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御的目光,已由嘲讽变得森然。亜璺砚卿
苏离不怕死的,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了一眼,似乎方才那句话,不是出自她之口。
“哼!”周御冷哼了一声,眉眼一挑,“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在皇后娘娘的孝期娶亲,日子还长得很,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这话,分明就是威胁了。苏离却不能示弱,反而云淡风轻的笑:“时候不早,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就伸出手去,试图从周彻怀中接过孩子。
哪知这小子关键时刻却是倒打一耙,不但不配合,反而还朝周彻怀中缩了缩,大有乐不思蜀之势。这下苏离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好在这人一向自诩脸皮胜得过防弹衣,此刻还能打趣:“到底是叔侄俩,才第一次见面,就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了。”
旁边自然不客气的传来嗤笑声。
苏离选择性的无视了某些会破坏情绪的声音,笑语莹然,“既然二皇子这样喜欢睿亲王,那日后睿亲王可要多来瞧瞧二皇子才好。”一面说,一面深深看了周衍一眼。那孩子却是别开了头,吮吸着手指,竟是将她视作了无物。
也不知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周彻不由莞尔一笑,他极少笑,这一笑之下,眼底似有层层波澜漾开,洁白完美的面庞,更是倾国倾城,惊鸿一瞥。在燕京城,睿亲王周彻以举世无双的倾城容貌为人交口称赞,而上次见面的情势太过诡异,苏离不曾好好欣赏他的美色。
这一次,算是真正理解了燕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声的由来。
也不过多瞧了几眼,周御便蹙了蹙眉,“哟,想不到苏二小姐,也会有贪图美色的时候。”苏离也不否认,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美色也是人之所向。”此话刚出,就见那边周彻眉头拧了拧,赫赫然将周衍塞到了她怀中,“兴许饿了。”蹩脚的理由。
这下苏离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周彻生得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旁人看了有嫉妒有爱慕,他本人却是为此苦恼,甚至不喜被人多瞧上几眼。这人可真是一身的怪脾气,不过比起周御来,好得太多。至少目前看来,和周彻打交道,会比和周御那种不打个头破血流不罢休的激烈程度好得多。
周御下巴微微一扬,眉眼中说不出的风情万种,“三弟,不要和这种女人一般见识。”苏离愣生生打了个寒战,原本以为这人对苏楼有非分之想,如今看来,就是对自己的弟弟,也不放过……
此处来往的人虽然不多,可不时总有几个宫女路过,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苏离也正好趁着他哥俩好的机会离去,忙跪了跪身子,“告辞了。”“站住!”没等她转过身去,就被周御施施然拦了下来,玩味似的目光在她面庞上梭巡,“走那么快,可是心虚了?”苏离仰面看他,两人身高差距也不小,仰着脖子有些吃力,却仍是漫不经心的笑:“方才睿亲王也说了,二皇子饿了,也该回去吃奶水了。”
“那便让宫女抱回去。”周御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倒是好得挺快。”苏离眉梢跳了跳,只是他是指那日在雪地中二人交手一事。脖子上的伤痕抹了倚红的药,早早便好了,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
只是此刻却不是叙说旧事的地方,苏离也不愿在周御面前示弱,仿佛一旦如此,就会被此人毫不犹豫的除去一样。或许这也是女人的直觉,总觉得像周御这样的人,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也不会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下一秒,又会做些什么。
这兄弟两个,一个比一个难以揣摩。
苏离有些无力,却仍是好脾气的笑道:“带出来的几个宫女都是生手,我怕她们不大会抱孩子。”颇有些后悔没有带倚红出来,但又有些庆幸。若是倚红来了,会是怎样凌乱的局面?会不会二话不说,直接就动起手来?
“我看他不哭不闹的,好得很。”周御瞟了眼睡眼朦胧的周衍,嘴角扯出一抹笑,“怕是所谓的饿了,不过是二小姐的借口。”苏离颇感头疼,她不知自己到底上辈子到底造了多少孽,这辈子才能在皇宫里遇见这样一个纠缠不休的人,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周旋:“也出来好一阵子了……”
周御偏过头,看向周彻:“三弟,你说,二小姐是不是不大待见我们?亦或是,眼中有了别人,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周彻不知何时,已懒洋洋靠在柳树旁,黑发如同泼墨,睫毛像是点缀在宣纸上的花瓣,眉目如画,“谁知道呢。”
苏离心中颤了一颤。
周御可谓是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这句话分明是在暗示,她对皇上怀有不轨之心。事实上,如同周御这般表露在外还好说,深不可测的,却是看起来完事不经心的周彻。分明是旁观者的模样,暗中却总是推波助澜,引得周御一步步,将她逼得无路可走。
苏离很清楚自己此刻的处境。
除了身边的飞翠几个从苏家带进宫的丫鬟,就连承乾宫那些宫女们,也都个个怀有异心,更不用说还有些可能是别的宫安Сhā进来的了。至于那些个后妃,包括高高在上的太后,到现在的两位王爷,能够对她心存善意的,基本不存在。
也唯有一个字:忍。
不得不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然则虽如此,苏离却将腰杆挺得直直的,她可以暂时忍耐退让,却绝不能容忍有人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只有自己不低头,别人才不会看轻了自己去。于是苏离再次扬起了头,不卑不亢的看着对面趾高气昂的那人,“民女卑贱之身,得进宫照顾二皇子,已是三生有幸。”话锋一转,“也不知景王爷,还有何见教?”
周御优哉游哉的睨着她,半晌才转头对周彻道:“你看,我请皇上赐婚,求娶二小姐如何?”
苏离大惊。
凤倾 第二十九章 波澜(二) 子夜妃子
周御半真半假的笑道:“若是皇上肯首肯,也不算辱没了苏二小姐,三弟,你看如何?”“如此甚好。”周彻眉眼也没有动一下,一脸的气定神闲,“到时候必然给二哥送上一份大礼。”周御咧着嘴笑了,眼中有璀璨的光芒,“二小姐以为如何?”
苏离着实是受到了惊吓,以至于脸色有些不好看,片刻后才有所好转,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我还小呢……”弱声弱气的,若是个正常男人,兴许还会生出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意来。
只是,眼前这人,实在超乎苏离所能预料的范围。听了这话,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二小姐,今年十三岁了吧?”也不待苏离答话,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二小姐的生辰在冬月,再过几个月,就年满十四了,到了这年岁上,为人母的可不少了。”
苏离好脾气的解释:“我大哥尚未成亲,我说什么,也得等上几年再说……”说来说去,就是不想答应。实在难以想象和周御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只怕是从早闹腾到晚上,不得安宁。
更重要的是,她不爱他。
这年代,情情嗳嗳,对于古人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结婚,无外乎便是门当户对,再就是两家父母的意思。苏离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只是上一世没有体会过爱情的滋味,这一世,却是不想再错过了。
至于要等多久,她也没有期限。就连苏楼那样的人,最后也草草和陈阁老家的千金定下了婚事,苏离对于自己的未来,不可谓不茫然。只是眼下,终究是怀着一颗积极的心,希望能够寻到自己命中的那个人,然后就那样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
只是可惜她所处的位置和时候不对。这后|宫中只有一个男人――皇上。
偏偏苏离对于皇上没有半点想法。注定在未来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只能孤孤单单,独自一人。不,也说不上一个人,至少她还有周衍这个侄子。一念及此,心里竟有些憋闷得慌。
周御的眼睛弯了起来,“这么说,只要苏楼成亲,你就会答应了?”苏离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若不是周彻在跟前,又有宫女们来来去去,说不准她已经一脚踹在了此人的心窝处。“这个,也不好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周御冷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悦,眉头微蹙,“看来二小姐心中,当真是有人了,否则又怎么会百般推辞?”若不是周衍也是周家子孙,苏离倒真有心问候问候这位景王爷的族谱,只是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撕破了脸面,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实不相瞒,我暂时没有这副心思。”
话已到此,索性横下心来,撂下了狠话,“我曾经立下誓言,此生必定要寻一爱我护我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否则,宁愿孤独终老,白发成霜,也绝不反悔!”此话一出,周御显然也有些被镇住,瞪大了眼,看了她好一会。
苏离抬起头来,神色坦然:“还望景王爷成全。”倏然间,周彻黑亮的睫毛颤了一下,只是始终没有抬眼。周御扯开嘴笑了,“看不出来,二小姐倒是有几分傲气。”苏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小孩子心性,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低低叹息了一声,“事实上,也不过是一时的执念,人海茫茫,要找的那个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呢?”这话没有半点虚假,苏离何尝不知晓在外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是何其大逆不道,不过她隐隐有一种感觉,眼前二人,似乎也不是拘泥于俗礼的人。
即便是因为这话看轻了她,那也没有什么,苏离从来不惧怕别人的眼光。
周御嗤笑了一声,望向周彻,“倒是我在强人所难了。”一缕黑发如墨点缀在他天青色的衣襟前,周彻眉眼淡淡如烟,嘴角微微扬起,“倒是有些意思,没想到在这宫里,还能听到这番新鲜的言论。”
苏离垂着头,握着的手心,出了一层细汗。
她知道自己中了圈套,操之过急。在论及婚姻大事之时,她不仅没有大家闺秀的含羞带怯扭扭捏捏,反而还能义正言辞的和周御唇枪舌剑。也不知落在一旁好整以暇围观的周彻眼中,会怎么想。
只是,她真的不想这样随随便便嫁了。
“我们走吧,母后还等着我们呢。”周御看了苏离一眼,又迅速转开了目光,迎面走过,擦身而去之时,却在她耳边低语:“你给我等着。”苏离挺直了脊梁,下巴微扬,傲气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哪怕是听见了这句含有深深威胁性的话。
七月是个炎热的季节,哪怕是在柳树阴下,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背后滑腻腻的,不是个滋味。苏离独自一人,漫不经心的沿着河渠走,承乾宫就在不远处。放眼望去,黄昏的天空下,宫墙也透着几分厚重感。
这还是苏离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在外头凝望承乾宫。和其他宫殿比起来,承乾宫显得大气许多,朱红色的大门紧掩着,似是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夕阳下,琉璃瓦泛着奇异的光芒。苏离眯着眼,静看了半晌,忽而笑了。
只是这笑,有些悲凉。
“那丫头倒有几分意思。”周御双臂放在脑后,一派轻松,眼珠子转了转,落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周彻身上,“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没有。”干脆果断,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周御哧的一声,眉梢轻挑,“难不成你成日就想着寻仙访道?”
周彻淡淡看了他一眼,“快些走吧,母后还等着呢。”周御就似那泄了气的球,“你就不能说点别的?也忒无趣了些。”顿了顿,又说道:“你说,母后找我们,是有什么事情?”“不知。”周彻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意味深长,“没准是劝你收收心,娶妻生子。”
周御大骇,脸色一变,“你可别吓我!”
凤倾 第三十章 波澜(三) 子夜妃子
周彻嘴角微勾,“你年纪也不小了。”周御晃了晃头,作势就要出宫:“这可不成,你对母后说,我身子不适,先行回府歇息了。”尚未转身便被周彻一把拉住,“若是你走了,到时候遭殃的可是我。”
“为弟者,不能为兄分忧,还有什么乐趣?”周御转身就要走,拼命掰开他的手,“你别拉着我……”周彻淡淡看了他一眼,“方才不过是唬你的,这次进宫,也不过是为了小聚罢了。”
“当真?”周御深深看了他一眼,“你难得回来一趟,也的确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托着下巴,冷不丁问:“你此次回来作甚?”“外头逛得累了,回来歇息些日子。”周彻松开了手,天青色衣袍在风中上下翻飞,如墨的青丝散落满肩,“也正好共聚天伦。”
这次周御没有扭头,咧着嘴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多住些日子,最近新开了一家青楼,待到过几日闲下来了,我叫人带你去逛一逛。”“二哥知道我一向不好这些。”周彻淡淡拒绝:“更何况,女人也太麻烦了些……”
“说的是!”周御朗声大笑,“只不知,那苏二小姐听闻你这一番话,该作何感想?”周彻睫毛微颤,若有似无的瞅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母后在等着呢,走吧。”周御这才加快了脚步,待到进了甘泉宫,请安问礼之后,就听太后问:“怎么这么晚才到?”
“路上耽搁了一会。”周御嬉皮笑脸的,转头就吩咐小宫女:“替我在茶水里放几块冰,消消暑气。”小宫女闻声而去,不多时果然端着冰浸过的茶水上来。太后眉梢一挑,“虽说酷热,也得仔细着身子!”
目光落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周彻身上,“这次打算留多久?”“暂时不打算走了。”周彻放下茶盏,回道:“也乏了,打算歇一阵子。”太后眼里有了几分欣慰之意,“如此甚好,既如此,你们也该思量思量娶妻之事了。”
初时是对着周彻所言,到最后,却是望着他兄弟二人。
周御面色一僵,一口水险些呛着,“母后,难得聚一回,怎么又提起这事?”太后不由抚额,语带哀怨,“你们一个二十岁出头,一个十七,难不成就这样悬着一辈子?”周御不自在的缩了缩肩膀,“我这不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么?”
话音刚落,忽而想到一人,嬉皮笑脸的问:“母后,是不是娶谁都可以?”“那是自然。”太后此刻哪里还有什么要求,只说道:“只要家世清白,无论是否出身高门大户,我都可以为你做主。”
周御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精光,“这句话,可是母后您自己说的。”“是我说的。”不容置疑的口气,“只不过,不许在外头瞎混。”周御连连点头,“我自然知道。”踢皮球一样将难题踹给了周彻:“三弟,你可有心头好了?”
“没有。”周彻垂下眼,有些漫不经心,“待到二哥之事了了,再论起我的事情吧。”
太后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才挪开,又转向周御:“可是瞧上哪家的小姐了?”“到时候再说吧。”周御扯了扯嘴角,“只是记得您说过的话。”太后掌不住笑了,“难不成我还会赖了你不成?”
周御眉梢微挑,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承乾宫内,又是别样的风景。
“小姐,明日就是大少爷的生辰了。”飞翠忍不住提醒道:“您可要回府一趟?”
苏离思忖了片刻,才默然点头,“是该回去一趟了,有些话,也要讨讨大哥的口风。”倚红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过不了多久,大少爷可就要娶妻了。”“还有四个月脱孝。”苏离不紧不慢的端起了茶盏,浅浅抿了一口,“陈小姐可是陈家唯一的女儿,要准备的东西不少,再怎么快,也是明年的事情了。”
耳边有茶盏落地的声音。
苏离看着那碎了满地的乳白色瓷片,不动声色,垂下眼睑,吹散了浮在半空中的茶烟。
自有小宫女上前用帕子包着碎片,小心翼翼的扔出去。飞翠看了凝碧一眼,“怎么这样冒冒失失的?”说着,亲自趴下身,在地上摩挲了半晌,“二皇子喜欢在地上爬,若是划破了哪里,可不大好。”
凝碧脸色惨白,身子晃了晃,眼里泪光莹然。
苏离见得分明,暗暗叹了一口气。
凝碧对苏楼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隐藏得再深,在得知苏楼娶亲的那一刻,仍旧是无法自持。只是主子和奴才,始终隔着一层。任是她苦盼多年,终究是无法得偿所愿。苏楼那样的人,怕也是不会纳妾了。
周衍睡了一会,忽而转醒,依依呀呀的叫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苏离见着,没好气的冲着他肉呼呼的脸蛋就拧了两把,“在外人面前,可是一点面子不给!”周衍也不哭不闹,只是瘪着小嘴,要哭不哭的看着她。苏离可不吃这一套,反而更来了兴致,不时掐掐摸摸捏捏,到最后飞翠竟有些看不下去了,“小姐,二皇子饿了吧?”
苏离索性扭开头,自顾自踱出了内殿。
周衍追随着她的背影,口里含含糊糊的支吾着,也不知想说些什么。
到了次日一大早,苏离亲自去了甘泉宫一趟。她去甘泉宫一向勤勉,给太后请安问好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拉下。此刻也有了些许效果,听闻她要出宫,太后欣然应允,并派了身边的宫女陪同她出去。
苏离千恩万谢,不知道多感激。
等回到苏家,却听闻苏楼正在书房里练字,在厅堂里等了好一阵也不见踪影。
苏离就吩咐倚红:“请姑姑们下去喝口茶,我也乏了,歇歇脚。”几个大宫女见着左右无事,也就跟着下去了。前脚刚走,后脚就见苏楼身旁的小厮来请苏离过去一遭。书房内,苏楼端坐在窗前,眉眼间都是淡淡的,丝毫看不出生辰的喜悦。
苏离一步一步,走到了他身边。
凤倾 第三十一章 波澜(四) 子夜妃子 雅文言情小说()
“你将黄姑姑撵出去了?”苏楼放下手中的笔杆,那是玉石所雕,一节节,如空心竹。
“嗯。”苏离微微颔首,坦然的与他对视,“黄姑姑病了,论理正该出宫休养。更何况,承乾宫人不少,也用不上黄姑姑了。”
“要成就大事,就要学会一个字――忍。”苏楼将她的手死死按在了书案上,目光凛冽,没有半丝暖意,“凡事不能争一时的长短,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苏离站了起来,直直盯着他,“道不同不相为谋,眼下一年孝期就要过去,我不能再留隐患,能清除便清除,不能清除,想尽法子,也要将她从宫里赶出去!”
苏楼慢慢了手,嘴角噙了一抹笑,“你终究是长大了。”
这是苏楼第一次,不以大哥的眼光来看她。
原本该是高兴的,只是苏离反而觉得有些悲凉。活在苏家庇佑下的二小姐,终究是不见了。苏楼静看着她变幻莫测的眉眼,暗暗叹息,许久才开口问:“既然是回来贺寿,怎不见礼物?”
“在这里。”苏离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来,“这是我亲手缝的披风,只是手艺不大好,莫要嫌弃。”苏楼接过包袱,解开了布结,一件月白色的披风滑落下来。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泛着淡淡的蓝色的光芒。
苏楼盯着那披风看了许久,“流光锦,步步流光,难为你竟寻得到。”
难得回来一次,苏离没有功夫和他打太极,索性开门见山:“你在家也好些日子了,是打算再上战场了?”“不是。”苏楼坐了下来,压压手,示意她坐下,“边关太平,我自然无事可做,也正好趁此机会休养,顺带将婚姻大事办了。”
“何时办?”苏离端起了茶盏,吹了几口气。
“明年开春。”苏楼将披风放在了案桌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我们苏家人丁稀薄,也不打算大办,只是也不能委屈了陈小姐,必要好好筹划一番。”苏离对于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兴趣,她在意的,是另一桩事,“你不打算再找下去了?”
并不挑明,苏楼却心知肚明。双手缩在袖管里,浅浅一笑,“找到又如何?找不到又如何?只是,我已经等不了了。”苏离心中,有如细线划过一般的刺痛,“你尚且如此,他日,我又当如何?”
苏离抬眼,深深看了她一眼,“有朝一日,你终究会明白了。”叹息了一声,眼中泛起了匆匆情愫,“阿离,你还小,有些事情,没有经历过,是不会知道的。”苏离垂下了头,默默无言。
似乎,苏楼心中盘踞了一个人,只是,那个人,不可能同他在一起。
既然如此,又何必揭人伤疤,苏离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大哥,你和景王爷,是否还有往来?”茶盏砰的一声撞在了案几上,苏楼微微摇头,“早几年便断绝了往来。”
“我看景王爷倒不是如此。”苏离的目光,若有似无的从他面上掠过,“似乎,还有所执念。”顿了顿,认真的凝望着他,“在你心中,景王爷,到底是怎样的人?”
“不过是,一个故人罢了。”苏楼慢慢合上了眼。
苏离心间,似有桃花落水,漾起一*的水纹。她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苏楼这样的神色,怅惘,悲哀,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就好像,是千帆过尽以后的凄凉。只是,这种情愫,到底叫做什么?
苏离不敢去想,只是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光滑的缎面上,绣了一只喜鹊。都说喜鹊是吉祥的鸟,其实也不过是最浅显的一种寄托罢了。苏楼忽而睁开了眼睛,幽幽问:“你们遇见了?”
“嗯。”苏离犹豫了片刻,将在雪中和周御交过手的事情瞒了下去,“昨儿个在宫里遇见了,睿亲王也在,说了一会话。”“说些什么了?”苏楼很少有这样刨根问底的时候,端着茶盏,垂下了眼睑。
苏离只觉得他在隐藏些什么,却也相信他断断不会害她,也就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我抱着衍儿,他一直哭闹,碰巧睿亲王抱着他,便柔顺了下来。景王爷也不过是冷嘲热讽了几句,不过,最后也开了句玩笑,说想要向皇上提亲……”
茶盏猛的一抖,碧绿色的茶水倾洒了满膝。苏楼却是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才柔声问:“这是想要求娶了?”“不过是玩笑。”苏离不以为意,飞快睃了他一眼,似乎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淡淡的。
只是,分明又有什么不同。
苏离第一次,细细打量他的眉眼。年轻男子的眼梢飞斜,使得他眼神凌厉之中又兼带了一分妩媚,和死去的皇后,有几分相似。甚至而言,同自己,也有六七成相似。电光火石之间,苏离忽然明白了周御的心思!
也是在这一刻,她被自己内心的想法击中,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禁忌之恋在现代社会并不少见,只是苏离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代,遇见的为数不多的人中,就有那么一位。好巧不巧的,那位景王爷,看上的,偏偏是她的大哥。只是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久的将来,苏楼就要迎娶陈阁老之女。
不,苏楼不见得没有那样的心思……
只是,他终究是选择了女人。
如此一来,周御一番打算可就落了空。难不成,他是为了弥补心中的缺憾,所以想要退而求其次,求娶和苏楼有几分相似的自己?念头闪过,苏离便想到了昨日周御那百般试探,照理来说,堂堂王爷,怎么会对她心中是否有意如此在意。
分明就是动了旁的心思……
越想越觉得在理,越想越觉得吃惊。
很多时候,人不得不低头,甚至卑微到尘埃里去。可是苏离偏偏要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她也有她的骄傲,断断不可能去做别人的替身。只是,周御既然动了那样的心思,那她又有什么法子呢?
苏离脑子里飞快的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凤倾 第三十二章 波澜(五) 子夜妃子
深深看了一眼苏楼,却见他神色恍惚,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亜璺砚卿
他有他的世界。
苏离没有再多停留下去,匆忙回宫。一路上那几位甘泉宫来的宫女旁敲侧击,她也半真半假的答上几句,最后也就笑道:“也不过聚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光是诉说离别都不够了!”宫女们齐声笑了。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总算是遮掩过去了。
回到承乾宫,没等她捂热板凳,就听闻明日太后设下家宴,命她出席。
苏离只觉得这几日事情都撞到一块去了,也没等她理清来龙去脉,飞翠就在她耳边低语:“明日是三皇子满月,只是因着皇后过世,不能大摆宴席,这才借了太后之手操办一番的。”苏离心照不宣的挑眉。
飞翠面色有些不大好看,“近日宫里都传闻,皇上对三皇子,宠溺的有些过了。”苏离不紧不慢的斟了一盏茶,“那又如何?”宠爱谁,是皇帝的权力,只不过,有些事情,物极必反。
这宫中素来不乏眼红之人。
皇帝如此作为,分明是在给三皇子拉仇恨值。
苏离端着茶盏,淡淡笑了。
满月宴。
承乾宫一行人慢悠悠朝着甘泉宫走去,既不赶在众人前头,但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到达。
墙根处,迎面走来了一大一小二人,定睛一看,那孩子的眉眼,有些眼熟。
须臾后才想起,这孩子和皇帝面部轮廓有*分相似。眼见着他一步步走近,苏离忙侧身让路,只是不曾想,他却在她跟前停住了脚步。
这还是苏离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大皇子。
也不过才五六岁的样子,一双眼却透着犀利与傲慢,俨然已沾染了不属于孩童的世故。苏离尽可能离他远一些,但又不会叫人觉得失礼,“大皇子好。”周瑾也不过瞟了她一眼,见着不是素日认识的人,也不甚放在心上,草草点头。
她身旁乳娘模样的人却低声提示:“这是二皇子的小姨,住在承乾宫的。”此话一出,周瑾看她的目光又多了几分不同,隐隐含着几分不屑和敌意,“原来是二弟的小姨,难怪能住在承乾宫。”
这话可就别有深意了,既挤兑了苏离,也踩低了周衍,只是想不到出自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之口。想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孩子的行为,十有*来自于大人的教导。德妃是怎样的人,由此可见一斑。
苏离淡淡笑了笑,也无心与他唇枪舌剑争个长短,侧过身子,恭谨的目送他离去。
风中却飘来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语:“难怪能进宫,原来生得这样一副模样……”苏离垂下了眼,身后倚红猛的握紧了双拳,骨节发出啪啪的脆响,“要不要――”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苏离摇头,“这里是宫中,你以为是外头?”“你想到哪里去了?”倚红一脸无辜,“我知道问你,今晚要不要吃鸡脖子。”苏离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我倒不担心大的,三岁看到老,日后如何我已经猜到了,反倒是那个小的……”
倚红会心的回瞥了一眼,“待会宴会上,也正好看看。”“就只怕这是鸿门宴。”苏离不冷不热的顺口接了一句,目光落在周衍身上,暗暗叹了一口气。自那日含含糊糊叫过她一声以后,就再也不曾开口唤人。
苏离原本还打算教他几句到时候好哄得皇上开心,现在看来,是欲速则不达了。
高高的围墙,落下了长长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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