毁他的名誉!”

“不可以?”

听完民载翻译过来的话,金一山浓眉倒竖,他怒笑着缓缓站起,强壮的身体如同一座矮山。站在高高的台上,他睥睨着那个短发的女孩子,声如怒雷:“好,有胆­色­!既然你是曲向南的徒弟,那么就是说,在跆拳道协会已经剥夺了他授徒的资格之后,他竟然还在私自授徒!果然有胆­色­!”

“……”

百草面容煞白。

“曲向南,被查出服用兴奋剂,是当年世锦赛记录在案的事实,我说的哪里有错?!曲向南,被世界跆拳道协会剥夺选手资格,终身禁赛,终身不得授徒,我说得哪里有错?!曲向南,用卑劣的手段,去骗取不应属于他的荣誉,是在践踏跆拳道的­精­神,是跆拳道界的耻辱,我说得哪里有错?!”

金一山的怒声在山谷中轰轰回荡。

“纵使有千万人在此,我金一山,也可以坦荡地再说无数次!曲向南,是跆拳道界的败类!他做的事情,是可耻的事情!”

“你──”

握紧双拳,心内轰的一声,一片片白光炸开,仿佛有恶龙咆哮着在体内翻滚,百草彻底失去了控制!她的视线已经模糊,眼前只有师父那花白的头发、瘦削的身体和那过早衰老的面容。

她的师父她知道,她的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那是一个好人哪。”

小时候,每当曲师父瘦削的身影离开药铺之后,父亲总是会感慨地说。小小的她不明白,父亲就会一边细细地将药材碾成粉末,一边跟她讲,当年曲师父是全胜道馆跆拳道功夫最好的人,几乎全城所有的孩子们都想跟他学,曲师父从来不像别人那样,收孩子们很高的学费,常常都是免费教孩子们。

“刚才那包药,就是曲师父为他以前的一个徒弟买的。”

父亲说,当年,曲师父常常收到家里穷的孩子,他会资助那些孩子,让孩子们在道馆里吃饭,生病了帮孩子们买药。虽然现在那些孩子们不懂事,会辱骂曲师父,但是每当他们生病买不起药,曲师父还是会买了药放到孩子们的房间。

“曲师父家很有钱吗?”

小小的她帮着父亲用药杵捣药,她记得故事书里讲,大善人都是很有钱的人。

“没有,曲师父自己也很穷。唉,当年曲师父名声大的时候,很多道馆想挖他过去撑门面,给他很高的价钱,他都没有去。那时候他的师兄们,时常帮外地的道馆打点黑拳,赚点外快,喊他去,他也从来不去。”把碾好的药材放进药柜的小抽屉里,父亲叹息地说,“曲师父是个耿直的人哪,怎么可能会出那样的事情?”

小小的她仰着头,听得半懂不懂。

“小草啊,外人说曲师父的那些闲言闲语,你都不要信,”一屉屉整理着药材,父亲站在梯子上念念叨叨地说,“指责曲师父的那些人全都忘记了,当年裁判已经判曲师父得分了,是曲师父告诉裁判,他那一脚并没有踢中对手。就差这一分,曲师父失去了参加那届世锦赛的资格。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小草,看人要看心,不要只靠眼睛或者耳朵,明白吗?”

……

那年的秋天,父母遇到车祸,双双过世了。

“吃吧。”

将一只热腾腾的包子塞到小小的她的手中,曲师父蹲下身子。小药铺里所有的东西都被那些不认识的人搬空了,她已经饿了好几天,狼吞虎咽地吃完那个包子,看着面前这张过早苍老两鬓斑白的面容,她低下头,没有去接他递来的第二只包子。

“明天,他们要送我去孤儿院……”

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小的她心中充满恐惧,却忍住眼泪不敢哭。

“……我……我不想去……”

……

小小的她,能听懂从屋内传来的郑源海师父的耻笑声,从骂她是个穷光蛋,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骂曲师父既然已经声誉扫地了,居然还不肯索­性­到黑市比赛去赚些钱,再一直骂到曲师父食古不化,一生迂腐,当年风光的时候没有趁机帮全胜道馆赚大钱,现在出了事,却害得全胜道馆再也无法翻身……

“郑师父无法收你为徒,”从屋里出来,曲师父矍铄瘦削的身影站在她的面前,“……如果你跟着我,会吃很多苦。”

“师父。”

小小的她跪在曲师父的面前。

……

“是你亲眼看到我的师父服用了兴奋剂吗?难道不可能是组委会的检验出了问题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的师父真的服用了兴奋剂,难道不可能是他被人陷害的吗?!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是您只看了一个检验结果就可以轻易下结论,是就可以轻易来侮辱别人的名誉吗?”

百草的胸口剧烈地欺负着。

她体内每根骨骼都在咯咯作响,怒龙在血液中翻腾咆哮。是的,她知道当年世锦赛组委会宣布师父服用了兴奋剂,她知道师父被跆拳道协会除了名,金一山说的那些,她全都知道,可是──她跟师父生活在一起,师父是怎样的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一万倍!她绝不相信,师父会是金一山口中那样的人!她也绝不允许,师父被人用如此不堪的言辞去侮辱和伤害!

“事实俱在眼前,还要胡搅蛮缠,口出妄言!而且目无尊长,毫无礼数!你那个‘曲向南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金一山怒叱道:“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师父不知礼义廉耻,徒弟也就不知礼义廉耻!”

“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吧。”

台下,晓萤笑嘻嘻地站起身,站在百草身边。

天知道,她害怕得要死,两条腿都在偷偷打战。金一山是大师级的任务哎,现在又是在昌海道馆的地盘上,若白师兄的脸­色­也铁青得很不好看。可是,百草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百草彻底落雨下风!而且,曲向南在百草心里有怎样的重量,她一清二楚。

百草这呆子。

只凭一腔怒火,怎么可能争得过金一山呢?但是就算是争不过,百草也不会退让的,她太明白百草的一根筋了。

“大师,金敏珠是您的女儿吧,她可是非常地知礼义呢!”

晓萤鄙视地扫了眼仍旧被闽胜浩紧紧控制住的金敏珠。

“因为三年前败给了百草,她就一直耿耿于怀,一心想着复仇。前天我们刚到昌海道馆,还没来得及放下行李,您的女儿金敏珠,就拦住我们的去路,说要挑战百草。”

哼了一声,晓萤继续说:“哪里是挑战,她分明就是摆出一副想打架的模样!不知道的人,会以为金敏珠学习跆拳道,就是为了打架呢!金敏珠心胸狭隘,因私挑战,被她的师兄押过来道歉的时候,嘴里还不依不挠地喊着报仇什么的,哎,这可是很多人都看到的啊!”

“你!闭嘴──”

在闽胜浩掌中用力挣扎着,金敏珠急得大喝。周围其他队的营员们交头接耳,都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金一山脸­色­大变,他怒瞪向金敏珠,沉步走下台子,走到金敏珠面前,吼道:“她说的是不是事实?”

“我……我……”用韩语结巴了两声,不敢对视父亲的怒目,金敏珠扭头,把怒火全都发泄到得意洋洋的晓萤身上,换成中文喊,“你!胡说八道!我、没输、戚百草!当年、戚百草、用了、诡计──”她才不要让世人知道,她居然曾经被曲向南的弟子踢飞过!

诡计?

台下又是一阵哗然。果然曲向南的弟子,比赛时也只是会用诡计取胜吗?

百草身体一凛。

她看向金敏珠,眼底有沉沉的怒­色­:“你敢再说一遍,我使用──诡计?”

“没!没错!是、诡计!”

声音略微颤了一下之后,金敏珠挺起胸膛,气势汹汹地吼回去!

是诡计,一点没错!

戚百草明明是松柏道馆主将,却骗她什么,是扫地的,是排名倒数第四的!如果她不是大意了,戚百草根本连她的一根脚趾头都不如!

“看吧,金大师,这就是您的女儿,”晓萤轻蔑地用眼角瞟了一眼金敏珠,“毫无礼义廉耻,输了就污蔑别人,还说别人用了轨迹,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有其父必有其女呢!”

“啪──”

一道凶狠的腿风向晓萤的脸猛踢过来,腿风如刀!晓萤惊骇,脑中一片空白,眼看已躲闪不急,百草亦是大惊,身比脑快,冲过去将晓萤护在身后,右臂一挡,硬生生将那条腿格住!

“砰──”

一声巨响,那条腿灌注了千钧之力,重重劈在百草的胳膊上!

满场惊呆。

金一山的脸­色­也变了变。

岸阳的队员们再也坐不住了,他们一个个气得脸­色­发青,围过来齐刷刷站在百草和晓萤身边!

虽然百草很冲动,晓萤嘴很贫,但是那金敏珠竟然一言不合,便挣脱闽胜浩,使出这般狠辣的偷袭招数,如果不是百草挡住,只怕晓萤受这一脚,牙齿也要像阮秀梅一样掉几颗!

“这算什么!”

“欺负我们人少吗?”

“哈哈,原来这就是昌海道馆宣扬的跆拳道­精­神。”

“……”

梅玲、寇震他们愤怒地说,亦枫讥讽着,林凤素来沉着,先去看了百草的手臂。若白的视线跟过去,见百草的手臂上已青紫了一大片,他眼神肃冷,面若冷霜,跟身旁的初原交换了一下目光。

“我是岸阳队的队长,”凝视着金一山,若白肃声说,“对于金敏珠适才偷袭范晓萤的行为,我要求昌海道馆……”

“不许、侮辱、我的、父亲!”

怒吼声打断了若白的声音,死死地在闽胜浩的掌中挣扎这,金敏珠双眼暴睁,瞪着躲在百草身后,脸­色­依旧苍白的晓萤。

“任何人都不可以被侮辱,不仅仅是你的父亲!”

手臂火辣辣地剧痛,百草面­色­凛冷地说。

“哼,金敏珠,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虽然惊魂未定,但是有百草挡在前面,还有了那么多队友站在身边,晓萤的胆子更壮了。她从百草身后探出脑袋,嘿嘿地嘲笑说。

“因为刚才我说有其父必有其女,戳到你的痛脚了对不对?你恨百草,是因为她在三年前曾经打败过你,而你的父亲,金一山大师,总是攻击百草的师父曲向南,是因为──”

……

“金敏珠的父亲,金一山宗师,十七年前曾经参加过那年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车内,晓萤竖着耳朵听到了从百草手机中传出的声音。

“……你的师父曲向南,也参加了那届的世锦赛,并且就是在那一届……”

……

“十七年前那届世锦赛,金一山大师,在第一轮,就输给了百草的师父──曲向南!”

使足力气,晓萤将声音提到最高,让山谷的清风将她说的每句话都清晰的传到了在场所有营员的耳中。她只恨自己外语不好,否则英语、法语、日本语、伊朗语全都说一遍。

“当年金大师自负自己跆拳道天下第一,以为冠军非自己莫属,结果第一轮就输了,颜面扫地,所以恨上了百草的师父曲向南,一直恨到现在,每逢有机会便要攻击曲师父。我说得对不对?”

完全不理会金敏珠狂怒的吼声和金一山怒目圆睁的脸庞,晓萤笑嘻嘻地接着说:“百草恪守跆拳道­精­神,克己,忍耐,明知道金大师念念不忘曲向南师父的原因,也没有说破。我可没那么好的涵养,到底事情的真相是怎样,大家现在全都明白了吧!”

死一般的寂静。

不仅山谷内其他国家的营员们鸦雀无声。

就连岸阳队的队员们,也互相看看,不敢做声了。梅玲第一次从内心深处佩服起晓萤来。天哪,也太有胆­色­了吧,按照晓萤的说法,金一山大师居然是因为心胸狭隘,才攻击曲向南师父,曲向南师父居然可能是被刻意抹黑的……

初原眉心微皱。

若白面­色­一沉,冷扫了晓萤一眼。

如同突然变成静音的电影。

以闽胜浩为首,昌海道馆在场所有的弟子们,一共大约三十人,皆面­色­沉怒地整齐战列在金一山伤痕后。那气势如此的慑人,岸阳队的队员们不由得心中一惊,也挺直了背脊,对峙而立。

“怎……怎么,是要打架吗?”察觉到苗头不对,揪紧百草的胳膊,晓萤强自镇定说,“心……心虚了是不是……”

“不错!十七年前,那届世锦赛,我,是在第一轮败给了曲向南!”踏前一步,金一山面如赤枣,声如洪钟,他怒视着岸阳所有的队员,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地说,“我金一山,一生钦佩强者,如果是堂堂正正地被打败,没有什么不服!”

那一场失利,是金一山人生中最难以忍受的失败。

历代以来,昌海道馆推崇谦和冲淡,不提倡弟子参与任何有竞赛­性­质的教授。而那一届的世锦赛,因为前几年韩国国家队战绩不理想,为了提高国内习练跆拳道的士气,国技院的宗师们特地前来请求风赫宗师派出弟子代表韩国参赛。

昌海道馆派出了实力仅次于云岳的金一山。

金一山直到现在还记得──

当时举国沸腾!

素来象征着韩国跆拳道最高水平的昌海道馆,首次派出弟子出征世锦赛,所有的报纸和广播都热烈地谈论这件事。出发去日本时,机场送行的人山人海,随行的记者达到了创纪录的二十多人,比赛当天,甚至国内的电视台都破天荒地买下了直播的图像。

然而他竟败了!

出人意料地败给了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曲向南。

第一轮就惨遭淘汰。

他的失败,让昌海道馆承受了空前的质疑!

国内的民众,顷刻间就将希望破碎后的失望,发泄在昌海道馆身上,铺天盖地地指责昌海道馆欺世盗名,早已是个空架子,根本不具备一流的跆拳道水准!

那段困难的时期一直持续了几年。

直到后来,昌海为了消除影响,不断地选派出弟子参赛,陆续为韩国拿到了许多跆拳道世界冠军,才重新稳固住昌海在国内的地位。

曲向南违禁服用兴奋剂的事情,虽然被查了出来,但是世人转眼就淡忘了,却在昌海道馆身上留下了一笔,有史以来第一次参加国际大赛,就在第一轮铩羽而归的屈辱记录!

师父和师弟们从未指责过他,昌海道馆里也没有人再提起过十七年前的那届世锦赛。

他却一生都无法忘记。

那场失利,是永生Сhā在他心口的一把屈辱的尖刀!

“但是,败给曲向南这样卑劣的人,是一种侮辱!”双眼暴睁,金一山的目光凶猛得吓得晓萤打个寒战,“而你,小丫头,竟敢出言诋毁我金一山的名誉!你是哪个道馆!你的道馆,和你的师父,必须对你的言行,付出代价!”

“你……”

如同被一座重重的大山凶猛地压过来,那骇人的气场逼得晓萤面­色­发白,嘴­唇­发抖,她努力想要表现得镇定自若谈笑风生,但是惊骇间一句话也想不出来,颤抖的双手紧紧揪住百草的胳膊。

“那只是一些猜测。”

抿紧嘴­唇­,百草将晓萤护在身后,她直直地回视着暴怒的金一山,毫无惧­色­。

“就像我也在猜测,金一山大师,您是否真的是因为曾经败给过我的师父曲向南,所以才这样一次次在公众场合讲述那些往事。否则,您大可以陈述事情,而不必一定要将当事人的姓名点出来,还一再地使用那些难听的字眼。保护他人的名誉,并不会妨碍到您阐述跆拳道的­精­神!”

“然后,因为这只是我的猜测,这些猜测会伤害到您的名誉,所以虽然我知道您和我师父曲向南的过往,我也并没有用它来质问您!”

深吸一口气,百草在身侧握紧双拳,克制地说:“同样的,我的师父,究竟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才会出现那样的检查结果,并不是您看到一个结论,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我相信我的师父,他是一个恪守跆拳道­精­神的正直的人,他绝不会像您所说的那样,用卑劣的手段骗取不属于他的胜利!所以──”

“请您收回您的那些话,并且,以后不要再伤害我师父的名誉!”在山谷的清风中,僵硬着背脊,百草对金一山行了鞠躬礼。

画面良久地定格住。

青山翠谷,满场雪白的道服,无数双眼睛屏息望着面­色­赤红的金一山,和他面前那深深鞠躬的短发女孩。

“哈!哈!”

金一山仰头怒笑,声音使得山谷的地面都震了起来,然后猛地收住笑声,他一字一句怒声道:“曲向南,跆拳道界的耻辱,他有什么名誉可言!对于曲向南这种人,我必须让全世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可耻的败类!”

夏日的阳光刺眼眩晕。

光影仿佛斑驳的亮芒,照耀在百草全身,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只能看到她僵硬的背脊,缓缓地,缓缓地,站成笔直。

“那么──”

眩晕刺眼的光影中。

百草的声音也变得像她的背脊一样僵硬:“──请您接受我的挑战。因为您侮辱我的师父,我必须要挑战您!”

青草的草尖在风中摇曳。

除此之外,山谷中一点点声音都没有了。

“你不够资格。”

黧黑少年闽胜浩抬起眼睛,从金一山身后看向那个倔犟愤怒的短发女孩,声音无波地说:“只有同样大师级的跆拳道高手,才有跟一山大师切磋的机会。一山大师若是跟你这种十几岁的小丫头交手,是自失身份。请你在取得至少黑带七段以上的位级之前,不要再说这种失礼的话。”

“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您的实力真的很强,”如同没有听见闽胜浩的话,百草眼底是一片刺骨的寒意,她逼视着金一山,“有怎么会败给我的师父曲向南,即使他真的如您所说,服用了兴奋剂?”

“又或者,您根本就不是我师父的对手,”百草缓缓凝声说:“所以,即使我代表我的师父挑战您,您也不敢接受!”

“戚百草──”

一直被闽胜浩扼住肩膀的金敏珠怒不可遏,用中文大吼,吼声将整个山谷震得轰轰响:“好!我、代表我的父亲、接受、你的挑战!”

终于从闽胜浩掌下挣出来,金敏珠怒步站至百草面前,吼声说:“如果、你、败给我!戚百草!我、咬你、向我父亲、下跪、道歉!并且、从此、退出、跆拳道!”

“好!”

百草深吸一口气,毫不理会身后晓萤低声拼命喊“不要啊!不要啊!”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败给我,那么金一山大师,必须,向我的师父道歉,并且永远不得再辱及我师父的名誉!”

金一山闻言怒眉倒竖。

“好!”不敢看父亲的脸­色­,金敏珠怒哼道,“那就、开始吧──”

说着,她拉开架势,正准备开始,闽胜浩却上前一步,站在已经剑拔弩张的金敏珠和戚百草之间。

闽胜浩看了眼百草,目光在她倔犟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秒钟,又转向金敏珠,厉声用韩语说:“为了私人恩怨,而进行决斗,并且比赛的结果还附有赌注,这符合跆拳道­精­神吗?”

金敏珠哼一声扭过头,恨恨地说:“是她自己要求的!而且愿赌服输,大家都心甘情愿!”

“百草。”

这时,初原的声音在百草身旁响起,她的脖子已经梗得僵硬了,缓缓抬起头,望入那双温和宁静如大海般的眼睛,她忽然眼圈一红,死死咬住嘴­唇­。

看着她这个模样,初原心底微叹一声。

“下午的团队挑战赛,我们岸阳对,向昌海道馆队,提出挑战!”山谷中,站在百草的身边,初原肃声对闽胜浩说。

因为百草事件,金一山大师暴怒地拂袖而去,上午的课程结束得比昨天要早些。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岸阳队的队员们回到训练营的庭院里,准备下午与昌海道馆的团队挑战赛。

房间里气氛很压抑。

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连晓萤也愁眉苦脸地说不出话,她看一眼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百草,心里七上八下担心极了。虽然她对百草有信心,以前百草也曾经打败过金敏珠,可是──金敏珠似乎功力比三年前强悍了很多很多。

似乎,完全不比婷宜差,在力量和气势上,甚至看起来还要比婷宜强些!

百草会不会……

一想到在昨天的赛台上,金敏珠嚣张地使出那一连串九个双飞踢,阮秀梅被踢了足足十八脚,从台子上被飞踢出去满嘴是血,掉了两颗牙齿,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凄惨模样,晓萤的心就揪成一团。

而且!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她相信,百草就算败给金敏珠,肯定也不会像阮秀梅那样,败得那么惨。

最可怕的是!

万一输给金敏珠,百草就要向金一山下跪道歉!还要从此退出跆拳道!她不敢想象百草向金一山下跪的场面,不,以她对百草的了解,百草就算是死,也不可能会跪给金一山的。但是,百草又不是答应了却不守承诺的人,那万一,到时候可怎么办?哎呀,她都快急死了!

还有……

退出跆拳道……

就为了十七年前的陈年旧事,百草就要退出跆拳道?!

虽然知道百草对她师父的感情,可是这样做,会不会太冲动太不计后果了呢?晓萤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埋怨着,怒其不争地偷偷瞪了眼依旧沉默僵硬地坐在角落里的百草!忽然,她打了个寒战。

室内有股逼人的寒意。

冰源是从远离百草的另一个角落散发过来的……

晓萤胆寒地看了看。

果然是若白师兄。

浑身散发出冰寒的气息,若白师兄盘膝而坐,他闭着眼睛,似乎怒得已经不想再看见百草了。若白师兄这次好像是真的生气了,他的面­色­气得发白,嘴­唇­也隐隐发白,就像,就像一朵被冰冻住的雪莲。

晓萤大喜过望,太好了,终于有人阻止百草了!寻声望去,晓萤傻住,那出声的人,竟然是一直沉默得像隐形人一般被所有人忘记的光雅!

“金敏珠,由我来迎战!”

直挺挺地站起来,光雅面­色­苍白地说。

大家也全都傻住了。

初原望向光雅,像是第一次见到她,若白的神情也动了下。百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仰起头,呆呆地盯着光雅,­干­涩地问:“为什么?”

光雅死死咬了下嘴­唇­,硬声说:“曲向南,是我的父亲,要迎战金敏珠,也是由我!”

“光雅……”

这是第一次,百草听到光雅喊师父为“父亲”。蓦地,有滚烫的潮湿冲上眼底,略微颤抖地站起身,百草走向光雅,激动地想碰碰她,可是又不敢。

“谢谢你,光雅……”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师父在这里,如果师父能亲耳听到光雅喊他父亲,百草忽然又想哭又想小,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一遍一遍地说着:“谢谢你,谢谢你,光雅……可是,还是让我来,我来迎战金敏珠,你放心,我一定会……”

“他是我的父亲!你只不过是他的徒弟!”打断她,光雅冷冷地说,“你有什么资格代表他出战?”

百草呆住。

“喂!曲光雅!你怎么说话呢?百草也是一片好心!?”晓萤看不过去了。

“我不姓曲,我姓沈,”光雅眼神冰冷地盯着百草,“血缘上的关系,我没有办法改变,但是,我跟我妈妈的姓,我以曲这个姓为耻!”

“……”

百草呆呆地看着她,刚才心中的激动和喜悦一点点沉下去。但是,没关系,光雅已经承认了师父,而且,还要为了师父的名誉而战,已经、已经很好很好了。

吸一口气,百草努力对光雅露出笑容,说:“你能够有为师父出战的心意,师父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这次,还是让我来,好吗?”

“不行。”光雅冷冰冰地回答。

“……”百草再次呆住,“……可是,你打不过金敏珠怎么办?”她不想伤害光雅,但是光雅和金敏珠之间的实力太过悬殊了。

“打不过,那就输给他。”

“不可以!”不敢相信光雅居然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百草急了,“这场比赛很重要!绝对不可以输掉!”

“为什么不可以输?”

“只有战胜金敏珠,才能让金一山大师道歉,才能让他再不能损害师父的名誉,否则……”

“哈哈哈!”光雅突然大笑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曲向南的名誉!让金一山大师道歉!哈哈哈!”

那笑声如此疯狂。

听得屋内所有的人都心惊起来。

“戚百草!你凭什么要金一山大师道歉!”笑出的泪水还在眼角,光雅怒吼到,“曲向南的名誉!他有什么名誉!戚百草,你就是一个傻子!是个神经病!是个白痴!是个浑蛋!你以为你很了不起!你以为你是在帮曲向南?!”

“如果不是你像白痴一样跳出去,维护什么曲向南的名誉,可能大家都只是随耳听一听,根本记不住‘曲向南’这三个字!现在好了,这三个字所有人都牢牢记住了!都记住‘曲向南’是一个靠服用兴奋剂,来骗取胜利,害死家人的无耻的人!”

泪水在光雅脸上疯狂地流淌着,她愤怒地一步步逼近百草:“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神经病!好!你真的以为你的师父,曲向南,是顶天立地、正直高洁的人,对不对?你以为他根本没有服用兴奋剂,都是别人诬赖他陷害他,对不对?!我告诉你!你听清楚了!我在六岁的时候,就亲耳听到,他自己在我妈妈的灵前,亲口承认他当年服用了兴奋剂!承认是他害死了我的妈妈!”

“住口──”

百草怒了!

即使是光雅,即使是师父的女儿,也不可以这样说师父!师父是怎样的人,她知道的很清楚!

“哈哈哈!”见到百草这个样子,光雅又大笑起来,笑声比哭声还要凄厉,屋内其他队员们听得如坐针毡,“你还是不相信对不对?!好,我就让你看看,你这么相信的师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让你看看,你究竟值不值得为了他,向金一山下跪,值不值得为了他,从此退出跆拳道!”

“梅玲,借一下你的手机。”

用力擦着面颊上流淌不尽的泪水,光雅­阴­森森地盯着面­色­苍白的百草,从不知所措的梅玲那里夺来手机,拨了一串号码。

“郑师伯,我是光雅,麻烦您让曲向南接电话……”

屋内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曲向南,我要你亲口告诉戚百草,当年的世锦赛,你究竟有没有服用兴奋剂,请你说清楚一点,让她听个明白!”

边冷笑着对她说,“我已经煎熬了十几年,你不会,连听的勇气都没有吧?”

晓萤担心地看着百草。

只见百草苍白着脸对着手机喊了一声“师父”之后,便好像冻住了。渐渐地,百草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僵硬,脸­色­越来越参拜,背脊也渐渐发抖,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百草呆呆地看向光雅,又仿佛目光透过光雅,在看着一片空洞茫然的地方。

一切都没有了声音……

她听不见……

她听不懂……

白茫茫的雾气,整个世界完全不再是以前的样子……

“百草!”

见百草仿佛失掉了魂灵一般,僵硬地失措地向门外走去,走的有点踉跄,又有点像是逃跑,险些撞在门框上,晓萤再也坐不住了,拔腿就想跟上去。

“让她去!”若白突然冷凝地出声:“她是该好好地想一想了。”

Ⅱ:心之萌 Chapter 14

阳光是一天中最毒辣的时候。

湖面涟漪一层层荡开,金灿灿地闪耀着,一晃一晃,如无数的镜子碎片般反­射­出强烈的光线。坐在湖边,百草呆呆地望着水面上的那些光芒,眼前仿佛有漫天的金星在狂乱地飞旋,她什么也看不见,眼睛痛得连脑子也开始痛。

抱紧膝盖。

她闭上眼睛,将身体紧紧地蜷曲起来,像一只虾米。

她身上很冷。

一阵阵颤抖地寒冷。

……

“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神经病!好!你真的以为你的师父,曲向南,是顶天立地、正直高洁的人,对不对?!你以为他根本没有服用兴奋剂,都是别人诬赖他陷害他,对不对?!我告诉你!你听清楚了!我在六岁的时候,就亲耳听到,他自己在我妈妈的灵前,亲口承认他当年服用了兴奋剂!承认是他害死了我的妈妈!”

……

“你还是不相信对不对?!好,我就让你看看,你这么相信的师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让你看看,你究竟值不值得为了他,向金一山下跪,值不值得为了他,从此退出跆拳道!”

……

“曲向南,我要你亲口告诉戚百草,当年的世锦赛,你究竟有没有服用兴奋剂,请你说清楚一点,让她听个明白!”

……

有风吹过,如同在冰窖中,百草死死抱紧自己,将头埋入膝盖,她脑中一片空白,任由寒冷一层层将她包裹住。

房间里只剩下了几个女孩子。

林凤和梅玲都在发呆。

光雅一脸惨白地靠坐在墙角。

看看窗外,又看看光雅,再看看窗外,再看看光雅,咬了咬牙,晓萤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光雅,我知道,你是不想让百草去跟金敏珠交手,怕百草会输,怕百草会因此必须退出跆拳道,对不对?可是,你那些花,说得也太重了!”

光雅苍白着脸一动不动。

“你明明知道百草对曲向南师父的感情,她那么崇拜曲向南师父,她那么尊敬曲向南师父,她那么死心眼,她简直都可以为了曲向南师父去死!你却告诉她那样的事情,她会幻灭的,她会受不了的好不好!”晓萤抱怨地说,就算要劝百草打消跟金敏珠交手,也要讲究一点策略和方法啊。

光雅的嘴­唇­颤抖了下。

幻灭?

受不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进她黑洞洞的瞳孔,如果这样百草就受不了了,那么这么多年,她是怎么受过来的呢?

从记事起,他就知道她是早产儿,母亲生完她没有几天,就过世了。关于她的母亲,全胜道馆里所有的师伯都告诉她,那是一个像花儿一样美丽的人,说她长得像她的母亲,有着同样尖尖的下巴和大大的眼睛。

关于父亲和母亲的事情,她大多数都是听来的。

据说,母亲在十八岁的时候,有一次跟朋友到岸阳来玩,遇到坏人,是父亲出手救了她们。就像所有故事里的英雄救美,十八岁的母亲对二十岁的父亲一见钟情,为了追求父亲,母亲留在了岸阳,留在了全胜道馆。

外婆生气极了。

小姨沈柠说,因为母亲不肯再回上海,拒绝家里为她安排好的一切,硬是要跟那个身无分文却热爱跆拳道的穷小子在一起,外婆大病一场,后来跟她的母亲断绝了关系,离开上海,举家搬到国外居住。

可是母亲的爱情并不幸福。

师伯们告诉她,母亲很爱父亲,为了父亲,她从一个娇滴滴的上海大小姐,变成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她早起为父亲的弟子们做饭,晚上为父亲的弟子们洗衣,平日里出门工作,为父亲和他的弟子们贴补生活费。

父亲却只知道练功,师伯们说,父亲平日里甚至很少跟母亲说话,全部心思都放在备战已经错过一次的世锦赛上。

母亲越来越消瘦。

怀上她的时候,母亲已经瘦到几乎身上都没有­肉­了。怀孕到七个月,母亲的身体极差,病弱到整日都无法起床,父亲却依然去参加了世锦赛。

师伯们说,当时刚刚传回父亲在世锦赛上获得冠军的消息,却紧接着又传回来父亲被检查 出服用兴奋剂,终身禁赛,被剥夺习练跆拳道资格的消息,母亲情绪波动太大,导致早产,没有几天就过世了。

所以,她常常这样想,她刚出生的那几天,应该是见过母亲的。道馆里没有任何关于母亲的照片或者画像,小时候她只能对着镜子,摸着自己的脸,想象母亲的模样。

屋前有一株梅树,听说是母亲当年种下的。

可是梅树下总是有那人的身影。

于是,她连带着对那株梅树也讨厌起来。

不懂事的时候,她跟着道馆里的小孩子们,一起骂那人是坏蛋,是跆拳道的败类,是全胜道馆的耻辱。长大以后,她才明白,原来那人是她的父亲。

她讨厌那人。

她讨厌他总是蹲下来试图跟她说话,讨厌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想要接近她,讨厌他居然还期望她能喊他一声“父亲”,讨厌他拿给她的所有东西,讨厌当她骂他是坏蛋是,他眼中那深深的痛苦,让她每次都像胆小鬼一样哭着跑走……

窗外的阳光明亮刺眼。

光雅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光芒灿烂的地方,她真的只是为了不想让百草和金敏珠交手吗?不,也许那是因为她恨百草,她讨厌百草!

她从小就讨厌戚百草。

自从被那人带进全胜道馆,戚百草的存在就像一只令人无比讨厌的蟑螂!跟着那样可耻的人,跟着那样的败类,戚百草不仅不以为耻,反而跪在那人房前,跪了四天三夜,一定要喊那人为“师父”!

戚百草每天被道馆里的孩子们围起来打。

明明每次被孩子们打得头破血流,明明每次孩子们都很大声地告诉戚百草了,曲向南是个大坏蛋,戚百草却好像根本听不懂一样!她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像戚百草那样愚蠢的人,为什么明明是那样可耻的坏蛋,却居然还会有戚百草这样的白痴,整天用崇拜尊敬的目光仰望跟随!

躲在墙壁的转角,她每天都偷看那人教戚百草练功。

清晨,那人背对着庭院的那株梅树,戚百草一声声清喝,腾身跃起,练着跆拳道的基本腿势。出门上学前,那人帮戚百草背上书包,用手帮戚百草整理着肩膀上的背带。中午,那人坐在摆了白粥咸菜的小桌旁,等着戚百草放学回来。

那人……

就好像他是戚百草的父亲……

而不是她的。

她讨厌戚百草。

她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戚百草这种人,像笨蛋白痴一样,任别人怎么说,都要死心塌地跟随那个人。

而她却做不到。

六岁的时候,她在梅树下大哭异常,醒来后发现自己被那人抱在他的床上。那天是母亲的忌日,那人对母亲的灵位说的那些话,她全都听到了。

后来,她渐渐长大,六岁时的记忆变得模糊,她开始怀疑那是不是她的梦。是不是听别人说的多了,她才做了那样的猛,那人所说的只是她平时听到了,而不是真实的。

她告诉自己,或者她也可以像戚百草一样。

只要那人一句话。

她就可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什么都可以相信!

于是,十三岁的时候,还是在母亲的忌日,她终于鼓足勇气又问了那人一次……

“百草怎么还不回来?”

焦急的声音传入光雅的耳中,她的睫毛颤了颤,见是晓萤正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不时向窗外张望。

“若白师兄也太严厉了吧,让百草自己好好冷静,可是万一百草想不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会出什么事?

顶多是她终于明白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光雅脸­色­苍白地想,就算她再痛苦,也比因为那个人,而要向金一山下跪,并且从此退出跆拳道,要强得多。

“终于找到你了。”

清澈温和的声音想起,百草呆呆地抬起头。盛午的阳光中,身旁那人的气息­干­净无比,仿佛有着淡淡消毒水的气息,她呆呆地望着他,脑子一片空白。

“吃饭吧。”

初原笑了笑,坐到她的身边,打开一只饭盒,里面装了满满的饭菜,还是热腾腾的。她咬住嘴­唇­,垂下眼睛,只觉得胸口也堵得满满的。

“下午不是还要跟金敏珠交手吗?不吃饱饭,怎么能够有力气?”笑着揉揉她的头,初原把筷子和饭盒塞进她的手中。

怔怔地握着筷子,百草嘴­唇­­干­涩地动了动,说:“我做错了,是不是?”

“嗯?怎么说?”

“是不是我太冲动了……就像光雅说的,如果我不是那么冲动地站出来质疑金一山大师,可能大家并不会留意到师父的名字……而且,是不是,就算我打败金敏珠,甚至就算我打败金一山大师……也没有人……也没有人会相信……”

“你为上午的事情感到后悔吗?”

“……”

“如果再来一次,你觉得,你可以控制住你的情绪吗?”初原凝视她说。

百草死死地咬住嘴­唇­,耳边又如噩梦般回响起那些难听的字眼。

“不,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别人那样说我的师父,却一声不吭,我做不到……”泪水突然涌上她的眼底,声音也颤抖起来。

小时候,师父扶着她的肩膀,帮她拉开双手的拳势。小时候,师父把唯一的那道青菜夹到她的碗中。小时候,她一遍遍踢向师父吊在树上的脚靶,当她终于踢到时,总是沉默地望着庭院里那株梅树的师父,会回头看看她……

“……那是我的师父,我做不到看着他那样被别人侮辱。他不是,他绝不是金一山所说的那样!他是我的师父,我了解他……”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也不敢被他看见她脸上的泪水,她死死将头埋进腿弯。

夏风吹过湖面。

正午的阳光烈如焚烧。

看着她紧紧缩成一团,背脊僵硬地抽搐着,明明是在哭泣,却偏偏不发出一点声音,初原静了半晌,湖面的光晕随着涟漪一岑曾刺眼地荡开,他低声说:“即使接了那个电话,你还是相信你的师父吗?”

脑中“轰”的一声!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有一些狼狈的潮湿。僵僵地看着他,背脊仿佛在瞬间被冻住,胸口痛得像是要炸开,她需要拼命的呼吸,才能从铺天盖地的疼痛中透过气来。

……

“……那年的世锦赛,”手机的另一端,那声音如此之苍老,像是出自一位六十多岁的老 人,“……我的确服用了兴奋剂。”

良久良久,那过早苍老的声音缓缓叹息了一声:“百草……”

……

庭院里四寂无人。

望着那株梅树,曲向南负手而立,他两鬓的白发被阳光照耀得星星点点,眼角和­唇­边也早也有了深深的皱纹。

……

“我叫沈媛,”眼睛亮亮地站在他的面前,她有点害羞,声音却很大,“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

“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就像是梅花一样,”硬是将他从练功房拉出来,她的笑容娇柔如花,牵着他的手,让他看这株她刚刚亲手栽种在庭院里的梅树,“在冰天雪地里绽放,不怕寒冷,那么坚强,又高洁,又正直……”

……

“或许是要等到明年冬天吧,”痴痴地守着整个冬季都没有开花的那株梅树,她的笑容不再像当初那样耀眼,却越来越温婉,“向南,等到明年冬天,梅花绽开的时候,我们就结婚,好不好……好不好……”

……

“向南……”

每次回屋后,她总是会拿起­干­净的热毛巾,将他的双手裹在里面,细细地擦拭。后来,她常常低着头,他只能看见她洁白的脖颈。

……

夏日的阳光中,梅树的叶子轻轻作响。没有开花,它看起来似乎跟其他的数目也没有太大区别。

看着绿­色­叶片上的微微光芒。

曲向南胸口一滞,一阵阵咳嗽起来。

那时候,他将所有的­精­力放在练功上,备战下一届的世锦赛。他很少留意她,直到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晕倒。守候在戚家医馆的病床旁,等待她醒来时,他才惊觉,她早已不是他初见到时的模样。

她瘦的令他心惊。

原本玉葱般细­嫩­的双手,变得粗糙有了茧子。那头漂亮的长卷发,也变成朴素的短发。

……

“……向南,我没事……”

虚弱地睁开眼睛,望着他,她的双眼蕴满了深深的感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

“……我们有宝宝了,向南,你高兴吗……”

……

因为她的那次晕倒,他才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从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慢慢地,占据到了他生命中越来越重要的为止。而她却越来越销售,越来越经常晕倒,甚至常常几天无法下床。

……

“……我只是害喜,”轻柔地握住他的手,她虚弱地说,“你看戚嫂子还不是跟我一样,也瘦了很多……向南,你错过了上届的世锦赛,这一届不能再耽误了……”

拉着他的手,放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她的笑容甜得就像一个梦:“……向南,你会拿到冠军的,对不对……等孩子长大,我会告诉她,她的爸爸是世界冠军,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她的爸爸曾经一脚就把欺负妈妈的流氓踢飞了……”

……

他以为那真的只是害喜,直到有一天,医馆的戚大夫喊住他。

……

“你妻子的身体不适合怀孕,”大腹便便的戚嫂子上完茶后,年轻的戚大夫为难地说,“我劝过你妻子很多次,应该把她的身体状况告诉你,可是她总是说等世锦赛结束之后再说。虽然我答应过她,但是……”

如同整个世界忽然间没有了声音。

……

就像是个讽刺,当一直梦想的世锦赛终于来到眼前时,他才知道,他宁可用一切来交换她的健康。不理会她的各种理由和反对,他再也不练功,几乎带她去遍了国内所有的大医院,花光了原本就不多的继续,借遍了所有能借的钱,所有的医生却都告诉他──太晚了。

以国内的医疗水平,对她的病情束手无策,尤其在她目前怀有六个月身孕的情况下。除非有机会到外国去接受治疗,美国有一两家国际著名的医院对于类似病例的研究已经有了突破­性­的紧张。但是高昂的出国医治费用,对他而言比天文数字还要遥远。

……

“……向南,你的头发都白了,”夜晚的梅树下,她躺在他的怀里,虚弱地抚摸他鬓角的发丝,她的手指那样亮,叹息却比梅花的香气还要温柔,“向南,别担心我了,别去借钱,别再去联系国外的医院,好吗……我不会死的……我想看你参加世锦赛……我想看你拿到冠军……你要好好练功……世锦赛很快就要开始了……”

他抱紧她。

将头埋进她的肩窝。

“向南……在我心里面,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去参加比赛吧……我希望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最了不起的英雄……”在他的怀里,她除了高高隆起的肚子,瘦得只剩下骨头。他抱紧她,死死地抱紧她。

……

在即将绝望的时候,竟是他以前一直很排斥的地下黑道阻止,给了他唯一的一线希望。

……

“几乎所有赌家都压韩国的金一山夺冠,押你的一笔也没有。”那个黑道大哥长得出人意料的文质彬彬,拍拍他的肩膀,说,“所以,我们把宝都押在你身上了,只要你能帮我们拿到冠军,你老婆出国治病所有的花销和手续,我们全包!但是,如果你输掉,还我们赔掉这么大一笔钱,也别怪我们翻脸无情!做生意就是这样,老弟你也可以理解,对吧?”

……

他恢复了练功,每天不眠不休地练功,只是不像以前在练功场,而是改到了庭院。她很开心,只要身体好一些,就会坐在梅树下的躺椅中,抚着肚子,微笑着看着他,陪着他,睡一会儿醒一会儿,一天一天转眼就过去。

和地下赌庄做的那笔交易,他没有告诉她。

他希望她永远也不知道。

只要能救她,只要能够让她或者,以前他以为自己绝不可能去做的事情,都可以去做。

……

在世锦赛开幕的前一天,她仍旧昏迷在医院。望着体育馆中央被无数灯光打照的明亮刺眼的那块赛垫,他非常清楚,他必须胜,只有战胜所有的对手,她才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万众的欢呼声中,韩国的金一山如英雄般出场。

“喝了它,它会让你赢。”

黑道大哥低声说,将一罐饮料递到他面前。

……

往事一幕幕自脑海中翻涌而过,历历如在眼前,却已恍然这么多年。如果知道事情的演变将会发展到那样的地步,如果一切能够重来……

梅树下,咳嗽声剧烈得似乎要咳出血来。

曲向南慢慢闭上眼睛。

他以为,随着时光流逝,十七年前的这些事情他会渐渐记不清楚,而中午的那通电话,让一切又清晰地回来了。恍若她还坐在梅树下,那时候她还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模样,常常对他招手,撒娇着让他别再练功了,多陪她说说话。

咳嗽着,他­唇­角有着苍老的纹路。

只是──

百草,师父让你失望了……

湖边,百草僵僵地仰头看着初原,她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样。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相信她的师父,相信师父是无辜的,是被冤枉的。她坚信这一点。

所以,当听到师父亲口承认他服用过兴奋剂,仿佛有什么在她胸口轰然碎掉,又惊又痛,慌乱和不知所措。

可是──

……

一屉屉整理着要拆,父亲站在梯子上念念叨叨地说:“……小草,看人要看心,不要只靠眼睛或者耳朵,明白吗?”

……

“……”

声音僵僵的,她努力吸了口气,沙哑地将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是的,我了解我的师父。”

“无论金一山大师说什么,无论光雅说什么,哪怕是师父亲口告诉我,我……我还是相信师父是一个恪守跆拳道­精­神的人,他绝不会做出那些事情!”

跟师父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十年,师父是怎样的品行,没有人可以比她更清楚。她相信她的师父,即使──即使是师父自己的话,也无法将她动摇!

“真是个固执的女孩子,”凝视着她,初原的眼底有某种很深的东西,然后,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假如即使重来一次,你还是会选择这样做,假如无论发生什么,你都相信你的师父……那就听从你心底的声音好了。”

“可是……”她咬住嘴­唇­。

“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只要你觉得是正确的,是值得的,那就去做吧。不过,”将筷子重新塞回她的手中,将饭盒放在她的膝上,初原温声说,“首先要吃饱了,有力气了,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对不对?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微窘地低下头。

百草吃了几口,发现自己真的饿了,饭菜里有红红的辣白菜,吃起来很爽口。又吃了一会儿,心中依然很不安,她犹豫着看向身旁的初原。

“若白师兄……还是很生气……是吗?”

若白师兄面容肃冷,一句话都不跟她说,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

“我帮你打饭的时候,是若白夹了这些辣白菜放进去。”饭盒里的辣白菜已经几乎被她吃完了。

百草的眼睛顿时被点亮了!

她埋下头去,用力地将剩下的辣白菜大口大口扒进嘴里,眼底又有了点潮潮的湿意。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

突然,音乐响起,百草慌忙放下饭盒,拿出手机,手机屏幕上跳跃闪烁这廷皓前辈灿烂的笑脸。她迟疑了一下,接通电话。

“很好,今天终于记得开手机了,”手机那端的环境有点嘈杂,廷皓的声音依旧漫不经心,“吃完饭了吗?”

“还没……”

“下午要和金敏珠交手,多吃一点。”廷皓叮嘱的话语传过来,“不要小看了金敏珠,她比起三年前进步很大,而且腿法很凶。不要被她的气势压倒,不要让她控制节奏,我相信你,战胜她没问题。”

百草愣住,呆呆地对着手机说:“你怎么知道我下午……”

“你忘了,我们正在交往啊,”打断她的话,廷皓的笑声仿佛蓝天白云一样自然,“随时留意和关心你,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没有……我们没有在交往……”不敢看身旁的初原,百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我们’,”廷皓又笑起来,“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廷皓前辈……”百草窘得结结巴巴,可是她也知道,有些话必须说清楚,“我……上次你说的交往……我觉得并不……”

“东西买了吗?”手机那端的声音打断她。

“啊?”她愣住。

“大酱,”廷皓提醒她,“临走前,你答应当作礼物买给我的,难道忘了?”

“……没……没忘。”

“回来的时候,我会去机场接你,到时候如果让我发现你忘记带礼物给我……”廷皓似真非真地哼了两声。这时,手机那端传来催促乘客登机的广播,还没等她说话,他笑着说,“好了,我要走了。等飞机到了英国,你和金敏珠的比赛应该已经结束了,到时候听你的好消息。Bye──”

通话结束了。

百草呆呆地望着手机,脑子里蒙蒙的,她觉得有什么事情在一直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

“是廷皓?”

初原看着她。

“嗯。”

她的脸依旧红红的,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不该向他解释,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误会她和廷皓前辈之间的关系。

“廷皓──”初原犹豫了一下,“在跟你交往?”

“没有!”她慌忙抬头看他,“廷皓前辈……只是在开玩笑……他是说着玩的……”

“傻丫头,”初原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廷皓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他既然这么说,一定是认真的。”

她呆住。

“可是……可是……”惊愕和不知所措使她说不出话,她一直以为廷皓前辈只是在开玩笑,廷皓前辈怎么可能会喜欢她,怎么可能会想要和她交往。

“可是你喜欢的是若白对不对?”初原保持着微笑,说,“没关系,廷皓虽然是认真的,但他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你不用担心。”

“我没有喜欢若白师兄!”百草急了,再一次解释说,“不,我说的是,我没有那种‘喜欢’若白师兄!我没有跟若白师兄交往!若白师兄也不是那种‘喜欢’我!”她一定要解释清楚,她不想再被他误会下去了,虽然他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子……

“你和若白没有在交往?”初原怔了怔。

“没有!”她用力地摇头。

“那次我在夜市遇到你和若白在约会……”

“那不是约会,是我和若白师兄打工回来,若白师兄怕我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一直都跟我排成相同的时间。”她涨红了脸。

初原凝视着她。

中午的太阳灿烂明亮。

百草的脸颊红红的,望着他的眼睛,渐渐地,她又缓缓低下头,心中涌出一抹涩意。

……

“我也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渐浓的暮­色­中,初原望着仿佛被雾气笼罩住湖面,“可是,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

明明知道初原师兄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她的心为什么还会跳的这么快?百草黯然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她不想被初原师兄发现,她不想造成初原师兄的困扰。

“所以,我还有机会,”湖面的涟漪一层层荡开,就像金­色­水晶般透明美丽,初原闭了闭眼睛,声音轻得就像是自言自语,“是吗?”

“……”

她没有听懂。

“虽然在跟金敏珠比赛前,告诉你这些并不合适,但是……我不想再等了。”

初原略吸口气,他望向她,略微用力地揉揉她的头发,“我喜欢你,百草。”

《旋风百草》第二部完

旋风百草Ⅲ:虹之绽

内容简介:

百草战胜韩国金敏珠,并且以双飞踢的第三踢,把金敏珠踢落台下,一举成名。与此同时,关于爱情的三条线索也在悄然拉开,俊朗的廷浩从美国归来,温润如玉的初原在韩国突如其来地向百草表白,冷峻的若白身体虚弱、似患上了未知的疾病,把对百草的爱一直埋在心底……

百草最终会选择和谁在一起?

Ⅲ:虹之绽 Chapter 1

韩国。

昌海道馆。

盛夏的山谷中整齐地坐满来自各国的跆拳道训练营营员,雪白的道服在风中轻扬,他们专注地看向前方高高的赛台。下午的阳光中,正在进行的是昌海道馆与岸阳道馆的团体对抗赛,双方选手已经上场,昌海的队员是韩东健,岸阳派出的是申波。

“啊──喝──!”

“喝──!”

天空蔚蓝,阳光闪耀,两个身穿雪白道服的少年大喝着,出腿如风,身影不断交错闪离。场边的百草屏息看着,跟申波成为队友已经有将近三年的时候,每次看到他这样的变化还是会觉得很惊奇。平日里,申波文静刻板得有点学究气,但是在比赛时,只要他把那副黑框眼镜一扔,顿时变得犀利和杀气十足!

“好帅!”

眼见着申波厉喝一声,飞起的右腿以万钧之力向韩东健横踢过去,晓萤兴奋地低喊一声,反手揪住百草的胳膊。

可惜。

韩东健反应迅速,一个旋身,闪出安全距离。

百草眉心微皱。

几次主动出击未果,申波也渐渐放缓节奏,双方陷入试探的胶着局面。

“不错,申波打得很好。”林凤边看边喃喃道。

“可是没有得分啊。”梅玲有些紧张,申波是队里除了若白之外最强的男队员,如果胜不了这场,那剩下的四场就更困难了。

“0:0已经很好了。”

“拜托,你到底是哪个队的啊……”晓萤犯嘀咕。

“你知道这个韩东健在去年的韩国跆拳道全国赛里,是什么成绩?”林凤无奈地说。

“什么成绩?”

“亚军。”林凤哼了一声。

晓萤和梅玲都张大嘴巴,顿时说不出话来,目光中多了几分钦佩,投向场中正苦苦僵持的申波。可是又忍不住羡慕,原来昌海道馆随便一个弟子的战绩都这么显赫啊。

第一局零比零结束。

申波回到场边休息,他浑身已是大汗淋漓,戴上黑框眼镜,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有些惭愧地对队友们说:“对不起,没能得分。”

“说什么呢!”寇震锤了他肩膀一拳。

“已经很­棒­了,他是韩国全国赛的亚军哎,如果你打败他,说明你就是韩国的冠军了呢,哈哈!”晓萤笑脸相迎。

“拜托,就算打败亚军,也未必是冠军!”亦枫摇摇头,对晓萤的智商感到叹息。

初原将毛巾递给申波,说:“韩东健的防守很稳健,僵持下去他的体力可能比你强。第二局你可以试一下,尽量引他进攻,或许他进攻转防守的能力会比较薄弱。”

周围的队员们愣了下。

虽然大家都知道初原曾经是万众瞩目的天才跆拳道少年,可他毕竟退出已久,进入岸阳训练中心更是以队医的身份。尽管这次前来韩国跆拳道训练营,初原是作为领队,但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临赛指导的工作。

在没有沈柠教练出现的情况下,一般来说,赛场上的战术策略是由若白来指点。

百草忍不住看向若白。

从中午开始,若白一直肃冷着面容保持沉默。她明白,若白是在生气,生气她太过冲动跟金敏珠做下如果失败就退出跆拳道的约定,可是……

若白闭目盘膝而坐。

盛夏的阳光中,他的­唇­­色­有些苍白。

百草心中一揪,她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不敢对他说。

“是。”接过初原手中的毛巾,申波只顿了一下,便应声领命。

第二局开始,申波做的很巧妙。他并未有意示弱去引诱韩东健主动进攻,而是先佯作几次进攻,然后露出体力渐已不支之态,韩东健果然­精­神一振,厉喝着开始发动攻击。

“啊──喝──!”

晃开韩东健的飞腿下劈,趁他立势未稳,申波快如闪电,反身一个横踢,紧追又一个横踢,右脚重重踢上韩东健胸前!

“哇──!”

晓萤兴奋地跳了起来,梅玲开始尖叫,林凤、亦枫、寇震、光雅他们也面露喜­色­激动极了!

“哇……”

山谷中其他国家的营员们惊呼,这场实力悬殊的团体对抗赛,居然是明显弱势的岸阳队先打开了局面。

1:0!

满场的欢呼中,同大家一样,百草也兴奋地站起来,晓萤紧紧掐着她的胳膊又拽又跳,直到比赛继续进行,她胸口的热潮才逐渐平息。

队伍的最前方,初原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睛,他专注地看着比赛,盘膝而坐,神情宁静。

是他指定的战术。

百草忽然有些怔怔的。

如果初原师兄没有退出跆拳道,一切会是什么样子?她能看出在他凝神专注的面容中,有一抹被压抑住的渴望。究竟为什么初原师兄会离开跆拳道呢?

百草晃神地想着。

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初原略微转头,目光越过林凤和梅玲,他望向她,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然后,他眼底漾起温和的笑意,她看得有些呆住,几秒钟后,脸却腾地通红。

……

中午的阳光灿烂明亮。

初原略吸口气,他望向她,略微用力地揉揉她的头发。

“我喜欢你,百草。”

……

他……

他说他喜欢她……

中午的那一刻,阳光炫目得飞舞出无数金­色­的光点,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她傻呆呆地看着他,耳边全都是幻听的轰轰声。就像是在一场完全不真实的梦中,她的心脏跳得要蹦出来,但是所有的意识都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是她的错觉。

她不敢再去看初原。

慌乱中,她错开视线,却看到了若白。若白面容依旧清冷,他盘膝坐在亦枫身旁,阳光中,他的身影有种异常的单薄,­唇­­色­也更加苍白,仔细看去,他的额头似乎有些细密的冷汗。

百草一惊。

心中的胡思乱想顿时散得­干­­干­净净,不再担心他是否还在生她的气,百草挤到若白身边,急切地问:“……若白师兄,你怎么了?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是生病了吗?”

亦枫懒洋洋地看她一眼,让出些地方来,似笑非笑说:“不错嘛,总算你眼里还有若白。”

若白没有答她,眉心一皱,似乎不喜她靠得太近。

“若白师兄……”

百草的胸口滞住,像被什么攥住了一样疼,自从她进入松柏道馆,若白师兄对她冷淡过,对她严厉过,可是,从没有像此刻一样,似乎是在厌烦她。

她咬住嘴­唇­。

顾不得那么多,她伸手去碰若白的手掌,啊,冰冷得好似深井中的井水,若白微睁开眼睛,目光冷漠地扫她一眼,那眼神足可以将一切冻住,他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出来。

又紧咬了一下嘴­唇­。

她的手指碰向他的额头,若白向后一闪,目光变得更加冷凝,低叱道:“­干­什么!”

额头是滚烫的。

大惊之下,她没有在意他疏远的态度,焦急地说:“若白师兄,你发烧了。”

若白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是感冒了吗?”她继续问。

没有回应,她愣了愣,又问:“那……你吃过药了吗?”

若白依旧不理会她,他的­唇­­色­雪白,身形单薄得仿佛可以被阳光穿透。

百草陡然心惊。

“若白师兄,你这种状况不能出赛,我……”说着,她急着起身,“我去告诉初原师兄你病了!”

原本初原拟定的出场队员名单中没有若白,她还觉得奇怪,现在看来,应该是那时候初原就已经看出若白身体不适了。只是临赛前,若白坚持要求替下寇震,出战最后一场的闽胜浩,初原犹豫很久,最终还是同意了。

既然初原看出若白生病。

为什么还会同意他上场的请求呢?

百草脑中一片混乱,只想着必须要告诉初原,若白现在高烧很厉害,绝对不可以出战!

“不许去。”

若白的冷声将她定在地上。

“可是你生病了……”她非常不安,刚才他额头的高烧从她的指尖一直烫到她的心底。

“那是我的事,”他淡淡吸了口气,望向正在比赛的场地,“与你无关。”

“可是……”

“坐下!”

若白声音冷硬,长久以来对她的威严感,使得百草愣了愣,还是下意识地坐了下来。亦枫见那两人虽然肩并肩坐在一起,但是身形都是那么僵硬和不自然,他摇头笑了笑,又打个哈欠。

第二局,3:1,申波领先。

昌海队那边的气氛有些不对了,金敏珠鼓圆了眼睛瞪过来,黧黑少年闽胜浩拍拍韩东健的肩膀,面容依旧沉稳。岸阳队欢声雷动,大家像迎接英雄一样拥抱住申波。

“让他休息。”

看出申波累得已经有些虚脱,初原阻止了队员们围过来的兴奋,将水和毛巾递给他,亲自为他揉捏肩膀放松,叮嘱说:“保持体力,最后一局稳健防守,注意不要让体力消耗太快。”

“是。”申波领命。

听到初原和申波的对话,百草将头转回来,心中略舒了口气,是的,她也能看出来,申波的体力远不是韩东健的对手。第二局抢先取得优势是正确的,否则第三局申波体力跟不上,更加一点机会也没有。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韩东健几乎各方面都要比申波强一些,幸好初原发现了他反击转防守较慢的弱点,然而一旦申波体力下降,这个弱点恐怕也很难抓住了……

低咳声从身边传来。

百草慌忙看去,见若白正压抑着咳嗽,他的双手虚握着,睫毛闭在苍白的面容上,嘴­唇­抿得很紧。

“若白师兄……”

她心慌地扶住他,他的身体僵住,胸口剧烈起伏着硬是将咳嗽又逼了下去。

“感冒很严重是吗?你……你很难受是吗?……我去找药!”

霍地站起身,百草脑中已是乱糟糟一片,她向初原那里看了看,他是队医,应该有药。可是,初原和申波正在低声交谈,第三局即将开始。无措中,她看到一个人,脑子想也没想,直接跑过去。

“回来!”若白冷喝一声,见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转瞬就跑出很远去,气得他重重咳嗽了起来。

“咦,百草,”晓萤也看到了,急忙高喊,“百草!你­干­什么去啊!你一会儿还有比赛呢!”

初原闻声回头,只看到百草跑远的背影。

百草看到的是民载。

民载是那日昌海道馆前来接待他们的弟子,中文说的很好,他正站在昌海外围的队伍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刚刚开始的第三局比赛。听到百草的来意,民载留恋地又看了两眼场中的局势,回答说:“感冒药在宿舍里,我需要回去拿。”

“那……有退烧药吗?”

“有,也是在宿舍里,你是想现在拿吗?”

“是的,对不起。”百草脸红地说。

“没关系,我这就带你去。”

民载走得并不快,他走两步就要回头看看赛台上的比赛,当远远地看到韩东健飞起下劈,踹中申波右胸时,他面­色­一喜,只是顾忌着百草在身旁才没有欢呼出来。

又走了一段。

两人听到山谷内欢声雷动,但是已然听不出来究竟是谁获胜了,民载和百草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尴尬。

昌海道馆很大,从山谷到民载他们住的宿舍有很远的距离。等到民载终于从宿舍的书桌里找出感冒药和退烧药,将用量告诉百草之后,百草感谢了他,就拿起药匆匆往回跑。

她跑得很快。

风声呼呼。

阳光飞闪在她眼前。

若白额头的高烧和压抑的咳嗽,让她心里仿佛烧着一把火。若白对她再严厉,她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可是看着若白生病,她竟有种难以抑制的害怕。

等百草跑回山谷的时候,吃惊地发现高高的赛台上,亦枫已经上场了。难道她去得那么久,居然将林凤的出战都错过了吗?

“你­干­什么去了呀!!!”晓萤急死了,扯住她的衣服,咬牙切齿地说。

看到她回来,梅玲、寇震他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梅玲低声埋怨说:“百草,你再晚回来两分钟,就赶不上跟金敏珠的比赛了!”

“啊……”

脑袋嗡的一声,百草手心冒汗,她居然去了这么久吗,她还以为自己只是离开了几分钟的时间。

“你乱跑什么啊,喊你也不听,跑得比兔子还快!幸好有惊无险,呼──”晓萤偷看一眼不远处的若白,悄声说,“你没看见,你跑走那会儿,若白师兄的脸­色­有多难看,他都要去追你回来呢。还好初原师兄说,你不是没分寸的人,会按时回来的。”

初原盘膝而坐,凝神看着前方亦枫的比赛,似乎没有留意到队伍里的动静。

“下次别这样了。”林凤扭头过来,叮嘱百草说。

“……是。”

局促地握紧手中的药,百草看到林凤的头发上尚未完全­干­透的汗水。

“我败给权顺娜了,”林凤笑了下,“不过亦枫打得很­精­彩,快看吧。”

赛台上,两个少年正彼此试探做着进攻前的跳步,神情懒洋洋的是亦枫,身形胖硕长相敦厚的是昌海的朴镇恩。正僵持着,亦枫忽然诡异地一笑,看向朴镇恩右肩的后方,朴镇恩愣愣地随之扭头。

“砰──!”

亦枫一记飞腿,在朴镇恩转头之瞬,闪电般踢中他的左胸。

4:4.

“哗──”

满场山谷爆发出又笑又喝彩的声音。

百草看得呆住。

“这是初原师兄制定的战术,”晓萤得意洋洋地说,“你没看前两局,这个朴镇恩又胖又重,出腿跟有几百斤的重量一样,压得亦枫师兄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所以刚才初原师兄指点亦枫师兄,用一下指东打西,迷惑对手的作战方法,哈哈,你看吧,果然这个朴镇恩是个爱上当的,哈哈哈,他也太老实了吧,这一会儿亦枫师兄已经扳回来两分了!”

赛台上。

亦枫又是惊诧一笑,这次看向朴镇恩的头顶上方,胖胖的朴镇恩下意识地一抬头,“砰──”,亦枫又是一腿扫了过去!

5:4.

“哈哈哈哈!”

晓萤和梅玲笑得前仰后合,百草忍不住也笑了,一直静默得像隐形人一样的光雅也忍俊不住。

“嘿嘿,初原师兄是天才吧!”晓萤喜不自禁,两眼放光地对百草说,“可惜你错过了申波和林凤那两场,虽然咱们都败了,可是申波和林凤都打得很好哎!是我见过他俩打得最好的比赛!简直是初原师兄让申波和林凤的光彩完全绽放了!”

百草一怔。

初原的身影依然宁静,如同满场的欢呼丝毫影响不到他,他只关注比赛中的亦枫。

“可惜,”晓萤还是又叹口气,“毕竟前两场还是输了,可恶,昌海道馆的实力怎么强悍得就跟外星人似的。不过,这局我们总是要胜了吧,哈哈哈哈!”

说话间,赛台上的亦枫故技重施,满脸惊诧状看向朴镇恩右肩后方,朴镇恩身形微晃,又死死硬住脖子不动,打算绝不再上当。孰知,亦枫在做出表情的那一刻就已飞身直起,朴镇恩的定身不动就像一个靶子,被他重重飞踢而上!

6:4!

眼看亦枫的第三局即将获胜,百草心中大慰,只是低头看到自己手中的药,又不安起来,望向若白的方向。

“去吧,”晓萤发现了,嘿嘿低笑说,“不用怕,若白师兄一向是包公脸,可是对你好得不得了,不会真的舍得骂你的,放心啦。”

百草脸一红,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晓萤已经将她朝着若白用力推了一把。

“去吧去吧,去跟若白师兄认个错就好了。”

“我把药拿回来了……”手中的药片握得紧紧的,百草有些紧张地坐到若白身侧,“有感冒药,也有退烧药,你先把药吃了……好吗?”不知怎么,她觉得他病得好像更重了些,­唇­­色­比方才还要苍白。

若白淡淡瞥她一眼。

因为一路跑着的缘故,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头发也有一点濡湿,刘海上别着的草莓发卡被阳光照得红晶晶。

“我以为,”咳嗽几声,若白的声音有些暗哑,“你很看重马上要同金敏珠进行的这场比赛。”

“是的。”

因为那不是一场比赛,那关系到她师父声誉。无论如何,她相信她的师父是品­性­高洁,恪守跆拳道­精­神的人,她相信她的师父绝不会做出在比赛中使用兴奋剂的事情来,她决不允许师父被人用那样的词语侮辱。

“难道你就没有想到,你跑走去‘拿药’,”他冷冷地说,“可能会错过比赛的时间,被视为自动认输吗?”

“……”她呆住。

“这已经是亦枫的第三局了。”若白深吸口气。

她呆呆地看着他,背脊腾地冒出一层冷汗,“……我不会错过的,我跑得很快。”

“这样跑一趟,还没上场,你的体力就已经消耗掉了一半!”

“……”

“你是笨蛋吗?!”

“……”

她低下头,她知道若白说的对。可是看到若白生病她就已经慌了,只想赶快找到药给他。吃了药,感冒就不会太难受吧。她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膝盖,半晌,低声说:“若白师兄,你先把药吃了好吗?蓝­色­的是感冒药,吃两片,白­色­的是退烧药,吃一片。”三个小药片在她手心,她递到他的面前。

“拿走。”若白眉心紧皱。

“对不起,是我错了。”她咬住嘴­唇­,“下一次我会考虑得更仔细些,这些药你还是……”

“啪!”

若白一抬手,她的手臂被格开,小小的药片扑碌碌从她的手心跌滚到地面上。她惊得抬起头,看见他面容冷漠,苍白的­唇­抿得极紧。

“哗──!!”

山谷中一片喧腾,亦枫同昌海道馆朴镇恩的比赛结束了,最终比分7:4,亦枫获胜,这也是今天下午与昌海道馆团体挑战赛的第一场胜利!

逆着阳光走来,亦枫身上的汗珠似乎在闪着耀眼的光芒,寇震、申波冲过去给了他大大的拥抱,晓萤和梅玲殷勤地给他递毛巾和水,亦枫先跟初原说了几句话,又与队友们开了几句玩笑,然后来到若白和百草身旁。

亦枫似笑非笑,对百草说:“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临阵脱逃了呢。还是你厉害,我认识若白这么久,还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我是拿药去了。”

看着百草黯然地将地面上散落的药片捡起来,亦枫失笑说:“是,你能关心若白师兄是很好,可是,你马上就要上场跟金敏珠比赛了,热身活动做好了吗?”

百草的手僵住。

远远的,她能看到那边金敏珠已经上场了。盛夏的阳光中,金敏珠依旧是那么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纵然离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也能看到金敏珠正瞪着她的方向,仿佛对即将开始的对决等不及了。

“刚才的跑步,她的身体已经活动开了。”

初原走了过来,他的声音温和宁静,右手扶在她的肩膀上,他凝视她,神情也是温和宁静的,问她道:“你想打败金敏珠,对吗?”

“……对。”

“你不会输掉这场比赛,对吗?”

“对。”

“你不仅会战胜她,而且会非常漂亮地战胜她,对吗?”

“对!”百草咬紧嘴­唇­。

“加油,”初原微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必胜!”

飞往英国的航班上。

头等舱,廷皓合起报纸,看了眼腕表的时间,韩国时间下午四点十分,她的比赛应该开始了。

若白右手前方的地面上。

有两只装着药片的小纸袋。

“在她的心里,你跟她师父几乎有同样的分量,所以她才会关心则乱,临赛前傻乎乎地为你跑去拿药。”亦枫望着走上赛台的百草,同若白说,“何苦对她这样严厉呢,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金敏珠。”

“到!”

“戚百草。”

“到!”

裁判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呀──!”

盛夏的阳光强烈刺目,金敏珠怒目圆睁,大吼一声,飞腿向百草重踢而去,台下的营员们愕然,鲜少看到有人会这样一开局毫不试探就直接进攻,百草身形微晃,反身一记后踢,半空中,她的左腿迎上金敏珠的右腿!

“啪──!”

腿与腿的交击间,似有火光裂出,声音重得满场营员都骇住。

“哼,”跌退了两步,金敏珠勉力站住,原本想给百草一个下马威却没有奏效,她心中的怒火蹭蹭直冒,“你,刚才逃走了,居然,又回来,不知,悔改!”

前三场比赛的时候,她一直盯着岸阳队伍里的戚百草,看到戚百草去找民载,又匆匆离去,以为戚百草终于知道羞愧,终于明白自己的师父是无耻的跆拳道败类,所以不敢同她比赛,临时弃逃了。她指住戚百草远去的背影哈哈大笑,对师兄师姐们宣布,她的对手已经不战而降了,总算有些自知之明。

谁料,就在第四场她们的比赛马上开始的时候,戚百草居然又跑回来了!见她满头是汗,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好像方才是跑出去找东西去了,金敏珠顿时气得不行,居然比赛前还敢去做这些事情,这是在嚣张吗,是在表示戚百草看不起她吗?

她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一时大意败给戚百草的小孩了,如今的戚百草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她是昌海最有实力的新生代女弟子,昨天的比赛,她把越南的主将阮秀梅踢掉了好几颗牙齿,难道戚百草那个笨蛋没有看到吗?!居然敢这样侮辱她!

“逃?”百草皱眉,她直视金敏珠,肃声说:“我要打败你,让你和你的父亲不可以再随意伤害我师父的名誉,怎么可能会‘逃’。”

“嗤!”金敏珠狂笑,“就凭你,打败我!”

说着,她厉喝一声,身形微退,右脚点地,髋部发力,她要让戚百草尝尝什么是连环十八双飞踢,她要把戚百草踢下赛台,她要把戚百草的牙齿踢得全部碎掉!她要让戚百草像那个无耻的曲向南一样从此退出跆拳道!

“砰!”

仿佛一个闪影,就在金敏珠身影微退的那一瞬,百草贴身追了过去,金敏珠尚未起脚,她一个斜踢撩向金敏珠的下巴,惊得金敏珠右臂急格,才险险避了过去,右臂却是一阵火辣的疼。

这一串动作转瞬间完成,山谷中的各国营员们眼前一花,只能看到金敏珠接连两次进攻,都被名不见经传的戚百草轻易化解。微顿愕然之后,满场爆发出鼓掌和喝彩声!

今天上午的戚百草事件是在场所有人都看到的。

金一山大师在传授跆拳道­精­神时,愤怒地指出曾经在世锦赛上服用兴奋剂被终身禁赛的曲向南是跆拳道界的耻辱,谁料曲向南私自收下的弟子戚百草也在当场,她反对金一山大师的说法,要求他收回,并再不可讲出类似的言论。

金一山大师大怒。

戚百草竟坚持到底,毫不退让。

直至金一山大师的女儿金敏珠要求代父一战,若戚百草胜,则金一山大师道歉,从此不再辱及曲向南声誉,若金敏珠胜,则戚百草向金一山大师道歉,并从此退出跆拳道界。

这也是本次昌海与岸阳进行团队对抗赛的起因。

金敏珠与戚百草的这一场自然是焦点之战。

金敏珠的实力,在昨天与越南队阮秀梅的交手后,给所有的人都留下了强悍的印象。那超乎想象的连环十八双飞踢,作为越南主将的阮秀梅毫无还手之力,被硬生生踢飞半天,摔到台下,牙齿被踢掉两颗。

戚百草的实力如何,基本无人知晓。

然而此刻看来,两人似乎势均力敌,局面上甚至戚百草更占优势一些。

金敏珠胸口急喘两下,她瞪着戚百草,心中再怒,也不敢冒然进攻了。百草也并不急于出击,她握着双拳,调整自己的步伐,盯住金敏珠的眼睛,一步一步,全神贯注。

0:0.

比分一直凝固着。

“怎么样,怎么样,你看谁会胜?”台下,晓萤焦急地拽着亦枫的胳膊,连声问。

“拜托,才刚开始。”亦枫打个哈欠。

“那也能看出来谁实力比较强一些啊!”晓萤眼睛都不敢眨,“我觉得百草比较厉害,你看金敏珠,连吃了两次瘪了,对不对,快说啊!”

“是,是,”亦枫无奈,“可比赛是要看比分的,百草也没有得分,而且……”他顿了下,“百草有些心急。”

“心急?”

“刚才那两个回合,百草其实都可以晃过去,消耗金敏珠的体力,自己保存实力。可是,百草都还击了。”亦枫摇摇头,“这样场面看起来虽然很过瘾,但是百草毕竟吃亏。”

“没错。”申波点头。

“是的,”林凤叹息,“百草有点意气用事了。”

更何况,亦枫看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的若白,为了给若白拿药,百草似乎跑了很长一段路,体力肯定消耗不少。

“百草这个笨蛋……”晓萤喃喃地说,眼圈一红。

是因为代表师父出战,百草才会如此吧,要用尽全力打好,一点点示弱都不肯。百草这个笨蛋,就算能打败金敏珠,曲向南的声誉又能恢复多少呢?曲向南的服用兴奋剂是被当年的世锦赛组委会公开宣布了的,而且曲向南……曲向南在中午的那个电话里,不也自己对百草承认了吗?

一根筋的笨蛋。

晓萤死命地揪着地上的小草,难道百草不知道,如果输给金敏珠,她就必须退出跆拳道吗?笨蛋,只要能赢就好了,哪怕场面打得再难看,百草到底明不明白呀!

“呀──!”

金敏珠厉叱一声,耐不住­性­子,又发动一轮进攻!

光雅脸­色­苍白,她死死地咬住嘴­唇­,看着赛台上那正在交战的两个女孩。那是在为了那个人的名誉而战,戚百草是那个人的徒弟,而她,是那个人的……女儿。

应该是她去出战,而不是戚百草。

可是,她恨那个人。

那个人不配做她的父亲,是他服用兴奋剂的卑劣举动气死了妈妈,是他让她从小就蒙受耻辱。

常胜道馆。

梅树下。

那只手已经老了,手背有沧桑的纹路,梅树上的绿叶却是青翠的,在阳光下闪着小小的光芒。有时候,他并不怨上天,当他拥有了阿媛如海洋般的爱,命运也必定会拿走些东西,来使得一切公平吧。

决赛中战胜对手,拿到冠军的喜悦还汹涌在胸口,他迫不及待地将好消息告诉远在国内的她,眼看送她出国医治的希望也马上就可以实现,却转瞬就被告知,他被查出在比赛中服用了兴奋剂。

咳嗽声越来越重。

曲向南望着梅叶上的光芒,天堂与地狱或许真的只是一线之隔,如果他未曾获得冠军,重病中的她也许不会在一喜一惊间情绪波动剧烈,导致早产,耗尽她最后的生命。

……

“……向南,等光雅长大,梅花开的时候……”襁褓中的光雅还在保温箱,她勉力坐在轮椅里,隔着病房的玻璃,用手指轻触保温箱中那婴孩的轮廓。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她的脸庞瘦削雪白,陷下去的大眼睛却如同初遇时一般,有着动人的光芒。“……你要告诉她,妈妈爱爸爸,妈妈爱光雅……请光雅替妈妈照顾那株梅树,照顾爸爸……”

……

女儿长大后,模样跟她很像,却从没照顾过这株梅树,也从没喊过他一声“爸爸”。每当女儿用那双几乎跟她一模一样的眼睛愤怒地瞪着他,同道馆里别的孩子一样用难听的字眼骂他,他会觉得,如果生命再来一次,阿媛从未遇到过他,也许会直到现在还过着幸福的生活。

她去了那么多年。

梅花再没有绽开过。

冬夜寂静时,他会一夜夜枯坐在梅树下,他以为他的余生就会这样度过,却未料到有一天,百草会成为他的徒弟。

“喝──!”

金敏珠跃起进攻的同时,百草也厉喝旋身,身影交错,“砰──”,又是一声重响,两个女孩的腿在空中踢到一起!

又是如此。

满场的营员们看得呆住。

0:0.

双方依旧都没得分。

第一局结束。

“这样打很傻的,­干­嘛跟她硬碰硬!”百草一下场,晓萤就急得连声说,“她着急进攻,你正好以逸待劳啊,这样硬拼体力,你很吃亏的知道吗?!”

很傻?

百草咬了下嘴­唇­,汗水将她的头发濡湿得黑亮,她喘着气,默默坐下来。初原递一瓶水给她,又拿起一块大毛巾,帮她擦拭头上和脖颈处的汗水。

“体力还行吗?”等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初原问。

“嗯。”百草点头。

“那就好,”初原让她转过身去,为僵硬的她按摩松弛肩部肌­肉­,“不用逼得太紧,放松一下,效果也许会更好。”然后,初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又喝了几口水,接着帮她按揉双腿。

休息时间即将结束。

百草看向若白,见他依旧沉默,看起来没有任何话想要对她说,而那两包药留在原地,没有被碰过。

“加油,”初原拍了下她的后背,“打起­精­神来!”

“是!”百草吸口气,提声回答。

“加油!”林凤、梅玲、申波、寇震他们也齐声对她说。

裁判一声示下。

比赛开始。

“呀──!”

金敏珠一声大喝,如同上一局一样,上来就是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一连串飞踢,像层层叠叠的黑影朝百草飞卷而去!百草也憋住一口气,并不往后退,略微侧闪,就迎了上去!

“啊……”晓萤哀叫着抱住脑袋,“为什么会这样,百草怎么还是这种打法,金敏珠打过来就闪一下啊,要以逸待劳才对啊,百草怎么还是傻乎乎地硬拼!她拼不过金敏珠的!”

亦枫挑了挑眉,边看比赛边说:“你怎么知道?”

“我打探过了啊!”晓萤苦着脸,“中午我专门找了个能上网的地方,查了下,金一山大师是靠充沛的体力闻名的,‘怒火山神’不仅仅指他的脾气,也指他的体力像火和山一样强悍。金敏珠的体力也是惊人的,我查到的资料,金敏珠曾经在青少年赛中,连赛六场,每场都在持续不断进攻,居然还每场都能使出高质量的连环双飞踢,韩国媒体评价她是天生神力,跟她比赛一定要以巧取胜,打对攻是死路一条。”

“……”

梅玲听得打个寒颤。

“为什么刚才初原师兄不劝劝百草呢?”晓萤欲哭无泪,“申波、林凤、包括你比赛的时候,初原师兄全都指点你们了啊,为什么不告诉百草,不能这样打呢?”

亦枫看向初原和若白,那两人都正凝神关注场中的局势,金敏珠毫不停歇地进攻,百草寸毫不让,两个女孩缠斗在一起,场面激烈紧张。

“百草是代师出战。”

“啊?”晓萤没听懂。

“她是代表曲向南出战,所以不肯落了哪怕一丁点的下风,”亦枫摇头,“金敏珠是代父出战,应该也是同样的心情。所以她们两个,想要的不仅仅是胜利,而且想要的是完胜,将对手完全击垮,让对手俯首称臣的那种完胜。”

“啪──!”

又一轮进攻下来,金敏珠架开百草反击的右腿,胳膊一阵火辣的疼。瞪着收腿落地、丝毫没有后退的戚百草,金敏珠微微俯下身,喘息开始有些急促。

“你──”调整几下,金敏珠站直身体,冷哼着说:“还不错,能坚持,这么久!”

出道以来,每个对手在见识到她异常强悍的体力之后,都会或多或少先做避让,寻找机会再来进攻,就连同出昌海道馆的天才少女宗师恩秀姐姐也承认,她的体力比不上金敏珠。

这个戚百草……

“可惜,”金敏珠昂起头,鄙视地说,“能力不错,但跟了、曲向南那样的、师父,你越强、越是、跆拳道界的、祸害!”

“说完了吗?”百草眼神转冷。

“没有!”金敏珠挺起胸口,瞪着她说,“如果、你,不再认、败类曲向南、为师,或可能、我、放过你……”

“啪──!”

风影如刀,百草厉喝一声,怒身而起,旋身斜踢,重重踢向金敏珠的头部,金敏珠仓促中后退,百草的右脚撩着她的嘴甩过去!

Ⅲ:虹之绽 Chapter 2

“哇──!”

满场惊呼中,晓萤在岸阳的队伍里尖叫,啊,啊,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百草的脚就能将金敏珠的脸踢歪了,好可惜啊。

0:0.

比分好像冻住了一样。

头等舱,机舱外层层白云。

单肘托着下巴,廷皓仿佛能看到那双像小鹿一样倔强的眼睛,他笑了笑,虽然金敏珠是以体力和攻击力著称,但百草也决不肯在任何一方面认输吧。

曲向南是她的师父。

也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亲人。

他不担心百草会输。

他只是想看,百草会不会胜得非常酣畅漂亮。

第三局开始了。

在第二局双方毫不退让的混战中,百草和金敏珠各得了一分,比分变成1:1,依然平局。晓萤看得心惊胆战,她能看出来金敏珠的火气越来越大,越打越急躁,但也能看出来,百草的体力出了些问题,连着两次金敏珠的进攻,百草的反应都比前两局慢了一点。

“是体力不行了吗?”

晓萤急得死死掐住亦枫的胳膊,亦枫皱眉不语。始终苍白着脸的光雅,也忍不住紧紧望着赛台上的百草,见她虽然仍旧积极反击,跳步的节奏却微微显得凝滞。

“好像是真的,”梅玲焦急地说,“百草比赛前还跑了那么一大圈,没上场就满头汗了,所以现在应该是体力不支了。”

“不应该。”林凤思忖着说,心里也有些担忧。这一战不仅仅关系着百草师父曲向南的声誉,万一百草输了,金敏珠逼着百草践约从此退出跆拳道,就麻烦了。

“你,没有,体力了!”

场地中央,金敏珠昂头狂笑,就算这个戚百草再咬牙死撑,她旋身反击时的出腿力量,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哈哈哈哈!”

借着大笑的时间调整好呼吸,金敏珠略退一步,见戚百草只是站在原地,僵滞地跳步,并没有如同以前那样紧追上来。下午的阳光刺眼炫目,金敏珠微微眯起眼睛,冷哼一声──“百草并不是初出茅庐,”林凤皱着眉说,“就算她为了她师父变得太好强,也不至于……”

“糟了!”晓萤大惊失­色­,“金敏珠看出来了,你们看金敏珠拉开的距离!”

“昨天金敏珠对阮秀梅使出连环双飞踢之前,”申波神­色­凝重,“拉开的就是这样一段距离。”

“呀──啊──!”

盛夏的山谷中,金敏珠的暴声厉喝仿佛一道霹雳,震得满场营员们齐齐变­色­,眼看着金敏珠高高跃起,携着裂空的风声,向戚百草,“啪!”,左脚劈出,“啪!”,右脚紧跟!

双飞踢!

满场营员们为之动容!

难道金敏珠终于又要使出她的绝技──

连环双飞踢!

“百草──!”晓萤面­色­惨白,惊骇欲绝。

百草一直苦苦回击,不肯让金敏珠拉开起腿的距离,其中一个原因,应该就是不想留给金敏珠踢出连环双飞踢的机会。可是在百草体力消耗殆尽之后,金敏珠居然还是抓住了时机!

绝望地闭上眼睛。

晓萤无法去看。

金敏珠连续踢出九个双飞踢,将阮秀梅踢得连连后退,惨不忍睹,最终踢下赛台的惨烈场面,还历历在她脑海。她无法忍受亲眼看到百草也落到同样的残酷中,她无法想象,代师出战的百草如果以这样的局面败掉,能不能承受住打击。

“咦。”

不敢去看的恐惧中,晓萤听到林凤惊诧了一声,接着梅玲也低啊了一声,周围的人仿佛都怔住,却没有她想象中大家看到百草连环被踢时的难过。

怎么了?

晓萤惊疑不定,战战兢兢将眼睛眯开一条小缝,然后,也愣住了。

高高的赛台上,金敏珠如一头爆发的小狮,从赛垫的一头,霹雳般向戚百草发起连环攻击!第一个双飞踢!脚尖刚一点地,腾空而起,第二个双飞踢!又一点地,第三个双飞踢!

正如昨日对越南阮秀梅的那场比赛。

令人不可思议的连环双飞踢!

看到­精­彩重现,场边的各国营员们激动起来,阵阵喝彩,观战的昌海队员们也­精­神为之一振,顿时呐喊助威声满山满谷。

可是──

第一个双飞踢距离戚百草左右肩膀各差了一寸,踢空。

第二个双飞踢,又是各差了一寸,踢空。

第三个双飞踢,还是差了一寸……

踢空。

“呀──—──—!!!”

每次都是差了仅仅一寸的微小距离,金敏珠愤怒得胸口欲裂,奋起全身的力量,脚尖略一点地,纵身而起,腿力暴涨,向戚百草重重追踢而去!她就不相信,这次还会踢空!

第四个双飞踢。

戚百草后退的幅度并不大,只是将将又闪开那两腿,盛夏的阳光中,金敏珠的脚尖距离她的前胸只有一寸的误差。

落空。

“这……”

晓萤看得目瞪口呆,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微微闪过,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声音也颤抖起来,她扭头,梅玲也正惊愕地扭头看她。越过梅玲的肩膀,晓萤看到初原神态宁静,­唇­角有着了然的微笑。

“百草她……”

晓萤还不是不敢确定,她颤抖着掐住亦枫的胳膊。

“果然,”林凤深吸口气,“百草已经不是当年只知道莽撞冲动的小孩子了。”

而且──

光雅目不转睛地看着金敏珠的第五个、第六个双飞踢仍旧踢空,她抿紧嘴­唇­,戚百草的体力真的会输给金敏珠吗?

随着金敏珠的第七个双飞踢落空。

山谷中已是一片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都看呆了,每个人都已经能看出来,那不是侥幸,不是戚百草运气好到每一次金敏珠的双飞踢,都恰恰不够了一点点。那是戚百草故意留出的距离。

只差一寸。

于是金敏珠不甘心。

于是金敏珠会一个再一个地接连踢出双飞踢。

那需要怎样的判断和控制力啊。

更何况,戚百草似乎不仅仅控制住了金敏珠的出腿,连后退回闪的路线都控制得让人吃惊,每次她都有意向右移一下,使得金敏珠已然踢出第八个双飞踢,两人居然都没有出界!

若白手指握紧,凝注着赛场中的百草。

昌海道馆的大弟子们也看出了端倪,这是戚百草故意布下的陷阱,是故意引得敏珠师妹踢出连环双踢。可是,戚百草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就算敏珠师妹腿腿落空,她也占不到什么好处,难道……

难道……

她还有体力反击?

这不可能。在经过两局多的激烈交战后,除了敏珠师妹,从未有哪个女孩子能有那样惊人的体力再谋求进攻,能够坚持着不被敏珠师妹踢倒就是奇迹了。

但不管怎样,敏珠师妹不可以再踢下去了,连环双飞踢对敏珠师妹的体力损耗亦是巨大。

“呀────!!”

眼看着前面连续八个双飞踢,狂风暴雨般的十六脚居然都没有碰到戚百草的身体,金敏珠气得胸口都快要炸开了!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在代父而战的时刻,在来自各国的跆拳道选手面前,面对这个跆拳道败类曲向南的弟子戚百草,她苦练了三年多的连环双飞踢,居然腿腿落空,丢人现眼!

“呀────啊啊────!!!!”

用尽身体最后一分力气,第九个双飞踢!金敏珠腾身而起的瞬间,眼前已是一片黑暗,全部的意识只有一个,她要踢中戚百草!踢飞戚百草!她要让天下所有的人都明白,有其师必有其徒,败类曲向南不配跟她父亲同场比赛,曲向南的弟子更是连她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

腿影暴涨!

风声裂空!

她能感觉到,她的脚尖前方就是戚百草的头,只要再往前一点,往前一点点……

满场屏息。

仿佛无声的默片,当眼前的黑暗散去,金敏珠眼睛渐渐能够看清些时,她的身体已经在往下坠落,而脚尖处,连适才戚百草的体温也感受不到了。

第九个双飞踢……

落空。

满场静寂。

晓萤死死捂住嘴巴。

就在刚才金敏珠在空中使尽全力最后一踢时,戚百草的身影如小鹿般,向右后方轻闪了开去,闪开一段足够远的距离。

好样的,百草。

没有像昨日的阮秀梅一样,被金敏珠一腿接一腿连连踢伤,而是让金敏珠引以为傲的连环双飞踢在世人面前丢了脸,让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金敏珠这样狼狈滑稽地从空中跌落。

晓萤吸吸鼻子,又笑了。

她就知道,她的百草是最­棒­的!

突然,就在金敏珠颓然落地的这一刻──

“喝────!”

盛夏的阳光仿佛刹那间迸发出万千道光芒,晃得山谷中的营员们全都有些睁不开眼,只能看到戚百草腾身厉喝的身影,如同一道破空的白芒,略旧的道服被太阳照耀得光华刺目!

后来,这一场比赛在跆拳道历史上被认为是戚百草的成名之战。也正是从这一战开始,戚百草的征战之路变得光芒万丈,颇具传奇­色­彩,被后人传颂。

高高的赛台上,在金敏珠将将落地的那一刻,戚百草腾身旋起,右腿横踢,如同将气流旋成漩涡──“啪──!”

一脚重重踢上金敏珠的左前胸!

“啊──!”

满场惊呼。

“得分了!得分了!”

晓萤狂呼,林凤她们也喜不自禁,抱在一起!

金敏珠被那一记重击踢得向后踉跄,胸口血气翻涌,尚未立足站稳,戚百草借着适才横踢的力道,顺势又是一个旋身──“啪──!”

一记后踢,再次踢中金敏珠的右肩!

金敏珠再往后退,戚百草借力使力,再次旋身──

“啪──!”

一腿旋身下劈,踢中了金敏珠的左肩!

山谷中各国营员们的惊呼,渐渐转成惊愕,太不可思议了。已经进行了两局的比赛,体力消耗如此之大,这个来自中国的戚百草,居然还可以爆发出如此的力量。

难道说,她的体力并不比金敏珠差?

晓萤都快看傻了。

是的,她当然知道百草的体力很好,每天把道馆全部打扫一遍,把所有弟子的道服全洗­干­净,还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当年百草无论对谁,也都是一副拼命三郎似的打法。可是,她不知道,百草的体力居然可以强悍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吗?

光雅默默地看着赛台上那力量仿佛深井般,用之不竭的百草。

只是,那体力并非是天生的。

她记得百草刚入全胜道馆时,或许是因为双亲突然车祸亡故的原因,身体异常的瘦弱。而那人自从收戚百草为徒,就采用了最严厉的训练方法。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练腿法的时间,百草必定腿上绑着沙袋,在训练场上跑步。早晨,所有人还没起床,百草就开始跑,晚上,所有人都睡下了,百草还在跑。

一年年过去。

百草腿上的沙袋越来越重,跑步的时间却越来越长。连练习腿法时,沙袋也从不取下。

道馆里的师父们都很鄙视这样的训练方法。跆拳道是一项实战时看重应变智慧和技巧的运动,体力练得再好,也会被人认为是最蠢笨的。于是在她的记忆中,戚百草就是那个最傻的笨蛋。

“喝────!”

搅动空中的气流,百草厉喝旋身,刚才金敏珠连环双飞踢进攻的时候,她经过一连串的闪身退避,体内的力量已得到了休整。现在的她,如同新生一般,力灌右腿──“啪──!”

接连第四脚踢中金敏珠的肩膀!

……

“体力是最根本的源泉,没有体力,再好的战术和腿法也无法发挥出来,”小时候,师父的眼神悠远,仿佛是想到了很久以前交手过的某人,“有人是天赋神力,而你不是,你必须付出加倍的辛苦,来增加你身体的力量。”

……

梅树下。

“……见过春天的小草吗?”终于有一天,师父取下了她腿上的沙袋,“就算有巨石压在它的上面,小草也有力量从缝隙间生长出来。”

她抬着头,凝心听。

“因为小草的力量柔和而持续,而且从不放弃,”师父望着她,“百草,你也有这样的力量。”

……

高高的赛台,将气流搅成一个个的漩涡,如同淡墨的中国画。

百草清叱而起,“啪──!”,“啪──!”,“啪──!”,她旋身时并未刻意地使用同一种腿法,旋身横踢!旋身后踢!旋身下劈!但每一腿借力打力,沉稳有力,每一腿都重重踢在金敏珠的身上!

转眼间,百草已是第六次旋身飞腿,打得金敏珠跌跌撞撞,两人的路线在赛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就像画卷中遒劲有力的淡墨一笔。

“砰──!”

来自胸口的重击在体内炸开,金敏珠痛得浑身颤抖,眼前昏天黑地,只是凭着满腔的怒意,才支撑着不肯倒下。可恶!这种狂风暴雨般的连续进攻,是属于她金敏珠的!一腿接一腿,看着对手被自己踢得毫无反击之力,跌跌跄跄一路被踢出场外,那种荣耀和霸气是属于她金敏珠的!戚百草居然敢用这种只属于她的作战方式,来羞辱她!

“小心──”

隐约听到惊喊从昌海道馆的方向传出,在踉跄后退中,金敏珠勉力睁开眼睛,白­色­的边线晃目刺眼,她勃然大怒,目龇欲裂,正这时,身前又一阵旋风般的气流,戚百草厉喝着旋身而起的身影如山岳般压下来──旋身双飞踢!

初原神情一凝。

在临近边线的这一刻,昌海道馆的弟子们大惊失­色­地看到戚百草以破空之姿高高旋身跃起,右腿踢出,左腿紧跟,一个双飞踢向金敏珠重踢而去!

仿佛是昨日画面的重现。

只是这一刻,那体力和腿法令人惊骇之人换成了戚百草,而将要被踢出赛台之人变成了金敏珠……

这是一种羞辱!

用其人之道还施其人的羞辱!

“呀──!”

踩在白­色­的边线上,金敏珠狂怒地暴吼一声!她不能被踢下去!她是为了父亲而战!因为曲向南服用兴奋剂,用卑劣的手段打败父亲,使得父亲原本可以光灿耀眼的一生变得屈辱暗淡!没有人再记得许多年前的曲向南是谁,却所有人都记得父亲在万众瞩目的比赛中,第一场就败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卒,使昌海蒙羞,使国家蒙羞!

她痛恨曲向南这种无耻的人!

她痛恨拜曲向南这种败类为师的戚百草!

她绝不可以被戚百草踢下赛台!如果用这种屈辱的方式输掉比赛,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可耻──!”

赛台上一声暴喝,山谷中所有的人都惊呆,在暴怒之下,似乎金敏珠的体力被激活了回来,向右一闪,怒吼的金敏珠竟避过了戚百草雷霆万钧的双飞第一踢!

“败类──!”

积攒起从指尖到脚尖的全部力量,如同回光返照,金敏珠在闪身之际,怒喝着竟腾身反击,那吼声如有万钧之力,令满场的人凛然想起──是的,这不仅仅是团队对抗赛的其中一场。

这更是关系到金一山大师和曲向南的名誉之战!

……

“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无法恪守礼义、廉耻,那么从即刻开始,就不要再习练跆拳道!不要让你们自己变得像曲向南一样,成为整个跆拳道界的败类!” 金一山神情威严,洪亮的声音如铜钟般在山谷中回荡,“不要像曲向南一样,使得你们的名字,就等同于‘可耻’和‘败类’……”

……

“是!我是曲向南的弟子!”

清风吹过,百草身上那旧得发黄的道服随风轻扬。

“所以,我知道我的师父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是一个恪守跆拳道­精­神的人!他是一个品­性­高洁、正直善良的人!您不可以,也没有资格,在这里诋毁他的名誉!”

……

金一山仰头怒笑,声音使得山谷的地面都震了起来。

“曲向南,跆拳道界的耻辱,他有什么名誉可言!对于曲向南这种人,我必须让全世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可耻的败类!”

……

“那么──”百草的声音也变得像她的背脊一样僵硬,“──请您接受我的挑战!”

……

“好!我、代表我的父亲、接受、你的挑战!”金敏珠怒步站至百草面前,吼声说:“如果、你、败给我!戚百草!我、要你、向我父亲、下跪、道歉!并且、从此、退出、跆拳道!”

……

“呀──!”

急怒之下,金敏珠闪过戚百草双飞第一踢,再以令人惊诧的回返体力,腾身跃起反击,竟又──闪过了戚百草左腿紧跟的第二脚!

“啪──”

戚百草第二踢落空。

电光火石间,如噬血的豹子,金敏珠腾起的腿影已在最有利的攻击范围内,只待戚百草的身体下落,就将──“啊──—──—!!”

昌海道馆的弟子们激动万分,厉声呐喊,亲眼目睹着金敏珠绝地反击,要在最危急的时刻,给戚百草致命一击,KO击垮戚百草!

“啊……”

晓萤她们霍然起身,惊骇失­色­!若是在最关键的这一刻,金敏珠反扑成功,将百草KO击倒,那么百草即使前面得到再多的分数,也会付诸东流!

在第二腿落空的瞬间,那裂空而来的腿风,就像濒死前的最后反击,带着万分的杀气,似要将百草吞噬撕裂!

腿影凶猛!

远远的,两个身影交映在一起,在快如闪电的那一刻,山谷中的人们什么都无法看清,眼看着百草第二击落空,金敏珠起势出腿!眼看着局面或许将要彻底逆转,金敏珠或许有机会反败为胜!

若白面容肃冷。

昌海队中,闽胜浩猛然眉心大皱!

为什么──

戚百草的双飞踢已经两腿落空,身体却没有下坠的趋势,反而继续──

疾飞而起!

……

“好。”百草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败给我,那么金一山大师,必须,向我的师父道歉,并且永远不得再辱及我师父的名誉!”

……

“喝────啊────!!!”

戚百草的呐喊如山!

盛夏的阳光,耀眼万丈,万千道光芒灼得山谷中所有的人以为眼前出现了幻觉,在赛台上两人身影交错的那一瞬,戚百草怎么可能,居然在双飞踢中──踢出了──

第三脚!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艳阳怒照,百草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金敏珠濒临边线的时刻,踢出了双飞第三脚!

没有人知道,她的体力也几乎到了尽头。

可是,她不可以在这最后的关头输掉!她不可以输!她相信师父,她知道师父的为人,无论是谁,都不可以用侮辱­性­的字眼去伤害她的师父!哪怕……哪怕是师父自己亲口告诉她,她也不信!

她就是相信!

她就是相信──

她的师父绝不会做出靠服用兴奋剂来取得比赛胜利的事情!

……

十七年前的世锦赛,在万众的欢呼声中,韩国的金一山如英雄般出场。

“喝了它,它会让你赢。”黑道大哥低声说,将一罐饮料递到他面前。听出话里暗示的意味,他拒绝了那罐饮料。

同金一山之战,是他生平从未有过的艰难之战。金一山天赋神力,体力如喷发的火山,风暴般持续的进攻将他一度逼入绝境。也正是那一战,他领悟到了力量对于跆拳道,就如同大地对于树木的重要。

那一场打得极其艰难。

可是,虽然几度被金一山重踢得险些无法再站起来,但他始终死死守住自己的有效得分部位,不让金一山得分。他不能输,他是用阿媛的生命在作战,只有他胜了,她才有被医治的希望。

临近比赛结束的那一分是如何得到的,他无法记得清楚,当时体力已近虚脱,神智也有些模糊。只记得似乎是始终无法得分的金一山急躁了起来,为了撕开他的防守,刻意露出空档,引诱他进攻。

而他,真的踢中了。

比赛结束的哨音响起,金一山咆哮暴怒地将护具摔在赛垫上,然后是满场的尖叫与痛哭,似乎没有人希望他胜。他汗出如浆,朝向祖国的方向,朝向她的方向,跪下。

……

第一场战胜了被认为夺冠大热门的金一山,后面的几场比赛变得轻松了些,只是体力在不断地流逝。一路打到了决赛,局间的休息时,他拧开自己带的水杯,喝了几口水。

就是那几口水。

再上场时,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他寄希望于那只是自己的错觉,然而赛后的兴奋剂检测,让一切变成了噩梦,让他刚刚拼死获得的冠军,成为被人侮辱和嘲笑的耻辱。

……

一阵夏风吹来。

光芒在梅树的叶片上微微闪动,曲向南默默地拂去叶面的灰尘。后来,他回想起来,在那场决赛的第一局比赛时,正在跟对手僵持的他,曾经眼角扫到有人弯腰在他的休息座位处,飞快地做了什么。

如果……

当时他能及时察觉……

曲向南沙哑苦涩地咳嗽。

……

“……向南,对不起……”

病床上刚刚早产完两天的阿媛,嘴­唇­苍白­干­涸,右手像爱抚孩子一样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趴在她的身边,他将脸埋在病床的床单里,不敢让她看到他的脆弱和痛苦。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去找那些人……那些人不相信你……不相信你只靠自己……就可以拿到冠军……向南……是我连累了你……”

“……你相信我吗?”他的声音沙哑。

没有人相信他。他做再多的解释,世锦赛的组委会也认定他是在狡辩抵赖,反而对他做出更重的处罚,判决他终身禁赛。被他打败的金一山,暴怒地闯到他面前,用他听不懂的韩语将他痛骂。记者们和舆论也是指责声漫天盖地,似乎要将他剥皮噬骨。

她的手指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

“……所有那些指责你的人……都是不了解你的人……不要……在意他们……”她眼中有微微泪光,声音虚弱而温柔,“……我……和我们的女儿光雅……只要是了解你的人……都会相信你……向南……你是高洁得像梅花一样的人啊……”

……

但女儿并不相信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们也不相信他。日复一日的孤寂和寒冷,让他夜夜枯坐在梅树下,直到那个叫百草的女孩跪在他的面前,拜他为师。

百草……

那个像他少年时一样倔强沉默的女孩。

她是第二个相信他的人。

无论道馆里别的孩子对她怎样打骂,哪怕被那些孩子们打得伤痕累累,她也总是执拗地相信他。是她的刻苦,她的坚持,她的进步,和……她的信任,给他原本死寂的生命点燃了一簇火苗。

她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渴望她的天赋能够使她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渴望他能够帮助她,完成他当年没有走完的路,哪怕逼着她去改投松柏道馆的喻馆主为师。

所以,当知道她居然为了他的往事而质疑金一山,甚至要与金敏珠一战时,他在电话中,选择仅仅告诉她,他当时确实服用了兴奋剂。

百草会对他失望吧。

他希望她能取消同金敏珠一战,不要因为他,而负累了她的前途。甚至,他希望她能忘记曾经拜他为师的过往,光耀万丈地前进。

没有任何污点。

“啪────!!!!”

百草雷霆万钧的旋风双飞第三踢,如画面定格般,重重击上金敏珠的脸部,那画面一格一格,被这一脚踢中,金敏珠眼孔霍然放大,缓缓向后仰倒去……

光雅颤抖起身。

呆呆望向自半空中收腿落地的百草。

金敏珠的身体在被踢中的力量下,缓缓飞出赛台,飞出一道弧线,然后,被黑洞般吸入般的坠落。

那坠落的速度如此之慢,缓缓落下的她,能看到满场营员们呆滞的表情,能看到昨天被她踢下赛台的阮秀梅,此刻正看呆了似的看着她;那坠落的速度又如此之快,她还来不及将眼睛闭上──“砰────”

身体已重重摔至地面!

满场惊呆。

然后──

是满场的沸腾!

赛台上,百草静静地站着,她的胸口还有着剧烈的起伏,面上看不出是什么神­色­,高高地,她望着被踢到台下的金敏珠。金敏珠挣扎着撑起地面,想要试图站起来。

“吁────”

哨音响起。

裁判宣布比赛结束。

5:1.

戚百草胜!

像凯旋而归的英雄般,林凤、晓萤、梅玲她们冲过去,疯狂地抱住百草,又笑又喊,晓萤声音哽咽:“你胜了哎!臭百草,你胜了哎!”

“帅呆了,百草,”梅玲也有点热泪盈眶,“唉,我以前从没觉得你这么帅过!你是为阮秀梅报仇对不对?谁叫昨天金敏珠那么嚣张,今天活该让她自作自受!”

“太­棒­了!太­棒­了!”林凤紧紧地拥抱住她。

申波、寇震他们也忍不住伸出双臂同她们抱在一起,被队友们热烈地欢呼簇拥着,百草看到光雅僵硬地埋头坐着,然后,目光一抬,看到初原在不远处含笑望着她,目光温暖如春,她的脸一红,低下头去。

“越来越让人刮目相看了啊!”

亦枫笑着,懒洋洋地拍向她的肩膀,略说了几句话,便转向若白。初原同若白坐在一起,若白在做热身动作,初原对他低声叮嘱。百草一惊,是的,她怎么忘了,她比赛完就要轮到若白最后一个上场了!

Ⅲ:虹之绽 Chapter 3

从队友们欢呼激动的拥抱中挣出来,百草急赶到若白身边时,看到初原凝视着若白,正­色­问:“你可以吗?”

若白抬眼看到闽胜浩已经向赛台走去,他回答说:“可以。”

“可是,”半跪在若白的身边,百草看到那两包药还如同她离开时一样,静静地躺在地面上,仿佛没有人理会过它们,她胸口一滞,顿了下,焦急地说,“若白师兄,你生病了啊……”

初原点头说:“并且,若白,你在发烧,体力虚耗很多,这样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比赛。或者,寇震可以代替你去同闽胜浩……”

“我可以。”

若白重复了一遍,他缓缓站起身,百草下意识地想要去扶他,他手臂一挡,将她隔开。

赛台上,两个身穿雪白道服的少年站在场地中央。

面­色­黧黑的少年,闽胜浩,是昌海道馆近年来最出­色­的弟子之一,是廷皓离开赛场后,最近一届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的冠军获得者。神­色­淡然,秀逸挺拔的少年,是从未参加过世界大赛的若白。

“若白师兄生病了?”

晓萤她们听到了刚才的只言片语,担心地面面相觑。眼见着前面四场,岸阳队在亦枫和百草的回合赢得两分,同昌海道馆打成了平手,如果若白能够战胜闽胜浩,就可以取得团队挑战赛的胜利。

虽然对阵闽胜浩,若白的胜面并不大,但是比赛总是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总是有一线机会的。可是,若白居然是带病上场……

万一……

万一……

想到刚才百草雷霆霹雳般一连串地旋风踢,硬生生将金敏珠从高高的赛台上踢落,让昌海道馆丢足了面子。万一闽胜浩为了挽回昌海道馆的脸面,对若白下狠手,那……那可怎么办……

“哎呀,哎呀!”晓萤急得坐立不安,紧抓住百草的胳膊,幽怨说,“早知道,你刚才打轻一点,不要把金敏珠踢下去就好了啦。虽然把金敏珠一脚踹下去很解气,但是闽胜浩要是报复在若白师兄身上就糟了!”

百草神­色­一黯。

“对金敏珠的最后一踢,是没有控制好力道,对吗?”一边关注着若白正在进行的比赛,初原一边问道。

“……是的。”

虽然她想要打败金敏珠,甚至用一连串的旋风踢,想要完全打下去金敏珠的气焰,但是在最后一踢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要将金敏珠如昨日的阮秀梅一样踢飞出去。如果金敏珠那样羞辱阮秀梅,太过嚣张,那么如果她作法效仿,又跟金敏珠有什么区别。

可是,在使出双飞第三踢时,她必须用尽身体的全力才能踢出,而用尽了全力,她也无法再控制腿势的惯­性­和力道。

她以为……

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故意的。

“将腿上的力量收放自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不用感到内疚。”在赛台上两人进攻的间歇,初原安慰地揉揉她的头发,又拿起一块大毛巾披到她的肩上,“小心着凉,刚才出那么多汗。”

“对不起,”晓萤羞愧极了,手指头扭来扭去,“百草,我……我不该那么说你……我只是有点担心若白师兄……”

“没事的。”百草急忙摇头。

“担心什么,”亦枫瞟一眼晓萤,“拜托你,不要把若白想成不堪一击行不行?谁胜谁负还难说得很,别只知道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哦。”

晓萤耷拉着脑袋,正想再说些什么──

“啪──!”

赛台上,已是局面陡变!

在双方相持试探之后,若白率先发起进攻,闽胜浩似乎早有准备,瞬间回身后踢,这本一板一眼,并无出奇,若白却在闽胜浩反击出腿的那一刻,清喝一声,纵身而起,变直踢为下劈,腿势灌着风声力压而下!

一连串的变化看得满场的人眼花缭乱!

百草屏息危坐。

眼看着下劈已罩住闽胜浩的头部上方,“啪──”的一声重响,两个少年的腿影交错中,竟是闽胜浩的后踢踢中了若白的肩膀,若白面­色­雪白,“砰”、“砰”后退了两步。

“啊……”百草惊声低呼。

“啊──!”尖叫出声的是晓萤,“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明明是若白师兄要踢中闽胜浩了,是若白师兄要得分了啊!怎么会……”

亦枫面­色­凝重。

“闽胜浩出腿的速度非常快,”申波皱着眉在本子上做记录,“虽然若白判断到了他的动作,但是两次出腿毕竟会慢于一次直接出腿。”在廷皓之后,闽胜浩几乎垄断了这个级别的所有冠军,无论力量还是反应速度,都是上上之选。

“不是,”望着若白勉强地站稳身体,百草咬了咬嘴­唇­,手心握紧若白没有动过的那两包药,“若白师兄只是……发烧了。”

在她看来,若白师兄的速度并不比闽胜浩慢,他起腿很快,时机也掌握得非常好,只是,在空中下劈的那一刻,她能看出若白的身影有微微的晃动,似乎是体力有些虚弱。

如果若白师兄没有生病。

刚才那一回合……

0:1.

闽胜浩得分。

昌海的弟子们欢声一片,方才因为金敏珠落败而低落的士气又重新振作起来。百草握紧手指,怔怔地望着赛台上重新投入比赛的若白,她能看出若白的面容有病态的苍白,嘴­唇­也发烧得有些­干­涸。

其实,她并不是不明白,若白为什么坚持要上场。

……

自从廷皓宣布不再参加任何比赛,半退出跆拳道,若白有整整一年的时间非常消沉。他拒绝去沈柠教练的跆拳道基地,每日除了带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做日常的训练,自己几乎不再做任何实战练习。

“你……很想战胜廷皓前辈?”

两年前的那一晚,她问若白。因为若白的肃冷淡漠,她素来有些怕他,只是一天天这样看着他,终于她鼓足勇气,在月­色­下的木廊上,小心翼翼地同他坐在一起。

“是因为,”久久听不到他的回答,她硬着头皮自己说,“你把廷皓前辈视为最强劲的对手,而廷皓前辈不再参加比赛,你再没有跟他正式交手的机会……所以,有些难过吗?”

月光很淡。

若白的面容被映在房檐的暗影里。

“你为什么要练跆拳道呢?”她迟疑了一下,凝视着他沉默冰冷的侧面,“就只是为了,要打败廷皓前辈吗?”

若白怒视她一眼。

“那么,”望着他暗黑沉怒的眼睛,她蹙眉说,“为什么要为了他而放弃呢?”

月­色­淡淡。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静默地,若白的睫毛缓缓垂下,望着地上两人长长的­阴­影,就在她以为他永远不会开口时,他低低沙哑地说:“我很没用。”

他的声音如月光一般凉。

“小时候,我趴在道馆的墙头,偷看里面弟子们的训练。那时的松柏道馆,是岸阳第一的道馆,弟子非常多,热闹极了。大家都以松柏道馆为荣,只要跟着初原出去比赛,冠军肯定就只属于松柏。”他淡淡地说,“而自从初原退出跆拳道,松柏道馆在我的手中一落千丈,师父很失望,甚至连带领大家日常训练也不常去了,道馆里的弟子们也因此越来越少。”

她呆呆地听着。

“廷皓就像横空而出的天才,将初原曾经拿到过的荣誉和冠军全部拿走,人们渐渐忘记了初原,只记得像太阳一样光芒万丈的廷皓。”

他嘲弄地抿紧嘴­唇­。

半晌,他抬起睫毛,眼瞳淡漠地看向她。

“只要能打败廷皓,就可以让松柏道馆重振雄威,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却一直没有做到。”

“……”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苦练两年,以为自己进步很多,直到那一场比赛才发现,同廷皓之间的差距却更大。”他的眼底是漠然的清冷,“没有必要再练下去,跆拳道是属于天才的运动,平常人练得再久,也不过是做被人踢翻的陪衬。”

“我也……不应该再练了,是吗?”

她的心沉沉地坠下。她同婷宜之间的差距更大,就如同一个人在月球,一个人在地面。

“可是,我不相信这些,”她吸了口气,“我的打法很笨,我练得都是苦功夫,我不是天才,但是,只要我练下去,我就会进步,终有一天,就有可能打败婷宜!”

月光凉静。

“会不会后悔呢?”咬住嘴­唇­,她扭头看他,“如果有一天,像我这样笨的人都可以打败婷宜,而你却已经不练了。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

那一夜,若白和她几乎在练功厅外坐了整整一夜。他沉默着,一直没有再说话,她也不敢再说什么,后来发现自己竟然歪倒在木廊上睡着了。

那一夜之后,渐渐的,若白又重新开始训练,加入了沈柠教练的跆拳道基地。一年之后,他率领松柏道馆在全市挑战赛中战胜了贤武道馆,夺得冠军。然而那一届,廷皓并未出赛,她明白,那对于若白来说,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今天的团体对抗赛,昌海派出了闽胜浩。闽胜浩是继廷皓之后,光芒大盛的一位选手,闽胜浩和廷皓之间并未交过手,两人究竟会是孰更强些,一度也是跆拳道界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所以,哪怕在发烧,若白也不肯错过这场对阵吧。

百草紧张地看着赛台上的比赛。

闽胜浩和若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僵持,两人都沉稳着不急于进攻,她希望若白能胜,若白太需要像一场这样的胜利了。这一年来,若白师兄在她身上花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虽然她提高得很快,但是若白师兄自己耽误了很多。

如果──

如果可以打败闽胜浩,若白师兄一定可以彻底振作起来,燃起对比赛和胜利的热情!

“喝──!”

蓦地,在僵持中,闽胜浩突然大喝一声,跃起横踢,左腿迅如疾雷向若白前胸而去!

他看出来了!

百草陡然大惊,心中一慌,闽胜浩一定是看出若白师兄身体有状况,所以才这样主动进攻。昨天对越南的那场,很明显闽胜浩是防守反击的保守型选手,对越南那个实力弱很多的选手,都沉稳耐心,只抓对手进攻中的空档,并不贸然出击。

“啪──!”

两人身影交错间,动作快得即便百草紧张得没有眨眼,也没看出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回合,竟是若白的右腿甩上了闽胜浩的胸口!

1:1.

裁判示意。

“哗────”

惊呆之后,山谷中响起一片交头接耳声,上百位的各国营员里,居然几乎没人看出若白是怎样还击的!

“我没看懂。”申波困惑地举了举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好快的腿,”寇震震撼得合不拢嘴,“简直就是电影里的无影腿嘛,幸亏这场是若白上场……”

百草欣喜。

只要若白得分了就好,只是,她也没看懂。抬起头,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初原。

“若白已经准备好了。”初原凝望着赛台,“在闽胜浩出腿之前,若白就等在那里,闽胜浩刚一出腿,若白的反击就到了,而且比闽胜浩快了一拍。”

“咦,准备好了?”晓萤抓抓头发,“怎么听起来,有点像百草苦练的那个什么……什么看破对手起势,致敌以先机!”

“或许是吧。”初原微微一笑。

第一局1:1结束。

看到若白走下赛台的身影,百草急忙起身,胳膊却被初原握住,他摇摇头,叮嘱说:“不要提任何关于生病或者发烧的事情,那只会使他分心。”

百草一怔。

初原也站起身,朝若白走去,声音留在她的耳边:“让他集中­精­力,专心打好这场比赛。”

亦枫递毛巾给若白,晓萤殷勤地递水,若白神­色­依旧淡淡,他认真聆听初原点出闽胜浩在防守时的漏洞,不时也会同初原交谈两句。百草呆呆地站在若白身后,不知该为他做些什么才好。

猛地,她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

“砰!”

她差点整个人都趴到若白后背上去,脸登时尴尬得通红,听到罪魁祸首晓萤已连声窃笑着跑开。

“我……”看到若白淡漠地回头看向她,百草窘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若白师兄,我帮你按摩放松一下肩膀好吗?”

打了一局比赛,若白的肌­肉­应该会发酸紧绷了,能帮他放松一下也是好的。这样想着,她赶紧低下头,用力帮他揉起肩膀来。

“不用。”

若白面无表情,将身体闪开一些,留下她的双手僵在空气中。

第二局比赛开始了。

“若白师兄还在生气啊,”晓萤同情地看看面­色­黯然的百草,挠挠头,说,“算了啦,若白师兄应该也不会气太久,比赛完你去认个错,让他骂你几句就好了啦。”

“嗯。”百草闷声答。

“呵呵,”晓萤­干­笑两声,安慰她说,“不过,刚才看起来,若白师兄身体状况好像也没那么糟,­精­神看起来挺好的,也没咳嗽,你可以放心了吧。”

“喝──!”

赛台上,这一次是若白率先发起进攻,腿法犀利,带着凛然的杀气!

如果不是刚才碰到若白师兄的肩膀,隔着道服也能感觉到他异常高热的体温,说不定她也会像晓萤一样,以为他的身体是无恙的。

百草的心脏紧紧地揪着。

从没有过一场比赛,让她看得如此坐立不安。

高高的赛台上,若白一次次腾身飞起进攻,呐喊清叱声在山谷中回荡,杀气寒冽,却身姿清俊如松,令满场的各国营员们看得皆有些痴住,连喝彩都忘记了。

那是一场­精­彩的进攻与防守之战。

闽胜浩在第一局进攻失手之后,就转入了固若金汤般的防守反击。在百草以前见过的若白比赛中,若白也同样是防守反击型的,而从第二局开始,若白却完全改变了战术!

他狂风暴雨般发起进攻。

如淬满杀气的匕首,一次次去刺开闽胜浩的防线!

这是初原布置的战术吗?

可是,若白师兄正在发烧,他的体力能够支持多久呢?手指紧紧地握着,百草担心极了。

“啪────!”

连串的进攻之后,若白终于撕开了闽胜浩的防守,一记横踢再加反身后踢,重重踢上了闽胜浩的前胸!

2:1.

“啪────!”

临近第二局结束的时候,若白又一次在闽胜浩的反攻中找到漏洞,回身后踢,再一脚踢中闽胜浩!

比分锁定在3:1

最艰难的是第三局比赛,若白的体力果然如百草所担心的一般,急剧下降,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再腾身跃起。

比分落后的闽胜浩转守为攻,进攻如海面的波浪,一波猛烈过一波!而若白转攻为守,虽然他的步伐和节奏有些变缓,出腿的力量也大大减弱,却牢牢守住,不给闽胜浩任何得分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

百草屏息望向身旁面­色­凝重的初原。

因为知道若白师兄的体力无法坚持太久,所以才让一贯稳健防守的若白师兄抢先发起猛攻,希望得分占先后,哪怕体力下降再多,也可以采用防守的保守打法,争取将优势保持到最后。

只是──

若白师兄能够守得住吗?

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也能看出若白的面­色­愈发苍白,­干­涸的嘴­唇­抿得极紧,在偶尔攻击的间歇,甚至还听到他压抑地低咳了几声。

突然,就在若白师兄咳得微微喘息的时刻,闽胜浩厉喝一声,跃起腾空,左腿斜踢而上!

啊!

百草大惊失­色­,心脏欲裂!

“啪──—──—──!”

那一声响如惊雷,仿佛将皮­肉­踢裂,重重踢上若白的下颌,若白被踢得整张脸仰了起来!那一腿力量之巨,踢得若白无法控制住身体,“砰”、“砰”、“砰”、“砰”,连步向后跌去!

“小心──!”

眼看着若白就要跌出边线,跌下赛台,百草浑身战栗失声惊喊!

阳光如闪耀的琉璃。

踩到边线的那一刻,若白僵硬着身体,居然硬生生站住了!百草死死捂住嘴,眼底一热,喉咙里堵着又涩又热的东西,耳边听到初原同时重重舒了口气。

“吓死了……”

晓萤呜呜地哽咽,林凤她们惊得也是浑身冒汗,亦枫早没了懒洋洋的模样,一语不发,表情严肃。

3:2.

闽胜浩扳回一分。

若白勉力支撑着走向场地中央,刚走两步,脚步又猛地停下来。他面­色­苍白,眉心紧皱,闷声重咳了一声,紧紧咬住牙关。

“怎、怎么了……若白师兄是不是受内伤了……”

晓萤哆嗦着抓住百草的双手,却发现百草的手比她的还要冰冷,她被唬了一跳,扭头看去,见百草正眼神惊惧,面­色­雪白。

“没事啦。”晓萤­干­笑几声,硬是安慰起百草来,“若白师兄很、很厉害的啦!闽胜浩算什么,根本不是若白师兄的对手啦!”

百草完全没有听见晓萤在说什么。

她的耳边是嗡嗡的轰鸣,眼瞳中只能看到继续开始比赛的若白,从七岁起开始练跆拳道,从没有过任何一场比赛,让她看得如此恐惧过。她已经完全不去想若白是不是会获胜,她只期望,若白不要受伤!不要再被闽胜浩踢到!若白要好好的!

“啪──!”

一记横踢,闽胜浩踢在若白的左臂上!

“啪──!”

一记后踢,闽胜浩的右脚重踢而来,若白勉力大喝,纵身而起,左腿重重与闽胜浩踢在一起!

时间过得如此漫长。

一分一秒仿佛凝固了一般。

“嘘──—──—!”

当裁判终于吹响比赛中止的哨音,岸阳的队员们跳起来尖叫欢呼,昌海道馆那边鸦雀无声。这一场团体挑战赛,居然是来自中国的岸阳队,以三胜两负的战绩,获胜了。

百草的眼中只有若白。

在哨音吹响的那一刻,她已向赛台冲去。

盛夏的山谷中,清风习习,闽胜浩已离开,若白独自一人站在赛垫上,汗水将他全身湿透,他低低地咳嗽着。

“师兄──!”

熟悉的声音,那女孩扶住他的胳膊,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一股青草的清新沁入他的呼吸。他胸口一滞,恼怒地又咳嗽了一声,望进她那双小鹿一般又大又明亮的眼睛。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庭院的宿舍中,晓萤狂笑,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得意过。打败贤武道馆算什么,现在她们连昌海道馆都打败了!五场三胜,获得胜利的全都是出自松柏道馆门下的弟子哎!亦枫师兄战胜朴镇恩,百草战胜金敏珠,若白师兄最了不起,连新晋出炉的世青赛冠军闽胜浩都打败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称霸天下,舍我其谁!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晓萤双手掐腰,得意地笑啊笑啊笑啊!

“够了啊。”用手机发着短信,林凤头也不抬地说:“这院子里住着那么多国家的队员,你笑得那么张狂,小心传出去说咱们嚣张。”

“切,嚣张就嚣张,”晓萤高高扬着头,“只有有实力的人,才有嚣张的资本。”

“这话金敏珠喜欢听。”梅玲边吃零食边窃笑。

“咦,”晓萤眼珠一转,“说到金敏珠,她败给百草了,应该和她父亲一起跟百草认罪道歉,发誓再也不说百草师父的坏话,怎么还没见他们过来?”

“对哦,”薯片停在半空,梅玲拧眉,“不会是,他们觉得丢脸,打算不认账吧。”

光雅沉默地坐在角落。

“应该不会,”林凤放下手机,想了想,“那是在各国所有营员的面前约定好的,金一山怎么也是一代大师级人物,要是做出尔反尔这种事情,会更丢脸吧。”

“嘿嘿,我倒要看看他们会怎么道歉,”晓萤开始幻想各种场面,“不知道会不会下跪呢,嘿嘿……”

“百草呢?”梅玲忽然想起来,“比赛一结束好像就没看到她了啊。”

“你猜呢?”晓萤诡异地眨眨眼睛。

“……”梅玲猛地张大嘴巴,“你是说,在若白那里?”她兴奋地往前趴了趴,“晓萤你说真的,百草确实在和若白交往吗?”

“嘿嘿嘿嘿。”

“别乱说,”林凤瞪晓萤一眼,“整天瞎猜,如果你猜的不对,将来让若白和百草多尴尬。”

晓萤委屈地扁起嘴巴。

她哪里瞎猜了。

若白师兄对百草付出那么多,两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简直比她和百草在一起的时间都多。百草也那么在意若白师兄,刚才比赛结束,大家激动兴奋抱在一起庆祝,百草第一个动作却是冲上赛台去照顾若白师兄。

这会儿百草肯定就是在若白师兄那儿。

“体温还是很高,你必须马上休息。”

庭院的男生宿舍里,寇震和申波出去了,亦枫去打水还没回来,初原看了看体温计上的温度,39度5.盘膝坐在榻榻米上,若白的面­色­比刚结束比赛时已好了些,他看着初原,说:“我没事了,谢谢你让我上场。”

初原摇摇头,说:“我不该同意你去。”

“这样的机会还能有多少,”若白神­色­淡淡,“能够同闽胜浩一战,将来也有些可以回忆的事情。”

初原的手一顿,缓缓将体温计收起来。

“若白,你的病只要能够控制好,并非如你以为的……”

“笃!笃!”

敲门声响起。

“进来。”初原温声说。

门一开,百草正紧张地站在那里,她的脸涨得微红,目不转睛地望着屋里的若白。若白看了看她,然后漠然地将视线移开。她的眼睛黯然了一下,也错开目光,看到了旁边的初原。

“初原师兄,”对初原行了个礼,她见到他手中的温度计,急问道,“若白师兄还发烧吗?”

“嗯,体温还没降下来。”

“多少度?”

“39度多。”

“……”她焦急地张了张嘴,可是若白的冷淡让她又不敢说什么,只得又看回初原,“若白师兄吃药了吗?”

初原笑了,说:“你去问他。”

太阳渐渐下山,若白微闭双眼倚坐窗前,他的神情倦倦的,仿佛正待要睡去,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我这里有些退烧药和感冒药,”她犹豫着,拿出攥在手心的药包,将声音放低些说,“初原师兄,你看这些合不合用。”

“唔,”初原拿起那两包药,不置可否,“先放我这里,需要的时候我会拿给若白。”

她一怔,脑中有闪念飞掠而过:“若白师兄不是感冒吗?”

初原却没有立刻回答她,他似乎斟酌了下,视线投向若白,若白慢慢睁开眼睛,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他俩如此,百草心中猛地慌乱起来:“不是感冒?那是什么病?若白师兄怎么了?”

“……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

突然,手机音乐响起,百草心慌意乱地将手机摸出来,屏幕上闪耀着廷皓那张笑容灿烂的脸庞。还在担心若白究竟生的什么病,音乐却持续地响个不停,她咬了咬嘴­唇­,按下拒听键。

“若白师兄究竟……”

如果不是感冒,那么,是什么严重的病吗?为什么初原师兄的表情看起来竟有些凝重,她的心底涌起一阵恐惧。

“……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

只停了一秒种,手机又响了起来。

“接吧,”揉揉眉心,初原笑了笑,“要是你不接,廷皓会一直打下去。”甚至可能会打他的手机来找她。

百草只得按下接听键。

“臭丫头,居然敢掐我的电话!”廷皓似怒非怒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声音蛮大,百草尴尬地看了看初原和若白,见初原的­唇­角仍保持着微笑的弧度,若白却又闭上眼睛。

没等她回答,廷皓接着问:“比赛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

“打败金敏珠了吗?”

“打败了。”

“打得­精­彩吗?”

“呃……”

“把她踢下赛台了吗?”

“……踢下了。”百草的脸比刚才更红。

他朗声大笑,就像很高兴他的猜测都得到了预想的答案,似乎他是在边走边笑,手机那端传来有人好奇他为何而笑的声音。

“OK,那就这样,今晚做个好梦。”廷皓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在挂断前,最后恶狠狠地补了一句,“以后不许再掐我的电话!”

屋内一阵安静。

百草将手机收起来,不知怎么,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你出去。”若白声音疲惫,对她下了逐客令。

“……”

她的面容一阵雪白,然后“刷”地通红,连耳根都涨得红彤彤。虽然他的口气很淡,可是她能听出他话中的厌倦。

“我不想看到你。”

若白面无表情说出的这句话,将她打入冰寒的深井。百草呆住,那些原本想要向他认错的话,一股脑全都翻涌滞堵在她的喉咙,结结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我……”

亦枫正提着暖瓶打了开水回来。

看到屋里的情形,亦枫什么也没说,他放下暖壶,倒了杯水,径直走到若白身旁,照顾起他来。

“让若白先休息吧。”

初原走过来,揽住百草的肩膀,将她向门口带去,说:“等若白身体好一些,你再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晚霞映在天际。

回到宿舍的百草闷声不吭,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原本沉默得仿佛隐形人一样的光雅,抬头看了她一眼。晓萤、梅玲、林凤面面相觑,她们互相看看,彼此心知肚明,看样子若白还是没原谅百草,才使得她这么失魂落魄的。

“啊,百草,你打电话了没?”眼珠转转,晓萤兴高采烈地问。

“电话?”百草没明白过来。

“给你师父打电话呀,告诉他,你打败金敏珠了!知道你要跟金敏珠比赛,还打下那样的约定,你师父一定很担心很着急的。”

“碍……”

对。

百草羞愧地拿出手机,只顾着若白师兄的病情,她竟然把这件事忘记了。虽然国际长途的话费肯定很贵,但是能早一分钟让师父放心就好。手指急切地按了几个号码,顿了顿,她又转过头去,小心翼翼地问:“光雅,我们一起打这个电话,好吗?”

跟木头人一样,光雅不说话,也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从小见多了光雅这样的表情,百草松一口气,凑到她身边,用她可以听到声音的距离,拨通了手机。

梅树的树叶在傍晚的风中簌簌作响。

手机那端,传来百草那孩子半是兴奋半是不安的声音,她战胜了金敏珠。曲向南长长叹了口气。

“师父?”

手机中百草的声音立刻变得更加紧张不安,仿佛竟有了一丝恐慌。

“对不起……师父……我……我知道……是我太冲动太莽撞……我往后再也……”

“百草,你是好孩子。”空气中有叶片淡淡的清香,曲向南缓声说。

潮湿的泪雾倏地迷蒙涌上。

呆呆地握紧手机,百草呆呆地望着身下的榻榻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手机那端传来晚风吹拂树叶的轻响。

“光雅……适应韩国的水土吗?”

曲向南的声音在屋子里清晰可闻,百草犹豫一下,将手中的电话递向光雅。光雅的面­色­登时雪白,她用黑漆漆的大眼睛瞪了百草一眼,然后将头猛地甩过去。

“……光雅很好,”望着光雅的后背,百草尽力用欢快的声音说,“师父你放心吧,她没有生病,也没有水土不服,还抽空去了市区,玩得很开心呢!”

光雅抿紧嘴­唇­。

“百草,在外面你多照顾她,光雅那孩子脾气倔……”伴着几声肺音沉重的咳嗽,曲向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

通话结束。

林凤硬拉着晓萤和梅玲出去了,留下百草和光雅静默地坐在原地。欲言又止,过了半晌,百草吸了口气,对着光雅的背影说:“师父真的不会是那样的人。”

百草凝重地说:“我从小就跟师父在一起,被师父养大,师父是怎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向你保证,师父绝不会做出你认为的那些事。”

过了一会儿,光雅将头扭回来,她的嘴­唇­抿得发白,眼睛死死地盯着百草,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讨厌他,也讨厌你!”

百草眼神一黯。

“我只相信自己的耳朵,”光雅冷哼一声,仰起头,“等回国以后,我会亲自去问他,听他究竟自己怎么说。”

百草怔怔地看着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也有些不敢相信,她紧张地说:“光雅……”

瞪了一眼突然看起来傻呼呼的百草,光雅的脸却红了,接着更凶恶地瞪她一眼:“你还能更笨点不能!”

“切,光雅你还能更别扭点不能!明知道百草笨,还说这么隐晦含蓄的话,她根本听不懂的好不好!”窗外的墙角下爆出晓萤的一阵不屑,“你应该直接告诉百草,你打算,回去以后亲口向曲向南师父确认一下这件事,听一听曲向南师父的解释,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一个人自己瞎猜了。你这么说,百草就能听明白了嘛!”

光雅脸­色­大窘。

这几个人居然没走,居然在听墙角。

“哈哈,”梅玲高兴地推开门冲进去,“你们终于和好了啊,真不容易啊。”

“这还差不多,同在一个队,整天别别扭扭的,让人看了难受。”林凤到窗台上拿起饭盒,“好了,一起吃饭去吧。”

“是光雅别扭好不好,别冤枉了我们家百草,”晓萤嬉皮笑脸地说,偷瞪了光雅一眼,“既然和好了,往后不许就再欺负百草了,听到了没有!”

光雅瞪回去。

两人对视的目光在空中噼里啪啦。

“吃饭了!”

林凤没好气地用饭盒敲向她们两人的脑袋,然后一把拉起如同身处梦境般傻傻呵呵的百草,扬长而去。

晚饭后的气氛很好。

有其他国家的营员们前来串门,女孩子们都对新晋打败金敏珠的百草很感兴趣,将她围在中间,叽叽喳喳用或熟练或半通不通的英语交流。阮秀梅也来了,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她同百草说,她打算要参加接下来的最优胜营员选拔赛,虽然可能成绩垫底,但是能和大家多切磋一场就很开心。

屋内正聊得热火朝天。

亦枫敲门。

他站在门口,示意百草出来一下。

“若白还没有退烧,”没等百草问,亦枫就直接告诉她,推开门,带她走进他们的宿舍,“我想,你应该会想来看看他。”

米黄|­色­的榻榻米上。

若白正沉睡着。

他面­色­苍白,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床棉被。

“怎么烧还没有退下去?没有吃药吗?”

慌忙趴到若白身边,碰到他发烫的手掌,百草的脸­色­也立刻苍白起来,那手掌的温度滚烫滚烫,足有将近40摄氏度。

“已经吃了药,但是发不出来汗,烧也不退。”亦枫神情凝重,跪坐在旁边。

“初原师兄呢?”紧紧握住若白的手,她急声问。

“初原说,只要烧能退下去,就没有大问题。他刚才还在这里,有人来把他喊走了。”

她的手背贴在若白的额头上。

同样滚烫的温度!

“让若白师兄多喝些开水呢?”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要能出汗,就能退烧,她以前发烧的时候,师父总是让她一杯又一杯地喝水。

“已经喝了好几杯了。”亦枫皱眉摇头。

“他吃饭了吗?”

“没有。他说没有胃口,然后就睡下了。”

“这样不行,若白师兄需要喝些淡盐水,否则身体会没有力气。”她努力想着当时师父住院时,学到的那些知识。

从暖壶中倒出一杯开水,往里面撒些盐粒,等白­色­的颗粒化开,水温稍微不那么烫,亦枫扶起若白,百草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地凑到他的­唇­边。

“若白,喝点水。”亦枫低声喊他。

若白的睫毛淡淡地映在苍白的面容上,牙关却闭得很紧,水杯完全无法送进去。

“若白。”亦枫又喊了几声。

若白还是双眼闭着,昏昏沉沉。

“你来喊。”亦枫命令她。

她一愣,她还记得傍晚的时候若白师兄说过不想看到她。亦枫扫她一眼,她只得忐忑地喊:“若白师兄……”

极轻微的,在苍白的面颊上,他的睫毛竟动了动。她心中一喜,接着轻声喊:“若白师兄,喝一点淡盐水……”

眼睛缓慢地睁开,被亦枫扶坐在床榻上,高烧中的若白迷茫地望着她,眼神有些不太清醒。

“师兄,喝水。”

百草小心地将水杯凑到他­唇­边,喂他一口一口地喝下去。最后一口喝水,她松了口气,同亦枫一起轻轻扶着若白重新躺下。

“好了,师兄,你继续睡吧。”她轻声说。

“你……”躺在枕头上,若白继续望着她。

“……我……我是百草。”她有些紧张地说。

“嗯。”若白闭上眼睛,在她身旁静静地睡去了,他的嘴­唇­­干­涸苍白,脸颊却似乎红润了一点点。

夜­色­越来越深。

百草跪坐在若白身旁,用被子把他掖得严严实实。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依旧昏睡着,眉心蹙在一起,偶尔有很轻的呻吟。她心中焦急,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还是火烫火烫!

“我去煮姜汤!”

留下亦枫照顾若白,她飞快地冲出去,找到食堂的厨房,跟值班的人用不太熟练的韩语边说边比划了半天,终于找到材料,煮了一锅浓浓的姜汤,一路跑着飞快地端回来。

同前面一样喊醒若白。

她喂他喝下满满一碗姜汤。

眼睛不敢眨地守着,她焦急不安,如果若白还不退烧,就必须要找到初原,看要不要送他去医院。

不知是药物终于起了效果,还是那碗姜汤的作用,若白的额头渐渐布起一层细细的汗珠,体温开始往下走了。百草让亦枫也去休息一会儿,自己继续守着若白。

病中的若白不像平时那样冷静自律,正在出汗的他,手脚不时地从被子中伸出来,百草急忙帮他放回去,盖好。没一会儿,他又迷迷糊糊地伸出来。

他出了很多汗。

百草一遍遍用拧­干­的温毛巾帮他擦去脸上和脖颈处的汗水,让他能舒服些。

到夜里十一点左右的时候,若白的高烧基本全都退了下去。亦枫歪在一边的榻榻米上睡着了,百草正发呆地望着沉睡中的若白,房门静静地被推开,初原进来了。

“烧退了就好。”初原摸了摸若白的额头,然后他告诉百草,他马上还要再出去,到十二点钟的时候,她要记得喂若白吃放在窗台上的四包药,剂量他已经写在药包外面了。

“出了什么事?”百草急忙问。

初原摇摇头,苦笑。

傍晚的时候,民载带申波和寇震去市区观光,晚饭后将他们带到了一家酒吧,正好碰到警察临检,搜出酒吧里有人买卖瑶头丸。申波他们也被一同带走了,协助调查。

百草惊住:“会很严重吗?”

“别担心,”初原对她笑一笑,“已经调查清楚了,申波、寇震、民载都跟这件事没有任何牵涉,只是需要走相关的手续,把他们从警局带出来。”

“那……那你快去吧!”

“嗯,”初原的脚步又停下来,揉揉她的头发,“好好照顾若白,但是自己也别累坏了。”

“是。”她应声。

看到她满眼担心,却努力做出­精­神满面的样子,初原凝视了她几秒钟,满屋寂静中,他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说:“放心吧。”

她的眼睛霍然睁得大大的,初原­唇­角弯起,离开了房间。

“咳!”

睡梦中的亦枫适时翻了个身,咳嗽一声,眼皮似撩非撩,瞟了站在屋子中央呆若木­鸡­的百草一眼。如梦初醒,百草登时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拿起榻榻米上的毛巾,在洗脸盆上边拧边继续发呆了几秒钟,深吸口气,回到沉睡的若白身旁。

夜里十二点。

百草准时去倒水,拿起药包,按照一个个药袋上写明的剂量倒出药片,她心下一怔,四种药合起来足足有十二片之多,感冒需要吃这么多药吗?

“师兄,吃药了。”

轻声唤醒若白,她伸手去扶他。若白的眼睛睁开,目光从昏沉到清醒,在她面容上停留几秒,然后他自己撑着坐起来,一手拿过水杯,一手接过药片,他看也没有看她,神­色­淡漠地仰头吃了下去。

她想扶他躺回去。

格开她的手,他自己缓缓躺回去。

她怔怔地看着他。

前几天还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一贯淡淡的,可是她觉得和他是那样的近,除了师父和晓萤,他是和她最近的人。而现在,他讨厌她了,将她隔在遥远的距离之外。

“怎么还不走。”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一些,空气中带着青草淡淡的味道,月光也是淡淡的,就像若白此刻的声音。躺在枕头上,他的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眉心蹙起,仿佛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我说过,不想看见你。”若白闭上眼睛。

“我……”她的手指蜷缩起来,狼狈地想要立时起身,又看到亦枫正酣然大睡,“……等你病好了,我马上就走。”

“我已经好了。”

“……”她哑口失措。

他闭目沉默着,似在等她尽快走开。

“我知道,你在生气……”百草嗫嚅地说。从小到大,虽然几乎没有人跟她玩,道馆里的孩子们总是欺负她,师父对她很严厉,可是,她从来没有向谁道歉过。“……是我太莽撞,太冲动,在那样的场面去质疑金一山大师……”

“在比赛之前,你确信你一定可以打败金敏珠?”若白打断她,声音淡淡的。

她怔了怔,摇头:“……没有。”

“如果败给金敏珠,你会向金一山下跪道歉?”

“……”她咬住嘴­唇­。

“如果败给金敏珠,你会从此退出跆拳道?”

“……”嘴­唇­被咬得发白。

“回答我!会,还是不会!”若白声音肃冷。

“不会!我不会向金一山道歉!更不会下跪!”她的身体僵住,双手在身侧握成拳,“我就算是死,也不会那样做!”

“那你为什么要跟金敏珠下那样的赌注!”若白声音冰冷,“既然赌了,你就要想到输掉的后果,而一旦输了,你就必须信守承诺!”

“我不会输,我也没有输!”握紧双拳,她坚声说。她会拼死一战,哪怕是会死在赛台上,也绝不会败给金敏珠!

长长地吸一口气,若白压抑着咳嗽了几声,再看向她时,他的眼底已是冰寒一片。

“好,我听出来了。假设你输了,你不会向金一山下跪道歉,但是,你却可以从此退出跆拳道,对吗?”

她沉默地低下头。

“难道,跆拳道对你而言,是仅仅为了一场意气之争就可以放弃的事情?”他的声音更加严厉。

“不是!”她的脸涨得通红,“可是,如果我连自己的师父都保护不了,我练跆拳道还有什么意义!”

“戚百草……”若白闭上眼睛,“……你为什么要练跆拳道?”

两年前,她问过他这句话,现在他也想知道她的回答。

“……”

她愣住,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原来,是为了保护你的师父,你才要练跆拳道。”若白的声音变得极淡,“那么,为你的师父而开始,也为你的师父而结束,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呆呆地看着他。

“很好,”他疲倦地说,“你走吧,这里有亦枫。”

那边,传来亦枫打哈欠伸懒腰的声音。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到窗边拎了拎暖壶,边往门口走,边说:“没水了,我去打一壶,百草,麻烦你再帮我看一会儿若白!”

屋子里静极了。

若白躺在枕头上,­唇­片依旧苍白­干­涸,他闭着眼睛,仿佛已睡去。百草呆呆地跪坐着,她看到被子没有将他的左腿盖好,却不敢去碰到他。

“可能是吧……”涩涩地,她的声音很低很低。

“小时候,我发现,只要我很用功地在练习跆拳道,师父就会开心,连饭也会多吃一些。师父不在意别人嘲笑他,辱骂他,只在意我的体能和腿法有没有进步。”

“我……我想让师父能高兴一点……”

眉心皱了皱,若白沉默地躺着。

“师父希望,我有一天能够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能够站在光芒万丈的巅峰,”她怔怔地说,“我……我也这样希望,所以我很努力,所以,吃再多苦我也不怕……”

“我知道,这样不对……”她黯然低下头,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为他将被子拉好,“……应该是因为喜欢跆拳道,才去练跆拳道,而不应该是由于别的原因。”

亦枫打水回来了。

“若白师兄,对不起。”

在米黄|­色­的榻榻米上,百草忍住溢上眼底的潮湿,趴下身去深深对他行了礼,然后默默走出去。

屋门关上。

若白睁开眼睛,他面­色­苍白,眼神凝黑,沉默地望着屋顶木梁,手握成拳,掩住嘴­唇­,一阵阵地咳嗽。

亦枫倒了杯开水,放在他手边。

过了一会儿,亦枫倚在墙边,说:“她可真傻,为了她师父,可以哪怕从此退出跆拳道。而为了你──”

伸个懒腰,亦枫说:“为了给你拿药,又差点错过对她而言那么重要的比赛。这种人太笨了,跆拳道练再久也成不了气候,我看往后你就别在她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再看了眼身旁似乎睡去的若白,亦枫哈欠着,也倚着墙壁打起瞌睡来。

Ⅲ:虹之绽 Chapter 4

第二天的晨课上,金一山铁青着脸,同金敏珠一起,在来自各国的上百位营员们的面前,正式向岸阳队伍中的百草道歉,并承诺今后不再提及关于曲向南的任何事情。

“咦,还不错呢。”

等金一山和金敏珠的背影变远,晓萤偷偷地说,林凤赶忙瞪她一眼,让她噤声。

这其实也有些出乎百草的意料。

在那场裁判宣布她战胜金敏珠之后,她对正欲退场的金敏珠说,只要以后金一山大师不再那样提到她师父,她并不要求金一山大师当众向她道歉。

暑期跆拳道训练营继续一天又一天的进程。

每天上午有昌海道馆的大师们进行跆拳道理论的教导,介绍目前跆拳道对战中最新的腿法和策略,几乎每个营员都能得到几分钟上台被大师们亲身指点的机会。

每天下午的实战切磋中,昌海道馆的弟子们是被邀请实战最多的,曾经不可思议地战胜了昌海道馆的岸阳队队员们,也是被邀请的热门人选,若白、亦枫、百草更是队中的大热门。百草基本每场都会应战,亦枫懒得场场都应,经常能推就推,若白身体不适,将所有的实战请求都拒绝了。

下午的交流切磋之后。

最优胜营员的选拔赛也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岸阳队中,最先被淘汰的是晓萤,然后是光雅,接着寇震,到了第六天的时候,还没有被淘汰的只剩下申波、林凤和百草了。

“好失望哦,看着你打败朴镇恩,我还以为突然间功力大进了呢,”去食堂的路上,晓萤调侃着刚刚被淘汰出局的亦枫,“人家朴镇恩还都一局未败,你就败下来了,是不是觉得很没面子啊。”

“是啊,有人第一场就被淘汰,太没有面子了。那人叫什么来着,”亦枫挠挠头,故作思考,“好像姓范?叫什么‘萤’?”

“啊!!!!!!我又不是正式队员,我是打工小妹而已啦──”

晓萤恼羞成怒,追着去打大笑跑走的亦枫,眼看着追不上了,她才气鼓鼓地停下脚步,扭脸向百草抱怨:“你看亦枫,一点师兄的样子都没有,气人!”

百草正在想晚上应该炖些什么给若白,虽然烧退了,但是若白的身体还是虚弱,面­色­也始终苍白。在松柏道馆时,经常在做饭时帮范婶打下手,她也学会了一些,这几天来每晚绞尽脑汁帮若白做一些有营养的炖品。

听到晓萤的怨声,百草笑一笑。

每晚,她的炖品都是亦枫帮忙接过去的,若白师兄仍旧不太理会她。看到晓萤和亦枫感情这么好,她居然有些羡慕。

“戚百草!”

傍晚的小路上,忽然闪出来两个人。看到前面的那个是金敏珠,晓萤唬了一跳,慌忙朝周围看,哎呀,只有她和百草两个人,林凤她们先回宿舍拿东西,要过一会儿才能经过。

“戚百草,你好啊。”

金敏珠笑眯眯地走过来,百草面­色­一凝,不动声­色­地将晓萤挡在身后,说:“有什么事?”

说着,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小路上的另一个人吸引过去。那女孩子身材纤长高挑,扎着长长的马尾,面容清秀,有一双弯弯的单眼皮,她正微微笑着看向百草,眼底有像山间的溪水一般灵动的光芒,让人错不开眼睛。

“咳,”金敏珠用力咳嗽一声,背起双手,笑容诡异地说,“你打败我,不错,很厉害,我,口服心服。”

百草皱眉。

为什么她觉得金敏珠笑得那么怪异。

“但是,我的水平、很低,在我们、昌海道馆,我就是倒数第三的、弟子,你战胜我,也没什么意思,”金敏珠大摇其头,“所以,我请来了、我们倒数第四的、弟子,跟你、交流交流。”

有诈!

浑身每个细胞都尖叫起来,晓萤顾不得许多,从百草身后钻出头来,不屑地嗤了一声:“金敏珠,你不服气,就自己跟百草再打一场!哦,你怕了是不是,知道打不过百草是不是,怕会败得更丢人是不是,所以就来找高手助阵?拜托,你骗人好歹也自己去编一套,什么倒数第三倒数第四,那都是我三年前玩剩的好不好!”

金敏珠瞪着晓萤说:“哼!你终于、承认,当年骗我,倒数第三第四!”

晓萤得意样样:“骗你又怎么样,谁叫你笨。”

金敏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勃然欲怒,忽然看到自己身后的那个女孩子,才又克制了下来,磨牙说:“那,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我们,昌海道馆,倒数第四,比你们,倒数第四,如何!”

“姐姐……”

说完,金敏珠扭头去喊身后那个一溪清水般的女孩子,眼中有哀求。晓萤恶寒,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金敏珠,一点嚣张的气焰也没有了,眼睛里蕴着泪,像只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那女孩子,哎呀,好恶心。

那女孩子不置可否。

似笑非笑瞟了金敏珠一眼,在傍晚的霞光中,那女孩子走到百草面前,伸手捏了下百草的面颊,轻笑说:“你好,可爱的泰迪熊,我们又见面了。”

晓萤目瞪口呆。

居──居然敢调戏百草!还一副很熟稔的样子,百草什么时候跟她勾搭在一起的!

百草心中亦是一惊。

那女孩子伸手过来的时候,她的脸部瞬时自动反应去闪避,却仍被那女孩子轻松地捏住。

“是你。”

前几天的夜市中,帮她追到那个小偷的,就是这个女孩子,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她。

“姐姐,你见过她?”金敏珠错愕地问。

那女孩子点点头,笑容可亲,一口中文说得异常标准:“见过,她很不错,抓到了小偷。”

听到那女孩子居然赞扬戚百草,金敏珠的表情古怪起来。

“姐姐,你答应了我的。”

扯了扯那女孩子的衣角,金敏珠眼中有委屈。

“嗯,”那女孩子应了声,看着百草,想了想,“那天晚上,你腾空的高度很好,判断力也非常­棒­,我希望能够有幸同你切磋一下。就在那片草坪上,你看可以吗?”

不行!

晓萤死死扭了一下百草的胳膊,金敏珠带过来的人,肯定有诈!

“好。”

百草接受了。

她也始终记得那一晚,在她追赶小偷时,那女孩清脆的笑声还在耳边,一晃身却已到了巷子的另一头,堵住了小偷的去路。

小路的右前方有一片茵茵的绿地。

地面的小草平整柔软。

这是去食堂的必经之路,陆续有三三两两的其他国家营员走过,几乎每个人都认得金敏珠和戚百草,见她们在一起,都会多看两眼过来。

“也不用那么多规矩,我们只是简单的交流一下,你看好吗?”女孩子笑得眼睛弯弯的,里面如同盈满溪水,她穿着雪白的道服,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

晓萤忽然觉得她同某个人很像。

“好。”

百草调整一下呼吸,拉出适合的进攻距离,向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女孩子微微一笑,说:“那就开始了。”

“呀──!”

清叱一声,那女孩子率先发起进攻,她的声音清脆好听,就像溪水在石上溅起的水花。她的速度并不快,一记横踢,风声清冽,百草已旋身后撤,左腿反击而出!

“果然。”将横踢出去的腿收回,那女孩子点头赞叹:“这是天赋吗?能够这么准确地判断出对手进攻的路线。”

“不是,”百草诚实地说,“我练了很久。”

女孩子又是微微一笑:“再来。”

诡异。

明明几个回合下来,都是百草很­棒­地识破那女孩子的出腿意图,做出准确的防守反击,按说应该是那女孩子处于下风啊。晓萤大皱眉头,为什么,她反而有种一切都在那女孩子的掌握中的感觉呢?

“我想再看看你的旋风三连踢,可以吗?”各种进攻腿法试了一遍之后,女孩子对百草请求说,她眼底的诚恳和渴望,让百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喝────!”

在那女孩子的横踢进攻之下,百草大喝一声,旋身而起,带起的气流在空中搅成漩涡,仿佛黑白的水墨画──“啪──!”

“啪──!”

“啪──!”

交叠在一起的腿影向那女孩子疾踢而去!

“哇──”

小路上,不知不觉已经聚集了十多位各国营员驻足观看,虽然在同金敏珠的交手中,他们已经见过戚百草的旋风三连踢,然而再次看到,依然觉得惊心动魄。

能在双飞踢中连踢三脚,并不是非常难以做到的事情,但是第三脚往往已是强弩之末,不具备攻击的威力了。戚百草的三连踢,却杀气一腿强过一腿,尤其最后一踢,仿佛全身的力量灌入,在对手退避不及时,给予重创!

霞光中,那女孩子并未后退。

她用双臂格了几下。

空中凌厉的腿影如被清风吹过,散开了。

围看的营员们瞠目结舌,他们完全没有看清那女孩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一双手臂怎么可能格开那样力量万钧的进攻。林凤、梅玲和光雅也赶到了,她们挤进来时,正看到百草怔怔地从空中落下。

“……”

梅玲大惊,颤巍巍地指住那女孩子,那不就是──

“正是如此,你腾空的高度非常高,只有这样的高度,才能踢出有这样杀伤力的三连踢。”草坪上,那女孩子微微点头,眼中有一抹兴奋,将她清秀的面容点亮起来,如同山间闪着波光的溪水,灵动逼人。

百草呆呆地站着。

有些怔仲。

刚才这个女孩子是用双臂格开了她的腿吗?练成之后,将婷宜和金敏珠全都战胜过的双飞三连踢,被这个女孩子如此轻松地就避开了吗?

“你是有天分的人,判断的反应速度、体能、腾空高度都非常出­色­,只是……”望着天际燃烧般的晚霞,那女孩子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她凝视百草,正­色­说,“如果对手的速度更快,你该怎么办?”

“来,我们再试一下。”

女孩子饶有兴趣地拉开进攻距离,调整了几下步伐节奏。

“比如这样──”

“呀──!”

身随声动,百草眼看着那女孩子身影一起,就如清风掠过,她眼前一花,还什么都没看清,那女孩的脚尖就已抵在她的胸前一公分处!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后退!

怎么可能──

百草的脑子轰然一声,如同大梦初醒,浑身冷汗。

“如果对手的速度快到这样的地步,你又该如何呢?”女孩子轻轻将脚收回,傍晚的风中,她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面容清秀宁静,却有令人移不开眼睛的光芒。

婷宜。

这个女孩子很像婷宜,晓萤错愕地闪过这个念头,不对,应该说,婷宜很像这个女孩子。虽然这个女孩子面容清秀得近乎普通,婷宜是出名的美女,然而同样穿着雪白的道服,梳在脑后的乌黑马尾,站在那里挺秀宁静的气势,竟然如出一辙。

但是就像正版和盗版的区别。

此刻看着这个女孩子,晓萤竟然有种,婷宜是盗版的奇怪联想。

这时,一队二十多人的昌海道馆弟子们从小路走过,为首正是闽胜浩,看到右方草坪上的那女孩子,他们神­色­均是一凛。

“她就是──”梅玲惊得张大嘴巴。

“恩秀师姐!”

整齐地赶到草坪上,以闽胜浩为首的昌海弟子们恭敬地向那女孩子行礼,一个个深腰九十度。

“──那晚去初原前辈房间的女孩子。”一边被林凤拉着匆匆往草坪去,梅玲一边喃喃地说。原来她真的没听错,那女孩子真的是李恩秀,传说中的天才少女宗师……

小路上,各国营员们有的韩语好些,有的韩语很差,但都听出来了“恩秀”两个字。训练营开始以来,李恩秀一直是大家话题的重点之一,但始终没人见到她,有人说她出国比赛去了,有人说她在闭关训练,有人说她在国技院同大师们在交流。

而今天,居然看到了李恩秀本人!

“你们怎么才来!”

埋怨着林凤她们,晓萤顿时觉得底气壮了些,李恩秀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对百草的腿法很赞叹,哼,毕竟是天才少女宗师,是识货的。

“让你的身体,超过你的眼睛,这样就算对手速度再快,你也能够占到先机。”想了片刻,女孩子又摇摇头,“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方法,希望日后你能够真的实现它。”

说完,女孩子对百草伸出右手,正­色­道:“我是李恩秀。”

百草凝视着她,握住她的手:“我是戚百草。”

李恩秀没有立时放开百草,而是又摇了摇,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百草的脸顿时红了,李恩秀的笑声清澈如溪水,听得林凤她们都有些呆住。

金敏珠不满起来,跺脚说:“恩秀姐姐,你对她说了什么,你­干­嘛对她笑!”

“啪!”

一巴掌打上金敏珠的后脑,闽胜浩的面­色­沉下来,“不许这样对恩秀师姐说话!”

金敏珠捂着后脑勺,眼泪盈盈地望着李恩秀。

“敏珠呀,”李恩秀扭脸过来,对金敏珠说,“你不要不服气了,现在百草的实力是要胜过你的。如果你想打败百草,往后就专心好好练功,别光练那种唬人的连环十八双飞踢,你天生体力过人,练些扎实有效的腿法,会进步很多。”

金敏珠委委屈屈。

“明白了吗?!”李恩秀盯她一眼。

“……是。”金敏珠闷闷地垂下脑袋。

“胜浩,你往后也多盯着她一点,让她多练功,别整天跑出去惹事闯祸。”李恩秀叮嘱说。

“是,恩秀师姐。”闽胜浩肃声说。

“我要先走了,”望一眼远处山腰上的庭院,李恩秀对百草说,“希望有一天,能在正式的赛场上同你交手,相信到时你会更出­色­。”

彩霞满天。

茂密的紫红­色­花丛,坐在露天的饭桌旁,大家都有点沉默,百草和光雅闷头吃饭,晓萤吃几口饭就叹一口气,梅玲欲言又止,林凤皱眉说:“都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对吧,”晓萤想了又想,振作­精­神说,“你们看,虽然李恩秀好像很厉害,挥挥手就化解了百草的旋风三连踢。可是,她毕竟也没有踢中了百草啊。”

林凤无言了。

光雅闷声说:“你自己功夫差到连眼光都差,就不要说这种白痴话了可以吗?”

“说什么呢!”晓萤生气。

百草低头扒了几口饭,尝不出滋味。

李恩秀在跟她切磋时,始终很注意分寸和力道,无论是用双臂格开她的双飞三连踢,还是那快到腿影也看不见,停在她胸口一公分处的脚尖,都像一阵柔和的清风,仔细着不去伤到她。

李恩秀是友善的。

可是,就在她以为自己有了一些进步的时候,赫然发现,她与李恩秀之间的差距有多么的大。她并不想将金敏珠踢下台,但无法收住已出的腿势,李恩秀却能轻松自若地控制力量。

而且……

李恩秀的速度可以那么快……

如果对手的出腿的速度能够快至如此地步,她的判断起势,甚至她的双飞三连踢,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她就是那个人。”梅玲握着筷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

“哪个人?”晓萤吃几口韩国的炸酱面,没­精­打采地接话。她居然被光雅鄙视,有没搞错,到底谁的功夫差,改天一定要比试一下。

“就是前几天我说的啊,”梅玲将声音压得更低,“晚上偷偷进去初原前辈房间的那个女孩子,还紧紧地抱住初原前辈,初原前辈喊她‘恩秀’,就是她啦!”

百草一怔。

光雅吃惊地问:“真的吗?就是刚才跟百草交手的李恩秀?我还以为那天你是在编故事呢。”

“天哪,我怎么可能会编这种故事!是真的啦,就是她,初原前辈正在跟她交往,两个看起来很亲密呢。糟了,该怎么跟婷宜说啊,婷宜一定会很伤心。哎呀,说不定今晚李恩秀还会去找初原前辈的!”

“够了!”晓萤气急了,放下筷子,“我跟你说过,不许这样败坏初原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初原师兄很花心,脚踏两只船吗?”

“我……我没这个意思啦……”梅玲呆住,然后,又觉得有点不服气,“……我也没觉得初原师兄是那样的人,可是,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嘛……”

“吃饭吧,每个人都少说一句,”林凤沉声说,“在这儿吵架,是想让别人看笑话吗?”

晓萤和梅玲互瞪一眼,都不说话了。

夜里。

虫鸣声在窗外此起彼伏。

被人推了几把,百草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她坐起身,发现推她的是梅玲。林凤和晓萤也迷迷瞪瞪地坐起来,梅玲正在试图弄醒光雅,嘴里喊:“快醒醒,快醒醒!”

“是天塌了还是地震了!”从香甜的梦里被弄醒,晓萤一肚子气,“梅玲你太过分了啊,我要生气了!”

“你不是不相信我吗?我现在就让你们亲眼看看,我究竟有没有骗人。”成功地把光雅也拽起来,梅玲扁扁嘴,“我一晚上没睡,一直在等着,幸好老天要还我清白,就在刚才,几分钟前,李恩秀又进了初原前辈的房间!”

光雅张大嘴。

百草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现在是夜里十一点四十。

“你……”晓萤的脸涨红,声音卡着说不出话。

“快起来啦,一起去看,”梅玲穿好鞋子,硬是把晓萤从榻榻米上拉起来,打开房门往外走,“哼,今天我让你亲眼看看!阿凤、百草、光雅,你们也一起来!”

盛夏的夜晚,临着一簇繁茂盛开的紫红­色­花丛,初原房间的窗户是半敞着的。五个脑袋偷偷摸摸从窗台下冒出来,林凤、梅玲、晓萤、百草、光雅全都在这里,向屋里张望。

屋里亮着灯。

房门开了一道缝隙,初原和一个女孩子正并肩坐在榻榻米上。初原微低着头,专心听那女孩子说话,他听得很入神,眉心微微蹙着,一会儿又微笑起来,­唇­角的温和就像窗外轻柔的风。

那女孩子依恋地仰着头。

脑袋快要偎在初原的肩上,那清秀灵动的面容,像山间溪水般明亮的双眼,正是李恩秀。

李恩秀温柔地望着初原,似乎连眼睛都不舍得眨,说话的声音如清风般自然。她在说,她小时候最喜欢爬山,有一次在山里迷了路,两天没有回到家,外公板起脸,将她关了三天的禁闭,不许吃饭,她就偷偷从窗户爬出去,到山里面摘了好多野果子回来吃。

屋里的两个人就这样。

一个说着。

一个听着。

气氛静谧安详,仿佛世间只有初原和恩秀两个人,两人之间的眼神流转,即使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他和她之间的亲密。

夜风凉凉地拂过面颊。

站在窗外的最左侧,百草怔怔的,梅玲和晓萤在身旁推来搡去,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

中午的阳光灿烂明亮。

初原略吸口气,他望向她,略微用力地揉揉她的头发。

“我喜欢你,百草。”

……

满屋寂静中,初原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说:“放心吧。”

她的眼睛霍然睁得大大的,他­唇­角弯起,离开了房间。

……

“房门是开着的,这说明初原师兄心里坦荡。”晓萤咬着牙,趴在窗台上悄悄说。

“可是你看他们的手,”夜­色­中,梅玲低声说,“是握在一起的。”

“握住一起怎么了,我还可以跟你握手呢,”晓萤咬牙切齿,伸手握住梅玲的手,“现在我跟你握一起了,我跟你在交往?”

“嘘!”

林凤慌忙将头一缩,躲进旁边的花丛里。光雅见势不对,拉起百草也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夜­色­皎洁。

星光点点。

初原和李恩秀推开窗户,低头一看,悉悉索索的虫鸣声中,几个女孩子惊慌地躲在屋外的窗台下。

“你们在­干­什么?”李恩秀不解地问。

“我们……呵呵呵呵……”晓萤僵笑几声,突然趴到那丛紫红­色­的花上去,用力嗅着,“我们在赏花!啊,景­色­多美啊,花儿多香啊……”

“是啊是啊,好美的花!”梅玲也凑上去闭目大闻。

“百草?”

夜里的风有点凉,初原看到百草只穿着很薄的衣服,神情有些怔怔的发呆。

“我……我也在赏花……”

看到他和李恩秀肩并肩站得那么近,百草呆呆地用手指摸了摸身前紫红­色­的花瓣。

同样的夜­色­。

站在窗边,婷宜合起手中的电话,拧眉出神。如果不是外公盯得很严,她真想明天就飞去韩国。

李恩秀。

在昌海道馆的那段日子,恩秀对关于初原的任何话题都很感兴趣,总是想让哥哥和她多说一些初原。她以为是自己多心,毕竟恩秀同哥哥之间……

或许是她太大意了。

“若白师兄好些了吗?”清晨,亦枫一出房门,百草就急忙将一盒用热水温好的牛­奶­交给他。

“若白又不是小孩子,牛­奶­还用温。”亦枫打个哈欠,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你每天都问我这句话,烦不烦,不放心就自己进去看。你们两个这么大了,闹起别扭来就跟小孩子一样。”

“还是温一些对肠胃好。”她发窘地说。

这几天来,若白师兄对她一直都淡淡的,好像看不见她一样,她也不敢接近他,怕再惹他生气。

隔壁房门开了。

“初原,”见到从里面走出的人,亦枫诡异地笑了下,问,“昨天晚上,很晚了还听到你房间那边有人说话,是谁呀?”

晨光中,初原笑着看向百草。

“有人在我的窗外赏花。”

“赏花?”亦枫听得莫名其妙,“大半夜的,赏花?”

“嗯,”初原又笑,“赏花可以,但是衣服记得要多穿点,这里夜晚的气温要比国内低。”

“初原师兄早。”脸­色­微红地低下头,百草盯着自己的鞋尖,规矩地行了一个礼,就匆匆跑回自己的宿舍,留下初原和亦枫互相看了看。

一上午,坐在队伍里的百草始终沉默地保持一动不动,晓萤察觉到不对劲,趁昌海的大师们在台上点评营员腿法时,低声问她是怎么了。

“……可能是没睡好。”百草闷声说。

“是太吃惊了吧,”看到她眼底的黑眼圈,晓萤深有同感地叹口气,“唉,我也很吃惊,虽然对着梅玲,我的嘴很硬,可是……”

中午。

食堂。

“只打了泡菜?”打完饭回餐桌的路上,百草碰到初原。看到了她手中端的餐盘,他眉心一皱,说:“既然知道该怎样每天为若白煲出有营养的汤,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照顾自己的身体?”

几分钟后。

正在和大家一起吃饭,一只­鸡­腿落进百草的餐盘,她怔怔抬头,初原坐到她身边。

“多吃一点。”他又将一碟水果放到她面前。

晓萤咬住筷子,梅玲和光雅面面相觑,林凤用眼角余光瞪了她们一眼,她们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然后一整个下午,晓萤都有点怪怪的,她用一种奇怪的神­色­望着百草,每当百草抬起头,她又立刻将眼睛错开。

最优胜营员的淘汰赛进入到第六天,百草遭遇到了昌海女弟子权顺娜,权顺娜曾经在那天的团体对抗赛中打败过林凤。

如果说前几天的淘汰赛,百草是一路势如破竹,那么这一场,她遇到了阻碍。不同于一般的跆拳道选手身材纤长,权顺娜整个人又瘦又小,身体异常轻盈,腾身而起时就像一根羽毛。

“哎呀,百草在­干­什么,快踢她啊,你一脚就能把她踢飞!”

看得有些着急,晓萤心中那些乱糟糟的念头立刻连影子都没有了,明明不堪一击的权顺娜,怎么百草打了快两局了,还没得分占先。

若白面­色­凝重。

“你懂什么。”林凤神­色­郁郁地说。那场跟权顺娜交手时,她原本也是如晓萤这般认为,结果权顺娜却如同黏在她身上,踢也踢不出去,打也打不中。

“像一块牛皮糖。”亦枫哈哈一笑。

“喝────!”

百草大喝一声,旋身后踢,腿风凛含杀气,权顺娜像根羽毛一样轻忽忽地飘出去,还没落地,竟又轻忽忽地飘回来。

“这究竟是什么功夫!”梅玲看得眼都直了。

“有些像咱们国家的太极,柔和圆润,借力打力,”申波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百草必须小心了,一旦权顺娜抓住机会……”

“砰!”

话音未落,权顺娜竟似钻进百草的身前,一记轻巧的斜踢,正正踢中百草的前胸!

3:2.

权顺娜领先一分。

第二局结束。

直待坐到岸阳的队伍里,百草还是脑中有点懵懵的。她呆呆接过晓萤递过的毛巾、光雅递过的水,一动不动,反复琢磨刚才究竟为什么居然会被权顺娜反击得手。

“出腿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淡淡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又熟悉又有一点陌生,百草呆了一秒,猛地抬起头,是若白师兄在同她说话!

“……”她傻傻地看着若白。

若白眉心微皱,重复一遍:“是什么感觉?”

“……”不是耳朵的幻觉,百草心底狂涌上喜悦,她努力集中­精­神,想了想,“就像打进棉花里,使不上力气。”

“果然是太极的手法,先将对手的力道化掉。”申波摘下眼镜擦着,困惑道,“是巧合吗,韩国人也懂得将太极化入跆拳道。”

若白沉思片刻。

他抬眼看向初原,初原也正凝神听着,见他望过来,对他颌首点头。自从若白身体好转,比赛中初原就再没Сhā手过指点队员们。

“再次进攻的时候,你先带一下。”

若白握住百草的手臂,打出去,在空中停滞一秒,“啪”的,接着打过去!

“明白了吗?”若白沉声说。

“……是!”

“她反攻时也是如此,留出一拍的节奏。”

“是!”

第三局开始,百草上场去了,可晓萤还是一头雾水,她完全没听懂。看了看全神贯注在比赛中的若白,她缩缩脖子,没胆量去打扰他,偷偷歪过身子,问申波说:“什么是带一下?为什么要带一下?”

高高的赛台,百草调整着步伐节奏,耐心地寻找机会,已比分领先的权顺娜更是不慌不忙,摆出防守到底的姿态。

申波一边看得目不转睛,一边分神回答晓萤说:“带一下就是……”

申波的声音陡然转高:“看──!”

“喝──!”

大喝一声,百草仍旧是最习惯的旋身后踢,力灌右腿,风声似刀向权顺娜进攻而去!如轻飘飘的羽毛,权顺娜向后荡开,眼看如同前面那些回合一样无功而返,百草的腿竟在空中凝滞了!

凝滞了这一拍。

权顺娜的身体如羽毛般忽忽飘回。

“啪────!”

就如是正正撞上,百草的右腿再次发力,一声重响,那一脚灌满全力踢在权顺娜的胸口!

“哗────”

满场轰然。

昌海队伍中的金敏珠大惊失­色­!

“砰!”

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权顺娜的身体划出一道弧线,飞出赛台,落在地上,颤抖了几下,竟晕了过去。

百草呆了一呆。

她骇得面­色­也有些苍白,转身冲下赛台,拨开围上来的众人,趴向昏迷过去的权顺娜。

啊……

岸阳的队员们也看得都呆住了。

“……”晓萤张张嘴,打个寒颤,“好、好厉害,原来带一下,就可以这么强啊……”

申波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开始记录,解释说:“带一下,就是在空中稍作停顿,避开权顺娜的柔力,等权顺娜柔力用尽,或者真正发动力量开始进攻时,给予她致命的一击。”

“果然是致命的一击啊。”梅玲喃喃说,决定以后跟百草实战的时候一定要当心点。

裁判宣布。

戚百草KO胜!

“哇──!哇──!”

满山谷的沸腾中,晓萤激动地跳起来,热血狂涌之下,她冲过去抱住若白的胳膊,眼中含泪说:“师兄!师兄!你往后也多指点一下我好不好!我也想这么威风!师兄,拜托了,拜托拜托了!”

若白的目光从赛台收回来。

他淡淡看了眼胳膊上那双晓萤的手。

“呵呵,呵呵。”晓萤讪讪地松开手,缩头缩脑地坐回去。

“痴心妄想!”亦枫重重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若白说的是什么你都听不懂,你看百草,人家不但能听明白,还立刻就能在比赛里用出来。人哪,是有资质聪慧和愚笨的区别的。”

“都是若白师兄偏心啦,”晓萤呲牙咧嘴地捂住脑袋,嘀咕说,“我的实力原本跟百草不相上下的,是若白师兄天天指导百草,不搭理我,我才落下的。”

“是啊,你就说梦话吧。”光雅嘟囔着说。

“说说又怎么了,”晓萤得意地说,“反正我是百草的好朋友,我说什么百草都不会在意,嘿嘿嘿嘿,某人吃醋喽,谁叫以前某人总是欺负百草来着。”

“闭嘴!”林凤喝止了两人。

赛台下,直到权顺娜悠悠地醒过来,昌海的队医检查后表示,她只是闷住了一口气,身体并未受伤,百草紧绷住的呼吸才慢慢缓下来。

“你的腿法真好。”坐在地上,权顺娜用韩语对百草说。

“对不起……”能听得懂韩语,但百草心中还是很歉疚。

“比赛就是这样,”权顺娜摇摇头,说,“如果能够踢中你,我也不会腿下留情的。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同你交手。”

夕阳西下。

天边有晕红­色­的霞光。

岸阳的队员们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大家都很开心,今天申波、林凤和百草在最优胜营员的淘汰赛中各进一轮,剩下的对手只有十几人,局面大好。尤其是百草,真是胜得酣畅淋漓啊,KO胜!晓萤和梅玲走着走着又笑闹起来,两人在小路上追追打打,扭头看到初原同百草并肩走在一起,晓萤的笑声略停了下,她跑回来,过去凑在初原身边问东问西,要他预测百草会不会最终夺得最优胜营员的称号。

被晓萤从初原身旁挤开,百草放缓脚步,落在后面。看着初原的背影,她有些发怔,她无法从脑海中忘记那幅画面,他和李恩秀手握着手并肩坐在一起。

慢吞吞地埋头走了几步。

再抬起头来时,她发现身侧竟是亦枫和──

若白!

“若、若白师兄……”

隔着亦枫,百草紧张地望着若白,有些语无伦次,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一跤。伸手扶住她,若白眉心微皱,亦枫哈哈大笑。

“别像小孩子一样闹别扭了,”亦枫笑着将两人拉到一起,自己闪到旁边,“快和好吧,我看着都难受。”

呼吸中有若白淡淡的体味,她窘红了脸。

“若白师兄……”

比赛的时候,若白师兄跟她说话了,这么多天,若白师兄第一次跟她说话。是不是,他终于不那么生气了,她战战兢兢地又喊了一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嗯。”松开她的手臂,若白低应一声。

“……”

张大嘴巴,她傻傻地望着若白,傻傻地站在原地,一股酸涩和潮热冲向她的鼻梁,胸口仿佛涨满了。

走了几步,若白也停下来。

他回头看她。

看到她傻呵呵的模样,他的­唇­角静静一弯,如同高山上的雪莲静声绽放,却只一瞬,他的神情已恢复淡然,说:“快走,吃饭完还要继续训练。”

“是!”

百草忍不住望着他笑,然后­精­神百倍地大声回答,每个细胞都在跳跃,从未觉得训练是如此快乐的事情。

前方,初原回身寻找百草时,看到了这一幕。他微微一笑,眼底的光芒却黯了下来。

最优胜营员的淘汰赛继续如火如荼地进行,林凤在第七天的比赛中惜败给一位伊朗的女营员,申波在第八天败给了昌海的朴镇恩,唯一剩下百草,一路高奏凯歌。

第九天傍晚,百草对阵一位日本营员,名叫平川智子。智子一上场,明显有些放不开手脚,只要百草一抬腿,她就连连往后退。

“哈哈,她怕百草!”赛台下,晓萤得意地笑。

“这位平川智子,不是拿到过上届世青赛的季军吗?”翻了翻手中的资料,光雅不解地说,“怎么看起来这么胆小?我还以为今天会是场硬仗呢。”

“那是因为百草太吓人了。”梅玲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的比赛,百草一边倒地占据着优势,比分已经是4:0,“你想想,百草有两场比赛将对手从赛台踢飞出去,有三场将对手踢得站都站不起来,几乎每场败给百草的人都是被扶着走下去的,估计平川智子还没上台,就已经先胆寒了。”

“喝────!”

旋动气流,百草腾空而起的身姿如同凌空的飞燕,力灌右腿,旋身后踢,平川智子大惊失­色­,躲避不及──“砰!”

一脚正正踢上她的胸口!

5:0.

“百草似乎收敛了腿部力量。”申波仔细研究百草的出腿,沉吟说,“否则刚才那一腿用足力量,平川智子就无法再继续比赛了。”

“太心软了,”寇震有些不赞同,“比赛就是比赛,能KO胜,就不要选择得分胜。”

“估计是,百草是有些不安……”看看若白的神­色­,晓萤咽了咽,支吾着说:“……那场将金敏珠踢下去,她就几乎一晚上没睡着。大前天权顺娜又被她踢飞出去,她担心会把权顺娜踢伤,晚上还不放心偷偷跑到昌海道馆弟子的宿舍那边,亲眼看到权顺娜跟别人有说有笑,行动自如,才松了口气。”

众人面面相觑。

初原凝神望着赛台上的百草。

若白面无表情。

“不过,就算努力压制自己,百草身上的杀气也确实越来越重,”林凤摇摇头,“说是杀气也许并不合适,应该叫……”

“霸气!”晓萤接道。

“带着杀气的霸气!”梅玲补充。

“差不多,”林凤笑,“反正百草身上的这股气势,已经让对手有些未战先寒了。”

“砰──!”

又是一脚踢在平川智子的左胸,平川智子浑身大汗,面­色­苍白,弯下腰双手扶腿急促地喘气,竟似已无法站直身体。

比分8:0.

第二局结束。

百草以大比分优势领先。

“咦!”晓萤惊呼。

看到裁判走到平川智子身边,问了几句什么,平川智子大汗淋漓地点点头。然后裁判示意平川智子和百草走到场中心的左右两旁。

难道是要……

晓萤瞪大眼睛。

满场屏息。

裁判向百草所在的右方举起手。

百草判决胜!

“哇────!!!!”

满场沸腾!

当比分差距过大,落后方明显无法追回时,裁判有权宣布领先方获胜,无须再打满三局。

“啊────!!!”

晓萤、梅玲、光雅激动地抱在一起,明天就是最优胜营员的最终赛了,百草居然能够在今天大比分判决胜!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明天的胜利也是属于百草的!!

Ⅲ:虹之绽 Chapter 5

晚饭时,在餐厅占了一张很长的桌子,岸阳的全体队员们坐在一起吃饭。大家边说边吃,挺进明天最终战的百草自然是话题焦点。

“明天居然还是要跟金敏珠打。”梅玲觉得匪夷所思,百草跟金敏珠的缘分也太深了吧。

“没想到金敏珠也能打进决赛。”晓萤眼馋地看着若白端过来一锅热气腾腾香喷喷的人参­鸡­,咽了咽口水,“不过这样也好啦,金敏珠能打进决赛是帮百草扫清道路,金敏珠这个手下败将,百草用一根脚趾头都能踢飞她。”

“还是要小心。”初原静声说,他看到若白在百草身边坐下,不动声­色­地将人参­鸡­放至她面前。

“对,”申波放下勺子,翻看从不离身的黑­色­笔记本,“这几天金敏珠的比赛我一直在关注,她没有再使用连环十八双飞踢,打法变得谨慎朴实,也更加有效。”

“她没有再用连环十八双飞踢?”晓萤惊讶。

申波摇摇头。

众人静默了下,金敏珠的力量和持久力令人惊愕,但她的爱炫耀和嚣张是她致命的弱点,前几天那场比赛,如果不是她坚持要使用连环十八双飞踢,想很炫地将百草踢倒……

如果金敏珠能够改掉自身的这个弱点,她或许会成为跆拳道新生代中最可怕的女选手。

“吃饭。”看一眼筷子怔在餐盘中的百草,若白将那锅人参­鸡­推到她手边。

百草呆了呆,将人参­鸡­又朝若白推去:“一起吃。”

“你一个人,吃完它。”若白淡淡地说,用不锈钢的筷子将石锅里的人参­鸡­剥开,­鸡­腹里是一团清香的糯米,里面有一根小小的高丽参,糯米融在­鸡­汤中,香气诱人。

晓萤低咳一声,与梅玲目光相对,两人暧昧一笑。

吃完晚饭,月亮渐上树梢。

晓萤缠在初原身边问东问西,寇震、林凤他们聊着最后两天还想去什么地方玩一下,众人走在前面,落开有十米的距离,若白和百草走在最后。

“一会儿要去训练吗?”

傍晚的风中,百草侧首望向身边的若白,能够重新这样安静地走在他身边,她心中仿佛被装满了一样。

“不用。”

“啊?”她有些疑惑。

“你能打败金敏珠。”若白看向她,初染的月光中,他的目光落在她刘海上的那枚发夹,红晶晶的草莓,映得她小鹿般的眼睛格外乌黑明亮,“只要你赢得明天的最终战,就可以有被云岳宗师亲自指点的机会。”

云岳宗师……

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界跆拳道第一人。

也是少女宗师李恩秀的父亲。

“嗯!”百草用力点头,眼底有明亮的火光,她望着他说:“我一定会赢!”

“你知道明天该如何同金敏珠交手吗?”金黄|­色­的圆月悬挂在不远处庭院外的树梢上,若白的道服被夜风吹得轻轻扬起。

“我想,我知道。”

“好。”

走进训练营的庭院,百草怔了下,她发现大家并没有进宿舍,而是表情古怪地围着什么。等她和若白走近,梅玲、光雅和晓萤齐刷刷扭头过来盯住她,眼睛贼亮贼亮,让她忽然毛骨悚然。

“她就是戚百草!”晓萤兴奋地说。

包围圈的中心,一个男孩子抱着一大捧深紫浅紫的花走过来,百草怔怔地看着那男孩子朝她越走越近,然后站在她面前,将那捧她不知道名字的美丽的花束送到她手上。

“戚小姐,这是送给您的花。”男孩子用韩语说。

“哇────!”等花店的男孩子一离开,晓萤就迸发出惊天尖叫,她冲过来,激动地一边从百草手中抢过那捧花,一边连声喊:“是谁?是谁送你花?好样的,百草,你居然也有了崇拜者了,啊,说不定是暗恋你的人呢!居然送花送到这里来,难道是哪个国家的哪个营员?咦,有张卡片!”

从花里翻出一张淡紫­色­的卡片,晓萤又发出一声尖叫,脑子想也没想就读了出来,梅玲和光雅也好奇地凑过来。

“‘明天的最终赛,想必你一定可以获胜,但是不要忘记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情。’”嗅到劲爆八卦的气息,晓萤激动得手都在颤抖,目光在卡片上继续搜索,“署名是──”

她的声音突然卡住!

梅玲和光雅凑过来,也古怪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卡片上的那个签名。

“怎么了?”林凤一头雾水,走过来看了看晓萤如石化般手中拿着的那张卡片,表情也古怪了下。她把卡片从晓萤手中抽走,又Сhā回花束里,还给看起来有些呆呆的百草,说:“进屋吧。”

百草低下头。

深紫浅紫的花穗中,紫­色­的卡片上画着一张灿烂的笑脸,寥寥几笔,将那人太阳般耀眼的面容勾勒得如在眼前,他满脸阳光地对她笑着,签名是遒劲张扬的两个字──“廷皓”。

等她再将头抬起来,其他人都已经进屋去了,只有初原和若白留了下来。她有些不安地看向若白,他的目光从卡片上移开,眉心微微皱起,却神­色­淡然地说:“集中­精­力准备明天的最终赛。”

然后走进宿舍,将门关上。

金黄|­色­的圆月洒下柔和的光辉。

初原静了片刻,凝望着她,笑了笑说:“是廷皓吗?”

“……是……是的,”百草窘迫地解释说,“……是廷皓前辈出发前嘱咐过我,让我从韩国买些大酱给他,他说他喜欢吃韩……”

“不用这样。”温声打断她,初原走到她面前,说:“是我让你紧张了吗?”

“……?”她有些不解。

“这几天,你总是躲着我,”声音里有微不可察的涩意,他静静说,“是因为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吧……很抱歉,让你感到了压力。”

看着她慌乱起来的眼睛,他用手指揉了揉她的黑发,轻声说:“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可以调整我自己。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我还是你的‘初原师兄’,我希望能继续帮你辅导功课,你有心事也还是可以告诉我。”

“……”

心脏像被死死攥住一样难以呼吸,她呆呆地望着他,喉咙­干­哑,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一晚他和恩秀的画面。

“只是,”初原的眼睛微黯,他轻吸一口气,又揉揉她的头发,“不要再躲着我了。”

宿舍里,梅玲兴高采烈地找出一个玻璃瓶,灌上水,把那捧花□去,放在桌子上同晓萤和光雅一起研究。绿­色­的叶子,深紫浅紫的花穗,颀长秀丽,有淡淡的香气。

“太浪漫了,是薰衣草呢。”梅玲陶醉地嗅着花香,仿佛自己体内的浪漫细胞全部被激活了,“你们知道薰衣草的花语是什么吗?”

“等待爱情。”

光雅伸手碰了碰其中的一朵花穗,又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撒出来。

“你居然也知道。”梅玲有点惊奇。

“这是常识好不好,在偶像剧里被介绍过n次了,”晓萤挠挠头,“可是为什么廷皓前辈要送薰衣草给百草呢?”

梅玲更加惊奇,说:“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当然是为了追求百草啊!啊,我明白了,你以前说百草交了男朋友,就是廷皓前辈对不对!故意让我以为是若白,是为了迷惑我吗?天哪,百草居然在跟廷皓前辈交往,一点也看不出来呢,太神奇了!”

“百草在跟廷皓交往?”

光雅和林凤面面相觑,真的是一点点迹象也没有啊,两人吃惊地看向正呆呆坐在窗边的百草,觉得这简直是最不可思议的配对。

晓萤皱着脸冥思苦想。

“啊──!”

她惊叫一声,灵感来了。对啊,在机场的时候,廷皓曾经单独同百草说过话,百草突然多了个手机,夜市走失那次,是廷皓派人去接的她们,车里廷皓还跟百草通了电话……

“百草──!”

被异常高亢的声音惊醒,百草回过神来,看到晓萤正一脸诡异八卦地扑过来,满眼激动兴奋的梅玲、光雅紧随其后。

有危险!百草身上一寒,下意识地站起来,紧张地说:“我……我出去走走……”

“百草──”

“百草──!”

等晓萤她们追过去,百草已经闪电般消失在庭院的院门外。手指抠紧门框,晓萤气得牙痒痒的,可恶,这个臭百草,不淳朴了啊,不可爱了啊,变狡猾了啊啊啊啊!

夏夜的风清凉如水。

金黄|­色­的圆月悬挂在静静的夜空。

漫无目的地走着,百草脑中一片混沌,她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有一些心情她弄不清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很多混乱的无法掌握的感觉。

夜风吹过树叶。

走到湖边。

湖面蒸腾出淡淡的水雾,圆圆的月亮映在被吹动的层层水波上,她呆呆地坐着。草尖染有夜露,在身下微湿凉凉的,耳边有远远近近的虫鸣声,她记得,那天也是在这里。

……

“虽然在跟金敏珠比赛前,对你说这些并不合适,但是……我不想再等了。”湖面的涟漪一层层荡开,就像金­色­水晶般透明美丽,初原略吸口气,他望向她,略微用力地揉揉她的头发,“我喜欢你,百草。”

……

望着湖面的月影,她的脸红了红,心跳变得快速,一会儿,又怔怔地落下去。

……

“然后,初原前辈……”梅玲慢吞吞地说,“……也温柔地抱住了那个女孩子,右手还在她的背上,温柔地轻轻地拍了拍。”

……

深夜,透过半敞的窗户,能看到屋里的两个人就这样。

一个说着。

一个听着。

气氛静谧安详,仿佛世间只有初原和恩秀两个人,两人之间的眼神流转,即使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他和她之间的亲密。

……

“这几天,你总是躲着我。是因为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吧……很抱歉,让你感到了压力。”

他用手指揉了揉她的黑发。

“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

……

圆月洒下淡淡的金­色­光芒,百草抱膝坐在湖边,她呆呆地想了又想,想了很久,脑中依旧理不清楚,就像忽然间她不是她了一样,她不懂得心中那些翻涌的酸涩究竟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听起来有些熟悉,她微怔地侧过脸,看到那片雾气氤氲的湖畔,枝叶茂密如华盖的大榕树下,走过来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金­色­的月光中,少年仿佛自仙境中走来,笼罩着晶莹的光芒,少女面容清秀,笑声如溪水般叮咚清脆,她挽着少年的胳膊,看起来那样亲密。

那是──

初原和恩秀。

第二天下午,暑期跆拳道训练营进入尾声阶段,最激动人心的最优胜营员最终赛开始了!

经过每天一轮的淘汰赛,今天只剩下男、女各一场比赛,决出最终优胜者。获胜者不但可以得到一万美元的奖金,还可以得到被传说中的云岳宗师亲身指点的机会!

能够被云岳宗师指点,几乎是所有习练跆拳道的弟子们最梦寐以求的事情。虽然从没有参加过世界级的跆拳道比赛,但是据说再了不起的世界冠军,也无法同云岳宗师打满三局,云岳宗师总会在第二局结束之前就将他们KO.

云岳宗师是被公认的世界跆拳道第一人。

他的种种传说。

他的神秘­色­彩。

仿佛是云端之上的人,使得无数跆拳道弟子膜拜崇仰。

“嘿嘿嘿嘿,戚百草三战金敏珠!”看到赛台上,百草和金敏珠已在进行比赛开始前的互相行礼,晓萤克制不住得意的心情,笑得眉飞­色­舞,“打败金敏珠,百草就能拿到一万美金了,嘿嘿嘿嘿!往后百草再也不用穷兮兮的,学费也不成问题了,可以跟咱们一起逛街,买些漂亮的衣服,说不定还可以看场电影,出去吃顿饭,啊,太美好了!”

“是啊,”梅玲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刚刚开始的比赛,金敏珠的打法明显沉稳了许多,看来这场交手将会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轻松,“百草太需要买点衣服了,我知道百草没有钱,可是至少道服可以买套新的啊,她身上这套穿了好多年了吧。”

“快七年了。”光雅抿了抿嘴­唇­说。

“啊?”梅玲惊了一下,“你开玩笑吧,七年前百草才10岁,身高差别这么大,怎么可能!”

是真的。

光雅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别人的道服都是合身的,百草的道服却是大得离谱,肩膀和裤裆是松垮的,袖子和裤管挽了一层又一层,有时候训练的时候一甩腿,裤管就会掉下来。

道馆里所有的孩子们都狠狠地嘲笑百草。

百草沉默着。

就跟没听见一样。

后来,百草越长越高,那套道服渐渐没那么大了,却越来越旧。她见到过百草蹲在水盆前洗道服的样子,双手很轻,小心翼翼的,像是洗什么宝贝一样,可是一年又一年,那套道服还是渐渐旧得有些泛黄。

“呀────!”

金敏珠一声厉喝,反身横踢,左腿势大力沉向百草右胸口踢去,百草一晃身,将那一腿的攻击力卸掉。

“嘿嘿,没什么啦,百草说,道服旧了才更柔软,而且现在也修改过了,长短也合身。”看到梅玲和光雅都是眼圈红红很难过的样子,晓萤赶快安慰她们,“而且哦,百草有一套很好很好的道服呢,漂亮极了,还是顶级名牌!”

“哇。”梅玲有些不相信。

“我骗你们­干­嘛?”晓萤翻个白眼,偷偷看看不远处的若白,小声说,“只是若白师兄不让百草穿而已,说是百草太爱惜道服,会影响比赛。”

“哪有这回事,”梅玲以谴责的目光看向若白,又说,“可是你说是名牌?百草怎么可能舍得去买名牌?”

“嘿嘿,是别人送的啦。”

“送的?”嗅到了八卦的气息,梅玲兴奋地把头凑过来,“是谁送的?”

“我原来以为是若白师兄送的,现在看来,”联想到昨天的薰衣草事件,晓萤眨眨眼睛,“有可能是廷皓前辈哦。”

“廷皓前辈──!”梅玲更加兴奋起来。

“咳!”

林凤重重一咳,警告地瞪了她们一眼,她们这才发现自己八卦的声音太大了,连申波都一脸无奈地看过来。她们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说话,把注意力重新投回前方的赛台。

咦。

有点奇怪。

为什么第一局马上就要结束了,反而是金敏珠以1:0领先,而且百草的状态似乎……

“呀────!”

金敏珠发动新一轮进攻,一个双飞踢,再接一个双飞踢,腿影交错,虎虎生风,百草连连后退,却明显是动作慢了,“啪”,金敏珠的最后一脚擦着她的脸颊踢了过去!

“啊──”

晓萤吓得失声。

裁判吹响了第一局结束的哨音。

1:0.

金敏珠暂时领先。

“怎么了?”拿着毛巾迎过去,晓萤急忙让百草坐下休息,边为她放松按摩肩膀,边不解地问:“出了什么状况?是不是前几天连着打比赛,有点累了?哎呀,我就说嘛,你的重点应该放在最优胜营员的比赛上,其他那些国家的营员邀请你实战切磋,应该能推就推才是呀。你也太好说话了,只要人家一请求,你就……”

“晓萤。”

淡淡的声音传来,看到若白眉心纠起,晓萤讪然闭上嘴,一声不敢再吭。

若白凝视百草,沉声说:“你在想什么?”

“……”

百草避开他的眼睛,她自己也知道不妥,从昨晚开始,她的心里一直乱乱的,却完全无法控制。

“比赛的时候,集中­精­神,摒除杂念,是第一重要的事情!”若白的声音放重了些。

“……是。”百草低下头。

“喝水。”

拧开矿泉水的盖子,初原将它递给她,她怔怔地接过来,忽然扬起睫毛看向他。她的眼神怔怔的,眼底仿佛有着极为复杂的内容,看得初原也不禁怔了一下。

休息的时间一晃而过。

眼看百草要重新上场了,晓萤忍不住又对她说:“百草,要加油啊,为了一万美金,为了云岳宗师,一定要拼了啊!”

云岳宗师……

百草心中一滞。

第二局开始了。

“呀────!”

又是金敏珠率先发动进攻,身影如飞,腿势极重,百草立时旋身反击,却慢了一拍──

“啪──!”

那一腿击在百草仓促间架起的胳膊上,重响如霹雳!

好险,金敏珠没有得分。

晓萤看得目瞪口呆,就算她再一厢情愿,就算她对百草再有信心,此刻也能看出来,从比赛开始到现在,百草是一直落于下风的。

“金敏珠进步这么快?”梅玲同样看呆了,呐呐自语。

“是啊。”晓萤有点沮丧。

“金敏珠确实进步很多,”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申波凝望着赛台,“短短几天,金敏珠脱胎换骨一样,没有以前那么浮躁了,腿法变得更加平实和有效。”

“对。”林凤赞同。

“不过,”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申波凝思说,“我觉得,问题的关键不在金敏珠身上,而是百草有些注意力不集中。”

“……”

晓萤和梅玲同时张大嘴巴。

盛夏的阳光刺目耀眼,有风吹过她的脸畔,百草微微眯了眯眼睛。

一道阳光如琉璃。

远远的,台下有一身雪白的道服,闪入她的眼睛,远远的,她能看到初原正担心地凝望着她。昨晚,夜风将他的声音吹至她耳畔,虽然她无法看到在那棵榕树下他说话时的神情,但是她可以听得出……

“呀────!”

怒吼伴随着裂空的风声,百草悚然一惊,视线刚刚闪回,见金敏珠的腿影已将她头顶罩住,如山般重重下劈而来!

晓萤大惊失­色­!

幸好,百草险而又险地往后仰身,没有使金敏珠的腿劈中头部,而是只落在左胸口,她终于透过一口气。

0:2.

“太可怕了……”差点就再失两分,晓萤惊魂未定,见百草接连后退了几步才终于站定身体,她十分沮丧地承认:“百草确实有点心不在焉,前几天跟金敏珠交手,金敏珠这种进攻根本对百草造不成什么威胁的。”

“是啊,按说不应该啊。”梅玲也有些发怔,“百草经过的比赛也不少了,早就懂得比赛时必须全神贯注的道理,以前的比赛也从没有见她这个样子过,难道是太想得到那些奖金和云岳大师的指导,所以杂念太多?”

“我觉得不是。”偷偷看了眼左前方脸­色­冷沉的若白,晓萤压低声音,在梅玲耳边悄声说:“……估计是感情方面的原因。”

“感……”梅玲嘴巴吃惊得刚张到一半,就被晓萤的手掌火速捂上了,收到晓萤噤声的眼神,她呜呜点头,在晓萤移开手之后,将声音压到最低,“你是说廷皓前辈吗?”

“嗯,廷皓前辈,还有若白师兄,”晓萤极小声地说,“估计百草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梅玲两眼发直,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也对,百草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事情,难怪她心神不宁呢。”

“唉。”

晓萤发愁,一直希望百草能交个男朋友,好好体会一下恋爱的滋味,哪知道桃花一来就是两个,反而为难了百草。

“啊,李恩秀来了。”旁边,光雅忽然说。

众人连忙望过去。在昌海道馆的队伍的最前面,那专注观战,面容清秀如溪水般的少女,正是当日同百草交流过的,传说中的少女宗师李恩秀。

“戚、百、草!”

赛台上,局面占优的金敏珠一点喜­色­也没有,她瞪着百草,奋声怒吼,气血上涌,眼底有熊熊燃烧的怒火:“你!打败过我、两次!就可以、这样、羞辱我吗?!你在、想什么!你的注意力、为什么、不在我身上!我要你、全力以赴!我要你、尊重我!”

为了今天同戚百草的这场比赛──

几天来,每个夜晚她没有踏出过训练厅一步,连偶尔打盹都是在赛垫上。她改变了自己的打法,她要让自己迅速变强,她要让戚百草不敢小觑了她,她要让戚百草明白,金敏珠是不可战胜的!

可是,她不要这样的胜利!

她宁可第三次再被戚百草打败,也不要这样窝窝囊囊地获胜!

“……对不起。”深吸一口气,百草的脸也窘红了,她顿了顿,提神静气,对金敏珠说:“现在,开始吧。”

于是,戚百草与金敏珠的第三次交手,正式开始了。

“呀────!”

“喝────!”

昌海道馆的山谷中,两个少女的高喝声穿透云层,两人身影交错,一次次裂空的出腿在空中叠映出如水墨画般的留影。

台下的各国营员们看得瞠目结舌。

没人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前一刻还有些死水乏味的战局,忽然间如烈火烹油一般,令人只是看着也鲜血上涌!

一个是以嚣张之姿,首战立威的昌海道馆最强新秀金敏珠。

一个是以黑马之态,一路过关斩将,勇猛冲入最终赛的中国少女戚百草。

如果说这两人几天前的交手,戏剧­性­颇强,那么今天这场,是一招一式实打实的硬拼,没有任何花哨,却更加激烈,腿腿出击,如同火光四溅!

更令人吃惊的是。

比赛转瞬已进入了第三局,两个少女的体力皆没有丝毫衰退的迹象,竟好似体力都是用之不竭的。

“好强啊!”晓萤两眼放光,满脸膜拜之情,“如果是我,这会儿早就瘫在垫子上爬不起来了,她们俩个还真能打。”

“但是不一样。”梅玲目不转睛地看。

“怎么说?”晓萤不太懂,睁大眼睛努力研究。

“你仔细看金敏珠,她个子低,腿短,而且粗,像是天生神力,”梅玲说,“所以她的体力,就像火山喷发,而且是喷不完持久燃烧的那种火山。”

晓萤一寒,问:“那百草呢?”

“百草嘛……”梅玲想了想,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台上将金敏珠的进攻封住,接着反击的百草,说,“怎么说呢,我觉得,百草的力量很清秀……”

“清秀?”晓萤瞪她,“你是说百草的力量弱?你说话也太‘含蓄’了吧。”

“不是啦,”梅玲有点苦恼,“是有点奇怪,百草的力量没有那么‘壮’,有种清秀的感觉,可是也是源源不断的,虽然看起来比金敏珠的力量要单薄,却能压制住金敏珠……”

“是的。”申波同意。

“像水的力量?”林凤思忖。

“可是不像水那么柔弱,”梅玲摇摇头,“要比水更有力一些,更有冲劲一些。”

“是草的力量。”若白淡淡说。

“对!对!”梅玲大悟,惊喜说,“没错,就是草的力量!而且是……”

“……小草,”光雅默默接语,“是破芽而出的小草,哪怕压着万钧巨石,也要持续生长的小草的力量。”

“对,”梅玲点头说,“就算在火山岩石上,也能生长的小草。”

高高的赛台上。

“呀────!”

摒弃了嚣张绚烂的连环十八双飞踢,将触地跳跃的力量完全叠加在反身后踢上,金敏珠的出腿更加凶猛,那力道仿佛能摧枯拉朽,飓风一般向百草踢去!

“喝──—──—!”

在台下一片惊呼中,百草不退反进,竟腾身而起──

那完全是力量与速度之拼!

两人几乎同时起身──

几乎同时出腿──

飓风吞噬之势,金敏珠的左腿距离只有一寸的距离,似要将百草的腰部拦腰踹断──

“啊──!”

晓萤惊骇。

然而一切快如幻觉。

就在金敏珠的左脚即将踹上百草的那一瞬,百草的身体已如烟尘般高高腾起,就差了那样的距离,仅仅一寸的距离,她竟已跃至金敏珠的上空──“喝────!”

右腿重似泰山压顶!

正正朝金敏珠下劈而去!

昌海队伍中,恩秀神­色­一凝。

金敏珠大惊!

她看到了百草的腾身,看到了百草的下劈,可是,居然完全无力可施,百草的速度如此之快,她竟只能眼睁睁地感受到自己左腿落空失重,而笼罩在自己头顶的下劈腿影──力量如此之巨。

顷刻间,仿佛全身已被某种震撼惊住,如山体的崩塌,那一瞬──

“砰────!”

满场惊寂中。

像漫画中的定格,金敏珠的身体缓缓向后仰倒而去,盛夏的阳光灿烂透明,百草的右腿像是凝在空中,略旧的道服映出逼人的光芒。

“哇────!”

满场沸腾。

各国营员们欢呼出声,太­精­彩了!

这样实力接近,双方皆用足全力的激烈交手,看得人酣畅淋漓,就如每个毛孔都打开了一般!

裁判示意,踢中头部直接得两分。

2:2.

双方打成平局。

“哈哈,金敏珠还真是……”

眼见着受到那样重的下劈之击,金敏珠却只晕在垫子上两秒钟,又生龙活虎地跳起来,晓萤也忍不住摇头而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比赛继续­精­彩。

一直持续到了加赛局。

加赛局是采用的是,一方得分即立刻结束比赛的突然死亡法。百草和金敏珠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打法不仅没有变得保守,反而愈发放得开。

那腿腿犀利的进攻!

短兵相接的对攻!

两人一同为在场所有的营员们献上了目不暇接、□迭起的激烈盛宴,呐喊声、喝彩声响彻山谷,不仅仅是为百草,也不仅仅是为金敏珠,沸腾的加油助威声让此刻不再像是比赛,而真正是一场强者之间的交流!

“啪──!”

比赛的终止是在百草旋身腾起,又一次使用出双飞三连踢的那一刻,一脚踢出,金敏珠后退闪过──“啪──!”

第二脚踢出,金敏珠身影一晃,竟向右侧闪过!

“咦!”

晓萤、梅玲皆是一惊。

每当百草用出旋风双飞三连踢,对手都是毫无例外向后闪躲,因为那是最直接和快速的反应,上次金敏珠亦是如此。这回,金敏珠居然会向右闪,而且居然闪过去了!

昌海队伍中,恩秀凝神观看。

……

“哼,那个戚百草肯定还会再用那个什么双飞三连踢,我一定要想出破解之法,让她不能再得逞!”已是深夜,敏珠两眼炯炯,一边大汗淋漓地擦汗,一边蹲在垫子上冥思苦想,突然,她大喊──“恩秀姐,我懂了!”

“嗯?”

那时她正偎在窗边在看一本中国明朝人写的笔记小说,冷不丁手中的书被夺走了。

“戚百草是故意的!”敏珠双目圆瞪。

“嗯,说。”她将书从敏珠手里抽回来。

“如果她这样踢,我向后躲,她再踢,我再向后躲,”模仿着戚百草进攻的路线,敏珠咬牙说,“那么她第三脚这么踢过来的时候,我向后躲的速度,肯定跟不上她持续进攻的速度,反而恰好落入她的最佳进攻范围内!”

“唔,继续。”

“所以!我偏偏不上当!”敏珠狂笑起来,“我要向旁边闪,就像这样!她肯定料想不到,出腿就会失去目标,失去方向的控制,到时候她只要一犹豫,或是有空隙,我的机会就来了,哇哈哈哈哈哈!”

她微微一笑。

“恩秀姐,你笑什么!”敏珠慌了,扑过来,“我说的哪里不对?那样的话,那个戚百草肯定会措手不及,被我打败,不对吗?”

“也许吧。”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孩子小鹿般灵闪的眼睛,她忽然也很想知道,如果按敏珠师妹的应对,那女孩子会有怎样的反应。

“嗯,你可以试一试。”

……

“啪──!”

金敏珠向右闪去,百草第二脚落空,腿风还凝在空中的那一刹,金敏珠清晰地看到百草眼神一怔,第三脚变得稍有迟疑──果然!

金敏珠狂喜!

“呀────!”

她的机会来了!

纵声提气,金敏珠大喝一声,出腿横踢,灌全身之力!她要让戚百草败在她最得意的双飞三连踢之上!就像前几天,她居然耻辱地连环十八双飞踢落败,而现在──她、要、反击了──!

“啪────!”

高高的赛台上,阳光闪耀中,就在金敏珠即将光荣反击的这一刻──

“啪────!”

她的胸口之上,被踢中了一脚。并不很疼,但那一脚,扎扎实实踹中了她的胸口。

双飞第三踢……

金敏珠惊呆。

然后她双眼暴睁,难以置信地连连退了几步,惊骇欲绝。

为什么──!

这绝不可能!她明明已经闪到了右侧,并且进行了反击,为什么,戚百草还是踢中了她!

金敏珠的脑中空白一片,有杂音嗡嗡地响。

3:2.

裁判做出判决,戚百草得分获胜!

比赛结束。

“啊──—──!!!!!”

岸阳队的队员们激动地欢呼拥抱在一起!暑期跆拳道训练营的最优胜女子营员出自这里!是百草!是他们朝夕相处的伙伴!

若白轻吸口气,缓缓站起身。

初原的神情中也有些激动,他将目光从赛台上的百草身上收回,看向身旁的若白,微笑说:“她确实非常出­色­。”

掩住眼底暗涌的波澜,若白淡声说:“她还可以更好。”

昌海道馆的队伍里。

闽胜浩看到了恩秀眼中迸发出的明亮之光,就好像终于看到了期盼已久的对手,他肃声说:“恩秀师姐……”

“嗯。”恩秀继续紧紧望着赛台上的百草,感觉心中的某些东西仿佛忽然间被点燃了一般。

“您认为,她的实力已经超过了方婷宜?”望着她眼波中的喜悦,闽胜浩一怔,目光立时转开,不敢再看。

恩秀沉吟片刻。

“不。目前,她和婷宜的实力应该还在伯仲之间,或者,婷宜是要比她强一些,但是,她进步很快。”而且,那女孩子同敏珠师妹的两场比赛,中间只隔了短短几天的时间──恩秀想了想,又说:“她的进步,快得惊人。”

赛台上,金敏珠呆呆地站着,她没有看到满场沸腾的各国营员们,没有听到裁判宣布比赛结束的声音,只有胸口被踢中的那一瞬,在她的感觉中一遍遍地重现着。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将那一刻的情景往后倒带一点,再倒带一点,是的,戚百草踢出双飞第二踢时,她没有往后退闪,而是向右闪去。她的反应出乎戚百草的意料,她能看出戚百草的眼神怔了一下,即将出腿的第三脚变得有些犹豫。

那么,直到那时,局面对她还是有利的!

接着呢?

发生了什么──

金敏珠紧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用力回忆。那时,接着,她大喜之下,从戚百草的右方,试图横踢反击,戚百草……戚百草……

一道强烈的白光刺穿她的记忆!

啊!

就在她试图横踢反击的那一刻,戚百草已要踢出去的双飞第三脚,居然在空中,匪夷所思地改变了路线,不再是向前,而是──向右横扫了过来!

虽然因为路线的陡变,力量受到了损失,却恰恰踢中了正从右方反击而上的她的胸口!

看起来竟如同是她自己迎上了那一脚似的!

短短几天,戚百草居然可以进步到这样的境界,双飞三连踢不再是固定的模式化的,而是可以随心所欲,身随心动!

霍──

金敏珠双目暴睁!

“戚百草!”

这声低喝令正欲退场的百草站住脚步,她一怔,望向刚才还呆呆愣愣如同做梦一般的金敏珠。见金敏珠瞪着自己,眼底翻涌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百草皱眉,心中暗生警惕。

“你……”

难道金敏珠还是不服气,还想再打一场?

“我会、进步的!”直直地瞪着百草,金敏珠胸口鼓起来,她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地说:“终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百草凝视她:“我期待同你下次的交手。”

“……我也是。”金敏珠眼中依旧有着不服气,声音也还是硬邦邦的,瞪着她,说:“我期待、同你下次、交手。虽然、我不喜欢你、但──”

脸­色­古怪的一红,金敏珠不去看她。

“──你是、很­棒­的、对手。”

百草怔住。

习惯了面对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金敏珠,忽然听到金敏珠这样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也是,很好的对手。”轻吸一口气,百草郑重回答她。每次同金敏珠交战,她的斗志总是被激扬到最高,有超出她自己想象的发挥。

听到她的话,金敏珠两眼放光,嘴角兴奋地咧出笑容。可是,当百草腼腆地笑着回应时,金敏珠又气鼓鼓般地瞪回去,转身就走。百草留在原地,困惑地望着金敏珠的背影,晓萤和梅玲她们已尖叫着冲上来,将她紧紧拥抱住!

“哈哈哈哈哈哈!太圆满了!”宿舍里,晓萤双手叉腰,激动的狂笑声震得房梁颤抖起来,“戚百草!最优胜营员!一万美金!云岳宗师的弟子!哈哈哈哈哈哈!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现在全世界都知道百草的名字了!全世界都知道咱们岸阳队了!将来全世界也会知道,岸阳队里还有一个人,名叫范晓萤!”

“不是弟子,只是云岳宗师会指点一下,”正为那瓶薰衣草换水,百草纠正说,“而且,也只是一天的时间。”

“一天已经很厉害了,”梅玲敷着面膜,最小幅度地说话,“据说哦,只要被云岳大师指点过,境界就会提升很多。”

“那么神奇?”光雅有点怀疑。

“是真的,”压一压­唇­角翘起的面膜,梅玲继续说,“据说云岳宗师指点李恩秀的时间,加起来陆陆续续也不超过一个月,你看李恩秀现在的地位和身份,少女宗师哎。”

“可是,他们不是父女吗?父女在一起,指点的时间究竟有多长,外人怎么会知道?”光雅还是怀疑。

“哈哈,你这就消息不灵通了吧,”晓萤凑过来参与八卦,“传说中哦,云岳宗师常年闭关,任何人都不见,连李恩秀能见到父亲的机会也是寥寥可数。”

瓶中的水清澈透明。

百草听得怔住,紫­色­的薰衣草留在半空忘记Сhā回去。

“啊,百草,这个给你。”时间一到,取下面膜,梅玲从包里翻出一个相机,喜滋滋拿给百草,“有机会就偷偷Pāi张云岳宗师的照片回来,小心别被他发现。”

“哇,好主意呀!”晓萤大喜鼓掌,“这样就可以知道云岳宗师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百草,别听她们的。”林凤出声,瞪她们一眼,“尽出馊主意,万一害得百草被赶出来怎么办?你们以为偷偷给云岳宗师拍照,云岳宗师会发现不了?”

“……哦。”

晓萤和梅玲不情不愿地对视一眼。

“云岳宗师……”薰衣草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百草怔怔问,“……真的很少露面,普通人连他的照片也看不到吗?”

“是啊!”见百草难得对八卦有兴趣,晓萤连忙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云岳宗师不接受采访,不允许照相,不参加比赛,要不是有时候会参加大师级别之上的交流切磋,简直跟隐形人一样。世外高人大概就是如此吧,看淡名利,只在乎境界的提升。”

“……”

百草呆呆地听着,手指一顿,不小心捏破了一点花穗,薰衣草的香气弥漫出来,清清淡淡的,如同昨晚吹过的夜风。

那边,晓萤、梅玲她们已经开始新的话题。明天是训练营的最后一天,除了获得最优胜营员荣誉的闽胜浩和百草,别的营员们都可以白天自由活动。一定要好好出去玩玩,到底是去传说中的大东门购物,还是去景福宫、德寿宫那些景点玩,四个女孩子讨论得热火朝天。

“咦,百草呢?”

光雅忽然发现房间里少了一个人,只留下深紫浅紫的薰衣草Сhā在桌上的瓶子里。

“咚、咚。”

内心仍在挣扎,鼓足勇气,百草扣起手指敲门。看到房门打开,初原温和地站在她面前,她窘迫地咬了咬嘴­唇­,说:“我……我那晚听到了……”

Ⅲ:虹之绽 Chapter 6

昨晚还是金黄|­色­的圆月,挂在深蓝的夜空中,今晚的月亮就已缺了一块,是冷冷的银白­色­,映在湖面的水波上。

“这么说来,那一晚你们不是在我的窗前赏花?”走在宁静的小路上,初原莞尔一笑。

他的声音有淡淡的鼻音,格外好听,百草禁不住怔怔仰起头。月光下,他的面容有透明的光芒,眼底也有令她屏息的光芒,呼吸间,他的气息也如同她第一次遇到他的那个夜晚,有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干­净得不可思议。

“所以,你们认为,恩秀是我的女朋友?”初原笑着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停下脚步,深深凝视她:“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唔,”百草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是的。”

初原似乎怔住。

后脑勺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她紧张地低着头,不敢看他。良久之后,他低低叹息一声,揉了揉她的发顶,却什么也没有说,缓步向前走。

百草呆呆地站在原地。

望着前方的初原,他的背影在小路上被映得斜斜长长,她的心仿佛被揪住了一般,赶忙几步追上去,不安地嗫嚅说:“对不起。”

同她一起走着,初原的声音很静:“是因为这样,最近几天才躲着我?”

“……嗯。”

“傻丫头,”声音里多了抹释然,他低声说,“你让我以为……”

“嗯?”

“往后,不要再胡思乱想,”小路上,他和她的影子并在一起,夜风中有淡淡露水的气息,“有任何想知道的事情,都可以直接来问我,明白了吗?”

“是。”她郑重地点头。

“那天,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看到她如此严肃的表情,初原忍不住又揉揉她的头发,轻叹一声,“你怎么可以误会我呢?”

月光下,她的头发如此清爽,眼眸如此明亮,渐渐地,他的手指如同被施住了魔法一般,竟无法从她的发间移开,他深深地凝望她,她也怔怔地望着他。

夜风清香。

虫鸣远远的此起彼伏。

心跳越来越快,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脸越来越红,忽然,她不敢再看他,心跳得想要从嗓子里蹦出来,睫毛慌乱地颤抖,她向后一躲,他的双手拥住了她的肩膀“霍”的一声……

她脑中一片空白。

耳边是心脏“砰砰砰”疾跳的声音,那样快速,她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又不知过了多久,才猛然明白,那不是她的心跳,而是他的。

“百草……”

初原轻轻喊了声她的名字,声音中有那么一丝不确定,她的耳膜轰轰地响,仿佛血液在翻涌冲荡,她以为她回答了他,声音却比虫鸣响不了多少。

“……嗯。”

“如果必须再讲一遍,”初原闭上眼睛,更加拥紧她,“百草,我喜欢你。”

那一刻,他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他的心跳就在她的耳边,他的掌心很热,温度透过她的衣服,熨热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那一刻,她仿佛可以听见世间任何细小的声响,可以分辨出远处每一声虫鸣的不同,可以感受到夜风吹过每一片树叶的区别,又仿佛,如在一场无法醒来的梦中,甚至每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

“可是婷宜前辈……”她心中恍惚着。

“没有,”听懂了她在问什么,他拥着她,在她头顶静静说,“除了你,从来没有过任何人。”

当他终于松开她时。

世界已变得如此不同。

两人痴痴地站着,互相望着,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初原的面容也微微染红,眼中有璀璨得令她不敢去看的光芒。又过了一会儿,初原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慌乱地低下头,手指在他掌心蜷缩了一下,然后,就任他那样温柔地握着。

月光如水。

小路上。

两人静静地并肩走着。

夜风一阵阵吹过,虫鸣一阵阵响起,只要一抬眼,她就会看到他明亮温柔的双眼,只要一低头,她又会看到和他交握在一起的那双手。那种宁静,仿佛一根线,将她的心越缠越紧,紧得似要绷开。

“……有任何想知道事情,”宁静紧绷的气氛中,看到不远处月光下的湖面,百草挣扎片刻,犹豫说,“都可以直接问你,是吗?”

“是的,”初原温声说,“你想知道什么?”

“……我,”她最后迟疑了一下,“……我昨晚就坐在那片湖边,听到了你跟恩秀之间的说话。”

湖面的水波被夜风吹起一层层的涟漪。

“你全都听到了?包括我和恩秀之间的关系……”

“是的。”

月光在涟漪上面如同细碎的银子般洒开,初原沉静着,久久没有说话,直到走到那棵茂密的榕树下,他缓缓松开她的手,望向那遮天蔽日般的枝桠。

“在松柏道馆,也有这样一棵榕树。”良久之后,初原静声说,“小时候,我最喜欢那棵榕树,夏天很­阴­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很好听,那时候,我几乎每天在榕树下练功,读书。因为太喜欢它,我特意在它附近建了一座木头房子,这样一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它。”

百草仔细听。

她自然记得那棵榕树,那棵榕树要比昌海道馆的这棵年代更久远一些,更繁茂一些。在初原远赴海外的那些日子里,她常常站在榕树下,呆呆望着那座不再亮灯的小木屋。

“母亲说,那棵榕树是很多很多年前,由创建松柏道馆的老馆主亲手栽下的,小时候她也常常在榕树下玩。”摸着榕树的树­干­,初原笑了笑,“只是当时的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母亲长大后,却不再喜欢那棵榕树了,为什么每次她看到那棵榕树,总是有种像是悲伤的感情。”

百草呆呆地听。

夜风吹得树叶扑簌簌响。

“父亲也是如此,每次看到那棵榕树,他的神情总是更加复杂,就像他在看我比赛时的神情一样。”初原出神地摸着树­干­上那个突起的节疤,语速渐慢,“小时候,我以为只要我赢得比赛,父亲就会开心,而且,我喜欢比赛,喜欢率领着松柏道馆一路战无不胜。”

仿佛想到了什么,初原摇头笑笑。

“父亲确实很开心。第一次拿到挑战赛冠军的时候,父亲冲了上来,紧紧抱住我,他激动兴奋的笑声,我一直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可是渐渐的,我发现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样。父亲的情绪似乎很痛苦矛盾,每一次我赢得胜利,父亲是由衷的高兴,但是在比赛中,我有时看到父亲望着我的眼神……”

初原的声音顿住。

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将他的身影勾勒出淡淡银辉的轮廓,静了很久,他回过神来,说:“……同母亲望着榕树时一样,父亲的眼中是悲伤,一种无法散去,越来越浓厚的悲伤。”

百草听得完全呆住。

看到她这个模样,初原笑了笑。他低下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问:“还可以继续听下去吗?”

百草呆呆地望着他。

“……”她的声音很涩,心中乱成一团,“对不起……我……我不该问这些……”

初原摇摇头。

浓密的枝叶将夜空遮住,只有零散的月光和星芒漏过,伸出手,握住她的右手,他轻轻拉着她一同坐下,前面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榕树倒影在水光中。

他的手指有些凉。

掌心依旧是温热的。

“后来,有一天,母亲对我说,不要再练跆拳道了。”初原慢慢地回忆说,“当时的我,无法接受。我喜欢跆拳道,喜欢比赛时的那种感觉。我问母亲为什么,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告诉我,不要再练了。”

百草的手指一颤。

她难以置信,居然是那美丽温柔得像仙女一样的馆主夫人,命令初原师兄退出了跆拳道吗?

“不是。”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初原静声说:“母亲是温和的人,看我不愿意接受,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她的神情一天比一天忧伤,我知道,她是在担心父亲。”

“直到那一次,我们又获得了道馆挑战赛的冠军,当天晚上,恩秀来了。”初原微微一笑,眼中有柔和的星芒,“她居然是偷偷一个人从韩国跑来的,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就跟你当初一样,只是她更爱笑一些。”

他的手指渐渐温暖。

“第一眼见到她,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的感觉。她对我说,‘我看了你的比赛,你知不知道,你比赛的时候跟我身旁的一个亲人非常非常像。’”虽然已过去多年,但恩秀说的这句话,每个字他都记得异常清晰。

“非常非常像……”初原喃喃又重复了一遍,神情中有复杂的情绪,半晌,他侧首看她,笑了笑,说:“你看,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他和我的父亲母亲从小一起长大,是师兄妹,他一心痴迷跆拳道,有一次他们三人终于进入当时地位崇高的昌海道馆习练,他因为资质出众,被留了下来,再也没有离开。后来,他娶了昌海道馆馆主的女儿,继承了风赫宗师的衣钵,虽然……”

“初原师兄……”心中有强烈的不安,百草的声音微微颤抖。

“恩秀说,当时他并不知道母亲已怀有身孕,如果知道,可能他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初原望着湖面的粼粼波光,“可是,无论母亲是否有身孕,当时母亲都已同他订了婚。”

榕树的枝叶浓密如华盖。

夜风微凉。

“所以,你从此退出了跆拳道?”

百草呆呆地望着初原,在她心底,他一直是仙人般的存在,没有世间的烦恼,不染世间的尘埃。

初原微微一笑,说:“所以我明白了母亲,她是看我那时太沉迷于跆拳道,怕我变成跟他一样的人。”

又呆了一会儿,她怔怔地问:“会觉得可惜吗?你曾经那么喜欢跆拳道。”

“有一阵子很不习惯,连做梦都在练习腿法。”初原笑着摇摇头,“后来,慢慢发现,原来世界很大,除了跆拳道,也有其他令我感兴趣的东西。比如中医的针灸,人体上有那么|­茓­位,扎在不同的|­茓­位上,力道轻重不同,会有截然不同的疗效,也很让我着迷。”

夜雾缭绕山顶。

皎洁的月光,一座古朴雅拙的庭院。

恩秀从母亲手中接过那盅顿了很久的汤,穿过长廊,行到一间四面卷帘的亭子前,卷起米黄|­色­的竹帘,一弯腰钻进去。

“父亲,这是母亲亲手炖的虫草,您趁热喝了吧。”望着那正盘膝打坐的清癯身影,恩秀眼中含笑,声音清脆地说,“您这一次闭关了三个月,再不出来,我和母亲都要把您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呢!”

夜风吹得竹帘微微晃动。

云岳闭目盘膝。

“今天,我去看了训练营最优胜营员的最终赛,果然是胜浩师弟拿到了男子组的优胜,不过我还是怀念三年前廷皓拿到优胜的那场比赛。廷皓是那种有天生的王者光芒,令所有对手都忍不住想要臣服的选手,胜浩师弟虽然进步很快,但是气势上还是略逊一点。”

欢快的声音像小溪流水叮叮咚咚,恩秀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又说:“我还发现了一个很出­色­的女孩,名字叫戚百草,她很踏实,又很聪明,明天您就可以看到她。”

月光透过竹帘。

云岳仿佛已经入定,感受不到任何身外的事物。

“说不定,她会成为我最强大的对手,”恩秀有些兴奋起来,眼睛也愈发明亮,“父亲,您好好指导一下她,我觉得她确实很有潜力!”

静了一会儿。

手指摸了摸保温盅,比刚才微微凉了些,恩秀回头,看到不远处母亲还站在那里,然后她又看看入定中的父亲,笑了笑,说:“父亲,有时候我觉得有点寂寞……”

在外人的面前,父亲虽然也很少说话,然而态度总是温和的。可是在家里,面对着母亲和她,父亲总是疏远得仿佛他根本不属于这里。

“如果您能陪我说说话,该有多好,”她叹息一声,摇头笑着,“或者,如果我有一个哥哥,能朝夕相伴在一起……又或者,我能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以战胜她为目标……”

将保温盅推至父亲身前,恩秀深深行了个礼,不再打扰父亲的清修,她弯腰从亭子里钻出去,把竹帘重新放好。穿过长廊,她走到满脸渴盼的母亲身前。

“父亲说待会儿就吃,父亲让你回房休息,说风凉,担心你体弱再生病。”用手语边说边比划着,恩秀眼中都是笑意。

母亲的双手比了一下。

“当然是真的,”恩秀撒娇地说,“妈妈,你难道还不了解父亲吗,他最关心咱们母女两个了,你不能因为父亲不爱说话,就误会他啊。”

目送着母亲­干­枯瘦弱的背影,恩秀久久地站着,她忽然很想知道──

父亲,您不会觉得寂寞吗……

“傻丫头,不用担心我。”看着百草呆呆愣愣的模样,初原含笑揉揉她的头发,“我早就放下这些了。倒是你,因为昨晚听到了这些,心神恍惚得差点输掉比赛,嗯?”

她的脸红了。

“我……我以为……”

“别想那么多,”温和地握紧她的手掌,他凝视她说,“廷皓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提起过,云岳宗师在跆拳道上的造诣早已入化境。你能够被云岳宗师亲身指点,是难得的机会,要好好把握,明白吗?”

“嗯。”她缓缓点头。

然而,看着他宁静如月光的眼睛,她又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见过他吗?”

“没有。”

“……你想见他吗?”

初原似乎怔了怔,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湖面,说:“见到他又能如何?不,我不想见他……”

“不说这些了,”将目光从湖面收回来,初原含笑又看回她,“明天你没有时间出去玩,需要我帮你买些什么回来吗?为曲师父带的礼物,你买好了吗?”

“啊!”

百草被提醒了,她睁大眼睛,对,她还有好多东西没有买。现在她得到了最优胜营员的奖金,她有钱了,可以为师父买高丽参了!还有,还有答应廷皓前辈的大酱……

“列个单子给我,我明天去帮你买。”

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初原开始记录。在他的指间,是一只黑­色­的钢笔,笔尖是金­色­的,百草怔怔地看着,心中温热一片,那钢笔正是是她送给他的。

清晨,晓萤伸个懒腰,迷迷瞪瞪睁开眼睛,霍地吓了一跳,有个人正跪坐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等她睡醒。

“吓死人了!”拍拍胸口,晓萤坐起来,惊魂未定地说,“百草,你­干­嘛突然这么深情地凝视我,好不习惯哦,难道你忽然间爱上我了?哈哈哈哈!”

“她已经‘深情凝望’了你快半个小时了。”梅玲边擦面霜边说。

“哇!你真的爱上我了吗!”晓萤激动地扑向百草,“我也爱你!我也爱你!呜呜呜呜,百草,我其实暗恋你好久了!”

被晓萤激|情拥抱得无法呼吸,百草窘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的,我想找那套道服……”

“道服?哪套?”

“那套……新的……”

“哦──!”

晓萤想起来了,临行前百草死活不肯带上那套新道服,她一怒之下,把它塞进自己的行李箱带过来了。不过那个行李箱一直都是百草帮忙抗的啦,所以她倒也没累着。

“就在那个箱子里,你自己去拿就好了嘛,”晓萤伤心地松开她,两眼含泪说,“­干­嘛要这样欺骗我,欺骗我纯洁的感情,我以为你终于爱上我了,结果却受到这样的伤害……”

“打住!打住!表情过猛,戏过了,”梅玲点评说,“要这样演才对,你看我,‘百草,你怎么可以……’”

簇新的道服雪白雪白。

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格外好看。

“好漂亮。”叠好薄被,光雅一抬头,看到换上新道服的百草,忍不住赞叹出声。

“是啊,很漂亮,”林凤也站起来,摸摸那身道服,“料子也很好,又柔软又吸汗,为什么以前不见你穿呢?”

仔细地将旧道服叠好,百草脸红地说:“我……我怕把它弄脏……不舍得穿……”

“哈哈,是若白师兄不许她穿的,”正在和梅玲探讨演技的晓萤扭过头,眨眨眼睛说,“怎样,因为要去见云岳宗师,今天不怕若白师兄骂你了?”

庭院中,女孩子们高高兴兴地走出房门,寇震、申波他们已经等在那里。今天除了百草,大家都是集体活动,民载包了一辆车,充当翻译陪大家出去玩。

看到若白,百草有些局促。

若白也看到了她。

她穿着雪白簇新的道服,黑­色­的腰带在晨风中轻轻飘扬,她的短发细心梳理过,刘海上别着那只草莓发夹,红晶晶,亮闪闪,映着她的眼睛如小鹿般,格外乌黑明亮。

若白没有说什么,转过头对亦枫交代一些事情。百草松了口气,在人群中又看到了初原,她的脸一红,窘迫地错开目光。

初原也看到了她身上的那套道服。

除了她生日那天兴冲冲地穿了它跑来给他看,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他知道她不会在意道服的品牌,可是第一眼见到这套柔软又漂亮的道服,他就觉得,那是应该属于她的。

直到她脸颊微红地错开目光,初原才微笑着将头也转回来,他向大家介绍了今天出行的路线,又叮嘱些注意事项,让大家记好他的手机号码。然后说,他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就不跟大家一起出发了,随后,他同昌海道馆的一个大弟子离开了庭院。

看着众人跟随民载上了车,若白淡淡对百草说:“走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你不去吗?”眼看着车已经开走,百草疑惑地问。

“你接受云岳宗师指导时,我会守在外面,有什么需要,你就告诉我。”若白向山路走去。

“我没有什么需要的,”追在他身后,她着急地说,“难得来韩国,你还一次也没有离开过昌海道馆,你跟他们一起去玩吧,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你确定要穿这身道服?”打断她,若白皱眉。

“……”百草支吾着,脸红红的。

“那么,就把它当成一套旧道服,不要束手束脚,反而让它成为你的拖累。”若白肃声说。

“是。”她正­色­回答。

“要仔细听云岳宗师的指导,每一个字都要牢牢刻在你的脑子里,明白吗?”若白叮嘱她。

“是。”

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开满了野花。一路向山顶走去,那栋古朴雅致的庭院仿佛被淡淡的云雾缭绕着,如同淡墨山水画中的一笔,远远地仰望着它,百草心中竟开始有些紧张。

走到山顶。

闽胜浩正等在庭院门口。

看到若白和百草走近,闽胜浩对两人颌首行礼,目光微微在若白身上多停留了一秒,然后望回百草,说:“请随我来。”

若白沉默地对闽胜浩鞠躬还礼,守在院门外,没有进去。

跟随在闽胜浩身后,百草静静地走着,这庭院宁静幽深,除了几声鸟鸣,几乎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弯过一道长长的回廊,面前是一池碧水,在上午的阳光中映出粼粼波光,池边也有一棵榕树,同样茂密得遮天蔽日,似乎同山谷中湖边那棵有相同的树龄。

一座四面竹帘的亭子临在池畔。

百草有些怔仲,面前的这些景­色­让她想起初原的小木屋,其实是不同的,也并不是非常像,但是那种味道,那种宁静,仿佛有着某种难以言述的相通的感觉。

闽胜浩打开一扇门。

里面漆黑,百草定了定神,紧跟着闽胜浩。屋里居然有一条路,幽黑得像是地道,伸手不见五指,偶尔指尖碰到,竟是冰冷的壁石,沁着微寒的水汽。

不知走了多久。

眼前突然迸起万千亮光!

百草下意识用手背遮了一下,等终于能睁开眼睛,立刻看得呆掉了。

面前是一个山洞,无比巨大的山洞,山洞中有潺潺流水的小溪,洞壁上有一些壁画,看起来有些眼熟。山洞上方有一个缺口,阳光如瀑布般奔涌下来,令山洞中充满了金­色­的光芒!

“弟子闽胜浩,与今次跆拳道暑期训练营的最优胜女子营员戚百草,拜见云岳宗师。”闽胜浩深深弯腰行礼,声音异常虔诚恭敬。

百草连忙一同深躬行礼。

山洞中并无声音。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任何声音,百草不解地微微侧首看向闽胜浩,见他依旧敛声静气,弯腰不起。顺着他行礼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突然,她怔住了──从山洞上方直­射­而下的光芒中。

竟似有一个身影!

那身影似一片透明的水波,映在那片光芒中,又似自身便是一道光,是以隐在万千道光芒间,再仔细看去,又仿佛,那身影平凡无奇,就只是静静盘膝坐着,是太过宁静了,于是如同空气一般,融在金­色­的阳光里。

“请起。”

光影中,声音如静静的水汽,没有倨傲,只有宁静温和。百草听得一怔,眼角看到闽胜浩已直起身,她便跟着站直身体,于是,她看到了传说中的──云岳宗师。

“你来自中国,是吗?”云岳宗师静声问。

百草怔怔地望着他,回答说:“是的。”

“你的名字叫什么?”

“戚百草。”

“这名字的含义是?”云岳宗师眼神静静地问。

“父亲说,神农尝得百草去找寻真正的良药,凡要做好一件事,必定付出辛苦和努力。”

“嗯。”

云岳宗师沉思片刻,稍后,对二人说:“作为最优胜营员的获得者,我指导每人一天的时间。百草,你何时回国?”

“明天。”百草回答。

“好,那么今天我先指导你。胜浩,你可以先回去了。”

“是。”闽胜浩恭谨地离开。

山洞中阳光极盛,百草怔怔地看着云岳宗师,虽然明知这样很不礼貌,可是她的眼睛无法离开。不,那不是云岳宗师,那是……

初原。

虽然比初原要清癯很多,年长很多,虽然他的眼睛已苍老,有着深深的孤寂,却依然­干­净温和,如同透过榕树枝桠的星光。

那会是很多年后的初原吗……

“先把你所有的腿法演练一遍。”云岳宗师静声说,仿佛对她怔怔的目光视若无睹。

“……是!”

深吸口气,百草强迫自己不能再看,她走到山洞的宽阔地方,屏心静气,清叱一声──

“喝!”

瀑布般的阳光中,百草双拳握紧,全神贯注,从最基本的前踢、横踢、侧踢、后踢,到下劈、勾踢、后旋踢、推踢,虽然面前并没有对手,但每一次出腿她都命令自己用尽全力,将身前攻击范围内的空气,视为一定要踢倒的目标!

“喝──!”

基本腿法习练完毕,她厉声清叱,腾身而起!

旋身进攻是她最喜欢的进攻方式。

从基本腿法中演化出的旋身横踢、旋身后踢、旋身双飞,是她感觉最有力量的方式,她喜欢那种腾空而起的旋转感觉,如同飞了起来,出腿时也会感觉更加有力!

“喝──!”

腾空的旋转中,被搅动的气流擦过她的面颊,那一瞬,她旋身滞留在空中,阳光如此耀眼,如同昨夜湖面上粼粼的波光。

……

“……你,见过他吗?”

“没有。”

“……你想见他吗?”

初原似乎怔了怔,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湖面,说:“见到他又能如何?不,我不想见他……”

……

“喝──!”

厉喝出声,百草勒令自己不可以分神,旋身腾空,高高跃起,在空中的最高点,她再次高喝,用出双飞三连踢!

“啪!”

第一踢!

“啪!”

第二踢!

使用双飞三连踢已有时日,她越来越能把握住节奏,不再是单单能够踢出三脚,而且每一脚的力道、方向也似乎越来越能够掌控!

“啪──!”

她向空中踢出第三脚!

……

“哥,你会不会怪我……”

前晚的圆月是金黄|­色­,抬起头,她能看到榕树下的初原和恩秀,夜风将两人的说话声传到她的耳旁。

“我应该,至少安排你和父亲见上一面,”恩秀低低地说,“我也一直想让父亲见到你。”

“没关系,我并没有想见他。”初原安慰她说。

“父亲是个寂寞的人,自我懂事以来,从没有见父亲开心过,”恩秀的声音有些涩,“我常常觉得,父亲应该是后悔的吧,如果能够再选择一次,他一定不会选择留下来,不会跟我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也不会有我的出生。”

“选择留下,他必定已知道将会失去什么,得到什么。”初原默声说,“如果当时选择回国,他也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在跆拳道上达到如今的成就。到那时,他或许也是会后悔的。”

夜风轻轻地吹。

“如果,父亲当时知道,已经有了你呢?”恩秀的声音微微摒住,“他还会那样选择吗?”

“……”初原似乎笑了笑,说:“你又怎么知道,他当时并不知道已经有了我?故乡和未婚妻都可以放弃,一个胎儿,并不足以动摇决心。”

“不,不是这样的……”恩秀挣扎地说,“那一年,我跑去找你那一次,偷偷去看了你的母亲。她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柔的人,连我只是看了她几眼,就再也难以忘记。”

“父亲也一直难以忘记她吧……”恩秀的声音低下去,“所以,即使我的母亲将父亲当做神,将她全部的生活奉献给父亲,父亲心中却没有母亲的位置。”

榕树的枝叶沙沙作响。

初原似乎对恩秀低语了几句什么,被夜风吹得散落,等再能听得清楚时,又是恩秀的声音。

“……第一次见到你,你在赛场上太迷人了,又英姿勃发,又出尘得像是中国神话里的少年仙人,”恩秀轻笑着,“我得意极了,心想,啊,长得这么好看啊,如果不是我的哥哥,我一定会爱上这个少年的。”

远远的。

她听出初原似乎在微笑。

“当时,我一眼就认出你是我的哥哥,因为你跟父亲太像了!其实从面容来讲,你长得更像喻夫人,但是你比赛时的神采,比赛时眼中的光芒,跟父亲一模一样。”

说着说着,恩秀欢快的声音渐渐低落。

“可是,我从未见过父亲开心时的样子,父亲虽然温和,但是始终是沉默着,是那么孤独,从不让我和母亲走进他的世界。”顿了顿,恩秀低声说,“哥,我一直想让父亲知道你的存在,那样,父亲或许会快乐些。”

初原没有说话。

“但是现在,哥,你真的来了,我却又开始害怕,”恩秀的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担忧,“父亲是母亲的生命,母亲现在身体越来越差,我害怕……我害怕如果父亲见到你,如果父亲决定离开韩国,回到他的故乡……那么我的母亲,她会不会无法承受……”

“我是自私的人,”恩秀的声音越来越低,“哥,对不起……”

“你没有错,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让再它伤害更多的人。”月光从枝叶间静静洒落,初原的声音温和低沉,“能够见到你,就已经很好。隔了这些年,你长大了,跆拳道练得更出­色­,长得更漂亮,思考事情也更加成熟,这样我就放心了。”

……

“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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