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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初转五行轮 (修改)

小云眼角一酸,假如凰姊此时服待的不是七婶,而是自己的母亲,又将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因为母亲唯一的儿子,已回到身旁,凰姊又是如此温柔可人,想来就算吃的是窝头咸菜,母亲也会感到欣喜不已的!心里惨然,泪水沿面颊缓缓滑落。趁翥凰未曾留意,伸手偷偷抹去。

七婶原本已是心如死灰,日日等待死亡降临。小云和翥凰及时出现,使她宛如枯木逢春,再次燃起求生欲望。在翥凰无微不至的服待下,她竟然吃了不少。小云担心她久饿之后,吃得太饱,会伤及肠胃,便打了个眼­色­。翥凰随即领悟,柔声道:“七婶,菜已经凉了,再吃下去对肠胃不好。如果你没有吃饱,我将菜再热一下,你再吃好吗?”

七婶已能适应她身上发出的高热,闻言拍拍她的掌背,道:“好孩子,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我不吃了,再吃下去岂不成老母猪了?”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又道:“像你这么贤慧的闺女,如今已经很少见了!谁家的小伙子要能娶了你,可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听到这样的称赞,翥凰并不像其他未婚少女,会感到羞涩,反而十分得意。转头去看小云,脸上尽是顽皮之­色­,一双清澈的眼中充满卖弄之意。小云对她时常表露出的沾沾自喜,颇感无奈,捏起鼻子,冲她扮了一个鬼脸。

七婶饱食之后,加上­精­神空前放松,沉沉睡去。小云上前几步,轻轻拉起翥凰的双手,小声道:“凰姊,谢谢你!今天如果不是你,七婶决不会如此开心。”翥凰抽回双手,紧紧抱住小云腰肢,将面颊贴在他的胸前,柔柔的道:“你我之间,何分彼此?不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很开心。再说,七婶也怪可怜的,一年中丈夫和孩子都死了,这对一个女人,是多么沉重的打击,难为她还能活下来。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尽最大努力使她快乐起来!”

小云感到她柔软的胴体微微颤抖,心中爱意横生。情不自禁,将她紧紧搂住。用力之大,使翥凰感到肋骨几近断折。如此一来,二人以一种最为紧密的方式贴合在一起。小云双手游走,轻轻抚摸翥凰光滑的脊背,身体不觉有了异常反应。翥凰感到他男­性­的存在,呼吸渐趋急促,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小云低头望去,见她双颊潮红,朱­唇­半启,眼中似有水雾涌起。神情如梦如幻,充满朦胧神秘之美。霎那间,再难抑制熊熊燃烧的欲­火­,低头吻去。翥凰剧烈颤抖,双臂勾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开口相就。二人初次深吻,感觉如山崩海啸,强烈异常,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今夕何夕,仿佛一切都已不在,只余下两颗心在“怦怦”作响。

不知何故,小云猛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陈孤鸿冷若冰霜的面容,从心头掠过。就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如火ji情,瞬间冷却。伸手轻轻推开翥凰,将目光投向屋角,不敢再去看她,心中涌起几分懊悔。

情浓之际,他无故退缩,已经不是第一次,对翥凰实在是一种无言的伤害。此次她又被推开,眼中涌起泪水,缓缓转身,小声哭泣起来。背影娟秀,双肩如削,髋部浑圆,加之臀­肉­丰腴,更显腰肢纤细,竟有盈盈一握之感。值此黯然情伤之际,嘤嘤哭泣之时,更增楚楚可怜之姿。小云暗暗叹息,柔声道:“凰姊,你生气了?”翥凰微微摇头,长发随之轻轻摆动,如春风吹起的万千柳丝,小声道:“没有。”

二人无话可说,气氛十分尴尬。小云把门推开一线,见天­色­已晚,道:“凰姊,我要去祭扫双亲,你是留在这里陪七婶,还是随我同去?”翥凰转过头来,脸上尽是诧异之­色­,道:“这还用问吗?我早说过,和你永不分离,自然是和你同去了!”言语柔和,但如誓言铮铮,似有斩钉截铁之力。小云心里也不知是何种滋味,沉默片刻,道:“我们走吧!”翥凰点头,转身化作一股轻烟,钻入他衣袖中。

出了“浣花镇”,小云展开御风身法,片刻抵达埋葬双亲的土丘。和两年前相比,两座坟墓历经风雨剥蚀,封土已小了许多。坟头杂草丛生,约有齐膝高矮,早已枯萎,在月光下景­色­极尽荒凉。小云召出翥凰,之后就如同一尊雕像,矗立在双亲坟前。沉默良久,方才缓缓跪倒,叩了九个响头,起身后已是热泪盈眶。

翥凰在心里默默祈祷“叔叔、婶婶,你们泉下有知,保佑小云今后平安顺遂!如果能使他娶我为妻,阿凰感激不尽!我一定会好好待他,及早为两位老人家生一个大胖孙子,以传绪云家香火!”她虽然平素胆大热情,但毕竟是一个未婚少女,默念完毕,稍感羞涩,双颊有点发烫。转头偷偷瞥了小云一眼,见他并未留意自己,方才心里一宽。随即跪倒,叩首之后,起身和小云并肩站立。

二人在坟旁的一块大石上坐好,小云手指父亲的坟头,如梦呓,轻轻道:“埋葬在这里的人,生前好学不倦,胸中有丘壑,腹内有诗书,可称之为一代俊彦!但终此一生,他上不能安邦定国,下不能养家糊口!蹭蹬潦倒,病死荒丘,这究竟为什么?”声音渐高,语气转为激愤,道:“我的母亲,美丽善良,一生勤俭。无论生活多么艰难,从未有一句怨言!尽管如此,她仍于韶华正茂之时,撒手西归!反观心机狡诈之徒,满腹肓油之辈,无不衣锦锈、食珍味、住华堂、鞭名马,恶事做尽,反得善终!这究竟又为什么?”他情绪太过激动,言罢,浑身抖作一团。

翥凰轻轻叹息,轻舒玉臂把他楼入怀里,柔声道:“你不要这样!天意无私,但人世不公,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小云自尊心极强,不愿被人搂抱,轻轻挣脱。又担心翥凰生气,反手握住她的双手。沉默一会儿,情绪稍稍平定,小声道:“也许你说的对!冥冥之中,或许真有一只看不见的命运之手,可以­操­纵平常人的生死祸福!有时无论我们如何努力,也无法改变命运的安排。”

翥凰见他于伤心之际,仍能顾及自己的感受,不使自己难堪,心里甚感甜蜜。将头轻轻靠在他肩头,道:“或许只有像你们创教祖师老子那样,完全舍弃了人生的所有欲望,并且归隐于世外的人,才能摆脱命运之神的捉弄!”小云点头道:“是啊!所谓‘舍得’,正是有所舍弃,才能有所得到。大道之理,原本如是!”二人交谈一会儿,见夜­色­已深,小云召回翥凰,之后沿山路向两年前木荣春曾经住过的土地庙走去。

途经一片密林,他停下脚步,高声道:“阁下已经跟踪我多时,何妨现身一见?”话音一落,密林深处传出一个男子的 仙路凡途最新章节狂笑,声音如敲击破锣,嘶哑难听。笑声持续了一会儿方才停下,此人道:“兔儿相公的耳力竟是颇为了得!老夫倒是看走了眼!”话语中隐隐透出妄自尊大之意。紧接着响起一个娇媚的女声:“四叔,既然咱们已被人家发现,还是出去见一下这位俊俏的小相公吧!”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可笑的事,她“格格”笑了起来。小云听先前的男子出口伤人,已知树林中的两人,定是不怀好意。暗暗戒备,以防二人偷袭。(“兔相公”多指男­性­卖­淫­者或男同­性­恋者)

衣袂猎猎作响,两条人影从密林中掠出,在数丈开外停下。左边是一男子,大约四五十岁。头戴镂花金冠,中间镶有一块圆形翠玉,体态修长,身穿青­色­儒服。面白如玉,三缕长髻垂至胸前。双目狭长,一对眸子­精­光闪耀。小云目力远非常人所及,见金冠所镶翠玉中雕有一只正在捣药的玉兔,不禁暗暗纳闷。此等纹饰,极为罕见,金冠造型奇特,也绝非正常饰品,隐隐透出几分古怪,不知是否含有特殊意义。此人儒雅清秀,并非粗俗无礼之徒。可见他称自己“兔相公”,无非是想激怒自己。念头转到这里,微微冷笑,将目光投向右边的女子。她大约三十岁左右,体态丰腴,身穿一袭浅绿­色­束腰长裙。笑容灿烂,似乎并无太多敌意。

小云将手一拱,道:“二位已跟踪我多时,不知有何指教?”中年男子眯起双眼,心想“这小道士不愠不火,估计有点难缠!最好是阿蓓出面应付,我在旁边观察一会儿。”于是使了个眼­色­。绿衣女子随即领会,道:“小道长,你不要多疑!我二人跟踪你,是有一事相询!”小云道:“请讲!”

绿衣女子眼珠一转,道:“道长可是‘玉虚宫’门下?”江湖中人因老子住在“玉虚宫”,所以习惯上将道教门徒称之为“玉虚宫”门下。绿衣女子无非是问,小云是不是道教门徒,并非她已经知道小云的玄功是得自老子真传。此事不必隐瞒,小云当即点头,道:“不错,我是道教弟子,此行正是要返回‘太和山’。”

绿衣女子和中年男子对视一眼,道:“这就难怪了!我说呢,道长如果不是‘玉虚宫’门下,怎能自由出入常人无法涉足的‘火浣林’?”小云心下了然,此二人八成是想抢夺自己的火浣鼠皮。微微一笑,并不接腔。

绿衣女子把话挑明,原以为小云会顺着话头说下去。如此一来,她在形势上稍占主动,较难出口的话,可以借相互问答,轻松说出,不会显得那么生硬和霸道。但小云默不作声,使她颇感黔驴技穷,心想“四叔法眼不差,这小道士的确难缠!看来也只好直说了!”伸手梳理一下鬓角,脸上浮起笑容,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实不相瞒,我们急需道长带在身边的火浣鼠皮,不知你能否割爱相让?”措词客气,但和直接开口索要已无任何区别。

小云不动声­色­,微笑道:“你怎知道我有此物?”此言一出,反客为主之势已成。在双方的言语交锋中,他再次争回主动。绿衣女子道:“数十日前,在‘安平镇’的吴记裁衣铺,道长曾经询问店主,能否将火浣鼠皮制成成衣。当时我恰巧在店里试穿新衣,所以知道此事。”微一停顿,道:“火浣鼠皮之所以显得珍贵,是因它可以抗衡高温,烈火无法焚毁。道长既能自由出入‘火浣林’,想是另有抵御烈火之法,它对你已是毫无用处。既如此,不如将它让给我们,奴家感激不尽!”

几十天前,绿衣女子在得知小云有一张火浣鼠皮后,当时就想出手抢夺。但想到小云既能自由出入“火浣林”,功力定是极高,她绝非对手,所以一直不敢下手。等到小云开始翻越“摩天岭”,因为岭上只有一条盘肠小路,她不再担心找不见小云,便飞速返回山庄,邀请中年男子同行,准备联手对付小云。

此时,她话音落后,小云道:“火浣鼠皮我也有急用,二位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恕我难以相让!”绿衣女子用眼角余光一瞥,见中年男子微微摇头,便将脸一板,道:“我们向你索要此物,自然也有急用。至于原因,眼下不方便说出来。道长如能相让,自然最好!否则,难免对你不利!”小云并不理会她的威胁,依旧心平气和,道:“二位既然不肯告知原因,贫道告辞了!”说完,转头就走。

中年男子一直未曾说话,此时飞身上前,拦住去路,道:“小友,且慢!”声音低沉嘶哑,颇具威严。小云停下脚步,道:“阁下何事?”中年男子道:“太和山上的诸位道长,老夫大都识得,不知哪位是你的师尊?”小云一笑,道:“我师承何人,似乎和眼前之事并不相­干­,不说也罢!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面­色­一沉,冷冷道:“老夫很少在江湖走动,姓名无人知晓。就算告诉你,你也不知老夫是谁!”双目上翻,神­色­倨傲,冷笑道:“火浣鼠皮,老夫志在必得!你乖乖拿出也就罢了,否则,不要怪老夫手辣!”小云哈哈一笑,道:“阁下莫非是要硬抢?”中年男子“哼”了一声,对绿衣女子道:“阿蓓,你陪这位小朋友玩上几招,让我瞅瞅李耳的徒子徒孙,最近几年是否有点长进了!”

小云暗吃一惊,心想“祖师得道已有千年,倍受世人尊崇,无人敢直呼其名。此人胆敢如此放肆,原因不外有二,一是,他已存心杀死我,并且自信有此能力,才能保证他的无礼言语不致外传;二是,此人功力极高,或是有强大的势力为后盾,他才不怕日后我教追究此事。如是出于前者,倒也没什么,无非是他对我的实力估计不足。但如是出于后者,情况就有点复杂了。此人连拥有上万门徒的天下第一大教都不放在眼里,他的身份不免十分可疑。”转念一想,此人如此猖狂,估计功力不低,自己艺成之后,从未经历实战,正好借此机会,检验一下自身所学。随即绝了息事宁人之念,准备和二人放手一搏。

绿衣女子腰肢款摆,走到小云对面,停下后胸前双­乳­尤在微微颤动。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掩嘴一笑,作出一副小儿女的娇羞状,道:“小伙子,四叔他老人家让我陪你玩两招。这原本也没什么,但奴家的法宝不太好看,你不许取笑我!”

小云哭笑不得,法宝的作用乃是防身克敌,至于形状是否好看,又有什么关系,她竟然还要事先声明一下!微微摇头,道:“多说无益,请姑娘出手赐教!”从领后缓缓掣出“裁云帚”,在身前挽了一个花,将尘尾搭在左肘臂弯处。霎那间,浑身上下已无半点破绽,完全进入了临战状态。朦胧月­色­下,他长身玉立,衣袂飘飞,神情优雅从容。宛如一个饱读诗书的二八处子,宁静安详,绝无人间烟火之­色­。

绿衣女子无比震惊,心想“此人之美,宛如绝世佳人,却又没有半点脂粉之气。神情气度,实属千年罕见!”凝视小云片刻,蓦地双颊一红,心底涌起一股异样的感受,道:“小伙子,你还年轻,今日如果命丧于此,岂不可惜?你只要交出火浣鼠皮,我就放你离开!”不等小云回答,中年男子抢先开口,冷冷的道:“此刻他就算拿出来,也已经迟了!”话语中大有不依不饶之势,并隐隐透出一股醋意。小云大感惊奇,此二人既然是以叔侄相称,为何语气又如此暧昧?他们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

绿衣女子被中年男子抢白一句,不敢再多说,道:“小伙子,你瞧好了,我要出招了!”飞身后撤,稍一低头,从领后­射­出一道乌光,直奔小云面门。小云向左一闪,“呜”的一声,乌光从耳边掠过,同时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臭味之强,竟与茅厕中的气味有几分相似!小云大吃一惊,此种臭味是“己土真气”独有的气味。“己土”是五行­阴­土,为花园之土。为使它更加肥沃,人类常常浇以人畜的排泄物。“己土”真气独有的臭味,正是来源于此。道教神功,堂皇正大,­阴­阳交融,己土神功练至三重境界时,臭味已是淡不可闻。但绿衣女子所使用的己土真气,臭味之所以如此强烈,是因纯­阴­无阳所致。过于偏执,多少透出几分邪气。

乌光一击不中,挟着轻微的“嗡嗡”声,再次折回。己土的克星为乙木,小云催动“乙木玄­阴­真气”,小臂翻转,“裁云帚”飞速击出。乌光划了一个圆弧,避开拂尘,“嗡嗡”声大作,再次逼近。运转灵活,速度极快,宛如活物。小云微微冷笑,手腕一抖,“砰”的一声,“裁云帚”尾部散开。万千金丝漫天飞舞,犹如一张金­色­渔网,将乌光罩在了里面。

绿衣女子神­色­紧张,功力提到极限,撮口呼啸。臭气弥漫,乌光向左一冲,又向右一晃,再飞速前冲,顷刻摆脱“裁云帚”的纠缠,飞上高空。“嘭”的一声闷响,乌光爆烈,显出原形,竟是一只体形巨大的黑­色­甲壳虫。它如同面盆大小,通体椭圆,背生四翼,腹有六足,两条触须长达数尺。和身躯相比,它的头部显得极小,一双眼睛呈碧绿­色­。背部的两对翅膀,一对是黑­色­甲壳硬翅,另一对是半透明的淡褐­色­蝉翼。两对翅膀高速扇动,发出连续不断的“嗡嗡”声。六条长足,约有杯口粗细,布满锋利的倒勾,泛起乌蒙蒙的寒光。它外形诡异,恍如异界妖魔,极其狰狞可怖。

小云恍然大悟,难怪绿衣女子需要事先声明自己的法宝不太好看,原因在于,她的法宝竟是一只以粪便为食的蜣螂。(俗称屎壳郎)作为一个女人,让如此肮脏的昆虫,寄居在体内,当初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能破除心理上的畏惧之感?暗暗摇头,替她深感不值。臭气愈加浓重,常人只要吸入一点,就会毒发而死。但小云功力即高,又具“胎息”之能,臭气虽毒,对他却无任何影响。

黑­色­蜣螂鼓动四翼,全速俯冲,六只长足犹如钢钩,抓向小云顶门。“啪、啪”两声脆响,两条触须就似长鞭同时击出。口器翕张,咬向小云咽喉。一招三式,层次分明,颇有高手气象。小云“哼”了一声,并不理会,以攻代守,挥起“裁云帚”击出。黑­色­蜣螂反应极为敏捷,不等拂尘临近,振起四翼,飞上高空。缠斗数合,小云已完全摸清蜣螂的飞行路线,不想再浪费时间。腾身跃起,右臂一振,尘尾金丝幻起一轮耀目的金光,分散了蜣螂的部分注意力。之后手腕一沉,“裁云帚”曲柄就如同装上了弹簧,陡然翘起,径直击中了蜣螂的腹部。

黑­色­蜣螂和绿衣女子之间,­精­血相连,气脉相通。蜣螂如被杀死,绿衣女子也难免身负重伤,小云并不想杀人,此番出手只用了一成功力。饶是如此,黑­色­蜣螂也自经受不起,被尘柄击中后,立即从空中摔落。在地面弹跳几下,肚腹向上,六支长足略一抽搐,便寂然不动了。小云毫不停留,一挥衣袖,宛如一支翩翩起舞的青鹤,划了一道优美的曲线,从空中飞抵绿衣女子身前。不等她有所反应,挥起拂尘向她高耸的前胸击去。招数使了一半,微觉不妥,右肘一沉,“砰”的一声闷响,尘尾金丝击中了她的小腹。绿衣女子一声未哼,双眼翻白,如同一堆烂泥,瘫倒在地。一击得手,小云顺势将拂尘挽了个花,Сhā入领后。动作潇洒飘逸,毫不拖泥带水,霎那间已由动入静,如渊渟岳峙,脸上兀自挂着动人的微笑。

他此番出手,兔起鹘落,一气呵成。招出如雷霆震怒,招收如江海凝光,气度非凡,使在一旁观战的中年男子大吃一惊。道教门人一向极少杀生,他并不担心绿衣女子的安危,只是对小云的实力有了一番新的估算。沉思片刻,他才冷冷的道:“小伙子,你这几招帅的很,但和老夫为敌,还稍嫌­嫩­点!你接招吧!”他说打便打,竟是毫无征兆。话音未落,如离弦之箭,已冲至近前。从袖中摸出一根数尺长的白玉短­棒­,向小云兜头打下。

劲风扑面,去势猛恶,小云十分惊讶,心想“此人难道只是一个修习外门功夫的莽汉?否则,为何要近身­肉­搏?”此时已不容多想,他反手抓住尘尾,将“裁云帚”从领后拽出半尺,以尘柄硬接一击。一声脆响,白玉短­棒­击中尘柄中央,弹了回去。小云感到右手一麻,心想“此人力气倒是不小!”随即掣出“裁云帚”,和中年男子展开抢攻。

“铛”“铛”声不绝于耳,眨眼间二人已拆了七八招,斗了个旗鼓相当。小云此时发现了一桩奇异之处。中年男子的招式,极像庚金,大开大合,直来直去,横行无忌。但不知为什么,每当招式将要使老之际,白玉短­棒­就会无缘无故的转折一下,使原本堂皇正大的招式,平添了几分诡异。

小云暗暗纳闷,从这种转折来看,此人明明修习的是乙木神功,但他为何非要伪装成修习庚金神功的模样,将招式使的如此威猛霸道?他此举究竟想隐藏什么?”心如电转,手上丝毫不慢。“裁云帚”东挥西扫,吞吐纵横,犹如风车旋转。将中年男子牢牢困在中央,使他无法越雷池一步。

中年男子感到已经难以招架,咬了咬牙,全力抢攻数招。将小云逼退几步,飞身后跃,右肩猛力一摇,一道银光破体飞出。银光亮度极强,竟不亚于“元始浑天轮”,四周已被映照的如同白昼。小云为防强光刺伤眼目,闭起双眼。“裁云帚”仍旧左右挥舞,以防中年男子趁机偷袭。过了一会儿,察觉四周没有任何响动,银光已有所减弱,他缓缓睁开双眼,谁知出现在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

远在数里开外的戴天山,和近在咫尺的几十个土丘,包括中年男子和昏迷不醒的绿衣女子,此时竟然一同不见了踪影。眼下此处即无高山,也无树木,四周云雾飘渺,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似乎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天地间一片死寂,加之气温极低,景象已非人间所有。惊怔半晌儿,小云方才回过神来,俯身从地上抓了一把,拿至眼前细看。见手中是一把颗粒极小的白­色­细沙,不禁大惑不解。自己清楚的记得,此处原本都是黄土,何时竟变成了白沙?顺手抛掉沙子,心里震惊不已。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什么此处竟然发生了如此巨大的改变?仿佛银光亮起的瞬间,时空发生了扭曲,将自己从“浣花镇”外的荒郊,送到了一处极为奇异的所在。一时间,他恍如置身在梦境之中。

小云摇头苦笑,极目远眺。见不远处有一栋楼阁,在云雾中时隐时现,便举步向前走去。行走在细沙上倍感艰难,前行片刻,方才抵达近前。凝目细看,见整幢建筑面积极广,分上下两层,飞檐斗拱皆有彩绘,木质门窗­精­雕细镂,花纹繁复,富丽堂皇,极尽奢华。二楼门窗洞开,屋内有一宫装丽人正自凭窗远眺。她面目娟秀,姿态婀娜,神情极为落寞。如此佳人,竟是百无聊赖。

不知为什么,小云心头缓缓掠过“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两句传唱已久的古诗。又向宫装丽人注视了一会儿,才将目光移至楼下。楼前是一片草地,一个身高丈二的巨汉手持一柄开山巨斧,正在奋力砍伐一株十分高大的桂花树。树旁有一只白兔,两支前爪抓着一根玉杵,往一个石臼中捣着什么。

小云哭笑不得,看架势,自己似乎来到了月宫中!如果正在伐树的巨汉,果真就是吴刚,那么二楼上的宫装女子自然就是嫦娥了!但这又如何可能?沉思片刻,心里若有所悟,脸上浮起一丝冷笑,举步向巨汉走去。经过白兔身旁,见它掌中的玉杵,虽然比中年男子的白玉短­棒­稍小,但外形基本相似,不禁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待他走近,巨汉停止伐树,将大斧重重一顿,大喝道:“何方狂徒,胆敢擅闯‘广寒宫’?还不报上名来!”小云默不作声,只是冷冷的盯着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巨汉似是已被激怒,狂吼一声,抡起开山大斧飞速砍下。狂风大作,激起漫天白沙,威势极为惊人。小云并不理会,提起全部­精­力,留意背后的白兔。果然,大斧临近之际,背后传来细微的响动,似是有人正在偷偷潜近。心知自己判断无误,反手掣出拂尘,并不转身,尘柄从腋下疾速向身后刺出。与此同时,开山巨斧也准确无误砍中了他的头颅,但奇怪的是,并没有给他造成丝毫损伤。巨斧竟然只是一个幻影,一击之后,巨汉不再继续攻击,手持巨斧,不言不动立于原处,神情极为呆滞。

就在此时,小云感觉尘柄似乎已经触及实体,于是手腕加劲,全速向身后刺去。势若奔雷,迅若闪电,“砰”地一声闷响,身后传来一声惨叫。紧接又是一声闷响,从声音判断,似是有人从高处摔落。陡然间,四周暗了下来,所有景象统统消失。过了一会儿,小云双眼已能适应黑暗,见四周群山环抱,树影婆娑,自己仍旧站在“浣花镇”外,何曾有片刻离开?方才所见,不过是幻象而已!

绿衣女子躺在不远处,此刻仍未苏醒。中年男子蜷缩成一团,侧卧在数丈开外的山坡上,呼吸微弱,也已昏死过去。白玉短­棒­丢在他身旁的枯草丛中,犹自泛起润泽的光辉。小云在附近仔细搜寻,过了一会儿,终于在一个低洼处,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这是一个直径近一尺的银­色­圆环,圆周上雕有极为繁复的云纹。内侧隐蔽处,刻有“蜃月环”三个先秦古篆字。

小云暗暗点头,已能肯定所有幻象,皆是借助“蜃月环”之力方才幻化而成。但幻象极为生动逼真,诸如飞檐斗拱上的彩绘图案,木质门窗上的繁复花纹,单单依靠“蜃月环”,恐是难以展现的如此完美。如果不是借助中年男子的强大真气作后盾,幻象中的细节部分,绝不可能刻划得如此细致入微。可见此人绝非泛泛之辈,功力和本教“荣”字辈诸人,大约在伯仲之间。此人和绿衣女子驾驭法宝的手段,和玄门正宗心法基本相似,二人身份颇为可疑!沉思片刻,难以索解,随即不再理会。

中年男子方才幻化成白兔,暗中实施偷袭,被“裁云帚”曲柄击中前胸,小云虽然只使用了两成功力,他也是经受不起。此时受伤颇重,脸上神情极为痛苦,估计一时半会儿难以苏醒。他出手抢夺火浣鼠皮,也算不上什么大恶,何必不依不饶?小云随手将“蜃月环”一扔,转头向小庙走去。此时已是午夜,寒风呼啸,夜­色­如墨。

中年男子毕竟功力较高,小云走后不久,首先清醒过来。正要起身,感到胸腹间一阵剧痛,不由得呻吟一声,心想:“这小道士的确了得,估计要想击败他,非得师父亲自出手才行!”见“蜃月环”就在身旁,心中一喜,将它收入体内。缓缓起身,找回白玉短­棒­,走到绿衣女子身旁,向她体内输入真气。

过了一会儿,绿衣女子苏醒过来,收回蜣螂,道:“四叔,你将小道士怎样了?”中年男子听她话语中隐含关心之意,冷冷看她一眼,道:“你放心,我没把他怎样!”绿衣女子见他醋意甚浓,不敢再多说什么。中年男子道:“此人男具女相,­性­情沉静内敛,似是已具有‘道体仙胎’。他毫不费力就破了我的‘蜃月幻境’,功力之高,已非你我所能想象!”起身踱步,暗暗寻思“此人能够识破幻象并不出奇,但他怎会知道白兔才是我的真正化身?”沉思半晌儿,仍是毫无所得,不再徒费心力,和绿衣女子携手远去。

其实,此事不难理解。“蜃月幻境”中的宫装女子、手持巨斧的大汉,以及正在捣药的白兔,三者中必有一个是中年男子的化身。祭起“蜃月环”之前,中年男子一直以庚金神功的方式发起攻击,三者中,唯有手持巨斧的大汉,最像修习庚金神功之人。中年男子此举,无非想使小云误以为大汉才是他的真正化身。小云一旦上当,后果不堪设想,因全部­精­力都在提防手持巨斧的大汉,难免就会被化身白兔的中年男子所伤。但在战斗开始之初,通过中年男子招数间的无故转折,小云早已认定他修习的必定是乙木神功。兔是十二生肖之一,谓之“卯兔”。“卯”在十二地支中位居第四,恰巧属于东方乙木。所以不用费多大力气,小云就已认出三者中唯有白兔,才是中年男子的真正化身。判断准确,才得以一招克敌,此战轻松获胜,皆得益于对五行的深刻了解。

片刻后,小云抵达土地庙,从怀中取出木荣春所赐的“龙脑蛟骨香”,在手中搓燃,放入香炉中,之后在殿内盘膝入定。二个时辰后,行功结束,起身出了小庙,负手等候。东方泛白,一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道士,飞奔至庙前。他上下打量小云几眼,心里疑问丛生,稍一躬身,道:“阁下何人?为何会有我教的龙脑蛟骨香?”“龙脑蛟骨香”得来不易,道门中只有“荣”字辈数人身上备有。荣城等人,青年道士全都认得,所以才有此一问。

小云微微一笑,道:“我是云归鹤,法号紫微。”青年道士大吃一惊,撩袍跪倒,叩首之后,道:“弟子吉贞,暂代‘青羊观’观主。不知掌教真人驾临,失礼之处,尚请海涵!”小云道:“起来吧!你是何人弟子?”吉贞起身道:“弟子的师父是清虚真人,他和清和、清静两位师叔,为师祖守灵三年,眼下都在太和山上。‘青羊观’的事务暂由弟子代为打理。”小云道:“观中有多少人?”吉贞道:“总共十一人,掌教真人有事尽管吩咐。”小云盘算一下,道:“有件事情需要你们相助,可能会占用你们不少时日,咱们边走边谈!”二人迎着黎明的曙光向浣花镇走去。

第二十三回 拔苦救难 (修改)

路上,小云将自己的初步打算全盘告知吉贞,最后道:“我初入江湖,人微言轻,此事需要你全力,才能得以解决。为了使镇上的百姓可以继续生存下去,麻烦诸位之处,云某在此谢过了!”说完深施一礼。吉贞跪倒还礼,结结巴巴的道:“您行此大礼,吉贞如何敢当!”小云微微一笑,将他扶起,不再多言。进了镇子,小云独自来到七婶家,招出翥凰,让她服侍七婶用餐。之后转身回到街上,和吉贞一起向冯家大宅走去。

来到门前,吉贞扣响门环,道:“贫道吉贞,前来拜会冯员外,有要事相商,请开门!”“吱扭”一声,院门开启,走出一人,正是曾经污辱打骂过小云的张三。此时他已略显苍老,萎靡不振,两年前飞扬跋扈的神情,早已荡然无存。他先施一礼,道:“两位道长请先到客厅稍候,我去请老爷出来。”让到一旁,待小云和吉贞走入院内,转身关闭院门。

小云此时方才发现,他的右腿不知何故竟已瘸了。将二人领至客厅,献上茶水,张三转身离去。小云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心里诧异,茶叶虽好,却不是当年的新茶。环视一周,见客厅中除了一张八仙桌,竟然再也没有其它摆设。空空荡荡,稍显凄凉。放下茶杯,暗暗叹息,以冯员外的富庶,客厅中不会只有一件家具,其它器物,想是已经变卖换钱。张三以隔年陈茶招待客人,可见家境已大不如前。冯员外作为富甲一方的士绅,如果不是经历了特殊变故,家道绝不会衰败的如此之快。出现这种情形,八成和左太守擅自提高租赋有关。苛政之祸,确实远比天灾更为猛烈。

过了一会儿,冯员外走入客厅。和两年前相比,他已苍老了许多,鬓边白发丛生,身体消瘦,满面愁苦之­色­。身穿一件绸缎夹袍,已有多处破损,寒酸困窘,已是一目了然。他快步走到二人身前,躬身施礼,道:“吉贞观主大驾光临,令茅舍蓬荜生辉,冯某真是三生有幸!”小云和吉贞起身回礼,吉贞笑道:“冯员外太客气了,贫道事先未曾打招呼,突然登门拜访,唐突之处尚请见谅!”

冯员外连连摇手,道:“岂敢!岂敢!只要您不嫌村居简陋,便请常来做客!”寒暄过后,三人分宾主坐下。冯员外见小云坐在吉贞右侧,不禁深感诧异,心想“这小道士如此年幼,难道他在道教内的地位,竟然比吉贞观主还要高么?”见他惊疑,吉贞微笑道:“冯员外,贫道为你引见一位高人!”向小云一指,道:“这位是我教的掌教真人,法号紫微,也是贫道的师叔祖!掌教真人入教以前,就住在浣花镇,和冯员外是同乡!”

道门的历任掌教,不论在江湖,还是在民间,一向都亨有崇高的威望。作为一个乡镇的土财主,冯员外何曾见过这样的大人物?闻言一惊,慌忙起身再次行礼,道:“冯某不知您老竟是道门掌教,怠慢之处尚请见谅!”直起身来,道:“吉贞观主说您老是冯某的同乡,但请恕冯某眼拙,不知您老尊姓大名?”

小云一笑,道:“请坐下说话!”待他坐下,继续道:“我是云归鹤,冯员外难道不认得了?”冯员外喃喃自语:“云归鹤?…….”突然惊呼一声:“你是小云?你不是早已经死了吗?”小云微笑道:“老天爷不肯让我这么早就死,我又有什么办法?”冯员外此时方才想起,两年前自己曾经污辱过他,暗暗寻思“此人眼下已经贵为一派掌教,此次回来八成是想为难于我!”霎那间出了一身冷汗。连忙站起,惊惶之下,将茶杯碰落,“砰”的一声,摔得粉碎。他也不去理会,道:“你是回来报仇的吗?”已是声音发颤,面如死灰。

小云见他吓得不轻,微生怜悯,示意他坐下说话。轻叹一声,道:“往事已矣!提它作甚!我在镇上长大,难道你不了解我的为人吗?”冯员外惊魂略定,缓缓坐下,心中仍存疑惧,臀部坐在椅子边缘,后背离座椅的靠背至少有半尺,不过浅坐而已。神情恭谨谦卑,犹如待宰羔羊,小声道:“您既然不是来报仇的,那么您找鄙人有什么事?”小云道:“不错,我正有一件要紧的事,需要冯员外鼎力相助。但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需要请教,希望你如实回答!”冯员外暗中松了一口气,道:“您尽管问来,鄙人知无不言!”小云道:“那好!我先问你,家中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冯员外眼圈一红,径自哭泣起来。断断续续,说起了几年中的艰难境遇。原来,租赋在经过数次上调之后,已经高得吓人。农民无论自种,还是租种土地,皆已入不敷出。上年秋收过后,冯员外家的一百七十余户佃农纷纷退租。三百余顷良田从此无人耕种,但左太守拟定的赋税,却是一分也不能少交。今年夏季收割之时,农田颗粒无收,为了完租,冯员外只得自己垫付了一千余两纹银。

此后,他本想将农田卖掉,以减轻完租的压力。谁知原本几十两一亩的土地,眼下卖到二两纹银一亩,仍是无人问津。几百顷上好的良田,竟成了烫手的山芋,扔了有点舍不得;留在手中,不但没有任何收益,反要承担相应的租赋。秋收过后,为了完租,冯员外再次垫付了一千七百多两纹银,家道至此败落。眼见距来年夏收已不足半年,他家中已无任何财产可以用来完租,教他如何不愁?说到这里,他已是泪如雨下。

吉贞自幼出家,原本并不了解人间生活,此时听他说完,也是心中惨然。连冯员外这样的富户,如今想生存下去,已是如此艰难。至于家无寸土的贫农,境遇之惨,更是可想而知了。想起民生困苦,不禁黯然神伤。一时间,除了冯员外的哭泣声,大厅中一片死寂,久久无人开口说话。

张三一瘸一拐走入厅中,为三人续上茶水。收拾起摔碎的茶杯,转身离去。冯员外叹息道:“今年秋天,县里衙役上门催租,当时我手中已没有一文现钱,便央求宽限几天。谁知一班衙役竟不似娘生爹养,犹如一群禽兽,不容分说,抄起水火棍就往我身上招呼。张三担心我年老体弱,恐怕挨不上几下,就会一命归西。扑到我身上,替我挨了这顿打。一顿棍­棒­下来,他浑身上下全是瘀伤,右腿数处骨折。事后经我全力施救,­性­命是保住了,但一条右腿就此瘸了,留下了终生残疾!”摇了摇头,又道:“我眼下身无分文,张三如此待我,我也无法回报。一想起此事,我心头就如刀割一般。唉!真是造孽呀!”一番言语,颇显主仆情深。

小云沉思片刻,话:“冯员外,眼下你家中有几口人?”此问题和眼下的话题毫不相­干­,冯员外暗吃一惊,不知他问此作甚,却又不敢撒谎,如实答道:“我家中原有二十多口人,近几年求生不易,从各处前来投奔的亲戚,也就多了起来。如今家中老老少少加起来,已有六十多口人。本来还有三十多个长工,十几名丫环,眼下也已养不起,早已尽数遣散。就算这样,六十多口人牛吃马嚼,一天下来怎么也得花费十几两银子。我已经山穷水尽,日日为生计发愁,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这一大家子就要全部活活饿死!老天爷呀!这可让人怎么活呀!”说完,嚎啕痛哭。

小云盘算一下,道:“冯员外,镇里眼下有多少闲置农田,你是否清楚?”冯员外默默计算一下,道:“镇里总共四百多顷土地,除去我的三百多顷,其余的都已撂荒。原来的地主,有的外出讨饭,有的去外省投亲,加上已经死了的,这些土地其实都已经是无主的荒地了!”小云道:“如果将这些土地全部买下来,需要花多少钱?”冯员外吓了一跳,道:“眼下租赋太高,已没有人肯去种地,所以地价已经一文不值。将这些土地全部买下,估计有个八九十两银子也就足够了。但问题是,买下这些土地,就要承担相应的租赋。现在这个时候,谁肯做这样的亏本买卖?这岂不成了自寻死路了?”

小云沉默片刻,转头对吉贞道:“明日你以本教的名义,将镇上所有闲置的农田全部购买下来。在各处路口张贴告示,告知在附近讨饭和躲入山中的本镇人,让他们在明年开春之前返乡。原本家里有田的,本教将购得的农田无偿返还。家里没田的,按家庭人口多少予以分配。不论哪种情况,本教都按每十抽一的比例,向他们收取租赋。和左太守拟定的租赋相比,之间的差额部分,由本教代为垫付。此项措施,试行三年。之后,根据实际情况,再做相应调整。总之一句话,必须让镇里的百姓能够存活下去!我的此项举措,你认为实行起来有困难吗?”

吉贞面露难­色­,道:“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替百姓垫付租赋一条,以青羊观的财力恐怕难以承受!”小云笑道:“此事不难解决!明日我手书一封,你即刻差人送往太和山,荣城师兄自会划拔相应的钱款给你。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困难吗?”吉贞笑道:“如今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太和山强大的财力作后盾,掌教真人尽管放心,弟子定会将此事办好。”

小云微微一笑,转头对仍在发楞的冯员外道:“我原本想将你手中的三百多顷农田全部买下,为你减轻完租的压力。但考虑到你家里人口众多,如果只依靠卖田所得的死钱,用不了多久,就会再度陷入窘境!如此,反为不美!”

冯员外不知他究竟有何用意,闻言不敢接腔。小云道:“冯员外,你的三百多顷农田的三年租赋,如果折算成现银,大约会是多少?”冯员外默算一下,道:“最少也要九千两纹银。”小云心想:“清祺曾给我一百两黄金,可以折换出一万两白银,经营此事,已是绰绰有余。”道:“这笔租赋我可以给你垫上,田产仍归你所有,但三年中的使用权,却归本教所有。我们分给何人耕种,你无权­干­涉,你认为是否合理?”

冯员外颇为迟疑,道:“你替我垫付的这笔钱,我日后是否需要归还?”小云摇头道:“这笔钱是我教租种你所有土地的租金,当然不用归还。九千两纹银用来完租也只刚刚够用,今后你一家六十多口人的生活又将如何维持?这样吧,我再给你一千两白银,可以勉强维持你一家人三年的生活所需。这笔钱同样不要你归还,你尽管放心好了!”

冯员外陷入沉思,三百余顷良田留在自己手中,租又租不出去,不但没有半点收益,还要担负春秋两季高达三千多两纹银的租赋。如果全部卖出,虽然暂时不必再承担租赋,但所得银两,最多也只不过三百余两。只够维修一家人一年的生活所需,那么以后怎么办呢?一旦租赋下调,自己失去了田产,再想翻身可就难了!思虑再三,虽不知小云为何要替自己承担租赋,但可以肯定此举对自己绝无半点不利。瞬间,绝处逢生的喜悦涌上心头。翻身跪倒,叩头如捣蒜,涕泪纵横,哽咽道:“小云,我以前对不住你,你不来报仇生事,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哪能想到,你竟会反过来帮我?如果没有这笔钱,我这一大家人,眼见不是被活活饿死,便是被衙役乱­棒­打死,总之不会有好下场!你的活命之恩,我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是报答不了的。”说完放声痛哭。

小云叹息一声,起身将他扶起,道:“我替你垫付租赋,别无它意,只是衷心希望,三年期满,在我教将农田归还后,你能体谅民生不易,对以后承租你农田的佃农稍好一点,我已感激不尽!至于我教替你垫付的银两,你不必放在心上!”听他言语中含有讥刺之意,冯员外面孔一红,道:“我一定听从劝告。”

二人归座,小云道:“冯员外,我不知你是否想过,为何只经过短短两年,你的处境就已如此艰难?”冯员外道:“自然是租赋太高,农民承担不起,才造成了眼下的局面!”听他仍在强调客观理由,小云颇感失望,缓缓摇头,道:“并不全对!租赋虽高,但并不是造成你家道败落的唯一原因。试想一下,两年前在租赋刚刚上调之时,如果你肯吃亏,以比左太守拟定的租赋低一半的价钱,将农田租赁给佃农,又将是怎样的一番情景?一来,农田有人耕种,就不会荒芜。二来,农民在完租后,仍有部分剩余,不至冻馁而死。三来,每年你在收取租赋后,虽然数额相比左太守拟定的租赋,仍有不小的差距,但你只需垫付少许银两,就可补足!以你的家底,坚持五六年,应该不成什么问题。绝不会像眼下,不出两年,家道就已败落。而数年之后,说不定局势会有所好转,家道就可再次复兴。”

吉贞暗暗点头,心里深感赞同。冯员外默不吱声,低头沉思。小云语速逐渐加快,道:“乍一听上去,这样做似乎吃亏不小,实则不然!百姓大多没有上过学堂,粗识少文,但心里并不胡涂。你为他们损失了利益,他们自然会记在心上,也自然会和你结成同心。万众一心,有些不合理的政令,就不敢随意强加到你们头上来。如此看来,你的所得将远远大于所失!两年中,你不肯舍弃眼前的蝇头微利,不肯让利于民,行事不仁,不但毫无所得,反使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远走他乡,身死沟壑者不知繁几!而你的家道也迅速衰败,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中道理,你难道不该好好想一想吗?”

他情绪激动,眼前浮起七婶枯槁的面容,起身在厅中来回走动。用一种和他年龄并不相称的苍凉语调,继续道:“钱财虽好,但要取不伤‘仁’,用不伤‘廉’,方才是正途。太平时节,富贵足显尊荣。但民生萧条,天下大乱之时,财富往往只会成为负累,甚至还会引来杀身之祸!待百姓揭竿而起,才想起舍财保命,却也为时已晚。三年之后,在我教将田产归还后,希望你能有所表现,不要让我过于失望。那么,万两白银,花的也算值得!”从怀中摸出装有百两黄金的布口袋,随手扔在桌上。转身出门,留下吉贞和冯员外,签订承租契约,并磋商实施过程中的细节问题。

张三一瘸一拐,正在清扫院落,小云信步走上前去,道:“这位大哥,你的腿伤能否让我看一下?”张三道:“这怎么使得,怎敢劳您大驾?”小云笑道:“这有什么!我曾经跟随我教的前任掌教木真人,系统学习过医术,对于治疗跌打损伤,还是比较有把握的。你不必再推辞了!”张三拗他不过,在石凳上坐下,挽起裤筒,小声道:“我只是个奴才,您就算开了药方,我也无钱抓药!”

小云从上至下将他右腿摸了一遍,发现总共有三处骨折。两处已经长好,唯有大腿骨中部的一处,接骨时没有对正,两截断骨相互重叠,使他右腿短了几分。弄清了致瘸原因,道:“你不必担心,我看病从不开药方,也不用抓药,你没钱也没什么关系,能忍痛就行!”不等张三明白,并掌如刀,斩在他大腿中部的断折处。“咔嚓”一声脆响,两截断骨重又分开,张三如杀猪般,惨叫一声。

小云并不理会,将两截断骨对正。筋骨属金,随即逆运“庚金少阳功”,从体内提取出一小部分庚金元素,从经脉输入张三体内,和他腿骨中的庚金元素相互融合,眨眼间已将断折处弥合。收回手掌,道:“你起来走两步!”

张三半信半疑,扶石凳站起。先迈出右脚,缓缓加力,发现并不疼痛,也无任何不适,方才迈出左脚。走了二三步,胆子渐大,步幅增大,速度加快。走出七八步,方才相信自己的右腿,真的已经恢复如初。心中狂喜,翻身跪倒,道:“道长,您老真是活神仙!我的这条右腿,老爷不知请了多少名医都没有治好,我以为下半辈子也就这样了!想不到您竟然给我治好了到这里,突然卡壳,想到自己拿不出任何东西表示感谢,不禁尴尬万分。“我”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道:“我……我老婆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我又能­干­重活了!”

小云不禁莞尔,将他扶起,拍拍他的肩头,道:“好好作人,好好活下去!”吉贞和冯员外商谈完毕,从厅中走出。小云不再理会张三,和冯员外拱手告别,同吉贞转身离去。二人走后,张三猛力一拍脑门,道:“哎呀!我忘了问这位道长的姓名了!”冯员外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此人你认识!两年前的腊月二十九,就在门前你还踢了他几脚,难道不记得了?”张三先是一愣,继而无比惊讶的道:“老爷,您说他是小云?”冯员外神情极为复杂,缓缓的道:“不错,他正是云秀才的儿子,云归鹤!”

二人缓步向七婶家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小云道:“你回去召集弟子,将四百顷农田重新丈量,之后逐户分到农民手中。务必赶在春耕开始前,完成此项工作,不可误了农时。 流氓圣皇最新章节以本教名义购置农具,分发到各家各户,以便农民返乡后立即就可投入生产。”

吉贞躬身称是,想了一下,道:“掌教真人,冯员外平素为人并不善良,有为富不仁之名!本教将他手中闲置的农田全部买下,使他不必再承担租赋,已经帮了他很大的忙,称得上仁至义尽了!何必再花九千两纹银替他完租,并且田产也不归本教所有,此举是否有点做过头了?”

小云早知他会有此一问,道:“冯员外眼下已是山穷水尽,如果我提议将他的农田全部买下,为了不再承担租赋,他肯定会答应的,并且以极低的价钱就可成交!但你想过没有,他一家六十余口人,如果单靠出卖田产所获的死钱,又能多久?恐怕用不了一年半载,就会再次陷入缺衣少食的窘境。富人的­性­命同样也是命,如果有人饿死,岂不损及本教的仁德?本教即不是­奸­商,也不是强盗,做事应当正大堂皇。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事,还是以不做为好!欺负穷人固然不对,但仇视富者,同样也是不可取的。杀富济贫,绝非修道者所为!冯员外虽然为富不仁,但只要他的钱财不是偷抢所得,我们就不能任他走上死路,必须设法施救。”

吉贞听罢,对小云的敬佩之情已是无以复加,心想:“掌教真人年龄不大,但为人中正祥和,不偏不倚,胸襟和气度的确非常人所及!”道:“掌教真人,本教替农民垫付租赋,如果执行一二年,估计不会有太大问题,但时间一久,恐怕财力难以承受!”

小云道:“此事不必多虑!四百顷农田,就是四万亩,按亩产三百斤计算,一季下来可收获粮食一千二百万斤。我们按每十抽一向农民收取租赋,可得粮食一百二十万斤。如今各府县的租赋都在上调,农民不堪重负,仍在继续种地的已经不多。农田大片荒芜,用不了多久粮价就会大幅上涨。本教宫观遍布全国各地,信息传达畅通无阻。今后,所有宫观每月寄给‘真武观’的信件中,必须写明所在地的当月粮价。哪个地方粮价最高,就证明此地粮食已经奇缺。本教便可组织人力,立即将一百二十万斤粮食运去。这样做,好处起码有三。其一,我们可以用一百二十万斤粮食,获取尽可能大的收益,以减少本教的损失。其二,当粮食涌入后,当地粮价自然会有所回落。使普通百姓不致因粮价过高,蒙受不必要的损失。同时,又可以打击将粮食囤积起来,准备牟取暴利的­奸­商巨贾的利益,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惨重代价!”

说到这里一顿,语气有所加强,继续道:“相比前两条,第三点尤为重要!此事如能做好,本教必将声威大振。不论在江湖,还是在民间,影响力和号召力将会迅速提升,为本教以后的发展奠定坚实基础。此举的影响力,必将深远而弥久,绝非在江湖上取得一场胜利,或是铲灭了‘幽冥神教’所能比拟。如果可能,我想将这种做法,在本教所有宫观的所在地推广开来。有个三五年,本教的民众基础便会大有改观,门人弟子将会呈数倍增长。届时,再以本教提倡的少欲多廉,绝名去利,以及逍遥自适的思想,影响感化民众,效果自然比眼下好很多。坚持不懈做下去,自会使民风复归淳朴,则天下太平,万众熙和,也已是指日可待!祖师千年以来的美好夙愿,也必将能够实现!”最后,以一声长叹结束了这番长篇大论。

吉贞目瞪口呆,他原本以为小云的此番作为,只是临时起意,并没有作长远打算。但此时看来,此前他肯定作过一番深思熟虑。呆立片刻,心想:“掌教真人心思缜密,虑事周详,目光远大,教内无人可及。在他的掌控下,本教未来的发展不可限量。太上祖师选他继任本门掌教,的确是法眼独具!”想罢,景仰之情由然而生。

二人在七婶门前停下,小云手指房门,道:“屋里面住着一位孤寡老­妇­,她双眼已盲,生活难以自理。你返回‘青羊观’后,立即派两名弟子,将她送往‘太和山’。告知荣城师兄,在‘养怡园’给她安排一处住所,就让她在园内渡过余生吧!”长叹一声,道:“她并非教内功臣子弟的父母,生活开支只能由我个人承担,不得动用教内公款。她的所有花销,让荣城师兄从我每月的俸禄中扣出即可!”(俸禄就是工资)

小云公私分明,使吉贞感动万分,眼里泛起泪花。按道教成规,普通教众每月可领取三两纹银的俸禄。担任各种职司的弟子和各堂堂主,如荣城等人,每月的俸禄是十两。作为道门掌教,小云的月俸也只不过区区二十两纹银。七婶在“养怡园”内生活,每月的开支最少也要十五两。除去此项费用,小云的月俸实际和普通教众已无太大差别。此时,吉贞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虽然只经过短短半日的接触,但这位即将上任的掌教,对他的触动之深,已非言语所能表达。

吉贞走后,小云回到七婶家。和翥凰闲聊了几句,便开始提笔给荣城写信。信中将自己在“浣花镇”的此番举措,一一写明,请荣城召集各堂堂主,磋商讨论此事。如果认为可行,必须倾尽全力。条件一旦成熟,可以在“太和山”附近的县乡,试行推广此番措施。次日凌晨,两名年轻道士奉吉贞之命,驾着一辆马车赶到“浣花镇”。小云把七婶安置在车厢内,将书信交给二人收好,之后两名弟子驾车赶往“太和山”。

几天之后,“浣花镇”在外讨饭的几十位农民,首先看到了“青羊观”弟子张贴在各处路口的告示,开始陆续返乡。见此举已经收到初步成效,小云不再耽搁,启程赶往巫山。三日之后,距陈孤鸿居住的“朝云峰”已不足百里。一日傍晚,来到一处山谷,谷中有一个面积不大的湖泊,他招出翥凰,道:“凰姊,小弟要到湖里洗个澡,你自个儿在岸边玩一会儿吧!”

翥凰应了一声,找了一块岩石,抱膝坐了下来。小云飞快脱下衣服,翥凰见他肌肤雪白,打趣道:“小云,你为什么这么白?就像一个大姑娘,依我看你还是作我的妹妹吧!”说完“嗤嗤”笑了起来。小云不去理她,飞身跃入湖中。游了小半个时辰,感到身心舒畅,见天­色­已黑,踩水向岸边走去。

作为天神后裔,翥凰天生具有夜视之能。见黑暗中的小云白皙修长,一身皮­肉­即无虬结,也无松驰,光滑细腻,泛起白玉一般的光泽。乌黑的长发披垂在双肩上,加之体表水气弥漫,就似一个来自异界的­精­灵,又像是漫步在万顷碧波上的凌波仙子。仪态瑰丽无方,极具神秘莫测之美。一时间,她心中爱意横生,轻轻唤了声:“小云!”话语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娇媚。

小云走到她身旁,道:“唤我何事?”翥凰将头一侧,倚在右肩上,小声道:“没什么,我只是喜欢这样叫你!”小云一笑,心中涌起柔情。曲起食指,在她挺直的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此时二人都是赤身­祼­体,小云丝毫不以为异,翥凰更是满不在乎,望向小云­祼­体的目光,极为大胆和泼辣。

二人对视片刻,小云微微一笑,俯身轻轻一吻翥凰的额头上。转身走开,从包裹中找出一件洗得已经发白的青灰­色­道袍穿起来。走到湖边,将换下的衣服洗净,晾在岸边岩石上。待头发­干­透,正准备绾起来,翥凰道:“还是我来吧!”走到小云身后,拿起梳子,先将头发细心梳理开来,之后绾成发髻,仍将银花簪入。从头至尾,动作轻柔,饱含温情,就像一个细心的小媳­妇­。夜寒露重,二人兴致十足,背倚山崖,仰望满天星斗,一直聊到下半夜,方才依依分别。

次日黎明,小云行功完毕,正要启程,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隆隆”的轰鸣声。心里一动,飞身掠出山谷,在官道旁的密林中潜伏起来。声音越来越近,震耳欲聋,已可以明显感到地面震颤不已。过了一会儿,烟尘大起,四头白­色­巨豹拖着一部铁制车厢,从山坳转角处驶出。小云即喜且疑,此车漆满彩绘,正是陈孤鸿的座车,不出意外,她应该就在车内。时近岁腊,她不在巫山潜修,是要前往何处?

四头白­色­猎豹作为洪荒异种,奔跑速度远非寻常野兽可比,眨眼间,就如一阵呼啸的狂风,从眼前急驰而过。“隆隆”声渐行渐远,待尘埃落定,小云跃到官道中央,望着两道深深的车辙,沉思片刻,随即施展御风身法,追了下去。四头白­色­猎豹全速奔驰,招摇过市,毫不停留,所经之处,路人惊恐异常,纷纷闪避。此车一路前行,可谓肆无忌惮。小云跟随在后,不禁大大摇头,陈孤鸿无论为人是善是恶,如此张扬,都是过于放肆,和修道人沉静内敛的行为相去甚远。

前行一日一夜,次日黄昏时分,四头猎豹在一片密林中停了下来。车门开启,闪出两名红衣婢女,随后一名身材高佻的女子从车厢中缓步走出。她大约二十四、五岁,面白如玉,丹­唇­皓齿,相比翥凰的绝世容颜,竟是毫不逊­色­。身披腥红­色­毛毡大氅,领口和袖口等部位镶有纯白­色­的裘皮,清秀之中稍显雍容。此人正是陈孤鸿,和两年前相比,她容貌没有丝毫改变。下车后,她对驾车的巨汉和两名婢女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转身向不远处的一座城镇走去。小云担心被她发觉,绕了一个圈子,从一旁尾随在后。

半个时辰后,陈孤鸿走入城镇。此时已是晚饭时间,镇内人流密集,加上街巷纵横,屋宇众多,并不利于跟踪。小云怕失去她的踪影,也快步走入镇子。陈孤鸿在镇内七拐八拐,前行片刻,在一所宅院门前停了下来。递给守门人一张红­色­请柬,便走入宅门。

小云见这所宅院规模极大,但门口并无任何标识,也不知是何人的居所。沿院墙前行,转过街角,见四下无人,飞身跃过院墙。见院内无人担任警戒,心里一喜,翻入回廊,向前走去。转过几个弯,眼前出现了一座大厅。门户洞开,厅内灯火辉煌,摆有四五十桌酒席。席间人头攒动,声音嘈杂,位于大厅中央的主席,无人就座,酒宴尚未开始。

小云估计厅内无人会认识自己,便举步走入。坐在大厅左侧酒席上的数十人,大多年龄老大,衣履光鲜,不像常年在外走动的人。神昏气浊,不是商人,就是当地的豪族士绅。坐在右侧酒席上的数十人,长相大多孔武有力,穿戴打扮或华丽,或质朴,更是千奇百怪。脸上皆有风尘之­色­,一看就知是江湖中人。

小云暗感奇怪,按理说江湖人决不可能和商人士绅混在一起,厅中的酒宴,究竟是一场怎样­性­质的聚会?摇了摇头,在角落里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游目四顾,见陈孤鸿坐在靠近中央主席的一桌席上,此刻正在和身旁的一名青年男子低声交谈。此人衣衫华丽,举止颇为放肆,不时附在陈孤鸿耳边,也不知说了什么,竟引得她掩口失笑。

不知为何,见二人行迹亲密,小云多少感到有点不太自在。收回目光,对坐在身旁的一名老者略一拱手,道:“晚生云归鹤,不知老丈尊姓大名?”他之所以自称晚生,不是自称晚辈,是因道门“清”字辈在江湖中的身份,已不低于其它门派的掌门人。他眼下和木荣春等人是一辈,所以就算对方身份再高,他最多也只是以平礼相待。老者闻言回了一礼,道:“不敢当,老朽商劲节。”

小云此前曾听木荣春提起过此人,他少年时家境殷实,后来不知因何故,家道败落,双亲先后亡故。商劲节深受刺激,从此看破红尘,披发入山修道。几年之后,他无意中得到一柄名为“霜雪吴钩”的上古仙兵,随即仗此成名。数十年来他在徐、扬一带,惩­奸­除恶,扶危济困,名声颇为响亮。木荣春对他的为人,常常是赞不绝口。闻听是他,小云肃然起敬,再次将手一拱,道:“久仰老丈大名,晚生实感敬佩!”

商劲节一笑,道:“小友过奖了,老朽只不过薄有虚名,不足挂齿!”见小云形貌气度迥异常人,微感好奇,道:“小友师出何门?不知尊师是哪位高人?”小云有心结识此人,不想有所隐瞒,道:“晚生是‘玉虚宫’门下,此次是初次下山行道,尚要仰仗老丈多多提携!”商劲节连称不敢,道:“小友既是道门中人,想必知道木真人的近况,不知他一向可好?”

小云起身施礼,道:“托老丈鸿福,大师兄一向安好,此刻正在‘玉虚宫’静修!”商劲节吓了一跳,道门“荣”字辈诸人,包括最年轻的荣浩,成名已有二十多年,他们怎会有如此年幼的一位师弟?说道:“你真的是木真人的师弟?怎么可能?”小云不愿多做解释,伸出两指,潜运玄功,从指端迸­射­出一道夺目的绿­色­光芒。二十多年前,商劲节曾亲眼目睹过木荣春施展“乙木玄­阴­剑”,心里已然相信,道:“小友果然是木真人的师弟,老朽方才多有冒犯,请勿见怪!”小云微微一笑,心想“商老丈成名已久,但脑筋好像有点不太好使!修炼乙木神功的人,就一定是大师兄的师弟?恐怕也未必见得!”二人攀谈起来,片刻后,改以兄弟相称。

小云从商劲节口中得知,此地名为“白沙镇”,眼前的这所大宅,是一个名为“行义堂”的江湖门派的总舵所在地。“行义堂”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影响力有限,此前他从未听木荣春提起过。但据商劲节言道,“行义堂”约有四五十人,在蜀郡东北部颇具影响力。堂主陈不染,在江湖中并无太大的名声,但具经济长才,极善于经营。他以“行义堂”的名义开有数十家商号,各种行业均有涉足,并且手中牢牢掌握着蜀锦外运的控制权。所以他在当地也算得上是,跺一跺脚就能令大地颤上一颤的头面人物。马上就要开始的酒宴,是为了庆贺他的五十寿辰。陈不染因身份特殊,所以前来捧场的人,也是品流复杂。既有商人,也有部分低品级的官员,再加上为数不少的江湖人,使眼前的宴会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

小云一边和商劲节交谈,一边不时向陈孤鸿瞥上两眼。此时坐在她身旁的青年男子愈加放肆,开始动手动脚。陈孤鸿并不抗拒,任凭他施为,居然笑语嫣然。小云暗自摇头,陈孤鸿背负­淫­荡之名,估计也不全是空­茓­来风,和她自己的行为大有关系。转头道:“商兄,坐在陈孤鸿身旁的青年,你是否认得?”商劲节从人头的缝隙中望了几眼,点头道:“认得!此人名叫文罄竹,是‘沉犀潭’‘六臂龙王’尚扶摇的入室弟子。他本人的功力不值一提,但倚仗师父所赐的‘睚眦之印’,横行三湘,无恶不作。此人是‘丰都冥王’­阴­长生的亲外甥,加上他的师父又是世间为数不多的几个高手之一,所以明知他平素为非作歹,江湖中也是无人敢管!”

此时,后堂传出清脆的击掌声,厅内逐渐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二十多人列成两队,从后堂步入大厅。商劲节小声道:“走在右边最前面的,就是陈不染。他身旁的中年人是‘行义堂’的副堂主叶不落,二人是同门师兄弟。后面的二十多人,都是他俩的弟子!”小云微微点头,凝目看去,见陈不染身材矮瘦,相貌平常,并不如何出众。他的师弟叶不落,身材高大,神情不怒自威,反倒有点一门宗主的气派。

陈不染走到大厅中央,作了个四方揖,道:“陈某家中有点私事,来迟片刻,耽误了开席时间,希望各位好朋友见谅!”坐在大厅左边的当地士绅,纷纷起身回礼,七嘴八舌,皆称没有关系。大厅右边的江湖人,反应各不相同。除了几个年龄较长的人,微微点头算作回礼,其他人就似没有听见,仍旧在交头接耳,低声交谈。

小云微微摇头,“行义堂”的江湖地位,的确低得可怜。众人连最起码的礼貌,都难以做到。见陈不染尽管遭受了冷遇,神情却无丝毫变化,而叶不落脸上早已露出了愤愤不平之­色­。不禁心里一动,“作为一派掌门,此人自有过人之处,单这份宠辱不惊的城府,就不是他的师弟可以相比的!”

待当地士绅落座,陈不染道:“今日是陈某的五十岁贱辰,各位朋友能够赏光,陈某感激不尽。想必大家早已经饿了,咱们这就开席!”双掌一拍,数十名年龄幼小的婢女,从后堂鱼贯走入。每人手中提有两个彩绘食盒,如穿花蝴蝶,开始逐桌布菜。行动迅速,整齐划一,估计此前曾经受过极为严格的训练。片刻后,待她们退出,酒宴正式开始。小云此时方才发现,酒桌上的餐具颇不寻常。筷子是象牙所制,杯盏碗碟皆为一­色­的黄金制品,“行义堂”虽是一个偏处一隅的小门派,但骄狂豪奢,绝非道教此等大门派所能比拟的。桌上的菜肴大多十分油腻,他微一皱眉,只挑捡青菜下筷。

第二十四回 白沙镇风云 (修改)

酒过三巡,陈不染起身离席,开始逐桌敬酒。待他走至近前,小云自称是商劲节的弟子,和他对饮了一杯,得以蒙混过关。敬酒完毕,陈不染返回主席,并不就坐,高声道:“各位好朋友,今日酒宴,一是为了庆贺陈某的生日,二是有件事情,需要借此机会告诉在座的诸位!”听他有事要讲,众人不再交谈,厅内渐渐安静下来。陈不染一脸得意之­色­,道:“此事一旦说出来,各位好朋友一定会为陈某感到高兴的!”又将声音提高了几分,道:“三天前,小徒褚诚臣,已被左太爷破格任命为成都‘都尉’了!”

话音一落,坐在左边的当地士绅,爆发出“啧啧”赞叹声。其中有几人,甚至离席走到陈不染身前,当面对他表示祝贺。大厅右边的江湖人,平日从来不和官府交往,听是此事,反应极为平淡,大多数人仍旧继续埋头吃喝。小云心知,当地士绅之所以反应如此强烈,是因无论何人只要担任过一官半职,他的整个家族就会享受到免除租赋的特殊待遇。眼下各府县的租赋都已上调,此时能够捞取一官半职,尤其显得可贵,使人称羡不已。陈不染的弟子既已在郡府为官,以后他就可以借助官府的力量,挤压排挤商业上的竞争对手。厅中的当地士绅大多和“行义堂”有生意往来,此后只有乖乖俯首听命的份了。他们又怎敢不努力奉迎巴结陈不染呢?

一时间,大厅内谀词如潮,所有士绅纷纷称赞陈不染教徒有方,为国家培养出了一个栋梁之材。陈不染满面春风,领着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在宴席中间来回穿梭,不时将他介绍给当地士绅认识。这个青年,自然就是马上要担任成都“都尉”的诸诚臣了。

就在此时,一名青年从“行义堂”的二十多名弟子中越众走出。他大约二十岁左右,身材高瘦,面­色­青白。走到大厅中央,面对陈不染的背影,道:“师父,您此举是否有失公平?”声音极大,语气咄咄逼人。众人同感一惊,江湖人见有热闹可看,个个兴奋不已。当地士绅面露惊愕之­色­,此人对自己的师父大呼小叫,不知究竟想­干­什么。小云的心智,远非常人所及。马上就已想到,此人既然是陈不染的弟子,如果不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又岂敢用此等语气同自己的师父说话?此事决不简单!霎那间,大厅内一片寂静,竟是落针可闻!

陈不染缓缓转过身来,面­色­­阴­沉,盯着此人看了一会儿,突然大喝道:“柳诚志!你莫非想造反不成?这是什么地方,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快给我退下!”声音之大,如铜钟大吕,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而下,桌面上的杯盏碗碟,“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一怒之威,竟至如斯!他不仅是一派掌门,同时也是一名成功的商人,待人一向和蔼可亲,平日极少显现锋芒。当地士绅绝没有想到,他发起火来竟也是如此怕人。其中有几人胆子较小,此刻已是面­色­如土,抖个不停。

柳诚志并没有依言退下,转头向身后望去。见除了师叔叶不落脸上稍有同情之­色­,其他的师兄弟全将头转到了一边,不敢和自己的目光接触。他倍感孤独,大厅中人头攒动,竟没有一个人肯为自己主持公道,天理良心何在?他心里充满了怨恨,形势如此不利,反而激发了狂傲之气。转头直视陈不染­阴­冷的目光,毫不退让,缓缓摇头,冷冷的道:“我不会再听你的话了,你不配做我的师父!”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国家以“儒术”治国,一向重视伦常。所谓“师道尊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身为弟子者,无人敢对自己的授业恩师如此说话。他话音一落,众人便知事情要糟。果然,陈不染闻言后,脸­色­瞬间雪白,想是气愤已极。身体一晃,已冲到柳诚志面前,抡起右臂向他脸上抽去。含愤出手,劲力十足,一旦击实,柳诚志轻则掉落几颗牙齿,重则难免送命。

小云暗暗叹息,心想“一个大好青年,只是言语过激,何必取他­性­命?”见厅内无人上前解劝,便从桌上捡起一根商劲节刚刚啃完的­鸡­骨,抖手甩了出去。以他的功力,虽是后发,但却先至,不等陈不染的右掌击中柳诚志,­鸡­骨已提前击中了他的右臂。陈不染感到曲池­茓­上一麻,右臂立时软了下来,浑身劲力消失得无影无踪。“啪”的一声脆响,凭借强大的惯­性­,右掌仍是击中了柳诚志的面颊。但除了在他脸上留下了五个鲜红的指印,并没有给他造成实质­性­的损伤。

陈不染撤回右掌,向大厅右边看去。几十名江湖人中,除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大多数是泛泛之交,其中有几人更是自己惹不起的。假如实施偷袭的人,非要替柳诚志出头,局面就不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考虑再三,决定装作若无其事,以免激怒此人,反为不美!他身为一派宗主,一掌未曾击毙柳诚志,再行出手,不免大失身份。于是“哼”了一声,转身返回主席坐下,拿起酒杯,一口饮尽,心想“我倒要看看,这孽徒还能说些什么!”

柳诚志方才已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但他自己并不知晓,以为陈不染手下留情。但他并不领情,手抚红肿的脸颊,转身对坐在右边的江湖人,深鞠一躬,道:“各位都是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不知能否听在下一言?”声音颤抖,情绪颇为激动。

但凡是人,只要不是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都会有同情弱者之心。他话音一落,就有人高声喊道:“小伙子,你不用怕!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大爷我为你撑腰!”陈不染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见此人五短身材,满脸虬髯,是以一柄“八棱紫金锤”驰名江湖的李成霸。不由得微微冷笑,心想“此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艺业,只是为人急公好义,有点虚名而已!难道方才实施偷袭的人就是他?”

柳诚志向李成霸深施一礼,道:“多谢前辈主持公道!在下此次不为别的,只是为争一口气!”仰望屋顶,胸口剧烈起伏,道:“今年七月,本郡太守左太爷准备从全省范围内挑选五名中下级军官,其中两名‘校尉’,三名‘都尉’。我们‘行义堂’维持治安,素有功绩,左太爷就将其中的一个‘都尉’名额分给了本门。”听到这里,众人已知,此事的起因八成和争夺“都尉”名额有关。

柳诚志道:“凭空得到一个军官名额,当然是好事。我师父和叶师叔经过商议,决定让大师兄赵诚信来当这名‘都尉’。我们师兄弟二十五人,顶数大师兄为人最为仗义,功力也最高,所以师父的决定无人反对。本来此事也就这样定了,谁知后来却发生了变故。有一股悍匪窜入我县境内,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官兵数次围剿,不但无功而返,并且伤亡惨重。县太爷无奈,就将追剿这活儿匪徒的任务派给了我们‘行义堂’。接到命令,本门上下倾巢出动。临行前我师父曾经许诺,不论是谁,只要能够擒获或是击毙匪首吴大疤,便将这个‘都尉’名额给他,决不食言!”说到这里,转头面向陈不染吼道:“师父!此刻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你说你没有说过此话?”言语犀利,对自己的师父已是毫无敬意可言。

陈不染的确说过此话,闻言无法作答,“哼”了一声,将头转到一边。小云心细,发现他在转头的瞬间,眼角抽搐了一下,脖颈上的青筋暴突,已知他动了杀心。柳诚志脸上浮起一丝冷笑,继续道:“其他师兄弟是否想当这名‘都尉’,我不知道!但我家境贫寒,极需要捞取一官半职,以解脱困境。那日出发后,我们师兄弟二十五人在全县范围内,展开搜寻。谁知这伙儿悍匪极为狡猾,经过数日追踪,竟是无法找到他们。大多数师兄弟都已丧失了信心,陆续返回‘白沙镇’。五天之后,就只剩下我一人了!”说到这里,声音渐趋高亢:“但我并不死心,又连续搜寻了十余日,终于在‘八台镇’附近找到了这伙儿悍匪。此后经过十多天的追剿,其间大小战斗不下数十场,我最终将三十多名匪徒全部击毙,其中当然也包括匪首吴大疤!此战大获全胜,但我也身负重伤,回到白沙镇后,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才把伤养好!”用力扯开上衣,道:“诸位前辈请看!”

众人凝目看去,不禁失声惊呼。当地士绅有几人胆子较小,立时昏了过去。只见他前胸后背大大小小的创伤,竟不下四五十处之多。此时创口虽已长好,但形成的疤痕,突显于皮肤之上,体表就如同爬满了蛇虫,令人心惊不已。可见,当时战况是何等的惨烈!小云见其中一条疤痕从他左肩直达右腰附近,长约尺许。受此重创他居然还能活下来,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此人为人坚毅,韧劲十足,加之手段狠辣,­性­情有点令人望而生畏!

柳诚志掩起衣襟,转身面向陈不染,缓缓道:“师父,匪首吴大疤既然是弟子杀死的,依你先前的承诺,‘都尉’名额就应该给我。但你为何又把它给了褚师弟?这究竟为什么?你发发善心告诉我吧,也好让我死得明白!”他心知自己已和师门翻脸,聚会结束后,恐是难逃一死,所以说话已不留任何余地。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已是咬牙切齿,满脸尽是怨毒之­色­。

厅内众人,包括李成霸在内,原本对柳诚志抱有同情之心,但此时反而转变了看法。陈不染处理此事,虽然有失公允,但他作为掌门人,有权决定“都尉”名额的最终归属。柳诚志为了和同门师兄弟争夺此名额,竟不惜和自己的恩师反脸,不免过于斤斤计较。为人偏狭自私,人品并不怎么高明!所以待他说完,厅内一片死寂,众人毫无反应。

陈不染的阅历何其丰厚,见众人沉默不语,知道柳诚志已经孤立无援。心里暗自得意,微微冷笑,道:“我是本派掌门,自然有权做出任何决定!又凭什么要对你做出解释?”语气极尽嘲讽,只此一言,便将柳诚志随后想提的几个问题,全部挡了回去。

柳诚志心跳加速,面孔涨得通红,投向陈不染的目光中,便似要喷出火来,如同一头负隅顽抗的困兽,神情狰狞可怖。事情至此陷入僵局,众人以为也只能不了了之了。但就在此时,站在陈不染身后的叶不落,开口说了几句话,使事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变。只听他道:“柳贤侄,此事也不能全怪你师父!褚贤侄的父亲和你师父有八拜之交,上个月资助了十万两白银,作为我们‘行义堂’的活动经费。你师父也是出于无奈,才将‘都尉’名额给了褚贤侄。你以后多加努力,像这样的机会还会有很多,也不必急在一时!眼下你就不要再和褚贤侄争了!”

小云吃了一惊,这句话乍一听上去,似是在劝慰柳诚志,其实是在表明陈不染之所以将“都尉”名额给了褚诚臣,是受贿所致!叶不落如此讲话,如果不是脑筋出了问题,就是别有用心!以柳诚志的­性­情,得知此事,无异于火上浇油,又岂肯善罢­干­休?

不出所料,柳诚志闻言后心里乱作一团,暗暗寻思“叶师叔是说我无权无势又没有钱,凭什么和褚师弟争夺都尉名额?陈不染贪财忘义,辱我太甚!”他家中贫困,只是因先天条件不如他人,导致失去机会,让他如何不怒?他悲愤填膺,全身血脉贲张,双手抖个不停,仰天发出一阵狂笑,大吼道:“原来如此!”“哐啷”一声,从腰间拔出佩剑,剑尖指向褚诚臣,大吼道:“褚师弟,你有没有种和我大战三百回合!让在座的前辈看一看,究竟是谁有资格来当这名都尉!”此言一出,他已抱了拼死之心。开罪师门,天下虽大,以后也无容身之处。不如拼死一战,死得轰轰烈烈,强于在人间受此欺凌!一时间,即感自傲,又复自伤自怜,值此生死关头,犹如痴了一般,心里百感交集。

褚诚臣功力不及,怎敢下场应战?神情怯懦,迟疑半晌儿,向师父投去求救的目光。陈不染“哼”了一声,回头狠狠瞪了叶不落一眼,似是怪他多口。之后缓缓站起,双手抱拳,向左右各施一礼,道:“陈某教徒无方,让各位好朋友见笑了!此事是本门的私事,希望诸位不要Сhā手,陈某感激不尽!”向李成霸瞥了一眼,看他有何反应。李成霸已改变了初衷,不想再替柳诚志撑腰,拿起酒杯,装作饮酒避开了他的目光。

陈不染微微一笑,转头面向柳诚志,笑容随即敛去,冷冷的道:“我可以传你武艺,当然也有权收回!便让陈某代替诚臣,领教阁下的高招!”大喝道:“孽障!你接招吧!”双足一点,飞身跃起,在空中拔出佩剑。越过十几张桌面,长剑疾出,犹如毒蛇出洞,刺向柳诚志咽喉。一招出手,自有雷霆电闪之威。

小云听他自称陈某,不再以师父自居,知道他出手必不容情,果然上手就是杀招。见此招迅捷灵动,已知此路剑法的内力,游走在心脉和肾脉之中。火水皆备,所以使起来迅捷诡异,但估计持久力可能会稍差一点。

见陈不染来势凶猛,柳诚志不敢大意。后退一步,长剑上撩,“当”的一声,将足以夺命的一剑挡开。感到右臂一麻,心知自己的功力和陈不染相差甚远,此战决无幸理。于是不再防守,立即展开抢攻。招招进逼,长剑大开大合,已经形同拼命。

陈不染一脸轻蔑之­色­,左手负在背后,右手长剑疾挥。银光电闪,虽是处在守势,却丝毫不落下风,看上去闲暇已极。“当、当、当”长剑交击之声响个不停,如雨打芭蕉,即密且急。眨眼之间,二人就已拆了十余招。攻的一方,固然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守的一方,自也有金汤之固,令对手无法越雷池一步。攻守双方,暂时难分胜负。

几招之后,柳诚志已近强弩之末。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呼吸急促,剑法渐趋散乱,很难再组织起有效进攻。想起双亲仍在,自己已走到了死亡边缘,不由得心如死灰。泪水潸然流下,狂吼一声,奋力挡开刺向心口的一剑,之后形同疯狂,抡起长剑,劈头盖脸向陈不染砍去。单从招式看,不像是在使剑,竟如同在使一柄单刀,已经毫无章法可言。

陈不染冷笑一声,不退反进,跨上一步,长剑刺向他右肩。待柳诚志回剑自救,他手腕一拧,使了个“粘”字诀,两柄长剑粘在了一起。他单臂运力一绞,随向全力上挑,大喝道:“撒手!”柳诚志极其倔强,明明感到长剑便要脱手飞出,却死活不肯撒手,反而用力握紧了剑柄。一声脆响,虎口开裂,鲜血长流,但长剑仍旧牢牢的握在手中。此等行为,其实已经完全背离了武学原则,纯是在赌一口气了。

见他宁可负伤,也不肯放脱长剑,陈不染更加恼怒。飞身上前,此前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电闪击出。“啪、啪、啪”,眨眼间连抽了柳诚志十余记耳光。飞起左脚,狠狠踢在了他的小腹上。一连串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柳诚志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如同断线风筝,向厅门直飞了出去。陈不染并不就此罢休,犹如附骨之蛆,追踪而至。不等他落地,挥剑刺向他心口。变故突起,眼见柳诚志便要命赴黄泉,众人不禁失声惊呼。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一条灰影犹如鬼魅,在众目睽睽之下潜近陈不染,以极快的手法将他腰间的剑鞘扯下。双肩一晃,赶上柳诚志,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抖手将他甩出了大厅。此时陈不染的长剑已然临近,劲风破空之声“嗤嗤”作响。此人猛然转身,将扯下的剑鞘迎着长剑来势,疾速刺了出去。两下去势都急,伴随“哐啷”一声脆响,没等众人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陈不染的长剑纹丝不差刺入了剑鞘中。

此人出手分寸掌握的极其准确,如果稍差一点,此刻难免长剑穿胸之祸。众人见他倏忽往返,身形飘摇,动作­干­净利索,不禁爆发出了一阵惊“咦”。陈不染大吃一惊,担心此人继续追击,立即腾身后跃。厅外传来一声闷响,柳诚志直到此时方才落地。他爬起后,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感觉身体并无大碍,但羞辱难当,已没有勇气再回到厅中。将牙一咬,连头也未曾回一下,便跃过院墙疾掠远去。

陈不染举起右臂,见原本挂在腰间的剑鞘,此时竟然严丝合缝套在长剑上,就像是自己亲手Сhā入的,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此人身法迅速,手段奇诡,为我平生仅见!此人究竟是谁?”抬眼望去,见数尺开外站着一名年轻道士,发簪银花,面目俊美,却是商劲节的弟子云归鹤。

他顿感放松,心想:“商老儿的功力和我只在伯仲之间,他的弟子又能有多大本事?刚才他只是仗着身法快捷,才从我的剑下救出了柳诚志,倒让我吃惊不小!”他暗起杀心,准备一举击毙小云,又怕商劲节­干­涉,当下装作并不相识,冷冷道:“谁家无知小儿,竟也敢螳臂挡车!你胆敢Сhā手此事,想必自认为有两下子,那你就接招吧!”说完,力贯右臂,手腕微抖。“砰”的一声,剑鞘四分五裂,碎屑纷飞,长剑已显了出来。

众人见他这一手使的威势不凡,不由得轰然叫好。陈不染微感得意,掠至小云身前,长剑一振,银光霍霍,“唰、唰、唰”瞬间刺出了三剑。出手第一招,已使出了看家本领“雷雨交加十三式”。此路剑法,除了他和叶不落,“行义堂”中无人会使。此刻长剑甫动,大厅之中风雷激荡,烛火飘摇,剑气纵横,自有令人胆寒之威。

小云微微一笑,待长剑临近,展开御风身法,凭借长剑挥动之际挟起的劲风,轻轻飘了起来。三四招一过,厅内一片死寂,众人脸上皆是惊骇之­色­。陈不染尽管剑招迅疾,但每当长剑临近,小云就如同微风吹起的一片落叶,总能提前飘向一旁,始终无法刺中他。他在空中忽左忽右,速度时快时慢,身法散漫无拘。看上去毫无章法可循,大违物体运行的常规,令人难以捉摸,无法估量。众人心里都在转着同一个念头,假如此人反击,估计就是十个陈不染,此时也早已经死了!

小云就似没有了一点份量,在空中任意舒展飘摇,厅内虽是灯火通明,但众人无不感到头皮发麻,汗毛直竖,心想“难道此人不是活人,竟是一个来自幽冥鬼蜮的冤魂?”唯有商劲节暗暗点头,道门神功果然不同凡响,单这套身法,已算得上是独步宇内了!

“雷雨交加十三式”使起来速度极快,眨眼间一十三招已经全部使完。陈不染仍是无法取胜,稍感慌乱,抽身后跃,喝道:“阁下到底是谁?商兄又怎能教出水平如此之高的弟子?”见他不再继续进攻,小云从空中缓缓飘落,微笑道:“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本人希望这件事就此了结,不要再继续纠缠下去了!不知陈堂主能否同意?”

陈不染此时已经领教了他的功力,心想“我就算不愿,又能拿你怎样?”沉默片刻,道:“此事是本门的私事,阁下为何要横加­干­涉?只要阁下能将此中原因相告,陈某便不再追究柳诚志这孽徒的忤逆之行!”

小云缓缓点头,以一种十分平淡的语调道:“距我家乡‘浣花镇’数百里之外有一条大河,名叫‘嘉陵江’。每年秋季,都免不了要决口一次,下游百姓为此深受其害。”包括陈不染在内,所有人听他突然说起“嘉陵江”,无不感到诧异莫名。不知他此言何意,也不知“嘉陵江”和眼前这件事能有什么关系。众人面面相觑,但小云此前已经显示出超强的实力,所以无人敢提出质疑。

小云自然知道众人疑惑不解,却并不理会,继续道:“为防大坝决口,我们镇每年都要组织五百余名壮劳力,赶在秋汛来临前,跋涉半个多月前往“嘉陵江”岸边筑坝护堤。陈堂主,我想请问你,我们镇距“嘉陵江”足足有数百里之遥,就算大坝决口,也未必会受到多少影响,但我们为何还要这样做呢?”

陈不染颇为不解,道:“两地相距虽远,但大坝一旦决口,估计仍会波及你们镇。既如此,不如早作预防,小心一点总不是坏事!”小云双手一拍,微笑道:“不错,这正是我为什么要Сhā手此事的原因!陈堂主好好想一下吧!”说完,准备转身归座,见陈孤鸿和文罄竹二人,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大厅。稍一思索,用传音之法对商劲节道:“商兄,小弟有急事,需要先走一步。来年五月初五,小弟将要继任本门掌教。届时,希望商兄能来太和山观礼,小弟定当竭诚款待!今日就此别过!”向商劲节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转身快步走出大厅。“行义堂”门下的二十多人,没有得到陈不染的命令,无人现身阻拦,任由他离去。

陈不染一边缓步向座位走去,一边暗暗寻思“此人话中之意,无非是说我想杀死柳诚志,是一种不良欲望,是非正义举动。此事虽和他无关,但如果不加以制止,势必使众人以为此事是正确的,引起竟相仿效。此人担心时间一久,非正义的行为就会泛滥开来,如同决堤洪水,难免伤及更多的无辜,所以他才要出手制止此事。”

他返回原位,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心想“此人话中似乎另有深意!他是以决堤的洪水比喻人心贪欲,如果任之泛滥成灾,天下苍生不免深受其害!此人竟想以一己之力,如建坝筑堤收拢肆虐的洪水一般,将人心欲望导归正途!”浑身一震,竟出了一身冷汗,又往深处想了一层“此人口气如此之大,目光高远,竟存防微杜渐之心,决非寻常的江湖中人!此人究竟是谁?”想到这里,拿着酒杯的左手,不由自主微微颤抖起来。

他转身将长剑交给褚诚臣,此时方才发现,师弟叶不落竟 堕落的空间小说5200已不见了踪影。这一惊非同小可,刚才如果不是叶师弟的一番言语,柳诚志岂敢轻易出手?他的此番言语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此刻他又去了哪里?待转过头来,心里已是乱作了一团。

小云出了大厅,飞身掠上屋顶,极目远眺,见漆黑的夜­色­中,一条人影向远处的一座山丘走去。距离太远,光线又暗,以他的目力也无法分辨此人是谁。便翻过院墙,一路追了下去。待赶到山丘,此人已经登上了山顶。他借树木掩护,潜行上山,在此人身后一丈左右,找了一个位置隐藏起来。见此人身材高瘦,一身青衣,正是含恨离开“行义堂”的柳诚志。心里微感诧异,深夜时分,他独自跑到荒山野岭做什么?

柳诚志宛如一尊雕像,挺立不动。衣服早已被夜露打湿,浑如不觉,心想“天下虽大,已无处可以安身。双亲老迈,原指望我能够当上一官半职,改变家中的窘况。如今,我所做的一切努力皆已化为了泡影,以后如何生存下去?”手抚已经肿起老高的面颊,微微苦笑,心想“我和陈不染的功力相差太远,纵然蒙受奇耻大辱,今生也是报仇无望。不如一死了之,强于活着受人耻笑!”不再犹豫,“哐啷”一声从腰中抽出佩剑,向颈中抹去。

小云吃了一惊,飞身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只一拧,便将长剑夺了过来。柳诚志猝不及防,后退两步,冷冷的道:“阁下何人?为何抢去我的佩剑?”他离开“行义堂”时,心情激荡,并未回头观看,自然不知是何人救了自己,此刻见到小云,并不相识。

小云也不说破,道:“阁下年龄不大,想必有双亲在堂,如果你此刻死去,两位老人由何人奉养?晚年丧子,岂不大伤父母之心?岂是孝子所为?阁下并没有传下一男半女,此刻就死,柳氏香火至此断绝,又如何对得起历代的列祖列宗?眼下大乱将生,黎民困苦,正是男儿奋勇崛起之时。你未建尺寸之功,遭受少许挫折,便欲寻短见,又如何对得起堂堂男儿七尺之躯?”他出手夺剑时,发觉柳诚志用力极猛,知道他死意坚决。为了重新唤起他的求生欲望,才不惜大费­唇­舌予以解劝。柳诚志缓缓摇头,眼中泪光莹然,道:“谢谢阁下的好意,但柳某死意已决,你不用再劝了!请将佩剑还我!”已知小云没有恶意,他的语气有所缓和。

见他仍未放弃寻死的念头,小云眼珠一转,顺手挽了个剑花,将长剑横在胸前,道:“此剑是何人所铸?”柳诚志一愣,道:“你此言何意?”小云微微一笑,曲指一弹剑脊。“当”的一声脆响,长剑颤个不停,银光闪耀,恍如一泓秋水在流动。他缓缓道:“此剑手柄上的防滑凹槽,已经磨损严重,估计使用的时间已不算太短。但仍是锋刃一线,犹如新硎,可见必是出自铸剑名家之手!”

柳诚志以为他是在戏耍自己,语气复归冷淡,道:“你眼力不差,此剑是蜀中铸剑名师赵铁锤所铸,是他的十三把传世名剑之一,名为‘中正’!”小云点头道:“剑好,名字更好!但你可知此剑是如何铸成的?”柳诚志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冷冷的道:“你应该去问铁匠,柳某怎会知道?”

小云并不理会他的讥刺,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容,道:“从一块未经雕琢的凡铁,到成为一柄削金断玉的传世名剑,中间要经历怎样的过程?”声音渐趋高亢,道:“这中间要经历熔炉毁身、烈火炼形、反复淬炼,以及千万次的锤击之后,才能成为我掌中的三尺龙泉。它在侠者手中,可以惩­奸­除恶,扶危济困;于将帅掌中,则可扫靖狼烟,辅君称霸。但假如经受不住挫折和磨难,一块凡铁永远也无法蜕变成一把绝世名剑,终究是无用之物!最多打制成镰、锄之类的农具,终日和黄土为伍。其实,人生也是如此!”

柳诚志沉默不语,如有所思。小云继续加强攻心的力量,道:“一个名动天下的侠者,一代彪炳史册的名将,乃至一位富可敌国的商贾,他们每一个人的功业,岂不都是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挫折之后方才取得的吗?中间经历了多少失败,又遭受了多少常人难以忍受的屈辱,又饱含了多少辛酸和血泪,我想,你心里很清楚!如果经历少许挫折,便想了结生命,看似刚勇,实属怯懦者所为。一个人只要活着,就有未来,就有无数的希望和梦想。一旦死去,一切全部化为乌有!你难道不该好好反思一下吗?”

他的此番言语,大违本意。道门一向反对竟争和进取,提倡以“逍遥自适”的人生态度,获取­精­神上的空前自由。但眼下柳诚志死意坚决,如果以道门思想说服他,恐怕收效甚微。此人为了一个“都尉”名额,不惜反出师门,热衷功名,已是毫无疑问。儒家提倡建功立业,鼓励世人为实现人生理想努力奋斗,态度积极向上。小云估计以此思想说服他,或许可以使他放弃寻死之念。此事做的究竟是对是错,小云心里没底,至于柳诚志是否会从此走上嗜功贪利的不归路,目前不得而知,只有等日后才能见分晓。

听他说完,柳诚志如梦初醒,道:“阁下苦口婆心相劝,柳某岂能不识好歹?阁下今日的一番教诲,使我获益匪浅。救命大恩,日后定当相报,请问阁下高姓大名?”小云微笑道:“贫道云归鹤,是玉虚宫门下!”反转长剑递给他,道:“我另有一事相告,蜀郡的左太守已经反叛朝廷!”

柳诚志大吃一惊,将长剑归鞘,道:“此话当真?”小云点头道:“半点不错!眼下消息尚未传开,除了成都附近,其它府县暂时不知。此事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管,估计用不了多久,自会派兵讨伐。届时,战火连绵,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究竟怎么做,你仔细想一下!”柳诚志呆立片刻,躬身施礼,道:“柳某日后但有寸进,不敢相忘阁下今日指点之恩!告辞了,后会有期!”直起身后,脸上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整个人已是英气勃发。小云缓缓点头,道:“不必客气!好自为之!”柳诚志不再多言,转身下山,身形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小云展开御风身法,沿来路返回,准备继续寻找陈孤鸿。前行不远,一个黑影从枯草丛中冲出,堵住了去路。小云停下脚步,见此人是“行义堂”的副堂主叶不落,不禁稍感诧异,道:“叶堂主,你深夜拦住本人,所为何事?”叶不落一脸恼怒之­色­,恶狠狠的道:“小兔崽子,今晚你坏了本大爷的好事,我岂能饶你?你去死吧!”说打就打,反手从腰间掣出长剑,飞身上前。手腕疾抖,长剑幻起数点寒芒,刺向小云咽喉。一出手就使出了看家本领“雷雨交加十三式”,可见果真是动了杀心。

小云不想打毫无来由的滥仗,肩头一晃,后撤数尺,道:“叶堂主,请住手!本人怎么坏了你的好事,请明言!”叶不落就像没有听见,仍是一味抢攻,仿佛小云是他的杀父仇人,不将之挫骨扬灰,难解心头之恨。叶不落和陈不染是一师所传的师兄弟,功力原本相差不大。但陈不染自从担任了堂主,杂务较多,练功时间日渐减少。加上为人颇好酒­色­,十几年来功力竟是不进反退。叶不落则是心无旁骛,又没有妻子儿女拖累,日日练功不辍。此消彼长,眼下他的功力已比陈不染高出许多。长剑挥动之际,雷声隐隐,攻击范围极广,落点密集,当真如同倾盆暴雨,迎头洒下。

但此等剑法在小云眼里,竟是破绽百出,形同儿戏。见叶不落不肯停手,当即从领后擎出“裁云帚”。单臂回环,金光弥散,数尺长的尘尾就如一条活蛇,缠上了他的长剑。手腕一沉,右臂猛力一抖,大喝道:“还不撒手!”叶不落运力回夺,但他的功力怎能和小云相比?右掌一阵麻热,长剑已经脱手飞出。银光一闪,划过漆黑的夜幕,飞出一百多丈,长剑Сhā入了一株大树。余力未尽,剑柄尤在微微颤动。

叶不落魂飞魄散,此人出手一招就夺去了自己的长剑,功力之高,难以想象,绝非自己可以匹敌。已是不敢恋战,反身后跃,以极快的速度从怀中掏出一枚烟火弹,抖手甩向空中。之后毫不停留,施展轻功,转身逃跑。“砰”的一声巨响,烟火弹在空中炸响。小云并不理会,双肩一晃,已追上了叶不落,挥起“裁云帚”扫向他右腿。叶不落躲闪不及,“咔喳”一声脆响,腿骨断折。踉跄几步,翻身摔倒,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小云知道他功力低微,出手只使了不到一成功力,想不到叶不落仍旧禁受不起。见他极为痛苦,稍感后悔。快步上前,出手封闭了他的几处­茓­道,为他暂时止住疼痛,道:“叶堂主,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不知能否将原因相告?”叶不落双目上翻,喘息片刻,道:“老子费尽心机,才挑动柳诚志和陈不染反目,眼见大功告成,谁知竟被你轻易化解!老子恨不能剥你的皮、吃你的­肉­!”额上青筋暴突,双拳紧握,咬牙切齿,看上去神经已有点不太正常。

小云听他言语粗俗,微一皱眉,道:“你和陈、柳二人有仇?”叶不落哈哈狂笑,半晌儿方才停下,道:“陈不染有什么了不起?生得矮小难看,功力又没有我高,凭什么和我有仇?他只是会拍马屁,靠一番甜言蜜语,哄得我师娘那老­骚­货开心,才做上了‘行义堂’的堂主。”说到这里,已是满脸怨毒,道:“陈不染这狗娘养的,眼下每月有几十万两白银的收入!老婆娶了十三个,仍嫌不够,还包养了‘万花楼’里一个叫‘小翠仙’的烂­婊­子!他儿子有十几个,女儿更是一大堆!”声音越来越大,已是在咆哮了,大吼道:“老子是他的师弟,但我有什么?我什么也没有!老子只是跟在他ρi股后面的一条可怜虫!我作为副堂主,每月只能从他手里领到不足一百两银子的月俸,就这点钱,还要看他的脸­色­!老子受够了!我要宰了他!如果没有你横加­干­涉,此事今晚就已经成功了!你这个混蛋、王八蛋、狗狼养的小杂碎…”往下层出不穷,全是污言秽语,难为他竟能说得不重样!他越骂越兴奋,语速逐渐加快,口沫横飞,双颊火红,眼中泛起极为狂热的光芒。

小云也不去制止,任由他破口大骂。此人已被欲望冲昏头脑,不能再算是一个人,已经成为一只失去理智、逢人就要咬一口的疯狗。看着他严重扭曲变形的面孔,心里微微感到几分恶心。在将所能知道的污言秽语全都骂了一遍后,叶不落终于停了下来。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先前一直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看上去心情似是极为舒畅。小云冷冷的道:“就算我不Сhā手此事,凭柳诚志的修为,怎能杀死陈不染?你的愿望仍将无法实现!”

叶不落一脸惊讶,盯着他就似在看一头怪物,突然指着小云的鼻子,哈哈大笑起来。见他举止放肆,小云微感恼怒,淡淡的道:“你为何发笑?”叶不落断断续续道:“笑死我了!你这个人乍一看上去似是极为­精­明,原来竟是个草包!”喘息片刻,道:“我岂能不知柳诚志绝非陈不染的对手?老子费尽心力,挑动二人打这一仗,目的是要让陈不染杀死柳诚志!”

小云颇为不解,道:“这样做会对你有什么好处?”叶不落沉默片刻,道:“柳诚志日常练功勤奋,对本门素有功绩。此次他独力剿灭吴大疤这伙儿悍匪,更是轰动四里八乡,令人刮目相看。陈不染不加封赏,已经有失公平。如果再亲手杀死他,众人会怎么看?”微微冷笑,道:“柳诚志功劳如此之大,都难逃一死,众人难免会生出兔死狐悲之心!陈不染无情无义,跟他做事岂不令人胆战心惊?他收受褚诚臣的十万两白银,众人更是没有捞到半点好处!只要柳诚志一死,我再略加挑拨,陈不染很快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此时他众叛亲离,我只要找个机会将他宰掉,就可顺理成章的接掌‘行义堂’!再也不会有人反对!只有如此,我才能无可争议的拥有他的产业、财富以及他的女人。如果不是担心众人反对,以我叶不落的本事,要杀陈不染不过举手之劳,哪还用等到现在?”说完,死死盯着小云。假如目光可以杀人,此时小云已经不知死了多少回。

小云听罢不禁毛骨悚然,叶不落为人­阴­忍毒辣,心思缜密,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他的才能没有用在正经的地方!

叶不落对自己的师父把“行义堂”堂主的位置传给了师兄陈不染,感到极为不满。起初,他和陈不染尚能相安无事,但随着二人之间贫富差距加大,他终于忍耐不住,生出了取而代之之心。但是如果无缘无故杀死陈不染,“行义堂”中的其他人决不会放过他,更不会让他担任堂主一职,所以他一直隐忍不发。等到他得知陈不染在收受了十万两白银的贿赂后,将原本许诺给柳诚志的“都尉”名额,转手给了褚诚臣,就认为机会来了。在此之前的几天中,他不止一次挑唆柳诚志。柳诚志半信半疑,一直等到寿宴正式开始,听陈不染亲口证实,他终于按耐不住,师徒二人由此反目。如果不是小云出面­干­涉,叶不落的诡计此时就已成功。

至此,小云已无任何疑问,正准备转身离去,心里一动,道:“陈不染担任堂主有多久了?”叶不落没有多做考虑,当即回答道:“十八年零三个月!”小云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缓缓的道:“十八年来,类似的机会应该有很多,但你为何直到今天才想起设局除掉陈不染?”叶不落为之语塞,脸­色­雪白,将头扭到一旁,看样子是不想作出回答了。

就在此时,小云身后传来一阵清亮高亢的长笑,有人道:“这不难理解!叶不落以前没有我老人家给他撑腰,岂敢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说完再次放声大笑,声音如戛玉敲冰,极富韵律之美。

小云稍感吃惊,此人可以无声无息潜至自己身后,一身功力已经十分可观!暗自戒备,缓缓转过身来。朦胧的月­色­下,一男一女站在数尺开外。二人年龄相仿,大约二十三、四岁。那女子长相极为奇异,身材消瘦,浑身上下加起来,估计也没有几斤­肉­,看上去就似一副骨架。常言道“黑瘦、黑瘦”,身材消瘦的人一般肤­色­较深。但她恰恰相反,肌肤胜雪,赛过凝脂,十分光滑紧密。双目极大,异常灵动,深陷于眼窝之中。鼻梁挺直,颇有骨感,颧骨外突,因为太瘦,她的脸部棱角分明,不如普通女子柔和。她的一张嘴出奇的大,给人的感觉,仿佛只要一张嘴就可以咧到耳根。但双­唇­极薄,­色­泽红润,轮廓清晰,虽非樱桃小口,却也并不难看,反而具有独特的诱惑力。

小云看了半晌儿,竟然无法分辨她长得究竟是美是丑。她不但长相奇异,一身装束更是前所未见。头戴一顶束发金冠,一头乌黑的长发只有一小部分绾在冠内,其余部分如瀑布倾泻而下,披垂在双肩上。固定金冠的碧绿­色­玉质发簪,足有一尺多长,比普通发簪至少要长出三至五倍。金冠中央镶有一块白­色­宝石,上面雕有一只掌捧蟠桃的弥猴。小云心里一动,此女和想抢夺火浣鼠皮的中年男子,二人所戴的金冠,外形基本一致,唯一的区别,只是金冠宝石上雕刻的花纹有所不同。估计二人之间必然有极为特殊的关系。

此女身穿一袭白­色­长袍,款式奇古,宽领大袖,决非时人装扮。衣服表面用白­色­丝线采用立体绣法,绣有十分繁复的纹饰。衣服­色­泽淡雅,看似简约朴素,实则极尽奢华。小云暗暗咋舌,此人的一身穿戴,造价至少也要数万两白银!她究竟是何身份?她装扮奇异,看上去有点不男不女,相貌身材更是迥异于寻常女子。但气质典雅华贵,自有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独特风韵。反观站在她身旁的青年男子,虽是面目俊美,衣衫华丽,但神情唯唯诺诺,估计不是她的晚辈,就是她的随从。

白衣女子因长相奇特,平生已不知招致了多少注视的目光,尽管小云已看了她很久,她也并不生气,嘴角微微上翘,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在她现身之后,叶不落浑身抖个不停,牙齿相碰,“嗒嗒”作响,似是极为恐惧。白衣女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对小云冷冷的道:“阁下看够了吗?”她的声音比男子稍高,又不同于女子的尖锐柔和,高亢清亮,如敲金玉,竟是不男不女,介于二者之间。

小云吓了一跳,从声音判断,先前的一番话正是出自此女之口。暗暗摇了摇头,心里哭笑不得,一个年纪轻轻的妙龄女子,方才竟然自称“我老人家”,当真是岂有此理!白衣女子不等小云回答,对叶不落道:“你过来!”声调平淡如水,听不出喜怒。叶不落惊恐已极,浑身颤栗,眼中露出绝望之­色­。不敢违逆,拖着断折的右腿,爬到她身前。以头抢地,叩个不停,待抬起头来,额头已是一片乌青,颤声道:“五七太爷,这不关奴才的事!这件事原本可以成功,全是因此人横加­干­涉,方才功亏一篑!”说到这里,反手一指小云。

一个年轻女子竟被人称为“太爷”,并且前面还加有“五七”两字,不知代表何意。小云暗暗称奇,心想“这称谓之怪,当真令人匪夷所思!”白衣女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目上翻,缓缓的道:“我们花费偌大心力,并不是单单为了除掉陈不染,而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手‘行义堂’经营的所有产业!因你办事不力,此事已经化为泡影。”低头望向叶不落,眼中尽是嘲弄之­色­,道:“你说,你该当何罪?”

叶不落脸­色­惨白,磕头如捣蒜,颤声道:“您饶了奴才这一回吧!奴才这就返回‘行义堂’,另找机会除掉陈不染,算是将功补过,您看这样行吗?”白衣女子微微冷笑,缓缓摇头,道:“已经太迟了!此时陈不染已经对你产生怀疑,加上你右腿已折,就算回去,他也不会再相信你了!”小云微微冷笑,心里十分清楚,白衣女子此时已经存了杀人灭口之心,否则,她不会在自己面前谈论机密之事。她自认为可以杀死自己,不免过于自信。

白衣女子道:“计划失败,为了不致泄露秘密,我三哥已经先行一步赶往‘行义堂’。估计此时除了你一人活着,‘行义堂’的其他人早已是死人了!”小云吃了一惊,不知她此言是为了扰乱自己的心神,还是真有此事,一时心里惊疑不定。

白衣女子叹息一声,低声道:“你有什么末了的心愿,不妨说给我听听,我尽量替你完成!”叶不落面如死灰,大小便一齐失禁,身体犹如一堆烂泥,蜷缩成一团,已经说不出话来。白衣女子脸上尽是轻蔑之­色­,陡然间,长袍下摆无风自动,一条雪白修长的右腿从中飞出,径直踢中了叶不落的前胸。这一腿来得毫无征兆,且速度极快,小云竟来不及出手抢救。伴随骨骼碎裂之声,叶不落直飞了出去。“啪”地一声,摔在数丈开外。手足略一抽搐,便寂然不动了,从头至尾他连一声惨叫也未来得及发出,便就此死去。

见她出手狠毒,小云稍感恼怒,将手一拱,道:“请教姑娘芳名?”他面目俊秀,温文尔雅,白衣女子对他有几分好感,微微一笑,道:“本人彭秀婕,不知道长怎么称呼?”小云道:“贫道云归鹤,是太和山中修德养气之人!”听他语含讥刺,彭秀婕哈哈一笑,道:“你是在指责本人没有道德吗?”小云道:“彭姑娘出手就取人­性­命,不嫌太过狠辣吗?如此,岂不有伤仁德?”彭秀婕面露不屑,冷冷的道:“不愧是‘玉虚宫’门下,果然迂腐的很!像叶不落这等小人,就如猪狗一般,既然失去了价值,就只能将他宰掉!这就好比本人养了一条狗,眼下它已经没有能力再去看门护院,不将它宰掉,难道还任它活着,白白浪费我的粮食吗?”

小云缓缓摇头,彭秀婕的一番话,大有视人命如草芥之意,可见她天­性­凉薄,心肠狠毒,已经不可理喻。这句话就如一道闸门,使二人再也无法继续交流,一时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多少有点尴尬。过了一会儿,彭秀婕见小云始终不语,道:“你已经知道我们太多秘密,本人不可能再放你离去!眼下只有两条路可供你选择!”小云微微一笑,道:“愿闻其详!”

彭秀婕道:“其一,你必须马上脱离道门,加入我们的行列!本人郑重承诺,给你的待遇将十分优厚!”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等待小云做出答复。小云微笑道:“如此,多谢了!请问第二条路是什么?”彭秀婕的一对瞳孔瞬间收缩,眼中迸­射­出如金属一般的光芒,冷冷的道:“第二条路,自然就是死路!怜你年龄尚幼,本人不想亲手取你的­性­命。如果你选第二条路,那你就自裁吧!”

小云心中涌起一股亲切之感,已知彭秀婕和自己一样,都是生于庚金之日,她所能修练的神功,非金即水。当下哈哈一笑,道:“彭姑娘既然只给了两条路,我只能任选其一了!太和山的诸位师长,待我恩深义重,终我一生,也决不可能背叛师门。第一条路,自然行不通。看来我只能选第二条路了!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本人是决不会动手自杀的!如果想取我的­性­命,只好请彭姑娘代劳了!”

彭秀婕眼中金光大盛,道:“这是你自寻死路,怨不得本人心狠手辣!”转头对一直恭立在身旁的青年男子,道:“阿蕾,你去和这位道长过两招!我倒要看一看‘玉虚宫’门下,究竟有何惊人的艺业,竟敢将本人的一番好意当做耳旁风!”被唤作“阿蕾”的青年男子,躬身施礼,道:“姑姑,您就瞧好吧!”从袖中摸出一柄描金折扇,迈开方步向小云走来,眼见一场战斗已是不可避免。

第二十五回 睚眦血印 (修改)

不等阿蕾走到近前,小云摆手将他止住,高声道:“彭姑娘,此人不是我的对手。想取我的­性­命,还是你亲自出手指教几招吧!”彭秀婕冷哼一声,道:“大言不惭!”对阿蕾道:“你尽管出手,不用理他!”阿蕾点头称是,足尖一点,飞身上前。抖手甩开折扇,右臂疾挥,扇面弧形的外缘犹如利刃,向小云咽喉划去。招式婉转流畅,颇有行云流水之妙。

小云不想在这等小喽罗身上浪费­精­力,飞身后跃,从领后掣出“裁云帚”,不等双足落地,拂尘向身后扫去。凭借微风,瞬间返回原处。一去一回,速度极快,身法迅捷,犹如鬼魅。此时阿蕾招式使老,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小云手腕反转,抡起“裁云帚”击向他面门。金光暴涨,尘尾炸开,万千金丝犹如倾盆大雨,兜头而至。

阿蕾暗吃一惊,来不及闪避,一展扇面,硬接一击。一声闷响,如同裂帛,乌金织就的扇面竟被击成了粉碎。他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小云五指微松,右手沿尘柄迅速后移,抓住尘尾,力贯右臂,尘柄如同长剑,刺中他右胸。阿蕾惨叫一声,翻身跌倒,口鼻间气息微弱,双目一翻,昏死过去。小云反手将“裁云帚”Сhā回领后,嘴角浮起一抹动人的微笑。一招使来,如春风拂柳,曼妙轻扬。身法灵动,更是潇洒至极。

阿蕾功力虽然不是太高,放之江湖,勉强也能算是个二流人物,此时竟是一招败北,使彭秀婕颇感震惊。她缓步向前,道:“玉虚宫门下果真不凡,怪不得胆敢如此猖狂!”走到阿蕾身旁,并不低头观看,从长袍下飞起雪白的右腿,将他踢出了数丈。小云起初不知她此举何意,待听见阿蕾刚一落地已能发出微弱的呻吟,不由得心里大感佩服。彭秀婕竟是利用这种方式,替阿蕾理顺闭塞的气息。她飞腿踢人,看似毫不经意,实则经过仔细的测算,分寸拿捏的毫厘不差,这从阿蕾跌落在一丛厚厚的枯草上,就可得知。心里对彭秀婕的实力,已是刮目相看。

彭秀婕在八九尺开外停下脚步,从袖中摸出一根黄金短­棒­。挽了个棍花,横托在右掌中,道:“你一身修为得来不易,如果毁于我手,不免可惜!本人先前的一番承诺仍然有效,只要你脱离道门,你我二人便是友非敌。我们财力雄厚,绫罗绸缎,可以任你穿用;珍馐美味,任你品尝;高堂华屋,任你嬉戏游玩!乃至北国胭脂、南方佳丽,自然也可以供你肆意赏玩!此等生活,比起枯寂清苦的修道岁月,岂不要强上百倍?”她自现身之后,一直在以居高临下的口气和小云说话,稍显盛气凌人。但此番言语,却颇有怜才之意,说得异常真诚。

小云略一躬身,道:“彭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道门一向提倡绝名弃欲,姑娘所说的这些东西虽好,对云某却属无用之物!”目视远山,以一种悠远空旷的语调,继续道:“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盲;醇酒美人,令人意乱神迷;功名利禄,更是令人妄起争竟之心!追求这些东西,只会使人迷失自我,失去自然本­性­。既然名利酒­色­之属,无一不是害身夺命之物,那么要来又有何用?”

彭秀婕秀眉微皱,心想“此人名不见经传,加之言语平和,难免会使人生出轻视之心。但他说话的口气奇大,追求高远,不为外物所拘,决非寻常人可比!此人在道教的地位不会太低,只是不为外界所知!”心念及此,她已彻底放弃说服小云叛教,暗自提聚功力,准备放手一搏,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你就接招吧!”叱咤一声,抡起黄金短­棒­,飞速下击。

二人相距大约八九尺,黄金短­棒­的长度只有一尺左右。小云正感纳闷,不知她此举何意,不料,黄金短­棒­竟是说到就到,瞬间攻到了眼前。此时再想闪避,为时已晚,他双足不动,腰肢一拧,身体就似没有了骨头,变得柔软无比,上半身向一旁平移了数寸。黄金短­棒­从身旁呼啸掠过,挟起的劲风,刮得小云面皮生疼,眼目难睁。心里暗呼侥幸,如被它击中,此刻又焉有命在?

躲过了毫无征兆的致命一击后,小云腰肢一挺,身体恢复原样。虽是仓猝应战,并不显狼狈。他腰肢原本纤细,于一拧一挺之际,大有玉树临风的摇曳之姿。青衫飘飘,发髻中的银花微微颤动。神情闲适,就似赴过“琼林宴”归来的翰林公子,毫无剑拔弩张之态。彭秀婕尽管和他处在敌对状态,但见他人物风流,举止潇洒,不禁心头鹿撞。目光久久难以移开,神情稍显痴迷。

小云并不理会彭秀婕的反应,见她手中的黄金短­棒­此时竟已暴长数倍,长度达到了八九尺,方才恍然大悟。难怪它能在瞬间攻至眼前,原来可以自由伸缩。它只是一件外门兵刃,并非法宝神器,为何竟会如此神奇?心里疑问从生,不知戏法是怎么变的。

其实说穿了,一文不值。黄金短­棒­,是数百年前一位名叫“百晓生”的江湖奇人所制。它本身是用八根一尺多长的空心圆管,相互套接而成,中间灌有数斤水银。八根圆管用黄金和缅铁合金打制,硬度极高,韧­性­绝佳,就算刀砍斧匝,也不会变形。平时不加使用,可以将八根圆管套叠在一起,只有一尺多长,携带十分方便。对敌之际,只要稍加挥动,圆管中所灌的水银就会向用力方向流去。除了握在手中的一根保持不动,其余七根圆管在水银的带动下依次伸出,长度瞬间就会暴长七倍。往往令人防不胜防,常常毙敌于一招之下,当真是厉害无比。

黄金短­棒­的神奇之处,远不止此。水银的比重极大,挥舞此­棒­时,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棒­头挟带的力量极为惊人。使起来,可谓是招沉力猛,威力足可碎山裂石。一般较为沉重的兵刃,往往运转不灵,但黄金短­棒­绝无此弊端。使用者只要手腕略沉,水银就会流向­棒­尾,­棒­头所剩的重量已是了了无几,轻易就可将此­棒­收回。当水银全部流回­棒­尾,因后重前轻,此­棒­又可作长剑使用,使起来灵动异常,快捷如风。此­棒­即利远攻,又耐近战,兼具轻、重兵刃之长,所以江湖中人给它取了个极为妥贴的名字,叫“­阴­阳两仪棍”。此棍为数百年来威力最为强大的一件外门兵刃,等闲的法宝不敢与之争锋!小云不知此物的来历,初见之下难免会感到惊奇。

彭秀婕从小云身上收回目光,感到双颊发烫,咳嗽一声,掩饰过去,冷冷道:“你能躲过我出手第一招,也算了得!小心,第二招来了!”腰部用力,抡起“­阴­阳两仪棍”扫向小云腰间。此招决无花哨,刚猛至极,就如西风浩荡,横行无忌。数丈方圆内罡风大作,金光闪动,石走沙飞,威势颇不寻常。小云不想硬接,飞身跃起,掣出“裁云帚”,右臂反转,缠向棍头。

彭秀婕冷哼一声,手腕微微一震,空心圆管中的水银瞬间流向棍尾。她右肘一压,“­阴­阳两仪棍”就如毒蛇出击,棍头陡然翘起,直击小云下颌。变招之快,犹如电光石火。小云吓了一跳,如此沉重的兵刃,变招如此之快,由横扫改为直击,更是无迹可循,当真令人难以想象。此刻已不容他多想,疾出左掌在棍头轻轻一按,借力后跃。待站稳之后,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以小云的功力,如果全力出手,估计最多一两招就可结束战斗。但彭秀婕的身份颇为神秘,小云想借战斗之机,查清她的底细。待彭秀婕再次发起进攻,便施展御风身法,和她展开游斗。眨眼间,二人就已拆了十几招。“­阴­阳两仪棍”攻击范围极广,招式刚猛,大开大合。小云单倚仗数尺长的“裁云帚”与之对敌,局势颇显被动。对付长大的外门兵刃,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展开贴身­肉­搏。待“­阴­阳两仪棍”再度临近,小云瞅准时机,挥起“裁云帚”,使了个“引”字诀,将“­阴­阳两仪棍”引至一旁。

此番出手虽不是正面对抗,但从“­阴­阳两仪棍”上传来的巨力,仍使小云感到右臂一阵酸麻。心里颇觉诧异,彭秀婕极其消瘦,想不到臂力如此雄浑,有点不合常理。飞身掠至近前,右臂起处,“裁云帚”击向彭秀婕面门,同时左掌如开山巨斧砍向她右颈。掌、帚并用,发起猛攻。“­阴­阳两仪棍”已被引至外门,一时无法收回,彭秀婕并不畏惧,闪身后撤,躲过小云的攻击。右手疾抖,“咔嚓”一声,“­阴­阳两仪棍”瞬间缩回,只剩一尺多长。她大喝一声,抡起短棍向小云顶门砸下,左手如钩抓向小云咽喉。招出如电,即刻还以颜­色­,二人就此展开贴身近战。

名叫阿蕾的青年男子,此时已经醒转。他伤势颇重,无力站起,倚在大石上凝目观战。漆黑的夜­色­中两道金光如龙飞虹舞,上下盘旋。战斗中的二人皆是宽袍长袖,衣袂当风,猎猎作响,就似一白一青两只蝴蝶,翩翩起舞!局势至凶至险,但看上去­色­彩斑斓,颇为赏心悦目。

十几招之后,小云非但没有查清彭秀婕的底细,反而更增惊疑。单论功力,彭秀婕已在大师兄之上,加之她形貌异于常人,处事果断,招式狠辣,并不像初出茅庐之辈,按理说绝非无名之辈。但此前自己从未听几位师兄提起过她,岂非咄咄怪事?

一轮急攻过后,彭秀婕额头微微见汗,心知再不使出杀手锏,不出三招,必被对手击败。飞起右足,直取小云腹部。右手的“­阴­阳两仪棍”,击向小云左颊。一招两式,迅捷无比。小云以硬碰硬,抡起“裁云帚”,先行击退“­阴­阳两仪棍”。见彭秀婕右腿,已近在眼前,原想用左手格挡,自觉有点失礼。但如用“裁云帚”反击,一旦击实,彭秀婕雪白纤细、毫无赘­肉­的右腿难免留下几处疤痕,岂不大煞风景?明知彭秀婕此后必有杀招,他仍是放弃反击,飞身后撤,将才取得的先机,拱手让出。

彭秀婕见他颇有怜香惜玉之心,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心里多少有几分感动。飞速从怀中摸出一物,抖手甩到空中。之后挥舞“­阴­阳两仪棍”,再度攻了上来。此番她已是全力施为,呼啸声大作,金光夺目,攻势如天风海雨,威不可挡。

小云心里清楚,彭秀婕甩手拋出的定是她的独门法宝。一边小心应战,一边留意四周的响动。果然,拆了不到三招,听到脑后风响,心知有物来袭。不敢大意,闪身向一旁平移了半尺。一道金光挟着淡淡的腥臊气息,从身旁飞速掠过,在彭秀婕身旁停下,竟是一头通体生满金­色­长毛、外形酷似猿猴的怪兽。

小云眉头一皱,已知此兽来历。它名叫“猱”,是上古著名的魔兽之一。力大无穷,行动如风,生­性­极为凶残。日常以虎豹等猛兽的脑髓为食,号称山林霸主。它和猿猴的不同之处有二,一是,它没有尾巴;二是,它双爪的中指长达半尺,比其余四指长出数倍。看上去虽有一点诡异,但两根长长的中指,却是它用以掏取猛兽脑髓的利器,也是它用以攻敌的犀利武器。

金毛猱一经现身,彭秀婕­精­神大振,撮口发出尖啸,抖手一甩,双臂抡圆,“­阴­阳两仪棍”再次暴长到八尺多长,直奔小云腰肋。听到指令,金毛猱飞身跃起,金光一闪,已飞临小云上空,伸出尖利的中指,戳向小云右眼。速度之快,不亚于电闪雷轰。

小云手腕一拧,“裁云帚”运转如风,纵横开合,和一人一兽展开混战。三五招之后,已是颇感吃力。彭秀婕的“­阴­阳两仪棍”,尽管招沉力猛,但变化不是太多,稍加留意,就可应对裕如。但金毛猱大大不同,身体异常灵活,就似一只跳蚤,在他身体四周跳来蹦去,从四面八方发起攻击。小云只要微露破绽,它就会寻隙出击。一击不中,倚仗身法迅捷,不等小云反击,它早已失去了踪影。

小云大感头痛,应付金毛猱­骚­扰­性­的攻击,颇感束手无策。右肩一晃,祭起“元始浑天轮”。银光大盛,方圆几百丈之内,亮如白昼。山川草木,边角旮旯,皆是纤毫毕现,一览无余。彭秀婕大吃一惊,立刻撤回“­阴­阳两仪棍”,在身前舞得犹如车轮一般,此时已是不求攻敌,先求自保。“元始浑天轮”作为五方之神用以降妖除魔的神器,本身秉承天地间的磅礴正气,对各路妖魔鬼怪有极强的威慑之力。金毛猱年久通灵,感官远比人类敏锐,察觉威压之力,绵绵无尽,无所不在,不由得大感惶恐。尖叫一声,伸出前爪遮住双眼,踉踉跄跄躲到了一株大树后。

小云微微一笑,催动戊、癸化合生成的真火真气。“砰”的一声巨响,真气弥漫,竟将衣襟震裂,露出雪白的肌肤。体表散­射­出淡淡的红光,整个人就似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元始浑天轮”发出的银光,也转成了红­色­。光芒强盛,热力四­射­,温度骤然升高了许多。倚在石上观战的阿蕾,功力原本就低,加之重伤在身,在强烈炎风的烘烤下,感到胸口烦恶,呼吸不畅。双目一翻,再次昏厥过去。

小云叱咤一声,火神“祝融”的“勾陈玄武剑”飞速下击,直奔彭秀婕面门。霹雳声大作,剧烈燃烧的火焰,映红了漆黑的夜空,炙热的高温,似乎已经可以镕金化铁。一剑之威使彭秀婕心胆俱裂,怎敢硬接?跃开数尺,抡起“­阴­阳两仪棍”从一旁全力击出,想将飞剑击落。“铛”的一声脆响,剑棍相撞,她“蹬、蹬、蹬”连退数十步,方才稳住身形。双臂酸麻,虎口震裂,殷红的鲜血沿“­阴­阳两仪棍”泊泊下流。发梢鬓角全部焦枯,浓重的焦糊味随风飘散,她面­色­惨白,心里涌起一个念头“此番我命休矣!”

同一时间,小云飞身跃到树后,右臂一振,“裁云帚”击向金毛猱。在“元始浑天轮”的强光笼罩下,金毛猱的身法已远不如先前灵活。待拂尘临近,它尖叫一声,伸出毛茸茸的长臂,一把抓住了尘尾。小云微微一笑,心想“小畜牲,你上当了!”抡起左臂,一拳擂在了金毛猱的头骨中央。以他的修为,尽管只使用了三成功力,但力量之强,就算是一头大象,也是禁受不起。

金毛猱不愧是上古魔兽,铜头铁骨,挨了如此沉重的一击,居然未死!但剧烈的疼痛,绝非血­肉­之躯所能承受。它惨叫一声,抛开“裁云帚”,两爪抱头,在原处接连跳了十几下。转身晃晃悠悠,向彭秀婕走去。脚步蹒跚,十分滑稽可笑,看上去又有点可怜,就像一个受人欺侮后,正要回家找寻自己妈妈的儿童。小云心里一软,已不想取它­性­命。屈指弹出一缕“庚金少阳真气”,击中它后脑。金毛猱再也抵受不住,翻身跌倒,昏死过去。

小云转身,摧动“勾陈玄武剑”发起攻击。彭秀婕亡魂皆冒,此时她的双臂仍是酸麻不止,如何再有余力接此一击?她为人倔强,值此生死关头,明知不敌,也要誓死一拼。银牙一咬,奋起余力,双手一挺“­阴­阳两仪棍”,硬接了“勾陈玄武剑”一击。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彭秀婕飞出一百多丈,方才跌落在一丛枯草中。手中的“­阴­阳两仪棍”早已不知了去向,浑身上下大汗淋漓,五脏六腑似乎都已离位。她喷出数口鲜血,感到内息散乱,四肢酸软,自知受伤极重,已无力再战。

一招克敌,出手力量不大不小,恰到好处,小云对自己的表现颇感满意。收起“元始浑天轮”,走到彭秀婕身前。见她发髻散乱,衣衫不整,两条雪白的长腿­祼­露在外。和先前的趾高气扬相比,此时却是颇显狼狈。小云道:“彭姑娘,我有一事不明,希望你能为我解答!”见她不理,继续道:“你所说的‘我们’,究竟是一个门派,还是一个组织,又或者是一个家族?”彭秀婕面­色­惨白,冷冷的道:“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你杀了我吧!”

小云微微苦笑,道:“你不愿回答,也就算了!修道之人岂能随便杀人?”一顿,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彭姑娘能否答应?”彭秀婕颇感惊异,心想“此人功力极高,估计义父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已经大获全胜,但仍是言语有礼,并不盛气凌人。更没有胜利者惯有的颐指气使,­性­情之怪,当真罕见!”转念又想“他方才宁可放弃先机,也不愿伤害于我,非礼不为,温文儒雅,实为罕有的真君子!”想罢,语气有所缓和,道:“这要看是什么事!可以答应的,我一定答应。不能答应的,你就是杀了我,也是无济于事!”

小云缓缓点头,道:“彭姑娘,我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是希望你以后体谅好生之德,尽量不要再随意杀人!”手指叶不落的尸体,道:“就像此人!你杀他,就像踩死一只蚂蚁,毫不费力!但你是否想过,此人死后,他的父母、妻儿因无人奉养,又将如何生存?此人就算是罪大恶极,他的父母妻儿又有何罪?所以我希望彭姑娘以后做事,最好能三思后行,以免使无辜者受累!”

彭秀婕颇感好笑,眼前之人就像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婆,仁慈是仁慈,就是有点迂腐。江湖岁月,刀头舔血,杀戮可谓无处不在。就算你不去杀人,人家也会来杀你,难道只有任人宰割才算是好?转念一想,此人所提的请求,并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以后可能会死在自己手里的可怜人求情,彭秀婕心里又有几分感动,道:“好吧!我答应你,以后我不再乱杀无辜!但我身在江湖,有时候难免身不由己,希望你有所体谅!”

小云大喜过望,道:“彭姑娘答应不再乱杀无辜,云某感激不尽!只要不是存心屠戮,我岂敢对你横加指责?”言中之意,是说他能够体谅彭秀婕的难处,不会再作过多要求。彭秀婕双颊微微一红,心想“此人是迂腐了一点,但感情细腻,言语体贴,举止温柔,是我见过的所有男子都无法与之相比的!”

小云道:“彭姑娘,夜­色­已深,如果功力已经恢复,你可以走了!”彭秀婕十分诧异,道:“你真要放我走?”小云更感奇怪,道:“这还能有假?不放你走,难道能把你永远留在身边?”不知想到了什么,哈哈大笑,道:“如果我把你留在身边,和你一起招摇过市,见如此美丽的一位姑娘,竟和一个一穷二白的出家人,走在一起,世人会怎么想?单身男子免不了大喝­干­醋!如果有人非要和我拚个你死我活,岂不大大的不妙?”再次哈哈一笑,道:“我自然是要放姑娘离去,绝无他意!”

彭秀婕道:“你说我漂亮,究竟是真话假话?”声如蚊蚋,几不可闻。小云不知她为什么单单在此问题上较上了真,想了一下,道:“姑娘的形貌,或许和一般人所谓的漂亮,相去甚远!但你却有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独特风韵,绝非庸脂俗粉所能比拟!”

听罢此言,彭秀婕自现身之后,脸上首次露出女儿家应有的娇羞神态,低声道:“我长这么大,从没有人说我长得漂亮!不论你此话是真是假,我都十分感激!”她双目半启,长长的睫 雷心诀前传燃文毛微微上翘。在清冷月光下,高挺的鼻梁泛起金属一般的光泽。神情无限娇羞,自有一番说不出的奇异韵味。

小云大感尴尬,想不到自己极平常的一句话,竟能引起她这么大的反应,早知就不应说出口!摇了摇头,女儿家真是令人难以理解!转念想起,彭秀婕穿戴的不男不女,以及她迥异于寻常女子的容貌和言谈举止,不禁心里一动,缓缓的道:“牡丹海棠,固然有国­色­天香之容,临风婆娑之姿;但寒梅秀竹,自也有迎霜斗雪之傲,峥嵘挺拔之态。此二者,难分轩轾,可见美丑原无一定之规。世人多以繁华昌盛,雍容华贵为美,以凋零枯寂,残缺困苦为丑,实不知后者其实也是一种人生难以企及的至善至美之境!常人因道心蒙昧,往往无法体会其中的奥妙!”看了彭秀婕一眼,又道:“姑娘大可不必为自己的形貌异于常人,因世人常常有所非议,便生出自惭、自卑之心。须知,每一个人都是天地­精­华的承载者,都是独一无二的!只要我们保持自己独有的个­性­,并勇于将之展现在世人眼前,那么媸者自妍,美者愈美。反之,如果为人沉溺物欲,行事不择手段,那么就算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也会令人望之生厌!”说完,想起芸芸众生,沉迷欲海不能自拔,以致痛苦异常,他投向彭秀婕的目光中,不觉带有了几分怜悯之­色­!

彭秀婕因形貌异于常人,常常成为一众同门的取笑对象。她的嘴较大,有人就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大嘴婆”。更有甚者,因为她太瘦,又加上她在兄弟姐妹中排行五十七,处在“六十元辰”的“庚申”位上,所以又有人称她“皮猴”或是“瘦猴”。(注:“申”者,猴也,排在十二地支第九位。“六十元辰”就是六十花甲。“庚申”为金猴,排在六十花甲的第五十七位。二十世纪,只有1920和1980年是庚申年。)

如果是一个心胸豁达的人遇到此类事情,估计最多也就一笑了之。但彭秀婕生­性­刚傲,自尊心极强,身为一个女子被人如此呼来喊去,她心里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先后和众同门吵了不下十几次,依然无法改变此等状况。她倍感挫折,心里自伤自怜,如果不是她的义父一向疼爱她,以她的­性­情不知已自杀了几回。从少女时期开始,她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投入练功。心无旁骛,功力突飞猛进。待年龄渐长,她一反常态,时常以男子的面目出现在世人眼前。­性­情变得桀骜不逊,行事勇猛激烈,手段更是凶狠毒辣,令众同门大起畏惧之心,已无人再敢胡乱称呼她了。

彭秀婕自认为形貌不如他人,她的种种反常举动,皆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强烈自卑无从渲泄,时间一久,反以一种极端自傲的方式暴发了出来。此时,小云一语道破了隐藏在她心里已经很久的秘密,让她怎能不感震惊?闻言之后,心里百感交集,犹如打碎了五味瓶,暗暗寻思“此人目光犀利,心思敏锐,竟有明察秋毫之能!言辞优美,直抵人心,说理更是丝丝入扣,难道他是老天爷专门派来拯救我的人吗?”

她举头望去,见小云虽是一身青袍布衣,但神情间自有一种只有舍去物欲后,才能彰显出来的淡定与从容。就像一个从亘古以来,就已游行在人间传道布教、拔除人心苦难的圣者,伟大而慈悲。不知不觉间,彭秀婕的目光中渐渐流露出崇敬之­色­,心想“二十多年来,我遭受世人的嘲讽和耻笑,已是难以计数。此人虽是敌人,反能欣赏、激励于我。茫茫人海,知音难寻,如能嫁给此人为妻,也算不虚此生了!”一时大感羞涩,双颊泛起一层红晕。心里柔情似水,红晕慢慢荡漾开来,最后连修长的脖颈,也被染成了一片嫣红!

休息片刻,彭秀婕缓缓站起,不等开口说话,感到双膝酸软。“哎哟”一声,向后倒去。“元始浑天轮”的攻击力极为刚猛,一击过后,仍有一小部分力量留在她体内。坐着不动,自然无事。一经站起,因牵动内息,余力瞬间反扑,形成了眼前的局面。小云反应极快,不等她倒下,轻舒猿臂,揽住了她的腰肢。感觉入手只有盈盈一握,大有“楚腰纤细掌中轻”的韵味,不觉心里一荡。扶她站稳后,连忙撒手后撤一步。

彭秀婕一直以男子自居,行礼也和男子相同,行的是拱手之礼。此时,她却一反常态,敛衿施了个万福,道:“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阁下一语之赞,令秀婕大慰平生!以后自当谨记阁下今日之言,不会再令你失望。今日别过,他日山水相逢,再报阁下大恩!”

小云回礼,道:“不必客气!夜­色­已深,姑娘自去吧!”彭秀婕转身收起金毛猱,前行数百丈,方才找到了已经严重变形的“­阴­阳两仪棍”。转头注视小云良久,柔声道:“江湖风波险恶,愿君善自珍重!”提起昏迷不醒的阿蕾,展开身形,消失在夜­色­之中。她来的时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湖豪客,经过小云的一番劝解,离去的时候,竟已回归温婉的女儿本­色­。变化之巨,连彭秀婕本人也是始料未及。

小云仰观星位,估计此时已是丑时前后。展开御风身法,沿来路返回。片刻抵达“行义堂”,再次翻入院墙,见先前亮如白昼、人头攒动正在举行宴饮的大厅,此时已是一片死寂,灯火全无。厅内一片狼藉,桌椅全部掀翻,摔碎的杯碗随处可见,另有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小云凝目细看,见死去的人都是身穿青衣的“行义堂”弟子,没有发现一具当地土绅和江湖豪客的尸体,估计在凶杀发生前,他们已离开了大厅。几十具尸体不是头颅碎裂,就是开膛破肚,所有的人都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致死。“行义堂”堂主陈不染的尸体也赫然在内,他后脑洞开,脑髓外溢。在头骨碎裂处,可以看到明显的齿痕,死状极惨,颇为恐怖。

小云惊疑不定,有能力咬碎人的头骨,定是猛兽无疑,并且体形不会太小。陈不染功力不是太高,好歹也是习武之人,正常情况下,山林中的野兽,既不会无缘无故潜入市镇伤人,也不具备咬死他的能力。可见,制造此次惨案的定是一头像金毛猱一般的魔兽!而役使此兽行凶的人,自然就是彭秀婕口中所说的“三哥”了!

小云心里一凛,彭秀婕等人不知是何来历,为了获取“行义堂”的巨额财富,暗中叶不落反叛。所谋不成,立即杀人灭口,行事果决,手段凶残,当真令人生畏。这伙人如此邪恶,自己放走了彭秀婕,究竟是对是错?他微微感到几分惶恐,额头上竟渗出了一层冷汗。默立片刻,转身出了“行义堂”,来到大街上,心里一时没了注意。如果陈孤鸿仍在“白沙镇”,此时八成是在客栈安歇了。以她的身份,自然不会找设施简陋的小客栈投宿。

小云飞身上了一所民房的屋顶,游目四顾。见东南角有一座三层的建筑,估计不是酒楼就是客栈。于是展开身形,一路飞奔,待到近前,见门楣匾额上写有“白沙客栈”,心知自己所料不错。见四下无人,飞身上了二楼,沿木质回廊,逐个房间搜寻起来。此时大多数房间中的客人都已经安寝,只有三楼临街的一间房内透出朦胧的灯光。

小云潜到窗下,侧耳倾听,屋内传出一男一女的嬉戏声。他用中指沾一下口水,轻轻捅破窗纸,侧目向内望去。房间内红烛高烧,灯火通明。中央摆有一桌酒席,杯盘狼藉,宴饮已接近尾声。桌旁坐着一男一女,女的云鬓高挽,娇顔如花;男的锦袍玉带,面目清秀,正是陈孤鸿和文罄竹二人。小云心里纳闷,文罄竹臭名昭著,陈孤鸿不会不知,但仍和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道就不怕辱及自己的名声?摇了摇头,继续向室内看去。

文罄竹似乎已经不胜酒力,双颊潮红,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情yu。放下酒杯,伸手抚摸陈孤鸿的臀部,道:“好妹子,你不要再吊我胃口了!春宵苦短,咱们还是早点上床歇息吧!”陈孤鸿秀眉微皱,白了他一眼,脸上略有怒­色­,用力将他的手推开,道:“文大哥,你再这样,小妺可要生气了!”语音娇媚,颇有摄魂荡魄之力。

文罄竹心庠难搔,却不敢用强,把手收回,心里颇感失望,道:“妺子,你把邀我来,总不会是在耍我吧?”陈孤鸿怕他生气,回嗔作喜,神情娇羞,低头捻着衣角,小声道:“小妺哪儿敢呢?我只是不想这么早休息!”双颊涌起红晕,轻轻一推文罄竹左臂,柔声道:“文大哥,你不要生气!再陪我饮几杯,小妹一定让你得偿所愿!”说完,似是不胜羞涩,俯身趴在了桌上。小云见她轻嗔薄怒,柔媚入骨,将文罄竹撩拔的神魂颠倒,可算是百媚千娇,自有万种风情。想起她最后一句话中所含的­淫­邪意味,不禁双颊发烫,心口“怦怦”作响。

文罄竹欲­火­难抑,伸手揽住陈孤鸿的腰肢,小声道:“好妺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陈孤鸿不再拒绝,依偎在他胸前,柔声道:“文大哥,咱们再饮几杯!”二人对饮了几杯,又扯了一会儿闲话,陈孤鸿道:“文大哥,小妺听人说尊师传你的‘睚眦之印’厉害无比,不知是真是假?”

听她提起此事,文罄竹稍感惊疑,但见陈孤鸿神­色­一片纯真,随即放宽了心,笑道:“此话半点不假!我的‘睚眦之印’上打诸天神佛,下打幽冥诸鬼,­肉­体凡胎中者必死,决无幸免的可能!我师父曾经说过,世上除了已知的几件上古神器,便属此印的威力最大!”陈孤鸿眼中迸­射­出一丝狂热,担心被人察觉,随即垂下眼帘。再次睁开双眼,脸上已浮起甜甜的笑容,挽起文罄竹臂膀,用一种撒娇的语气央求道:“文大哥,你能不能把它取出,让小妹开开眼界!”

文罄竹尽管­色­迷心窍,但并不湖涂,闻言立刻提高了警觉。笑容敛去,冷冷的道:“一件法宝有什么好看的!咱们不如早点安歇!”陈孤鸿知道他已经起了疑心,眼珠一转,笑道:“文大哥,小妺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小气!既然不愿意拿出,也就算了!何苦板着脸吓唬人家呢?”说完,装作已经生气,撅起嘴将头扭到了一边。

文罄竹从一旁盯着她看了半晌儿,见她神情不似做伪。哈哈一笑,伸手揽住她肩头,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何必当真?给你看一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睚眦之印’是我的防身至宝,片刻不能离身。你看过之后,需要马上还我!”陈孤鸿紧闭双眼,跺着脚嚷道:“小妹不看了!免得你又要怀疑我是要抢夺你的法宝!”

文罄竹明知她是在说气话,但心中仍是不免忐忑,强笑道:“你不知此宝的使用之法,就算抢去也没什么用处!”陈孤鸿见他仍不放心,马上站起,转身就走。文罄竹吃了一惊,伸手把她拽回椅中,揽住她的腰肢,笑道:“你说我小气?其实,你比我更加不堪!”右掌平伸,室内红光大盛,一方只有数寸高矮的血红­色­印玺出现在他的掌心。

小云感到一股森寒的杀气,透过窗纸直扑面门,不由得心里一凛。“睚眦之印”未经使用,杀气已如此凌厉,可见文罄竹的一番话,也并非全是吹牛!过了一会儿,红光渐渐敛去,文罄竹道:“这就是‘睚眦之印’,你拿去看一看吧!”陈孤鸿不再推辞,嫣然一笑,从他手中接了过来。这是一方三寸多高、四寸见方的血红­色­印玺,质地非金非玉,拿在手中感觉冰凉刺骨,竟像是寒冰制成。印纽是一头形貌狰狞的睚眦,底部印文作篆体,所刻内容是“诛神灭鬼之印”。(注:睚眦,音yazi,龙生九子之一。)

她装作漫不经心,一边继续把玩印玺,一边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文罄竹。见他神情极为紧张,盯着“睚眦血印”片刻不肯离眼,不禁微一皱眉。陈孤鸿念头转的极快,随即微微一侧上身,避开文罄竹的目光,左手解开衣襟,露出一大片雪白的酥胸。之后转身用左手勾住文罄竹的脖颈,猛力一拉,柔声道:“文大哥,小妺的胸口好痛,你看一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文罄竹猝不及防,上身前倾,面孔已靠在了陈孤鸿胸前。见她双­乳­丰满,半遮半掩,中间有一条极深的­乳­沟。霎那间,他全身的血液似乎全部涌到了头部,面颊火红,呼吸急促,双手颤抖,轻轻抚摸陈孤鸿的­乳­房,喘息道:“好妺子,让哥哥给你瞧瞧!”

陈孤鸿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目光中竟已全是杀机。缓缓举起左臂,手掌外缘泛起寒光,就似一柄出鞘的钢刀。小云颇感惊奇,不知她要做什么,不由得“咦”了一声。声音虽小,但屋里的两个人也不是泛泛之辈,立即察觉。陈孤鸿大吃一惊,不再迟疑,运起全力,左掌飞速斩了下来。文罄竹抬头望向窗户,猛听得脑后风响,不等有所反应,一颗头颅已被斩了下来。在地板上滚出数尺,方才停下,脸上犹自带着惊恐之­色­。他的身体从座椅中滑落,颈中鲜血喷出三尺多高,景象颇为诡异。陈孤鸿迅速掩好衣襟,收起“睚眦血印”,抬手拍灭了烛火,房内登时一片黑暗。

小云直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陈孤鸿之所以和文罄竹交往,竟是为了抢夺他的法宝。但“睚眦之印”是“六臂龙王”尚扶摇的独门秘宝,她不知使用之法,抢去又有何用?心里正感诧异,听见身后风声劲急,料知有人偷袭。不及转身,原处跳起,抓住回廊上方的横梁,腰部使力,翻身跃上了屋顶。不等站稳,身后再次传来破空之声,偷袭之人竟是如影随形,追击而至。

小云微微苦笑,此人究竟和自己有何仇怨?不把自己杀死,看来竟是不肯罢休!向前跃出数尺,急速转身,见偷袭之人正是陈孤鸿,不禁大感佩服。陈孤鸿拍灭烛火后,趁室内黑暗,迅速离开房间。翻过屋顶,潜至小云身后发起了偷袭。整个过程用时极短,烛火熄灭前,她身上穿的仍是白­色­的小衣,此时已将红毡大氅披在了身上。浑身上下,穿戴齐整,动作之快可谓神出鬼没。

陈孤鸿曾在两年前见过小云,当时小云只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儿童。此前二人虽然同在“行义堂”的大厅中,但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文罄竹身上,并没有留意他人。等到小云出手解救柳诚志,她早已离开了大厅,此时相见,并不相识。见眼前之人身穿道服,她面露不屑,冷笑道:“阁下既然是修道之人,理应行止端方,处事严谨!但你暗中窥视他人行止,岂不有辱修道人的身份?”言辞犀利,和她冷若冰霜的外表倒是颇为般配。她说完后,见小云相貌俊美,气质独特,不禁深感惊异。

小云暗自摇头,陈孤鸿为了夺取他人法宝,不惜以美­色­相诱。得手后,随即杀人灭口,种种行为,比之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有过之无不及。自己行为虽有不妥,但和她相比,犹如小巫见大巫。想不到她竟然反过来指责自己,当真是无理至极!当即微笑道:“陈姑娘,我暗中窥视他人,确有不妥之处,我在此致歉!”说完,躬身施礼。

陈孤鸿也只是随便说说,想不到小云竟然真的为此致歉。她甚感惊讶,仓促间不知如何应对,沉默片刻,冷冷的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明知此举不妥,仍然照做不误,究竟怀有什么目的?”

小云见她针锋相对,言语上也不肯屈居下风,­性­情执拗,和翥凰的随和迥然有异。微微一笑道:“我这样做自然事出有因,但此时不方便说给你听!”陈孤鸿杀死文罄竹,被小云暗中察觉,已使她动了杀人灭口之心。文罄竹本人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艺业,但他的师父“六臂龙王”尚扶摇,却是她万万惹不起的。此人功力极高。在江湖上凶名素著,为人凶残,又极为护短。一旦得知文罄竹被杀,岂肯善罢­干­休?陈孤鸿的处境不免岌岌可危。

此时听小云如此作答,陈孤鸿不再犹豫,冷冰冰的道:“你既然不肯说出原因,那么你就去死吧!”话音未绝,挥起双掌攻上前来。她本命壬水,修行的神功自然也属壬水一系。招式一经出手,如江河奔流,无穷无尽,绵长浩荡。身形灵动,任意婉转,高飞低掠,多少透出几分诡异。转眼间,她已攻出了十几招,出手之快,劲力之猛,大有惊涛拍岸之势。

小云凝神接战,他对五行的变化了如指掌,对手攻势虽猛,绝难撼动他分毫。自是见招拆招,毫无阻碍。拆了几招后,他担心长此下去会惊动店内之人,随手破解了陈孤鸿的一招攻击,低声道:“陈姑娘,你是否敢随我到镇外决一死战?”陈孤鸿跃后数尺,冷冷的道:“有何不敢?你头前领路。”

二人跃下屋顶,走出不远,陈孤鸿似是想起了什么,道:“你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不等小云回答,飞身跃上三楼,从窗户跳入她先前所在的房间。小云以为她有什么东西遗失在了房内,便站在街上耐心等候。过了一会儿,陈孤鸿从三楼回廊跃下,道:“咱们走吧!。”

见她身上并没有多出包裹之类的东西,小云稍感惊异。偶一抬头,见她先前所在的房间里,腾起熊熊烈焰。登时吃了一惊,已知她再次返回竟是为了放火!目的自然是焚尺灭迹,以便让人无法查找文罄竹的下落。她此举虽是为了保护自己,但大火一旦燃起,难免伤及无辜。如此为人,岂不太过自私?狠狠瞪了陈孤鸿一眼,道:“你等我一下,我片刻即回!”说完,飞身冲入了店内。

陈孤鸿一脸得意,眼下已是深冬季节,物燥风急,大火一经燃起,再想扑灭,势比登天更难。此人冲回店里,又能­干­点什么?店内传出持续不断的“砰”“砰”声,似是小云正在一一踹开房门。她随即恍然,心想“此人是要把店里的人全部唤起,以免被大火烧死。此人举止愚腐,却也算是侠义为怀。如果我杀死他,的确不太合适。但任他离去,此事一旦传到尚扶摇的耳中,以后我将永无宁日!”心里一时取决不下。

“砰”“砰”声从一楼开始响起,瞬间掠上三楼,客栈内已是人声鼎沸。有人高喊道:“失火了!大伙儿赶快起来救火!”哭喊声、叫骂声、重物倒地声,此起彼伏,局面混乱已极。过了一会儿,小云从三楼跃下,陈孤鸿见他神情平静,也无法断定他究竟是喜是怒。小云低声道:“陈姑娘,咱们走吧!”甩开大袖向前掠去。眼望他的背影逐渐远去,陈孤鸿摇头苦笑,心想“此人城府太深,他心里想什么,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展开身形,向镇外驰去。

片刻工夫,二人掠出白沙镇,在一片荒坡停了下来。相隔数丈,相向而立,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夜风劲急,月­色­如银,陈孤鸿的红毡大氅猎猎作响,丰神绰约,犹如下谪凡尘的仙子,仪态之美不可方物。小云暗自疑惑,如此绝代佳人,难道真像传闻所说的那样­淫­荡不堪吗?

第二十六回 鸿飞鹤舞(修改)

陈孤鸿见小云行事颇具仁心,先前生出的杀人灭口之心,稍有动摇,微笑道:“阁下怎生称呼?不知在何处宫观修行?”语气已经比先前和缓了许多。

小云道:“贫道云归鹤,是“玉虚宫”门下。”陈孤鸿嫣然一笑,道:“失敬!失敬!原来阁下竟是道教门徒!不知‘太和山’上的诸位道长,哪位是你的尊师?”话音未绝,又补上一句,道:“不知木荣春真人一向可好?”小云躬身施礼,道:“有劳陈姑娘挂怀,大师兄一向安好!”

陈孤鸿先是一惊,复又觉得可笑,伸出纤纤玉指,指向小云道:“你胆子不小!紫阳真人所传的弟子中,年龄最小的荣浩道长,如今也已四十出头。你能有多大年龄,竟敢冒充木真人的师弟?我见你行事颇具仁心,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此时看来,你不过是个狂妄之徒而已!”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不等小云解释,她娇叱一声,十指轮弹,真气从指尖迸­射­而出,幻化成数十朵颜­色­各异的鲜花。暗香浮动,落英绽纷,漆黑的夜空立刻成了花之海洋、­色­之舞台。

她的“飞花偃月”神功和两年前相比,显然已­精­纯了许多。花朵­色­泽更加艳丽,花香浓郁,和真花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称得上以假乱真。小云暗暗点头,心知花朵是由水、木真气幻化而成,于是凝立不动,催动壬水和乙木真气飞速运行。在身体四周形成一个巨大的气漩,从空中提取水、木元素。

陈孤鸿见他对自己发出的“飞花偃月”不理不睬,心里微微有气。十指加速弹出,空中万花齐放,彩光摇曳,景象极为壮观。小云体内的真气迅速运转一周,空中的花朵如流星飞坠,纷纷向他飞去。仿佛他的身体就是一块巨大无比的磁石,将花朵全部吸引了过来。漆黑的夜空犹如下了一场花雨,眨眼间,他的体表已被花朵覆盖,半寸肌肤也未曾­祼­露在外。

正常情况下,“飞花偃月”一经接触人体,就会爆裂,但此时并没有出现半点迹象,陈孤鸿大感惊异。小云纵声长啸,真气再次运转一周,将构成花朵的水、木元素,全部吸入了体内。就像是变戏法,附在他体表的数千朵鲜花,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孤鸿大惊失­色­,心想“就算木真人亲临,也没有如此手段!此人究竟是谁?”明知功力和小云相差甚远,却并不想轻易服输,冷冷的道:“你胆敢冒充木真人的师弟,果然有点本事!你是否敢再接我一招?”小云不想多做解释,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陈姑娘请出招!”

陈孤鸿微微摇头,此人在破去“飞花偃月”后,如果乘势追击,自己早已战败,怎会有再次出手的机会?此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使人感到难以理解。她迅速解开领口丝绦,脱下红毡大氅,迎风一抖,撮口发出一声类似鸟鸣的长啸。

小云眼力非常,见红毡大氅的天蓝­色­里袝上,绘有一只白­色­鸿雁,不禁心里一动。两年前在摩天岭的盘肠小路,陈孤鸿曾亲口说过,她和“万兽真君”迟镇岳有师门渊源,难道她真的­精­通役兽之法?念头不等转完,耳中传来一声清亮的长鸣,一只通体雪白的鸿雁从大氅中飞出,振起双翼飞向高空。

起初它体形尚小,但逐渐增大,待上升十几丈,翼展已达十丈左右,从头至尾长约六七丈,就似一片白云飘在空中。单它的头颅,已比狮虎等猛兽大出不少,体形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小云暗暗惊异,白­色­鸿雁决非凡鸟,可以随意变化大小,应属仙禽无疑。陈孤鸿能够役使它,驭兽的本领已不亚于“万兽真君”迟镇岳。他不敢大意,从领后掣出“裁云帚”,凝神准备应战。

见他有点紧张,陈孤鸿颇感得意,高声唤道:“仙奴,去!”接到指令,被她唤作“仙奴”的白­色­鸿雁,双翼一敛,飞速俯冲。双翼一收一放,已从几十丈的高空飞临近前,速度不亚于任何法宝飞剑。它脖颈一曲,红­色­的长喙凿向小云顶门。两翼扇起的狂风,将周围的树木全部连根拔起。“砰砰”之声,响彻耳鼓,尘土弥漫,犹如沙尘暴陡然来临。

小云眼目难睁,双手猛力一挺尘柄,硬接一击。“砰”的一声闷响,仙奴的长喙重重凿在了尘柄中央。小云双臂酸麻,眼前金星乱闪,耳中嗡嗡作响。“噔、噔、噔”连退几十步,站稳之后兀自感到气血翻涌,心中暗赞一声“这扁毛畜牲好大的力气!”仙奴在低空盘旋一周,长达五丈的左翼如巨型砍刀,斩向小云腰间,变招迅捷,攻敌无备,宛如武功好手。小云启动“丙火太阳功”,真气游走全身,手腕反转,“裁云帚”幻起一道金光,击中仙奴左翼。两下力量都大,伴随一声闷响,小云再次后退十几步,方才稳住身形。仙奴长鸣一声,剧烈的灼痛已使它不敢恋战,双翼一振,飞上高空。

陈孤鸿“哼”了一声,撮口长啸。仙奴吃痛不小,明知小云不太好惹,但经不住主人连声催促,只得再次发起攻击。小云和陈孤鸿并无怨仇,并不想伤害仙奴,待它逼近,便施展御风身法,和它展开游斗。数丈方圆内,青影飘摇,趋避往返,犹如鱼龙曼衍,变化莫测。

陈孤鸿双眉微皱,心想“如果‘天河宝带’仍在手中,我和仙奴前后夹击,此人纵然厉害,估计最多三五招就可将他擒获!”念头转到这里,心里暗呼可惜。仙奴尽管体形巨大,毕竟是一只飞禽,在空中运转灵活。高飞低掠,迅若飘风,不断利用长喙、脚蹼以及两翼,对小云发起全方位猛攻。轻灵似春风拂柳,凝重似泰山压顶,威猛之际,又如惊涛骇浪,席卷向前,势不可遏。小云既然不想伤它,只能不停闪避。被它双翼掀起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就像汪洋大海中一叶失去舵楫的扁舟,看上去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三五招之后,小云的处境已经颇为凶险。暗暗念动咒语,从“须弥芥子壶”中取出“天河宝带”。挥起“裁云帚”接连出击,将仙奴逼上高空。之后,飞身上前,左臂猛力一甩,“天河宝带”击向陈孤鸿面门。以他眼下的功力和对五行特­性­的掌握,五行所属的任何法宝,一经上手,不必经过学习马上就会使用。

陈孤鸿正在思考今日之事如何了结,眼前蓝光大盛,一道数丈宽的水流,毫无征兆从高空飞流直下。势如天河倒灌,瀑布奔流,她连躲避的念头也未及生出,就被水流淹没。她惊喜交集,翻翻滚滚被水流冲出数丈。待水势减弱,双足一点,湿漉漉的从水中跃起,立即纵声长啸。此时仙奴的长喙距小云后背已不足数尺,听到指令,振起双翼冲上高空,不再继续攻击。

小云收回“天河宝带”,凭空出现的水流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陈孤鸿从空中缓缓降落,全身上下的衣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长腿细腰,身姿曼妙已极。她并无羞涩之感,举步向前走来。胸前双峰跌宕,使小云生出少许绮思,双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陈孤鸿抿嘴微笑,道:“阁下究竟是谁?为何我的‘天河宝带’会在你手中?”小云哈哈一笑,道:“陈姑娘,你难道此时仍不明白?我自然是木真人派来归还你‘天河宝带’的人!”陈孤鸿虽已料到,但听小云亲口证实,方才相信自己不是在梦里。木荣春曾经承诺,要用三年时间修复“天河宝带”,如今才过去不足两年,这件壬水属­性­的顶极法宝,又将再次回到她的手中,使她感到惊喜异常。

小云见她眼中全是希冀之­色­,知她心急,微微一笑,从左臂解下“天河宝带”,上前一步交给她。陈孤鸿接过之后,伸手轻轻抚摸“天河宝带”湛蓝­色­的表面。举止轻柔,就像是在抚摸一个新生的婴儿,脸上洋溢着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小云很难理解她和法宝之间的感情,见她如此恋物,不禁摇了摇头,道:“天河宝带是壬水一系的顶极法宝,威力原本就已不小。我教的创教祖师在修复过程中,又在它的两端附加了两道玄武封印,眼下它的威力已经可以和神器媲美!”取出写有“海晏河清”神功的绢册,递给陈孤鸿,继续道:“为了能使你把‘天河宝带’的威力发挥到极限,我教的创教祖师单独为你创制了一门神功,名为‘海晏河清’,大师兄已把行功之法抄在了绢册中。‘天河宝带’配合‘海晏河清’一同使用,威力之大,足可移山填海!决非等闲之人所能抵御!陈姑娘回山后,最好闭关三月,练成神功后,再下山行道。否则,恐有不妥!”言下之意是说,如果神功未成,以陈孤鸿眼下的修为,“天河宝带”难免会被他人再次损坏。

陈孤鸿冰雪聪明,知道小云是一番好意,当即应允。把“天河宝带”和绢册收起,躬身施礼,道:“木真人不愧是诚信长者,对孤鸿关爱有加。云道友回山后,请代为转达我对他老人家的感激之情!”

小云躬身回礼,道:“此等小事,不值姑娘一谢!大师兄为你所作的一切,并不希图报答。只要你以后能把‘天河宝带’和‘海晏河清’用于正途,他老人家就欣喜不已了!”陈孤鸿稍感怀疑,小云话中似是另有所指,像是在指责她此前的行为有失正途。她嫣然一笑,道:“云道友虽是皮里阳秋,但孤鸿仍十分感激你的良苦用心。”脸­色­归于平静,道:“从今往后,陈孤鸿尽量恪守正途,请云道友转告木真人,请他老人家尽管放心!”

小云大喜,道:“姑娘能如此,不但是天下苍生之福,也是在为你自己积攒­阴­功!大师兄得知此事,定会倍感欣慰!”陈孤鸿道:“云道友,你真的是木真人的师弟?”小云哈哈一笑,道:“如假包换!”陈孤鸿白了他一眼,虽然弄不明白木荣春为何会有一位如此年幼的师弟,但小云方才所显示出的功力,已经比木荣春高出不少,却容不得她不信!

仙奴一直在高空盘旋,许久未曾接到指令,颇感焦躁,发出几声清亮的鸣叫。陈孤鸿撮口长啸,仙奴双翼一敛,飞速俯冲。身体逐渐缩小,等在陈孤鸿肩头降落,身形大小已和普通鸿雁没有任何区别。它伸出长长的脖颈,磨蹭陈孤鸿的面颊,一人一禽,就似一对久别重逢的闺中密友,状极亲昵。陈孤鸿轻拍它的脊背,右手一指小云,柔声道:“仙奴,这位是云归鹤道长,你过去认识一下吧!”

仙奴竟能听懂人言,飞至小云肩头。侧头曲颈,望向小云,一双黑黑的圆眼中尽是狐疑之­色­。别看它只是一只禽鸟,却不肯和小云轻易亲热,神情戒备,竟是自有尊严。见它通体雪白,绝无一丝杂­色­。长喙和两支脚蹼,­色­作鲜红,­干­净整洁,神俊异常,就如同她的主人。小云不禁心生喜爱,轻轻的道:“仙奴,我是云归鹤,咱们交个朋友吧!”伸出手抚摸它的脖颈,感觉入手温软滑腻,竟和翥凰的娇躯有几分相似。

仙奴缓缓垂下眼帘,身体前后微微摇晃,尽情享受小云的爱抚,看上去似是感觉十分舒适。它无论神态行为,都和人类极为相像。小云心中泛起柔情,转头在它雪白的脖颈上轻轻一吻。仙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鸣,迅速曲起脖颈,把头颅埋在了左翅下。小云吓了一跳,转头面向陈孤鸿,脸上尽是无辜之­色­,道:“仙奴是一个女孩子吗?否则,它为何如此羞涩?”陈孤鸿“扑嗤”一笑,白了他一眼,轻轻说了声:“傻瓜!”

陈孤鸿召回仙奴,披起红毡大氅。小云道:“陈姑娘,我有一事相询。”陈孤鸿笑道:“云道友不必客气,有话就请直说!”小云道:“陈姑娘,你并不知晓‘睚眦之印’的­操­控之法,把它抢来又有何用?”陈孤鸿方才仍是笑语嫣然,闻言将脸一板,冷冷的道:“这是我的私事,难道你也要管?”

她的脸竟似六月的天,说翻就翻,毫无征兆,小云大感头痛,苦笑道:“陈姑娘,你虽然放火焚烧了文罄竹的尸体,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他曾经一同出现在陈不染的寿宴上。二人行迹亲密,又是结伴离去,当时至少有几十人有目共睹。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尚扶摇的耳朵里,以他的­精­明,发现文罄竹失踪,岂能不疑心你?届时,你怎么应对?”轻叹一声,道:“就算练成‘海晏河清’,再配以‘天河宝带’,以你的功力,恐怕也非尚扶摇三招之敌!”

陈孤鸿先前的确未曾考虑后果,此时想起尚扶摇为人狠辣,心里略感恐慌,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她为人坚韧,一向是愈挫愈强,当下两叶柳眉微微竖起,脸­色­如冰,道:“我既然敢杀文罄竹,就自有办法应付以后的麻烦,不劳阁下­操­心!告辞了!”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小云在土坡上缓缓坐下,回想起今夜的经历,不禁微微苦笑。一夜的所见所闻,可谓光怪陆离,各­色­人等纷纷粉墨登场。人­性­中诸如贪婪、狡诈、凶残、自私等­阴­暗面,无不一一展现在眼前。所见之人,不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里又何曾有片刻安宁?终日为欲望所扰,导致身心备受煎熬,痛苦不堪。就如夜晚来临之际,奋不顾身投向灯火的飞蛾。只为贪图弹指间的温暖和光明,明知必死,仍是前仆后继,投向熊熊烈火,把自己燃烧殆尽。行为可怜,又复可悲!自己今夜救下柳诚志,放走彭秀婕,将“天河宝带”和绢册交给了至今难分善恶的陈孤鸿。几件事情也不知处理的是否妥当!抬头仰望汗漫虚空,心中感慨良多。人生和浩瀚宇宙相比,就如蜉蝣之短暂渺小。但仍有人,把如此短暂的人生,用于争名夺利,逞强斗狠。其中不乏像陈不染、彭秀婕之流的一代俊彦,如此,岂不可悲、可叹?

长夜漫漫,恍如永无穷尽,小云凝望灿烂星空,神思飞驰,如痴如醉。直到东方泛起第一缕曙光,他才起身轻舒秀眉,挺直腰背,迎着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的初升朝阳,步履坚定,缓缓向太和山进发。经过一年多的学习,他的学识已极为广博,但阅历明显不足。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所以每经一处市镇,他都会逗留几日,以便增长见闻。风土人情,物产情况,百业杂流,乃至所经之处的市场需求,物价水平,无不十分关心。遇有不懂之处,就会找人询问。好在他相貌俊美,为人和善,并不招人讨厌。大多数人都很有耐心,解答他提出的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

他一路前行,询问了无数家裁衣铺,能否把火浣鼠皮制成衣服,结果没有一家店铺敢接手这宗生意。起初他十分失望,转念一想,世间物­性­相克,既然有火浣鼠皮,就一定有人可以把它做成衣服,只是此人自己还没有遇到罢了!他心情随之好起来,哼着学会不久的乡村俚调,继续前行,游山玩水,颇为逍遥自在。

几天后,偶然间碰到的一件事情,把小云的好心情破坏无遗。一日傍晚,他坐在一片土坡上休息,迎面走来一支数百人的乞丐队伍。除去几名­妇­女和儿童,其余的都是清一­色­的青壮年男子。正常情况下,外出讨饭的大多数是老弱­妇­孺,几乎全部是由壮劳力组成的乞丐队伍,是极为罕见的。眼下已临近春节,小云原以为他们是准备返乡过年,但见他们神情凄楚,又并不太像。心里疑问颇多,起身上前,经过一番询问方才得知,原来十几天前左太守为了加强蜀郡的防御之力,下令在全郡所属的边陲村镇,大肆强行征兵,用以扩充边塞的军事后备力量。此次征兵,并非常规兵役,又没有相应合理的报酬,所以百姓的抵触情绪十分严重。家中只有独子的人家,纷纷让儿子外出躲避,就形成了眼前这支构成极为特殊的乞丐队伍。

小云十分清楚,左太守已经举旗反叛,为了抵御朝廷大军的征讨,他才开始大量征兵。眼前的几百名青壮年男子,皆是家里的主劳力,一家人的衣食所需,全仗他们的辛苦劳作,才能得以维持。时近岁腊,眼见春耕在即,他们流浪在外,岂不误了农时?一年的收入,又将从何谈起?此次虽是躲过了兵役,但以后一家人的生活又将何以为继?自己空负一身神功,面对百姓的凄惨处境,竟是毫无办法,岂不可悲!一时间,黯然神伤,心情跌至下山之后的最低点。

几天之后,小云抵达位于蜀郡边陲的“高竹”县城。一入城门,便感觉气氛迥然有异。街道两旁的民房,户户张灯结彩,大街上极少行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油烟味,敲击案板声、锅铲相碰声此起彼伏,似是家家户户都在准备丰盛的宴席。小云愕然止步,挠了挠头,难道今天是什么盛大的节日?一算时日,方才恍然大悟。今年腊月是小晋月,只有二十九天,没有年三十,所以今天已是除夕!

他找了一家只有一间客房的小客栈,住了下来。傍晚时分,店东依照吩咐在房间内开了一桌素席。小云关好门户,召出翥凰。二人首次在市镇中相聚,又是第一次共渡佳节,心情自然有所不同。翥凰颇为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在席间蹦来跳去,没有一刻安闲。原本低矮昏暗、死气沉沉的小屋,自她出现后,立刻充满了勃勃生机。

小云当然不会像她那么兴奋,以一种极为懒散放纵的姿式靠在椅背上,偶尔举起酒杯饮上几口,心里感觉平和喜悦。翥凰饮酒之后,双颊原有的两片两晕,如灿烂晚霞,愈加明艳动人。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泛起层层水雾,似有波光闪动。姿容绝世,仪态温婉,虽鲜花之美,无法喻其艳;虽春水之柔,无法喻其娇。正是天香国­色­,百媚千娇,不与群芳同列。小云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心想“我能和凰姊在一起,按七婶的话说,不知是祖上烧了多少高香!”

见小云的目光里涌起火一般的ji情,翥凰既感甜蜜,又有几分羞涩。微微一侧头,瀑布般的长发从后背滑至胸前,轻轻唤了声“小云!”。小云并不回答,从鼻中“嗯”了一声。二人不再说话,相互注视,脸上渐渐露出会心的笑容。子时来临,鞭炮声大作,屋外人声鼎沸,高竹县城为之悠悠起来。小云揽住翥凰的腰肢,推开窗户,飞身跃至一间民房的屋顶。举目望去,满城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鞭炮声震耳欲聋,街道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翥凰伸手掩起耳朵,依偎在小云胸前,脸上尽是幸福喜悦之­色­。

清晨,小云独自离开客栈,在城内闲逛。此时已是乙丑年的正月初一,昨夜忙碌了一宿,百姓睡得很晚,街上几乎没有行人。空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蓝­色­的硝烟仍未散去,和白­色­的晨雾纠緾在一起,县城里云遮雾绕,恍如一座天上都市。小云踩着厚厚的爆竹碎屑缓缓向前走去,心里涌起淡淡的哀伤。左太守已经扯旗造反,朝廷不日就将泒兵戡乱。届时,眼下的宁静祥和,便会被无情的战火撕碎。

远处传来儿童的嬉戏声,并伴有零星的鞭炮声。小云缓步转过街角,见小巷中一男一女两个六七岁的儿童正在放鞭炮。男孩头戴虎头帽,穿一双虎头鞋, 全军覆没小说5200颈中挂着一个银项圈,看上去虎虎有生气。女孩扎着一个冲小辫,身穿红缎面的夹绸袄,肌肤娇­嫩­,如粉装玉琢,十分可爱。小云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走上前去,俯身问道:“小朋友,你们在­干­啥?”

男孩瞪了他一眼,似是怪他多此一问,没好气的道:“你难道看不见我和姐姐正在放鞭炮?”女孩扯了扯男孩的衣袖,用极小的声音道:“爹爹说见到生人要有礼貌!”男孩吐了吐舌头,和女孩一起躬身道:“叔叔新年好!”小云躬身回礼,笑道:“你们也新年好!”俯身抱起男孩,指着他手中的鞭炮,道:“把它给叔叔放好不好?”

男孩的脸上露出怀疑之­色­,用清亮的童音道:“这是‘二踢脚’,你敢放吗?”小云露出一副惊恐至极的表情,道:“叔叔一向胆小,你替我放一个,好不好?”男孩大是得意,从他怀里挣脱,跑出四、五步,将鞭炮放在地上,用手中线香点燃引信。然后跑回到小云身前,双手掩住耳朵。引信燃尽,“砰”的一声闷响,“二踢脚”冲天而起。“啪”再次发出一声脆响,爆裂开来,碎纸屑如片片雪花从空中纷纷飘落。

就如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喜事,两个孩子欢呼雀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小云竖起大拇指,对男孩道:“你真勇敢,比叔叔强多了!”小巷深处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喊声:“大丫、小毛回家吃饭了!”女孩子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却不肯走,和男孩子咬着耳朵小声嘀咕着什么。

霎那间,小云胸口如受重击,如果母亲没有死,自己也末曾遁入道门,也会像眼前的两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在街上玩耍。虽然不一定有鞭炮放,但欢乐的心情绝无二致。往年春节,母亲做好饭后,也会倚在门边,高声唤自己回家吃饭。自己也会像眼前的一双小儿女一样,赖在街上迟迟不肯回家。只要母亲能活着,自己宁愿舍弃一切,像从前一样,过着贫穷至极的生活!一时间悲难自抑,心如刀铰,眼前一阵朦胧。

女孩眼尖,立刻察觉,用手指刮着自己粉­嫩­的小脸,道:“羞!羞!羞!叔叔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小云凄然一笑,俯身把她抱起,颤声道:“叔叔是给风吹的!你娘已经叫你,你领着弟弟早点回去吧,免得她担心!”女孩撅起嘴想了一会儿,道:“那好吧!我和小毛这就回去!”眼珠一转,又道:“我听叔叔的话,算不算好孩子?”

小云心里涌起柔情,轻轻拧了一下她胖嘟嘟的小脸蛋,笑道:“当然算了!”把她放下,将怀里仅有的三两碎银全部掏了出来,塞到女孩手里,道:“这是叔叔给你和弟弟的压岁钱,希望你们能做个听爹娘话的好孩子,快快乐乐、健健康康、早些长大成人!”女孩很有礼貌,拖着弟弟一同跪倒,磕了个响头,道:“谢谢叔叔!”小云知道以自己的年龄只能做两个孩子的哥哥,怎可受此大礼?跪到还礼,道:“你们赶快回去吧,免得母亲担心!”男孩已经等不及,挣脱女孩的拉扯,转身向小巷深处跑去。女孩跑出数步,转回头来,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嫣然一笑,俏生生的道:“叔叔,祝你早日娶个婶婶回来!”说完咯咯一笑,转身蹦蹦跳跳向前跑去。头上的冲天小辫一颤一颤,渐渐的消失在晨雾中。

小云缓缓站起,心里怅然若失,人生何者为重?在历经千辛万苦取得成功后,就算拥有了金钱、权位和名望,如果失去了最该珍惜的亲情和自尊,人生又有什么乐趣可言?颇觉意兴阑珊,已无心再逛下去。转身返回客栈,一整日再未踏出房门一步。

在“高竹”县逗留了三天,小云再次踏上旅程。二天之后抵达楚郡,在“洞宾口”凭吊了一下吕祖的遗迹,之后掉头折向东北。此时左太守反叛的消息,已经渐渐传开。沿途每经一座城镇,小云都会到酒肆茶舍打听消息。土生土长的楚郡人,因事不关己,提及此事,往往是眉飞­色­舞,口沫横飞,一副恨不得天下大乱的神情。小云暗暗摇头,如果反叛的不是左太守,乃是楚郡的丰太守,他们是否也能像眼下这样高兴?

前行数日,在一名为“泉溪”的小县城,他听到一件更加令人吃惊的消息。齐郡都督车万里诛杀了太守杨清,响应蜀郡太守左玄龄的号召,不再服从朝廷统辖,举旗造反。齐郡紧邻京师所在的燕郡,直接威胁朝廷的安危,一时间,举国为之震动。“正统”皇帝急召凉州都督“武威候”澹台复羽入京,加封他为“上柱国大将军”。以“昭武”皇帝次子、“雍王”轩辕佑国为监军,尽率幽、燕、并、冀四州,总计二十余万人马,克日启程,前往齐郡戡乱。希望趁车万里刚刚举旗反叛,根基尚未稳固之时,一举将之荡平。小云暗自嗟叹,战火燃起,天下从此再无宁日,民生凋敝,已可想见。情绪一落千丈,已无心情游山玩水,加快行程,准备早日抵达太和山,以应对时局之变。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数日之后,小云偶然遇见一件极为特殊的事情,将行程全部打乱,他想尽快返回太和山,已不太可能。一日傍晚,他走入一片山区,迎面奔来二十余骑。马上骑士一­色­黑衣短打扮,全部以青巾覆面,腰间挂有兵刃,或长或短并不相同。胯下马匹,肌­肉­匀称,腿长颈短,皆是纯种的塞外良驹。蹄声如雷,马队如一阵狂风,从他身旁飞速掠过,冲入不远处的一处小山村,再也没有出来。

小云暗暗咋舌,二十多匹骏马的总价值已逾七八万两白银,这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如此豪奢?他们成群结队赶到一处偏僻的小山村,究竟想­干­什么?心里颇感好奇,飞奔到位于村子对面的山坡上,在一堆乱石中隐藏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村子里­鸡­鸣犬吠声大作,呼儿唤女,哭爹喊娘,乱作了一团。十几名黑衣人双手分持刀剑、火炬,把村里的男女老幼总共一百多人,全部赶到村前的一片空地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百姓十分惊恐,但面对黑衣人手中明晃晃的刀剑,无人敢作声。除了火炬燃烧时发出的“劈、劈、啪、啪”的爆烈声,四周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另有十几名黑衣人从村里走出。每人背负一支布口袋,圆鼓鼓的似是装有粮食,有几人手里抓有­鸡­鸭等家禽。小云诧异莫名,以黑衣人的行为推测,他们像是一伙专门靠打家刼舍为生的盗匪。但骑着价值三、四千两一匹的塞外名驹,反去抢夺村民手中价值不足几两纹银的口粮,岂不可笑?天下焉有此理?心知此事绝不简单。

十几名黑衣人将背在身上的布口袋取下,放在一名身材魁梧的黑衣人身前,施礼之后,退到两边,原处只留下一人。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双手交给身材魁梧的黑衣人。此人似是一伙人的首领,将布包在手里掂了掂,哼了一声,冷冷道:“就只有这点?”对面的黑衣人,躬身道:“大哥,这鬼地方穷得很!兄弟们翻遍了整座村子,也只搜到了不足五两的散碎银子!”

那“大哥”摆了摆手,令他退下,上前几步,面向百余名百姓,高声道:“我们是清风寨的人马,路经宝地,希望各位乡亲能够资助一些银两!”一掂手中的布包,道:“但就这么点钱,不够我们兄弟们塞牙缝的,这有些不太好吧?”话语中已有了几分威胁意味,语气转为严厉,恶狠狠的道:“谁的家里藏有金银细软的,马上给我拿出!否则,别怪大爷手辣!”从腰间掣出“九环厚背砍山刀”,迎风一抖,九个金环“啷”“啷”作响,声音清脆,煞是好听。他手腕一转,挽个刀花,刀尖指向对面的村民。此刀一出,他如同换了一个人,渊渟岳峙,气势逼人,大有一门宗师的风范。小云心里一动,已知此人必是刀法名家,决非普通盗匪。

百姓面面相觑,无人敢应声。过了一会儿,一位白发老人颤悠悠的从人群中走出,对那“大哥”施了一礼,道:“小老儿是本村的村长,我们田家村建在山里,除了靠种地收获点粮食,也没什么额外收入。最近几年又赶上年景不好,租赋又高,就愈发穷了!大王若是觉得这点钱太少,村里还有两头肥猪,不妨拉去给兄弟们打打牙祭。除去这些,我们再也拿不出什么东西孝敬您老人家了!”

那“大哥”飞起一脚,将老人踹倒,骂道:“放你娘的虚屁!老子要是带上两头肥猪,又怎么赶路?”人丛中有人喊道:“你凭什么打人?”那“大哥”大喝一声:“是谁说话?有种的给我滚出来!”村长连忙爬起,向人群用力摇手,但此时他再想阻止说话的人现身,已经迟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昂首阔步从人丛中走出,在那“大哥”身前站定,道:“是我说的,你待怎地?”听他开口顶撞匪首,村长担心惹出祸事,急忙出言解劝,喝道:“二牛你不要命了?还不赶快向这位大爷赔礼?”换了一副笑脸,对那“大哥”道:“他年龄还小,不懂事!您老人家大人大量,不要和他计较,侥过他这一回吧!”

那“大哥”伸手把他推到一旁,骂道:“老不死的!罗嗦什么,给我滚一边去!”跨前一步,直盯着二牛的双眼,冷冷的道:“你胆子不小!”二牛并不害怕,直视他的双眼,大声道:“我光棍一条,一没偷,二没抢,胆子当然不小!”此话一出,小云心知不妙,果然念头不及转完,那“大哥”的右手似是动了一动。一道青­色­的刀光,如闪电划过漆黑的夜幕,二牛的头颅已被无声无息斩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尸体方才摔倒,人群中爆发出几声惊呼。小云吃了一惊,此人心肠歹毒,一言不合,便出手杀人,简直是拿人命当儿戏。

村长扑到二牛的尸体上,嚎啕痛哭起来。有他领头,村民也随之大哭,局面混乱不堪。那“大哥”大喝一声:“都给我闭嘴!”飞起一脚,把二牛的尸体踢出场外,大叫道:“你们这些土佬给我听好了,马上把金银细软给我统统交出来!”一指二牛的尸体,道:“如若不然,此人就是你们的榜样!”过了一会儿,见无人作声,他转头和站在身后的两名黑衣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之后将手一挥,道:“给我上!”听到命令,站在两边的二十多名黑衣人,掣出兵刃,犹如一群野兽,冲向手无寸铁的村民。看阵势,是要把村民全部杀死。

小云天­性­沉静内敛,加之道心已近圆融之境,就算面对的是敌人,他也是彬彬有礼,极少恶语相向。但此时,他再难抑制熊熊燃起的怒火,二十多名黑衣人毫无人­性­,已经抢走了村民的全部财产,仍嫌不足,竟然还要杀人害命,行为已无异于禽兽。一时间,他怒气勃发,“庚金少阳真气”如珠走玉盘,瞬间布满全身,纵声长啸。

小云此次长啸,迥异以往,声音如敲金鼓,如撞铜钟,清亮高亢,响遏行云。威势之盛,犹如旱天惊雷,使闻者丧胆。所有人全部感到耳膜犹如撕裂了一般,疼痛难忍。百余名村民再难承受声波的冲击,纷纷跌倒,双手抱头,神情极为痛苦。黑衣人身有武功,情况稍好一点,但也是失魂落魄,心里惶恐不安,先后停下了脚步。那“大哥”反应极快,心知来人功力极高,一旦出手­干­涉此事,再想杀死村民,势比登天更难!大喝一声:“不必理他,给我杀!”除了他身后的两名黑衣人,余者再次挥舞兵刃冲上前去。

小云岂能容他们得逞?飞起右足,踢在一块重达数千斤的巨石上。“砰”的一声巨响,巨石飞出十几丈,把山坡上砸出了一个深达半尺的大坑。尘土飞扬,碎石激­射­,如同发生了一场爆炸。黑衣人肝胆摇落,心里萌生怯意。小云挟一脚之威,从藏身处闪出,为了震慑群敌,采用重身法前行,足下用力,卷起沙土碎石,身后拖起一股黄烟。远远望去,如同一条黄­色­巨龙,蜿蜒曲折,从山岥上冲了下来。加之震人心魄的长啸,声威之猛,已非言语所能形容。

弹指间,他已冲到近前,左手疾出,一把抓住了冲在最前面的一名黑衣人的后领,抖手把他甩了出去。黑衣人如腾云驾雾,飞向前方。他腰部用力,想止住前飞之势,但小云在甩出他的同时,早已封闭了他的几处­茓­道。一声闷响,黑衣人就如一条死狗,直挺挺的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昏死过去。

小云身形如电,双手齐出,再次抓住两名黑衣人,如法炮制,抖手把他们甩了出去。“砰”“砰”两声,二人不偏不倚落在先前被甩出的黑衣人身上。因身下已有一人垫底,二人并未昏厥,但剧烈的震痛,使他们发出犹如杀猪一般的惨叫。二十多名黑衣人日常也是训练有素的武功好手,但在小云手下,竟似变成了婴儿,已是毫无抵抗之能。

小云长啸不绝,身形一晃,冲入黑衣人当中。双手起处,如虎入羊群,无人能是他的一招之敌,接二连三被他甩了出去。“砰”“砰”声不绝于耳,黑衣人的身影此起彼伏。眨眼间,除了那位“大哥”和他身后的两名黑衣人,余者已被他全部甩在了一旁,竟无一人可以幸免。

所有的黑衣人都压在最先被甩出的黑衣人身上,一人压一人,如同叠罗汉。人塔高度已达三丈左右,但极为稳固,并无倒塌的危险。小云用力之巧妙,分寸掌握之­精­准,无不令人叹为观止。经过此番出手,他心里的怒火渐渐平息,甩出最后一名黑衣人后,拍了拍双手,停止长啸,脸上浮起动人的笑容。

那“大哥”心里十分紧张,他决没有想到,不等他出手救援,只眨眼工夫,二十多名手下已被来人全部击倒。他向身后的两名黑衣人使了个眼­色­,之后抢上几步,抡起“九环厚背砍山刀”全力砍下,势要把小云从中砍成两半。另外两名黑衣人得到他的示意后,也各自从腰间掣出佩剑,冲到近前,展开夹击。那“大哥”原以为,合三人之力,就算无法取胜,至少也能和来人维持个平手。谁知手中长刀甫动,便被小云一把抓住了刀头。他大吃一惊,运力回夺,犹如蜻蜓撼石柱,竟是纹丝不动。

小云微微一笑,紧握刀头的左手,猛力一推。那“大哥”感觉双手火辣,再难把持,急忙松手放脱刀柄。正想后跃闪避,竟已不及,挟着令人窒息的劲风,“九环厚背砍山刀”的刀柄,重重撞在了他的前胸。那“大哥”飞出十几丈,直到后背撞上了山崖,才从空中摔落。口中鲜血狂喷,登时昏死过去。另外二人魂飞魄散,自知功力和来人相差太远。飞身后撤,抖手将各自的长剑甩向小云,希望可以籍此延缓小云的攻势。

小云并不闪避,待长剑飞抵近前,运起“庚金少阳功”。“砰”的一声闷响,两柄重达十几斤的纯钢长剑,凭空爆裂,分裂成无法计数的银­色­碎片,已被分解成单独存在的金元素。星星点点,如飞蛾扑火,弹指间已被他吸入体内。

分解过程充满奇幻­色­彩,两名黑衣人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心里转着相同的念头“此人究竟是人是鬼?如果是人,又怎会具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相互对视一眼,各自从怀里掏出一物,抖手抛向空中。小云“咦”了一声,想不到黑衣人中,竟有人可以驭使法宝。举头望去,见一青一白两­色­光华,从空中直奔面门。疾如星火,呼啸声震耳欲聋,威力也是不可小视,二人无法将法宝收入体内,应是修真者无疑。

小云停止长啸后,一百多名村民从痛苦中解脱,纷纷起身,在村长的带领下,退到空地一角,屏息观战。小云展现出的非凡本领,使村民坚信不疑,他一定是天神下凡,因路见不平,方才出手惩治黑衣人。所有人脸上都露出崇敬之­色­,双手合十跪倒在地,对着小云背影顶礼膜拜,状极虔诚。

小云并不在意修真者,不想在二人身上浪费时间。待两道光华临近,闪身避过,如鬼魅,欺近两名黑衣人身前。掣出“裁云帚”,向左边一人扫去。黑衣人想召法宝回援,已经不及,飞身向一旁闪去。小云微微冷笑,右手反转,“裁云帚”击中黑衣人的肩背。此一击用力极大,黑衣人面孔向下,直挺挺的砸在地上,立刻昏了过去。另一人见形势不妙,转身就跑。小云屈指一弹,一缕指风点中他后脑的玉枕­茓­。他借惯­性­又跑出几步,才软软瘫倒。

此时,黑衣人的法宝已飞抵近前,小云迅速转身,两手齐出,已将一青一白两­色­光华抓在了手中。低头看去,见是一大一小两柄板斧。一柄是白金打造,斧刃长约六寸,加上斧柄,总长已近一尺,是一件十分罕见的大型法宝。另一柄小了许多,斧刃长仅三寸,总长不足半尺,是用青玉制成。两柄板斧外形完全相同,斧刃上方的吞口,以及斧柄前后的包头,皆用黄金打制,做工极尽­精­良,十分华美。

小云曾听木荣春提起过两柄板斧的来历,它们其实是一件法宝,名为“子母鸳鸯钺”。它的使用者上官伯孝、上官仲友,是一对孪生兄弟。二人功力较低,但心意可以互通,就将本该由一人使用的“子母鸳鸯钺”拆开,由二人分别使用。哥哥上官伯孝功力较高,使的是白金母斧,青玉子斧则由弟弟上官仲友使用。

小云心里疑问颇多,被自己击倒的两名黑衣人,自然就是上官兄弟。据大师兄说,二人论功力可以排在修真者的前五十名之内,为人尽管算不上急公好义,却也不是无耻之徒,好歹也是一方豪雄。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今日竟然自甘下贱,做起打家刼舍的勾当。摇了摇头,收起“子母鸳鸯钺”,走到村长面前,躬身施礼,微笑道:“老丈怎么称呼?”

村长跪倒回礼,道:“小老儿名叫田喜富。您老人家是神仙,又是我们一村人的救命恩人,我怎敢当此大礼?”小云扶他站起,笑道:“田老丈,您老搞错了!我不是什么神仙,只是太和山的一名普通道士而已!”

田家村地处偏远,但作为一村之长,田喜富多少有一点阅历,笑道:“我说呢!谁会有这么大的本领,转眼间就能把二十多名匪徒全部撂倒!原来您老竟是老君门徒,这身份和神仙也差不了许多!”小云从那“大哥”怀里掏出装有五两碎银的布口袋,交给田喜富,招呼百姓上前认领自家的东西。让他们把黑衣人的兵刃,包括匪首的九环刀全部拿回去,找铁匠师傅重新锻造成农具使用,也算是黑衣人对惊忧百姓所作出的少许补偿。

忙碌片刻,百姓各自回家。小云对田喜富道:“我有一事需要老丈帮忙!”取出一颗“龙脑蛟骨香”,双手一搓,待冒起青烟,交给田喜富,道:“您老回家后,找一处通风良好的所在,把它放入香炉就可以了。过一会儿,我再去找您!”田喜富双手接过,道:“您老放心,小老儿一定不会误事!我家住在村东头,很容易找的!”

二十多名黑衣人叠在一起已有不短的时间,小云担心会伤及他们的内脏,待田喜富走后,把他们一一提起,平放在空地一角,开始思考如何处置他们。

第二十七回 神秘女人 (修改)

小云双手飞速点出,把除了上官兄弟和那“大哥”之外的所有黑衣人的­茓­道全部解开。过了一会儿,气血行开,二十多名黑衣人才从地上爬起。此时他们已是威风尽失,加之已经领教了小云的神功,不知他会如何处置自己,一个个无­精­打采,战战兢兢,就似一群待宰的羔羊。

小云微微一笑,让他们解下覆面青巾。见黑衣人个个面­色­红润,肌肤细腻,不像常年在外奔波的盗匪,倒像是一群养尊处优的大爷,脸上绝无半点风尘之­色­。暗暗点头,心知自己所料不差,这伙儿人的身份大为可疑。

经过一番盘问,小云终于查清了黑衣人的身份。此前他虽是有所怀疑,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二十多名黑衣人竟然是驻扎在附近“竹山县”的朝廷士兵。那个“大哥”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统辖三县二千兵马的“司隶都尉”周铁农。二十多名黑衣人都是周铁农的心腹手下,日常训练教有素,武功较高,是二千士兵中的佼佼者。今日下午,他们奉命外出剿匪,离开驻地后,才从周铁农口中得知,此行的真正任务,是奉县太爷密令前往洗劫田家村,以弥补亏空的粮饷。事成之后,为防走漏风声,必须把村里的百姓全部杀死。他们只是普通士兵,唯有奉令行事。为掩人耳目,一行人在半道上换上盗匪的服饰,之后策马直奔田家村。他们身份太低,所知有限,对于小云的其它问题,则是一问三不知了。

小云得知事情经过,心里惊诧莫名。隶属朝廷的军队,职责理应是守护一方百姓的平安。周铁农身为“司隶都尉”,不但洗劫自己辖区域内的百姓,并且手段残忍,令人发指,行为极为反常,究竟为什么?沉默片刻,对二十多名士兵道:“你们今日虽是奉命行事,但存心杀戮百姓,已远远背离作为一名军人所应遵守的行事准则,难道各位就不觉有愧吗?”见大多数人脸上露出悔恨之­色­,微微点头,道:“你们既有愧疚之心,便不失为良善之人!”长叹一声,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怜悯,道:“你们是否想过,此事一旦被朝廷得知,依你们的行为,论罪当诛!届时,又焉能活命?假如此事真是出于县太爷的授意,但你们并没有完成任务,他为防泄密,又怎能让你们继续活着?就算我放你们回去,估计诸位也是难逃一死!今后何去何从,你们自己拿主意吧!”

话音一落,引起一片唏嘘。感到前途堪忧,二十多名士兵心里乱作一团。有几人胆子较小,已是嚎啕痛哭。站在前排的一名白净脸士兵,似是较有心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您老人家大慈大悲,给我们指条明路吧!”

小云把他扶起,道:“我不能当此大礼,你起来说话。”稍作沉吟,高声道:“各位,既然回去之后,难逃一死,何不就此散去?各自返回家乡,隐姓埋名,从今往后做一个良善本份的百姓,依我看也不是什么坏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众人沉寂片刻,之后爆发出一阵欢呼。小云没有对他们实施任何处罚,也没有提出任何附加条件,就任由他们离去,使二十多人分外感激。纷纷上前,一一和小云施礼告别。离去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重获新生后的喜悦。

待他们走后,小云解开“大哥”周铁农的­茓­道。周铁农方才被刀柄击中右胸,伤势颇为严重,一时难以起身。调息片刻,方才缓缓站起。此刻,他命悬敌手,但望向小云的目光,仍是桀骜不逊。小云并不介意,微微一笑,双手一拱,道:“周将军,能否让我一睹庐山真面目?”

周铁农心知,自己的手下已经将真相全部说出,自己的身份已无隐瞒的必要。再说就算自己不同意,难道此人不会用强?“哼”了一声,伸手将覆面青巾解下。他生着一张国字脸,浓眉朗目,下颌留有一丛如钢针般的短须。加之身材魁梧,颇有英武之风。

小云缓缓点头,道:“阁下相貌不凡,又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国忠君,爱养百姓,反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原因何在?身为统帅者,率兵屠戮百姓,刼掠民财,依天朝律法,论罪足以诛连九族,满门抄斩!难道周将军不知?你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究竟为了什么?”周铁农面如死灰,双目上翻,冷冷的道:“我命悬你手,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但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

小云微微一笑,道:“我们道门首戒杀生,你虽然行为残忍,但尽管放心,我不会取你的­性­命!”周铁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神情松驰下来,将手一拱,道:“如此,多谢了!不知阁下能否将姓名见告?”小云道:“有何不可?本人云归鹤,太和山上的修道之人!”

周铁农缓缓点头,道:“怪不得!原来你是玉虚宫门下!”神情转为落寞,道:“我浸­淫­‘雷霆刀法’已有三十多年,平生罕逢敌手,想不到在你手下,一招败北,我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活在世上?你还是杀了我吧!”

小云眼中流露出少许怜悯,道:“每一个人因境遇不同,禀赋有异,术业或有高低!但人心品­性­,并无高下之别!假如有人心­性­卑污,行事乖张暴戾,就算功高盖世,也无法赢得他人的尊敬。必将被万众唾骂,死后也是遗臭万年。可见人的价值,并不取决于功力的高低,是和人的品­性­行为密切相关。”

周铁农脸­色­青红不定,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道:“实不相瞒,此事并非是我主使,是出于县太爷的授意!今日上午,县太爷找到我,说今年的租赋尚欠二成未曾收上来。郡府催逼甚急,县里又没有余钱可以挪借,无奈才出此下策。此次行动,我只是奉命行事!”他刻意表明奉命行事,是说率领士兵洗劫村庄,并非是自己的品德不好,只是出于无奈。

小云默不作声,只是冷冷的盯着周铁农,目光中不含丝毫感情,清澈如水,寒冷如冰,似可洞察一切。周铁农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浑身汗毛直坚。过了一会儿,缓缓垂下头,已不敢和他对视。

小云微笑道:“周将军,你的一番话恐怕有点不尽不实吧?一入竹山县境,我就当面询问过几十名百姓,得知你们县的租赋,事实上要比郡府规定的租赋高出两成。照此计算,全县只须收取三分之一人口的租赋,就可完成郡府下达的指标,又怎会收不上来?眼下是初春季节,上年的秋赋已过,今年的春赋尚未开始。除非你们楚郡的丰太守吃错了药,或是脑筋出了什么问题,否则决不可能在此时催收赋税!”稍作停顿,道:“周将军,你作为统领三县兵马的‘司隶都尉’,身份远远高于竹山县令,没有极其特殊的原因,你又岂能听凭县太爷的指挥?你欺我不懂天朝律法吗?”一番话娓娓道来,几乎句句反诘,辞意凌厉无匹,语气却依旧平静如常。

周铁农登时出了一身冷汗,猛力一跺脚,道:“好吧!承蒙云先生的不杀之恩,无以为报,周某只好实说了!”小云并不感到意外,笑道:“如此甚好!我洗耳恭听!”周铁农沉默片刻,道:“三日之前,从郡府内部传出一条消息,据说丰太守已经派出六路暗访使,正在全郡范围内,逐县检查各县府库中的存银,是否和呈报给郡府的帐面相符。截止到去年年底,我县府库中的存银,实际亏空已达九万多两白银。此事一旦被暗访使查实,并汇报给郡府得知,以丰太守的残忍成­性­,吴大哥恐是难逃一剐!”

小云道:“谁是吴大哥?”周铁农道:“吴大哥就是我县的县太爷,他名叫吴刚峰,字峻极,是昭武三年的二榜进士。吴大哥为人梗直,为官二十多年,仍然只是个七品县令。我和他共事已达十年之久,相交莫逆,又是换过年庚帖子的金兰兄弟。吴大哥得知此事后,接连两天食不知味,睡不安枕,犹如失魂丧魄。”眼里泛起泪花,道:“见他如此痛苦,作为金兰兄弟,我怎忍心置之不理?经过一番商议,我二人决定洗劫辖区内的百姓,用掠夺的银两,先把亏空补足再说。想不到今日首次行动,就撞见了阁下,以致功败垂成!倒行逆施,难道真是天理不容?”说完,喟然长叹。

小云道:“你们县的府库存银,为何会亏空这么多?”不知为什么,周铁农忽然情绪失控,一指躺在地上的上官兄弟,咬牙切齿道:“还不是因为这俩个混蛋!否则,我和吴大哥怎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表面看似简单的一件事,内情竟是越来越复杂,小云眉头一皱,道:“此话怎讲?”

周铁农缓缓摇头,似是感概颇多。过了半晌儿,说道:“吴大哥为人清廉,虽称不上爱民如子,但也算是一个恪尽职守的好官。但自从两年前,上官兄弟和一个名叫倩桃的贱­妇­来到县衙之后,一切就发生了改变!”小云道:“吴县令为何要收留两个没有功名的江湖人?倩桃又是何人?”

周铁农道:“倩桃和上官兄弟一向以兄妹相称,但三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一直无人知晓。两年前的一天,三人结伴找上县衙,自称身上的盘费已经花光。见我们竹山县治安良好,又不忍心做贼,想在县衙暂住几日,待筹足银两后,再行上路。吴大哥也没多想,当即应允。谁知名叫倩桃的贱­妇­,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在县衙住了不到三天,就和吴大哥发生了苟且之事。”神­色­转为黯然,道:“从此之后,倩桃俨然以主母自居,不断向吴大哥索要各种东西。包括金银饰品,古玩字画,乃至绫罗绸缎,饮食器具,只要是女人能用得上的,没有一件是她不想要的!阁下想想,一个七品县令的月俸,不过十几两白银。除去每月的正常开支,又能剩下多少?吴大哥为人仁善,经常接济辖区内的孤残老弱,手里并没有多少积蓄,又哪儿经得起这贱­妇­如此大手大脚的花钱?不出半个月,已是身无分文。没有办法,他只得偷偷的挪借府库中的存银,两年下来,亏空已高达九万余两白银!”

小云暗暗称奇,虽不知倩桃是什么身份,但上官兄弟在江湖中薄有微名,三人在竹山县一呆就是两年,难道只是为了贪图钱财?事情决不会如此简单,其中恐怕另有原因!对周铁农道:“今日之事,虽说事出有因,但你出手残忍,田二牛死得何其无辜!我无权惩罚你,只是希望周将军今后能够上体天心,多做善事,以抵补今日之过!”

周铁农神­色­羞愧,躬身施礼,道:“我也曾饱读诗书,并非不识善恶之辈!今日之事,只是迫于无奈,以后岂敢再犯?‘司隶都尉’我也不做了,和吴大哥告别后,就返乡务农!云先生如果没有别的什么吩咐,周某告辞了!”小云回礼,道:“农民自食其力,身份并不低下,只要你能心静就好!”周铁农稍一点头,转身沿山路离去。

见时辰已经不早,小云解开上官兄弟的­茓­道。过了一会儿,二人哼哼唧唧爬了起来,见同伴都已不见了踪影,以为全部被处死了,神­色­十分惶恐。小云道:“二位,能否让我一睹真容?”两人对视一眼,不敢违抗,伸手解下覆面青巾。先前被“裁云帚”击中的是哥哥上官伯孝,他摔倒时面孔向下,此时一张脸肿得如同猪头。口、鼻间一片青紫,兀自向外流着鼻血,模样十分可笑。

弟弟上官仲友乃是仰面跌倒,倒是可以看清面目。一张青白面孔,眼圈乌黑,神情猥琐,就似一个被酒­色­淘空身体的纨袴子弟,哪儿像是一个江湖豪客?小云微微摇头,道:“你们谁能告诉我,倩桃是何许人?”见兄弟俩默不作声,道:“我原想放了你们,但既然二位不肯合作,我也只好出手杀了你们!”

二人闻言抖成了一团,弟弟上官仲友突然手指哥哥上官伯孝,大吼道:“都怪你!当初如果不是你贪图那个贱货的美­色­,咱们又岂会落得这样的下场?都是你害了我,我好命苦呀!”说完放声痛哭。上官伯孝毫不示弱,反手给了弟弟一记耳光,骂道:“放你娘的屁!难道你没有上过那个烂­婊­子的床?此时却来怨我!你不是贪图她的钱财,又哪来的钱天天出去喝花酒?要不是被这位爷逮到,此刻就算是我撵你,恐怕你也是不肯走的!”

上官仲友为之语塞,一时恼羞成怒,一把扯住哥哥的衣领,骂道:“你这个王八蛋竟敢打我?”抬手给了哥哥一记耳光。上官伯孝勃然大怒,立刻对弟弟还以老拳。兄弟俩就如同两个地痞无赖,你一拳,我一脚,打了起来。撕扯几下,双双摔倒,在地上翻翻滚滚兀自不肯罢手。小云起初甚感好笑,继而感到一阵恶心,上前一步将二人提起。顺手点了上官仲友的几处­茓­道,对哥哥上官伯孝道:“你先说!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伯孝伸手抹去流出的鼻血,苦笑道:“这位大爷,我的确不知倩桃是什么身份,您让我怎么说?”小云道:“你们是怎么相识的?”上官伯孝挠了挠头,道:“大概二、三年前吧,我兄弟二人在郡府汉口附近游玩,一时手头缺钱,就想作一票买卖,以解燃眉之急。傍晚时分,我俩就在一条偏僻的山路旁埋伏起来。说来也巧,过了不久,从远处走过来一个女人,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像是个有钱人的模样。她就是倩桃,当时我们并不认得她。将她拦下,让她交出随身携带的细软。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我们原以为,凭我们兄弟二人的修为,合力对付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谁知交手不到三合,我二人一败涂地,双双被擒!”缓缓摇头,仿佛回忆起此次战斗,至今仍是让他心有余悸。

小云道:“后来呢?”上官伯孝道:“将我们擒住后,倩桃既不杀我们,也不放我们走。反将我二人关在一间豪华客栈内,每日以好酒好菜招待。三四天之后,她就和我们分别发生了那种关系!”小云没有听懂,道:“哪种关系?”

上官伯孝十分惊奇,道:“自然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关系!”小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的道:“我知道了!你继续说下去!”上官伯孝道:“此后的大半年里,我们三人日日聚在一起,形影不离,四处游山玩水,喝酒吃­肉­,肆意挥霍,日子过得如同神仙一般快活。有一天,倩桃让我二人陪她一起前往竹山县。谁知,在县衙住了不到三天,她就和县太爷勾搭成­奸­,反将我二人晾在了一旁!不是看在她每天给我们五十两银子的份上,哪个白痴会继续呆在县衙里受这份闲气!”

小云微微一笑,估计周铁农平日不会给二人好脸­色­看,所以上官伯孝才会如此愤愤不平。名叫倩桃的女人,此次前来竹山县,决非临时起意,像是早有预谋,她究竟想做什么?沉思片刻,道:“今天出发前,倩桃单独对你们说了什么,你如实道来!”

上官伯孝大感惊奇,道:“您怎么知道的?”小云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心想:世上怎会有以每天五十两白银,并以出卖自己的­色­相为代价,来白白养活两个闲人的道理?真要如此,岂不成了傻子?倩桃甘心情愿出资养活上官兄弟,自然是二人尚有可以利用的价值。此次行动,二人和周铁农同行,她定是另有任务安排给他们。

见小云不答,上官伯孝也不敢追问,道:“今天下午在出发之前,倩桃将我二人叫到僻静处,让我们留意周铁农的举动。如果他不忍心屠杀村民,就让我二人代为执行,务必把田家村所有老幼全部杀死,决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假如周铁农阻拦,可以将他一起杀死。返回后,倩桃自会向县太爷做出解释!”

小云紧皱双眉,倩桃的种种行为,令人难以理解。田家村是个只有一百多人的小村庄,极为穷困,村民手里并没有多少银两,倩桃不会不知。从上官伯孝的陈述中可知,她颇为富有,并不少钱使用,但她仍密令上官兄弟将全村之人屠杀­干­净,难道只是她生­性­残忍?屠杀村民,其实毫无意义,正常人决不会作此等损人不利己之事,可见倩桃另有更为险恶的用心和图谋!

小云反复走了几步,向上官兄弟瞥了一眼,心想“此二人品德卑污,早已无可救药!”伸手解开上官仲友的­茓­道,懒得多说,将手一挥,冷冷的道:“你们可以走了!”上官兄弟如逢大赦,撒腿就跑。跑出不远,上官伯孝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折回,神情怯懦,颤声道:“这位爷,您能否将‘子母鸳鸯钺’还给我们?”小云默不作声,只是冷冷的盯着他。上官仲友比哥哥更加怕死,心想“丢了法宝倒还是小事,一旦将此人激怒,促使他改变主意,非要杀死我兄弟二人,可就得不偿失了!”在小云的注视下,他浑身发毛,急忙折回,拉起上官伯孝迅速离去。

小云微微一笑,牵起黑衣人留下的二十多匹骏马,向村里走去。片刻工夫,抵达村东头的村长家。见田喜富倚在门前的枣树上,已经睡着,拴好马匹后,轻轻将他推醒,道:“田老丈,夜凉露重,您怎么不回屋里睡?”田喜富揉了揉眼睛,笑道:“我怕您老找不到地方,才在门前等候。不成想,就这么睡着了!哎,人老了,­精­力不济了!”一指放在窗台上的陶土香炉,道:“您老托付给我的事,小老儿已经办妥,您看没出什么差错吧?”

山区夜间极为­阴­寒,小云见他偌大年龄,守在屋外等候自己,也不怕伤了身体,心里十分感动。扶他在门前的青石上坐好,转身走到窗前,见香炉中的“龙脑蛟骨香”已经燃尽,但弥漫在空中的香气仍十分浓重。

小云深知民生困苦,为了节省开支,普通农户家中一般不会备有火烛。深夜时分,在屋外反要比在室内为好,有星光照耀,可以勉强视物。他在田喜富对面,盘膝坐下,和他闲聊起来。周铁农的一番话,小云并不深信,借闲谈之机,旁敲侧击询问起吴刚峰的平素为人。经过小半个时辰的交谈,得来的答案和他已经掌握的情况基本相符,可见周铁农并没有夸大其词。

待田喜富回屋睡下,小云负手在门前来回走动,心想“倩桃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能使一向清廉的吴县令,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似换了一个人?不但大肆盗取库银,密令手下劫掠民财,并且为防泄密,竟然要把村民全部屠杀殆尽。行为已不太像正常人,倒行逆施,手段凶残,如同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中年道士飞奔入村。他年约五旬上下,头戴三星缕金镶玉冠,身穿一袭淡紫­色­道袍,表面用金银和五彩丝线,绣有十分繁复的花纹。此人的一身穿戴,价值不会少于五千两纹银,极尽奢华,和道门简约朴素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小云微一皱眉,心知此人在教内的身份不会太低,否则岂敢如此张扬?

中年道士飞奔至近前,即不行礼,也不吭声,上下审视小云,目光中全是怀疑之­色­,神情倨傲,无礼之极。过了一会儿,方才道:“你是谁?竟敢擅自使用‘龙脑蛟骨香’,你知罪吗?”语气傲慢,老气横秋。小云微微一笑,道:“本人云归鹤!阁下姓是名谁,眼下在教内担任何职?”

中年道士大吃一惊,心想“原来是他!想不到他如此年幼,一个黄口小儿,我又何必怕他?”恨快平静下来,草草将手一拱,冷冷的道:“荣炫参见掌教真人,我是楚郡的八宫‘祭酒’!”他明明已知小云是本门掌教,仍旧不肯大礼参拜,举止轻佻,毫无敬意可言。

道教作为天下第一大教,在全国至少有三百多座宫观。每一处宫观,都设有一名观主。其中,“真武观”的观主兼任道门掌教。为了便于管理,地域相邻的每七至十所宫观的观主之上,再设一名“祭酒”。“祭酒”的权力极大,统领辖区内所有宫观的日常事务。一般情况下,不是十分重大的事情,不必请示掌教,“祭酒”就可自行作出决断。身份仅次于掌教,和太和山的各堂堂主基本持平,但“祭酒”手中更有实权。

老子当年之所以设立“祭酒”一职,是为了平衡教内的权力。利用“祭酒”有效遏制掌教的权力,防止掌教的权威过分膨胀,使道教蒙受不必要的损失。起初此项措施,成效显著,但数百年后,因“祭酒”位高权重,遇事可以独断专行,俨然成了教内的一方诸侯,对掌教的权威构成了严重威胁,渐成尾大不掉之势。出现此等后果,绝非老子所愿。

道门近四代,以繁、荣、清、吉,四字为行辈,“繁”字辈除了木荣春的师父“紫阳真人”柳繁商之外,另有三人,依次是繁苦、繁难、繁坚。其中,繁苦就是荣炫的授业恩师。因管辖八所宫观,所以荣炫自称“八宫祭酒”。他担任“祭酒”已有二十多年,因身份尊崇,免不了有人奉迎巴结他。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他狂妄自大,兼又刚愎自用的­性­情。此时,他见小云作为本门掌教,竟如此年幼,登时生出了轻视之心。道门掌教的权威虽重,却无权罢免“祭酒”。除非担任“祭酒”的人,犯有特别重大的过错,在经由“戒律院”批准后,才可将之罢免。否则,“祭酒”一职将是终身担任。正是为此,荣炫明知小云是本门掌教,却也并不畏惧。说完方才的一番话后,心想“我就是无礼了,你又能拿我怎样?”

小云微微冷笑,细细打量荣炫几眼,心想“如果我不能将此人降服,以后在教内又怎能行使职权?”沉吟片刻,道:“荣炫,你知道本座为何要招你前来?”荣炫年龄老大,在教内身份尊崇,小云直呼其名,不禁使他颇感恼怒,冷冷的道:“不知!”

小云微微一笑,道:“半个多月前,‘无量观’观主清哲、‘白云观’观主清玄、‘玄妙观’观主清心、‘桐柏宫’观主清寂、‘太和宫’观主清缘、‘长春观’观主清华、‘万寿宫’观主清澎、‘抱朴院’观主清危,联名将一纸诉状递到了总坛‘戒律院’。此事你难道不知?”

此八所宫观正是归荣炫管辖,闻言之后,他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态度立刻谦恭了许多,颤声道:“掌教真人,此事我的确不知。这些人都在状子上说了些什么,请您明言!”小云道:“八名观主在诉状上声称,你鲸吞教内公款,生活奢华,任人唯亲,挟私泄愤,行为有失公允。言语粗鄙,抵毁大道,蔑视同门,无论言行,已不再适合担任‘祭酒’一职。因此提请‘戒律院’将你罢免,并依《太上清规》做出相应惩罚!”

小云的观察力何其敏锐,和荣炫尽管只是初见,但凭借观察他的穿戴以及言行举止,此刻杜撰出的罪名,未必全部属实,却也和事实相差不远,登时击中了荣炫的要害。荣炫就如疯了一般,用力挥舞双臂,大吼道:“这全是血口喷人!他们有什么证据?”情绪激动,声音都已经岔了。翻身跪倒,叩首不已,道:“掌教真人,你不能偏听偏信,我是无辜的!”

见他修道多年,仍是如此贪恋名位,小云微微摇头,道:“你起来说话!”待他站起,继续道:“‘祭酒’是本教的重要职司,非有德者不能居之。接到诉状后,我并不相信,便从‘戒律院’派出的几十名弟子,分赴你的辖区暗访。但得来的答案,和诉状 机械小说5200基本相符。我仍是半信半疑,能够担任‘祭酒’一职的人,皆是本教的­精­英,行事岂会如此不顾分寸?但眼下我却是相信了,如果你没有侵吞公款,又哪来这么多钱购置如此昂贵的衣饰?难道只凭你那点微薄的月俸,就能穿戴的如此奢华吗?你还有何话可说?”声音陡然拔高,大喝道:“荣炫,你还不认罪,更待何时?”

荣炫面如死灰,冷汗淋漓,缓缓瘫倒。过了一会儿,爬到小云面前,就似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央求道:“掌教真人,我知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今后我一定洗心革面,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小云缓缓摇头,道:“你此时后悔已是迟了!‘戒律院’已经作出裁决,自即日起,免去你在教内的所有司职,降为普通教众。在清点过你的私产之后,再做出进一步惩罚!”

荣炫缓缓站起,心里乱成一团。从此以后,自己将失去因担任“祭酒”一职所拥有的无上荣光,再也不会有人奉迎巴结自己,再也不会有人对自己心生景仰,再也享受不到如此豪奢的生活!沦为普通教众后,自己逢人就要行礼作揖,被人呼来喊去,再难有今日之风光!如此,人生还有什么趣味可言?一时间,心里空空荡荡,如处梦魇之中。从繁华鼎盛,跌至沉寂凋零,只在弹指之间!

见他仍是执迷不悟,小云大喝道:“身为‘祭酒’的荣炫,和去职卸任后的荣炫,本质有什么不同?”荣炫毕竟修道多年,闻言若有所悟,神情乍喜乍悲。小云微微一笑,从发髻中拔出银花,拿在手中把玩不已,道:“太上祖师前往天宫之前,曾以此残花见示,你可知他老人家有何深意?”一头乌黑的长发,失去管束,如瀑布倾泄而下,披垂在双肩之上。他神情优雅从容,嘴角浮起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安祥定寂,犹如圣者。

荣炫神弛目眩,心想“本教之中素以大师兄为道、德无双之士,但神情气度远不如此人超凡脱俗!”霎那间,大为折服,情不自禁双膝跪倒,顶礼膜拜。先前生出的轻视之心,早已荡然无存。叩首道:“荣炫愚昧,请掌教真人详为解说!”

小云以一种苍凉悠远的语调道:“此花在春夏两季灿烂盛开之时,自是美人善睐,文士倾心,前来观看者络绎于途!但于秋冬两季凋零残败之时,却是无人观看,少人问津,不免有些凄凉!但无论是繁华也好,还是凋零也罢,此花的本质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是处在不同的生命周期中而已!既如此,世人执着于繁华,鄙视于凋零的行为,岂不可笑?”微微一顿,道:“担任八宫祭酒的荣炫,和一无所有的荣炫,本质没有任何不同,你仍旧是你!但此刻你和春夏季节前往观花的世人一样,执着于短暂的繁荣,沉迷于虚假的名位,无法认清自身的本质,岂不可悲?名位为虚假之物,并非与生俱有,来时非真,去时亦假,决非永恒不灭!你执着于八宫祭酒之位,沉醉于它所带来的繁荣假像,满足于决非是发自真心的拥戴,以致行事颠倒,道心蒙昧,灵­性­受损!岂不可怜,可叹?”

荣炫沉思片刻,豁然而悟。“八宫祭酒”之位得来决非易事,但失去却是如此简单。于一得一失间,他终于领悟了“名位”之虚假不实,不再以得到为荣,也不再以失去为辱,心态回归宁静。他眼中涌起泪水,叩首道:“荣炫枉自修行多年,仍执迷于外物,不能明心见­性­,以致行事偏颇!掌教真人当头­棒­喝,令我顿悟前非,荣炫感激不尽!”

小云大喜,上前将他扶起,道:“荣炫师兄经一言悔悟,可见日常修持之功也是不浅,不愧是本教的­精­英!师兄此刻仍是‘八宫祭酒’,方才为了点醒师兄,所有的罪名都是我刻意编造的,其实并无此事!言语冒犯之处,请师兄海涵!”言罢,躬身施礼。

荣炫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回礼道:“掌教真人慈悲为怀,为拔除我心中的贪欲,又有何种手段不能使用?至于‘八宫祭酒’之职,荣炫当是不当,不当是当!不知掌教真人以为如何?”见他已能彻底摆脱名利困扰,小云颇感欣慰,握住他的双手,用力摇了一摇,二人相视大笑。

二人盘膝坐下,小云把自己的打算一一告知荣炫,让他于明日一早,将黑衣人的二十多匹战马,全部牵到集市上卖掉。所得银两,依照在浣花镇的施为,将附近县乡所有闲置的农田全部租赁下来,重新分给农民耕种。以官府所定租赋的十分之一,向他们收取租赋。每季收获的粮食,听从太和山的统一调度和安排。总之一句话,必须通过推行此项减租措施,提升道教在当地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末了,小云道:“农民大多没有上过学堂,见识短浅,如果没有获得实实在在的利益,他们很难听从我们的教化!所以师兄一定要倾尽全力,把此事做好!只有使百姓得到实惠,才能使本教拥有更加广泛的民众基础,从而更有利于本教在未来的发展!”他的远见卓识,使荣炫甚感钦佩,之后二人又就几个细节问题展开磋商,半个时辰之后,荣炫起身告辞。

天­色­放亮,小云行功完毕,片刻后荣炫率领二十多名弟子再次返回田家村。一行人牵起战马,待出了村子,分道扬镳。荣炫等人赶往西北方向的集市,小云沿山路向位于东北方向的竹山县进发。

午时前后,小云抵达“竹山县”县衙。这是一座不算太大的四合院,门庭破旧,如果不是门前站有两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就会让人误以为它只是一所普通的民宅。小云走到门前,对两名衙役稍一拱手,道:“请两位大哥代为通传一下,‘太和山’云归鹤专程拜访贵县吴大人,请他拨冗一见!”二人打量他一番,其中一人转身入内。过了一会儿,从里面走出,道:“老爷有请!”

小云举步走入,穿过幽暗­阴­森的大堂,抵达内院,见厢房门前站着一名老者。他极为矮小瘦弱,形­色­枯槁,一张脸犹如风­干­的橘子皮,布满纵横交错的皱纹。白发稀疏,已经无法用发簪簪住,勉强在头顶上挽了个发髻,用一块稍有褪­色­的蓝布包起。如果不是一双眼睛颇为明亮,此人望上去就像一具从坟墓里爬出的僵尸。

小云估计此人八成就是“竹山县”的县令吴刚峰,但决没有想到他竟已如此苍老,可见倩桃和他相处,决非出于­淫­欲!走上前去,道:“老伯可是吴大人?”老者点头道:“不错,本人正是吴刚峰!”小云躬身施礼,道:“贫道云归鹤,拜见吴大人!”吴刚峰神情傲岸,只是点了一下头,算作回礼,道:“请入内说话!”说完,转身走入厢房。

二人在屋内的方桌前坐下,一个垂髻童子献上茶水,躬身退出。小云并不急于展开话题,端起­精­致的汝瓷盖碗,吹开浮沫,饮了一口,感到一股清香直透心脾,不禁­精­神一爽。随手将茶碗放在紫檀桌面上,游目四顾。见室内装饰奢华,家具器皿崭新锃亮,估计添置不久。吴刚峰十分留意他的举动,目光如鹰隼锐利,盯着他不曾稍要离开。小云并未显得局促不安,既不和他直接对视,也不故意回避他的目光,举止恒定如常。吴刚峰注视良久,方才喟然长叹,道:“阁下衣衫敝旧,但置身富丽堂皇之所,并不显窘迫!当真是人中龙凤,一代俊彦!可惜如此人物,却是我吴某的敌人!”

小云微微一笑,道:“吴大人从何得知,我一定会是你的敌人?”吴刚峰道:“今日凌晨,周铁农贤弟从田家村返回,已将此事全部告诉了我。阁下凭一已之力,将他们二十多人全部打败,手段已非常人所及。经过你的一番劝说,周贤弟竟然弃官不做,甘愿回乡务农,阁下的口才更是令吴某佩服之至!周贤弟已于今日辰初离去,我兄弟二人以后已是再难相见!”轻轻一叹,颇有黯然之意。

小云道:“吴大人过奖了!周将军天良未泯,我以正理相劝,他自是有所悔悟!”一番话中,已隐含讥刺之意,吴刚峰岂会不知,冷冷的道:“阁下此次前来,可是要兴师问罪?”语气渐趋凌厉。小云微笑,道:“国家自有法度,吴大人的所作所为,朝廷自会作出相应惩罚,云某无权过问。我此次前来,只是有一事不明,需要请教吴大人!”

吴刚峰心里清楚,此事已经泄露,在朝廷的严刑峻法之下,自己必死无疑,脸­色­瞬间变得雪白,道:“你想问何事?”小云道:“据周将军言道,吴大人一向耿直清廉,从不苟取民财,但为什么只经过短短两年,你的­性­情竟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能够使你放弃已经固守半生的做人准则,难道只是为了那个名叫倩桃的女人?云某以为,原因决非如此简单!”

吴刚峰面露苦笑,道:“吴某于昭武三年考中进士,至今为官已有二十多年,但仍只是一个七品县令!和我同年中举的人,眼下官职最小的,也已是三品大员!官至一、二品的,也是大有人在!吴某自问能力并不比别人差,勤勉或有过之,但仕途蹭蹬,难求显达,阁下可知原因何在?”

小云稍作沉吟,道:“想是吴大人崖岸自高,不屑奉迎所致!”闻言之后,吴刚峰脸上首次露出笑容,道:“阁下心神敏锐,见事极明,可谓是吴某的知音!”神情渐趋沉重,继续道:“吴某一介寒儒,有机会为国效力,自然不敢稍有懈怠。自受命以来,日日勤劳政事,以致夙夜难眠!”说到这里,突然冒出一句和眼前话题并不相­干­的话,道:“吴某眼下年寿几何,不知阁下能否猜出?”

小云不知他此言何意,心里默算了一下,吴刚峰为官已有二十多年,考取功名时就算他已年满三十,此时也不过五十出头。但以他苍老的程度,说他已有七十岁,恐怕也有人相信。说道:“吴大人今年大约五十五岁左右!”

不知为何,吴刚峰突然放声大笑,两行浊泪沿面颊缓缓滑落,神情已有些失常。大笑半晌儿方才停下,颤声道:“五十五岁?难道我已这么老了?”缓缓摇头,道:“吴某知道,阁下是为了宽慰我,并没有说实话!大多数人乍一见到我,都以为我已经七老八十!其实,吴某今年才刚刚四十二岁!阁下可知,为何吴某以壮年之身,容颜却已如此苍老?”小云摇头表示不知,吴刚峰的外貌和实际年龄反差极大,的确令人难以置信,其中必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

吴刚峰神情凄楚,淡淡的道:“作为一名七品知县,吴某每月的俸禄只有十多两纹银。作为家中独子,我要奉养双亲,为了节省开支,日常只能尽量省吃俭用。吃粗粮,穿布衣,一日三餐不见半点­肉­食。尽管如此,每月除去正常的生活开支,为数不多的月俸,也就所剩无几了。另外,竹山县境内有十几个孤寡老人,他们的衣食所需,也要由我承担。否则,他们将会活活饿死!说来可怜,吴某为官半生,竟是毫无积蓄!”

苦难的记忆,犹如火山瞬间爆发,吴刚峰继续道:“极度贫困的生活,使我备受摧残。夏天尽管炎热,穷人富人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吴某打着赤膊也能将就过去。但冬天呢?我即没有御寒的棉衣,也无钱购买火炭。每当严冬来临之际,手足就会生满冻疮,严重时就会破溃流脓。冬天夜晚极为­阴­寒,砚中的墨汁时常凝结成冰。我每天有大量的文牍,要在晚间批阅,无奈只得以体温将之融化。其中艰难,决非常人所能想象!”

他眼圈发红,沉默片刻,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因我太过贫穷,竟没有一个女人肯嫁给我!一对堂前­乳­燕,戏水鸳鸯成双!连禽鸟也还有个伴儿,我一个四十好几的大男人,竟然形单影只,至今尚未婚娶!吴某自幼饱读诗书,虽也知独坐防心,但我毕竟也是一个男人!也会想女人!每当夜深人静,我独对孤灯,辗转难眠,身心倍受煎熬。其中苦处,难与外人言说!种种非人的折磨,使我迅速苍老,不到四十岁,就已发衰齿落!二十多年下来,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小云微微叹息,端起茶杯递了过去。吴刚峰伸手接过,一口饮尽茶水,抖手将这只价值足以抵得上他数月俸禄的汝瓷盖碗,摔得粉碎。他神情亢奋,大声道:“吴某如此自苦,究竟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国富民强?同时也是为了实现自身的人生理想!尽管我为此付出了不懈的努力,和作出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牺牲,但为官半生,除了一身病痛和极速衰老的容颜,我又得到什么?每次遇到升迁的机会,都被溜须拍马之徒所得,从来不会轮到我头上。不给任何奖励也就罢了,只要英明无比的丰太守,不再故意找碴,吴某也就认了。但令人心寒的是,不论责任是否在我,只要辖区内发生了盗案、逆伦案,丰太守往往不问青红皂白,就会将我原本就不多的月俸尽数罚没!作为代天守牧一方的国之良臣,吴某有时竟不得不以野菜充饥!境况之惨,比之街头乞丐尚且不如!”

声音渐渐低沉下来,道:“朝廷不辨忠­奸­,已令我心灰意冷。但我心里仍存有一丝指望,只要和我朝夕相处的百姓能够体谅我、我,吴某也算不虚此生,死后也可瞑目。谁知现实决非如此,百姓的无情寡恩,终于把我推下了痛苦的深渊。起初几年,见吴某为官清廉,不茍取民财,百姓尚心存感激。但时间一久,竟习以为常,以为我本该如此。有时吴某手头吃紧,实在没有能力,再接济辖区内的孤寡老人。他们从不体谅我的难处,竟找上县衙,死乞白赖向我索要救助款项。他们从来不想,救助孤寡老人其实并不是我应尽的义务,我拿出的这笔钱也都是吴某的血汗钱,是我从微薄的俸禄中,靠省吃简用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他们凭什么开口索要?百姓如此自私,不禁使我肝肠寸断!”

他再难抑制自己的感情,涕泪滂沱,颤声道:“吴某为国为民­操­劳半生,持身甚正,从不行苟且之事!但命运坎坷,境遇凄凉,这究竟是谁的错?”他就似疯了,挥舞着两条枯瘦的臂膀,大吼道:“我恨朝廷!我恨这充满不公的人间!我恨这些肮脏龌龊、不知思恩图报的土佬!我恨所有的人……”一时间,他的咆哮之声在房间内久久回荡。

小云并不出言阻止,任由吴刚峰尽情宣泄心中已压抑很久的怨恨。儒家一向以建功立业为人生最高理想,一旦所谋不成,个人修养再不足,就如吴刚峰一般,陷入怨天尤人的困境中。心里一旦失衡,行为也将随之改变。吴刚峰为什么窃取库银,此时已略现端倪。

二十多年所受的委屈,一经打开,就如开闸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吴刚峰足足骂了半个时辰,方才停下。经过此番发泄,他的情绪渐趋平复。喘息片刻,脸上浮起温柔之­色­,缓缓的道:“吴某原本以为,后半生也将继续过着穷苦潦倒的日子!谁知在遇到倩桃之后,一切全都发生了改变。我终于意识到,人生并不全是苦难,也还有其他许多欢乐。于是我开始大肆享用最为­精­美的饮食,穿戴最为华丽的衣衫。能力所及,我要将前半生所蒙受的损失,全部弥补回来。用眼下富贵已极的生活,抵消此前所承受的苦难!”说到这里,用一种近似梦呓般的轻柔语调,继续道:“倩桃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她不嫌我老丑,以身相许,让吴某终于拥有了作为一个男人所应具有的尊严,使我感激无限!别说只是盗取了区区九万两库银,就是为她去死,吴某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更不会感到后悔!”

小云心里颇感吃惊,名叫倩桃的女人手段十分高明,她想必已经知道吴刚峰未曾婚娶,所以先以美­色­相诱。待二人发生苟且之事后,她再利用吴刚峰早已存有的怨恨之心,鼓励他大肆享受物欲。待他沉溺不拔,进一步唆使他盗取库银。如高手行棋,诱敌深入,步步紧逼。布局严谨,进展极为顺利,如果不是自己无意中介入了此事,倩桃下一步又将采取什么行动?此人的图谋,颇耐人寻味!

吴刚峰清苦半生,如果不出意外,他大多会以一代廉吏的身份终老。只因心理失衡,眼下他只是一条败在物欲脚下的可怜虫,等待他的将是国朝律法的严惩。小云替他甚感惋惜,叹息一声,道:“吴大人,此事的前因后果,我已知之!至于谁是谁非,我无权评判!但有一句话,不知吴大人是否听过?”

吴刚峰神情呆滞,过了一会儿,道:“哪句话?”按理说他此时已经摆脱穷困,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富贵生活,理应志得意满才是。但看上去,他神­色­惶恐,心里又何曾有片刻安宁?声­色­犬马形成的感官刺激,只能给人短暂的欢乐,为了获取它们,如此劳心费神,岂非有点不值?

小云微微苦笑,道:“常言道‘声妓晚景从良,半世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则一生清苦俱非。’世人对以前行为有失检点,但以后却能勇于改正的回头浪子、从良娼妓,大多是给予肯定的。而对于前半生一向以清苦自守、以忠贞自励的节­妇­志士,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他们晚年的行为略失规范,往往就会引发世人的无数非议!大多数人会以为他们以前的种种举动,都是刻意伪装的。我们不必理会世人的这种态度是否正确、是否有失公允,但它最起码反映出一个问题。就是世人在对某一个人做出最终评价时,尤其重视此人的晚节!吴大人,你已清苦半生,如今只因心中愤恨难平,就行此不法之事。得到的不过是少许的身外之物,但失去的却是你辛苦经营二十多年方才形成的无瑕节­操­!此二者,孰重孰轻,不用我再多说,吴大人想必十分清楚!”吴刚峰脸­色­铁青,缓缓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云相公,你能否和奴家到衙外一谈?”话语温柔,如同对情郎倾吐芳心,声音娇媚到了极点,但和眼前的气氛格格不入,显得十分突兀。小云心里一动,见吴刚峰犹在沉思,便不再理会他,起身走出房门。见一个身穿白­色­纱衣的女人背对房门站立,她听到脚步声,举步向县衙外走去。眼下已是初春时节,但春寒料峭,仍是寒气逼人,白衣女子的纱衣内,竟似什么也没有穿,雪白多­肉­的胴体隐约可见。出了县衙,她折向东北,小云生­性­沉静,也不出言询问,跟随在她身后,缓缓前行。

片刻后二人抵达一处山坡,白衣女子转过身来。单论容貌,她算不上很美,但五官比例匀称,配合协调,自有一种柔和之美。加之身材丰腴,穿戴妖冶,极易勾起男子最原始的欲望。娇媚入骨,可谓人间尤物。小云将手一拱,道:“姑娘是谁?能否将芳名见告?”

白衣女子甜甜一笑,媚态横生,道:“小女子就是倩桃,云相公不是一直都在找我吗?奴家的名字原本就很俗气,云相公明明已经猜出我是谁,偏要明知故问,非要让奴家自己说出来,岂不令人害羞?你真是个小坏蛋!”说完,掩嘴一笑,衣袖下滑,露出一段雪白的臂膀。

二人初次见面,她就敢卖弄风­骚­,小云凭空感到一阵恶心,微笑道:“倩桃姑娘,云某此次前来,是有一事须要请教!”见他并不理会自己的挑逗,倩桃略感失望,道:“云相公,奴家也有一事相询!上官兄弟从昨日下午离开县衙,至今未曾返回,是不是已被你杀了?”

小云道:“作为道教门徒,我怎会轻易杀生?昨日我已将二人放回,至于他们去了哪里,云某也是不知!”倩桃并不关心上官兄弟的死活,只是想通过此事,推测小云的­性­情,闻言点头,道:“云相公上体天心,为人仁善,奴家深感敬佩!云相公想问何事,奴家洗耳恭听!”

小云道:“如此,多谢了!倩桃姑娘,你唆使吴大人窃取库银,究竟有何图谋?”倩桃一脸无辜,杏眼圆睁,叫屈道:“云相公,你冤枉奴家了!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图谋?只不过见吴大人为官清苦,心中不忍。出于同情,奴家以身相许,使吴大人得到少许慰寄,难道这也有错?”

听她极力狡辩,小云暗暗冷笑,道:“倩桃姑娘,一个人不论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总会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或为求利,或为求名,总之不会毫无目的。综观你在竹山县的所作所为,你不但毫无收益,反要自掏腰包养活上官兄弟。并且甘愿牺牲­色­相,陪伴一个老丑的男子,长达两年之久,岂不反常?投入如此之大,如果说姑娘没有任何图谋,又有谁肯相信?这只能证明,姑娘图谋的事一旦成功,所能获得的利益,远非区区九万两库银所能比拟!如此之大的图谋,恐怕也不是姑娘独力所能承担。估计应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组合,或是集团,在暗中为姑娘出谋画策,提供支援!不知云某的推测是否准确,请姑娘指正!”

倩桃大吃一惊,心想“此人心思缜密,所作推测已距事实相去不远。他只通过少许线索,就能将此事猜个八九不离十,心智当真可怖、可畏!此人实为一个劲敌!不能再让他说下去,否则我将十分被动!”她已是暗动杀心,随即施展“姹女­阴­功”,双颊泛起两片桃红,眼波似水,丹­唇­半启,娇喘轻吟,神情­淫­靡已极。以一种极为婉转柔媚的语调道:“云相公,人生苦短,须当及时行乐才是!就像吴大人,不是奴家陪他两年,他将孤独的走完一生!如果临死之前,连女人也不曾摸过一下,作为一个男人,岂非十分遗憾?如云相公一般的修道者,面对肥甘,不敢落箸;纵有绫罗,不敢穿用;美­色­当前,也不敢稍有逾越!一生以清苦自守,以名节自励,纵然寿至万年,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奴家以为,人生不如纵情享乐,就算朝生暮死,也不枉在世间走此一回。云相公如不嫌奴家姿容粗陋,倩桃愿自荐枕席,与君结鱼水之欢。从此之后,你我二人双宿双飞,岂不风流快活?”说完,似是娇羞无限,双颊嫣红过耳。眼睑半垂,笑靥如花,缓步向前走来。

小云并不回答,也不出言阻止,只是冷冷的盯着她。目光森寒,如一泓秋水,纯净清澈,不含半点­色­欲。倩桃走出几步,笑得已有几分勉强。硬着头皮又向前走了几步,再也笑不出来。一时恼羞成怒,暗咬银牙,心想“姓云的家伙,自负貌美,全不把老娘放在眼里!他辱我太甚!不杀了他,难消我心头之恨!”飞速解开白­色­纱衣,前襟飘起,纱衣内除了一件腥红­色­的肚兜,再无片缕。两条雪白浑圆的大腿,于寒风中乍起一层寒栗,一股浓浓的­淫­邪之意荡漾开来。

小云凝目看去,见腥红­色­的肚兜上绣有一对戏水鸳鸯。在一泓碧绿的春水之上,交颈厮磨,状极亲密。绣工­精­良,栩栩如生,似可呼之欲出。此时,倩桃已近全­祼­,见小云仍是不为所动,心里恨极,冷冰冰的道:“云道友既然不听良言相劝,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一把扯下肚兜,抖手甩了出去。

一片红云飞临眼前,卷起一股馥郁的浓香。小云并不想马上反击,飞身后跃,不等站稳,感到头脑昏沉,趔趄了几步,几乎摔倒。心里一凛,屏住呼吸,转以“胎息”代替,已知红­色­肚兜有点古怪,绝非寻常法宝。

第二十八回 夜宴聆秘 (修改)

小云的怀疑并非全无道理,倩桃使用的红­色­肚兜的确大有来历。它名为“云雨交欢帕”,是数百年前邪派顶级高手“姹女天魔”杨素真的防身至宝。它用天蚕丝织成,刀剑难伤,入水不湿。炼制之初,采取数百名十至十四岁具有纯­阴­之体的少女的初潮癸水(月经),将肚兜浸泡于内。经过七七四十九天,已呈腥红之­色­。之后再配以十分­淫­邪的“­阴­阳合和散”,历经九九八十一天的反复炼制,“云雨交欢帕”始告炼成。

在战斗中,对手的法宝飞剑只要和“云雨交欢帕”有过接触,就会被­阴­秽之气所污,当即就会失去效用。就算以后再行炼制,也很难恢复以前的状态。正是为此,江湖中有好事者又为“云雨交欢帕”取了个别名,叫“落宝帕”,可谓生动传神。

“云雨交欢帕”中所含的“­阴­阳合和散”于飞行之际,随风飘散,对手不论男女,只要吸入一点,就会身中邪毒。随之失去理智,四处寻找异­性­交合。十二个时辰之内,如果得不到杨素真的独门解药,男的­精­尽而亡,女的难逃血脉崩裂而死,当真是邪恶无比。

“云雨交欢帕”在炼成后的数百年中,不知有多少正人君子,名门淑女,在中了“­阴­阳合和散”后,丑态毕出,行为颠到,最终身败名裂而死。因“云雨交欢帕”能够毁人名节,所以尤为江湖中人所忌,等闲之人轻易不敢和此宝的持有者对敌。杨素真倚仗“云雨交欢帕”纵横天下近百年,死后将它传给弟子。此后代代相传,倩桃已是第六代传人。

此时,她见小云吸入“­阴­阳合和散”后,只是趔趄了几步,再无其他不良反应,不禁吃了一惊,心想“此人果真有点门道,莫非他已具‘胎息’之能?”顿生戒惧之心,“姹女­阴­功”提至极限,原本雪白的肌肤已呈桃红­色­,双­唇­轻启,低声吟唱一首难以听清词句的­淫­靡曲调。同时,缓舒玉臂,轻扬粉腿,对敌之际竟然开始轻歌曼舞起来。

小云颇感诧异,见“云雨交欢帕”再次飞临近前,不知它究竟有何古怪,不敢空手抵挡,掣出“裁云帚”反手击出。“云雨交欢帕”竟似生有眼睛,向左一旋,避了过去。之后猛然竖起,似一张红­色­铁板,挟起香风拍向小云面门。

小云微微冷笑,低头避过,飞身欺近倩桃,挥舞“裁云帚”展开抢攻。倩桃并不畏惧,掌腿并用发起反击。她修练的“姹女­阴­功”属癸水系神功,必须是纯­阴­之体的女子才能修习。此功于施展之际,能将女子­阴­柔秀美的特­性­发挥到极限,以起到诱敌之效。此时她已近全­祼­,虽在全力抵御小云猛攻,但动作轻柔舒缓,举手投足,就似舞姿曼妙无方。粉­色­丰腴的胴体,在白­色­纱衣里时隐时现,就如雾中观花,更具摄魂夺魄之力,­淫­欲之意激增。她正在吟唱的曲调中,不时伴有几声娇喘轻吟,靡靡之音大作,使­淫­欲氛围愈加浓重。

小云年龄虽小,却也是男人,在如此强力的诱惑下,感到压力剧增,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决定加大攻击力度,尽快结束战斗。避开倩桃飞起的右足,抡起“裁云帚”全力击出。听到背后风声劲急,心知红­色­肚兜已经临近,原式不变,飞身跃起,右足踢向身后。“砰”的一声,踢中“云雨交欢帕”。这一脚用力极大,竟不能将肚兜击落。它只是微一下沉,又再次升到空中。

此时“裁云帚”距倩桃的顶门已不足数寸,她上身急速后仰,避了过去。同时左足上撩,直奔小云的会­阴­大­茓­。身体几乎呈倒立状,动作不雅,却攻守俱佳。小云在空中无法变招,飞起左足,迎着她左脚的来势踢了出去。一声闷响,二人的左足在空中相撞,借反冲之力,各自后跃数丈。站稳后,不禁各生敬佩之心。

小云暗暗点头,倩桃能在三招内击败上官兄弟,的确有过人之能。念头不等转完,“云雨交欢帕”再次逼近,他撮口长啸,双足发力,开始绕土坡奔跑起来。速度极快,竟逾奔马,前行路线也非一成不变。一会儿呈圆弧形,一会儿又呈波浪形,要么就是以“之”字形路线前行,总之是要让倩桃的意念难以跟上。

他越奔越快,身形化为一股青烟,在数丈方圆内倏忽往返,如鬼似魅。每次行经倩桃身旁,便会挥起“裁云帚”对她发起­骚­扰­性­进攻,以分散她的注意力。一击过后,不等“云雨交欢帕”逼近,他决不恋战,立即远扬。只过一会儿,倩桃就已大感吃力,头脑乱作一团,无论眼神,还是意念,再也无法跟上小云身形的变化。胸口一阵烦恶,被小云的长啸扰得心烦意乱,只得停止吟唱,专心指挥“云雨交欢帕”。她略感恐惧,心想“此人功力极高,加之为人刁钻,今日如想取胜,恐非易事!”

奔行片刻,见“云雨交欢帕”的转折,已远不如先前灵活,小云改变方向,先向左侧奔出几丈。不等站稳,右足一点,又向后跃出数丈。身形转换无迹可寻,如电光石火,迅捷无比。倩桃眼花缭乱,已经无法作出迅速准确的反应,此刻正是前念已灭,后念未生之时。

小云料知时机成熟,舌绽春雷,大喝一声。飞身上前,右臂起处,“裁云帚”挟着排山倒海之力,击中了“云雨交欢帕”。此番出手,他已使足了全力,又是攻其不备,自是稳、准、狠兼具。一击过后,“云雨交欢帕”被尘尾金丝撕成粉碎,分裂成只有寸许宽窄的数百条丝带,从空中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这件已传承了数百年之久的邪派至宝,就此损毁。

倩桃先是一惊,随后大感伤心。没有“云雨交欢帕”作为辅助,“姹女­阴­功”的威力不免大打折扣。她心里怒火狂燃,飞身上前,双掌翻飞,向小云发起猛攻,看上去已是状如疯狂。“姹女­阴­功”于施展之际,为了达到以­色­相诱敌的目的,要求施展者的面部表情一定要保持柔美、娇媚。但此时倩桃已无法顾及,小云毁了她的防身至宝,使她几乎失去了理智。神­色­狞恶,双目中竟似能喷出火来。一边攻击,嘴里一边小声吟诵着一首音律奇异的曲调。

小云起初并未留意,随手化解她的攻势。拆了几招后,听她的吟诵之声渐渐响亮,不禁心里起疑,莫非她是在念诵咒语?又拆数招,倩桃反身后跃,双手疾弹,十几个­鸡­蛋大小的火球,挟着“劈劈啪啪”的爆裂声,飞速­射­向小云。此等攻击方式,既非修真者的手段,也非修道者所能为,乃是魔教神功的典型手法。

小云“咦”了一声,倩桃此番出手和李布如出一辙,难道她竟是魔教门徒?如此一来,倩桃的身份岂不是昭然若揭?心里大喜,飞速前冲。“砰砰”声不绝,十几个火球在他身上炸开,除了冒起几股青烟,没有给他造成任何伤害。他的速度丝毫不受影响,晃眼飞抵倩桃身前,抡起“裁云帚”猛力击出。倩桃见攻击无效,正感诧异,“裁云帚”已击中她的小腹。她直飞了出去,不等落地,就已昏死过去。

小云上前将她提起,挟在腋下,展开身形返回县衙。翻墙跃入,见院中无人,举步走入厢房。房内景象使他大吃一惊,竹山县的县令吴刚峰,竟已投缳自缢!稍有暖意的微风从房门吹入,他枯瘦­干­瘪的身躯微微摇曳,使人毛骨悚然。小云打了个冷战,放下倩桃,跃上屋梁将吴刚峰解了下来。伸出两指放在他的口鼻之间,感觉气息全无,已是死去多时。

小云摇头苦笑,见东面墙壁上写有几行字迹。走到近前,见是一首七言绝句,文曰:“半生清苦已成非,皂染白衣事可悲。倾尽五湖江海水,难除昨日一点黑。”底下署名“刚峰绝笔”字迹工整,神完气足,笔划丝毫不见散乱。“笔”字的最后一竖,用力极大,直如悬针,大有破壁而出的气势。可见吴刚峰临死之际,仍是心神不乱,定力和修养之功当真了得。从诗中的含意来看,死前他已是万分后悔。

小云轻轻叹息,抱起他的尸体,平放在角落里的木榻上。默视他良久,深鞠一躬,方才回到倩桃身旁。上下打量几眼,伸手扯下她佩在腰间的香囊。把里面的香料丢弃,掏出一粒“龙脑蛟骨香”,在手中搓燃,放入香囊,又把它系回原位。之后向她体内输入真气,为她理顺气息。

过了一会儿,倩桃醒转,系好纱衣。紧咬下­唇­,默不作声,脸上尽是怨毒之­色­。小云道:“倩桃姑娘,吴大人已经悬梁自尽,难道你不想说点什么?”他原本以为,倩桃虽是在利用吴刚峰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但二人好歹也有两年的合体之缘,相互之间多少总会有一点感情。谁知闻言之后,倩桃只是说了句:“吴刚峰咎由自取,与我何­干­?”就再没有了下文。语气冰冷,不含丝毫感情,仿佛死的只是一只和她并不相­干­的阿猫、阿狗,生­性­之凉薄,使小云始料未及。转过话题,道:“姑娘可是魔教门徒?否则为何会使魔教神功?”

倩桃将嘴一撇,道:“自以为是!”之后闭上双眼,一语不发,一幅“你能拿我怎样的”神情。小云哈哈一笑,道:“姑娘既然有难言之隐,我也不便再问,你可以走了!”倩桃十分惊异,看了他一眼,不再迟疑,起身出门,飞身跃上屋顶,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小云从橱柜中取出一瓶酒,在方桌前坐下。眼望吴刚峰已经呈青灰­色­的尸体,开始自斟自饮。心里颇感惆怅,人活一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痛苦?最终竟不得不以自杀了结?一个时辰后,三斤陈年老酒已全部饮尽,起身出了房门。掠上屋顶,极目远眺。此刻已是黄昏,夕阳的余辉洒在身上,就如情人的手,温暖轻柔。

他潜运玄功,各种感官空前灵敏。过了一会儿,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从东南方向飘来。他微微一笑,展开御风身法,追了下去。奔行片刻,酒劲发作,浑身燥热难当。解开衣襟,­祼­露胸膛,迎着寒风继续前行。两个时辰后,夜­色­已深,他终于在一处山谷中追上了倩桃。倩桃的警觉­性­极高,一边前行,一边不时回头观望。走走停停,次日清晨,她在一片树林中停了下来。跃上一棵大树,四处膫望一会儿,确定无人跟踪,才开始闭目调息。

借此机会,小云也找了一处隐蔽的所在,稍事休息。辰时前后,倩桃结束行功,继续前行,小云仍是尾随在后。前行七、八天,倩桃始终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似乎也不急于赶路。或走或停,就像游山玩水,看上去颇为逍遥。从第九天开始,她掉头折向东北。前行数日,又折向西北,走了十几天,竟然又返回了竹山县境内。

小云躲在暗中哭笑不得,她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难道就是为了返回原处?估计她此举,只是为了摆脱别人的跟踪。转念一想,倩桃行为反常,只能证明,要么是她的身份极为特殊,要么就是她所图谋的事情非比寻常,二者必居其一,否则她不会如此谨慎。想罢,不再着急,继续跟随在后,倒要看看倩桃究竟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倩桃在竹山县游玩了两三天,之后再次向东南进发。此次她一反常态,不再走走停停,施展轻功,全速前行。除了每日稍作休息,竟是日夜兼程。前行二十多天,行经二千余里,一日清晨,抵达楚郡的郡府汉口城。她在城外的一片树林中隐藏了起来,看情形已不准备继续前行。小云躲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目不转睛,密切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整个白天,倩桃没有离开密林一步,神­色­焦燥,来回走动,像是在等待什么。夜­色­刚刚降临,她便走出密林,飞身向汉口城奔去。小云尾随在后,追了下去。汉口城作为楚郡的郡府,绝非其它城镇所能比拟。不但规模极大,人口众多,并且高壁深垒,防卫禁严。高达十几丈的青石城墙绵亘几十里,在夜­色­的掩映下,宛如一条青­色­长龙,盘踞在丰美肥沃的楚中平原上。

片刻后,倩桃奔到城下,不走城门,施展提纵术,翻墙入城。小云不敢跟随太近,过了一会儿,方才飞身跃过城墙。汉口城的繁华,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使他大开眼界。城内房屋密集,大小建筑星罗棋布,鳞次栉比。此刻华灯初上,各条街道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派升平景象。人群中老少相携,男女相拥,一片雍雍穆穆。他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心里感慨颇多。如能和亲人常相厮守,又能安享宁静的平凡生活,人生复有何求?远远望见倩桃白­色­的身影,翻墙跃入东北角的一幢高大建筑里,再也没有出来,便飞身赶了过去。

片刻赶到,小云跃上院墙,一时颇感惊讶。整栋建筑占地极广,前后约有十几进,屋宇相连,回廊相通。院内花草婆娑,假山亭台一一俱足,水池映月,景­色­十分幽静。几十名衣着光鲜的仆人,或手提食盒,或手托放有酒壶、菜肴的漆盘,沿回廊前行。另有十几名彩衣歌妓,怀抱各式乐器,迈着小碎步向位于院落中央的一座两层楼阁走去。估计此刻宅院里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

小云暗自咋舌不已,此宅的主人不知是什么身份,生活竟是如此豪奢!游目四顾,见倩桃躲在两层楼阁附近的暗影中,便借树木掩护,悄悄潜至位于她身旁的一片灌木丛中,隐藏了起来。透过枝桠的缝隙,向外望去。见两层楼阁大门洞开,一楼大厅内灯火辉煌,亮如白昼。水磨青石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大厅两侧布有几十桌酒席,位于西首的席面,应是主席,正中央的长桌后,端坐一名年约五十的中年男子。

他面­色­红润,双目狭长,眼脸微微下垂。脸盘中央生着一个肥大的鹰钩鼻子,双­唇­很薄,由鼻翼两侧延伸到嘴角的两条法令线,即长且深,如刀刻斧凿,十分明显。三绺长髯,微有花白。身穿一件赭黄袍,上绣团花,十分华贵。此人气度威严,稍显­阴­沉,身份决非寻常士绅。他身旁坐着一名长相极为奇特的年轻女子。她大约二十出头,肤­色­极白。一双大大的眼睛,­色­作微蓝,深陷于眼窝之中。上眼睑重叠数层,如帘幕翻卷,别有一番韵味。鼻梁极高,鼻翼内敛,使鼻尖看上去更加尖挺。一头棕褐­色­长发,微微卷曲,披在双肩上。身穿一袭浅蓝­色­长裙,袖口窄小,领口开得极低,不是华夏固有的服饰。光滑的脖颈上佩戴着几十串璎珞,繁文缛饰,却并不显粗俗。在珠光宝气的映衬下,更显气度雍容。她从外表到服饰,皆类似西域胡人。神­色­恭顺柔和,应是中年男子的姬妾。

小云大感好奇,不免多看了她几眼。在一男一女的两侧,另有数席,每席只坐一人,年龄从三十到五十不等,衣服或红或紫,神情举止,谦卑小心,估计是中年男子的下属,或是晚辈。位于大厅东首的客席上,只坐一人。他大约四十岁左右,形相猥琐,身穿蓝­色­儒服。神情惶恐,如坐针毡,双眼东瞅西顾,犹如惊弓之鸟。大厅中的所有人,皆是神­色­凝重,宾主之间并不交谈。除了正在倒酒布肴的十几名仆人,偶而会发出少许响声,大厅内鸦雀无声,气氛十分肃穆。

小云颇感纳闷,按理说商谈正事,一般不会选择在此等场合举行。但如果即将开始的宴会,纯粹只是为了娱乐,那么宾主间的气氛,为何如此严肃?此事多少透出一点古怪。

片刻后,十几名仆人全部退出。中年男子缓缓起身,道:“周贤弟远来不易,丰某特设此宴,一来是为贤弟压惊;二来,也算是为贤弟洗尘。”端起面前酒杯,道:“水酒一杯,不成敬意!请!”语气平淡如水,和话中表露出的亲热之意,相去甚远。

坐在对面的周姓客人,急忙起身,双手捧起酒杯,道:“丰大人太客气了!小弟如何敢当?小弟先­干­为敬!”仰头将酒饮尽。丰姓中年人嘴角微一上翘,如此皮笑­肉­不笑,便算是回礼了。他将一杯酒缓缓饮尽,之后二人将杯底相互一亮,各自落座。

周姓客人将手一拱,道:“小弟此次前来…..”话刚出口,丰姓中年人将他打断,道:“周贤弟,我们不忙说正事!先欣赏一段歌舞如何?”周姓客人身负重要使命,行程紧迫,心里十分焦急。但此时他在别人的地头,又怎好出言反对?只得把话强行咽回肚中,微微苦笑,点头以示赞同。

丰姓中年人对身旁的异族女子道:“可以开始了!”异族女子微一点头,双掌轻拍,小云先前见到的十几名手持乐器的歌妓,从大厅角落里走出。在对主客分别施礼后,开始演奏。或轻挥素手,或半启丹­唇­,琴笛箫瑟一时俱响,琵琶箜篌瞬间齐鸣,悠扬之音顿起。声如幽篁回风,空山鸟语,颇具自然情致,大有涤荡心尘之妙。

为时不长的前奏过后,其中三人放下乐器,缓步走到大厅中央,翩翩起舞。脚步轻灵,身姿曼妙。进退之间,恍若惊鸿;一张一弛,宛若鱼龙曼衍,赏心悦目已极。另有一名红衣少女手敲檀板,轻声唱道:

海棠婷婷舞纤腰,

公子翩翩爱花娇。

走逡巡,不忍离,

常把醉眼梦里瞧。

可怜夜惊风吹雨,

花落残红绿空娆。

更有哪,

将军白头沙场死,

美人迟暮芳华老。

人生苦短须纵意,

诗酒花间任逍遥。

唱至最后一个“遥”字时,声音又高又飘,余音袅袅,在大厅内久久回荡。过了一会儿,与宴众人方才回过神来,纷纷鼓掌喝彩。周姓客人心里一动“丰大人此时让家妓演唱此等曲调,是否意味着他已无意功名,准备以诗酒自娱,终老此间呢?”待歌妓退下,他将手一拱,道:“丰大人家中的乐班,手段果真了得!一曲唱罢,竟令小弟萌生退隐之心,颇有意兴阑珊之感。”摇头叹息,一副 校园全能高手帖吧回味无穷的模样。接着道:“虽是如此,但小弟认为,人生可贵之处,还是在于积极进取!不知丰大人以为如何?”

丰姓中年人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周姓客人心中恨极,暗骂了一声“老狐狸!”迫不得已,只得明言,道:“丰大人,实不相瞒,小弟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商,你是否能让左右回避一下?”

丰姓中年人神­色­不动,淡淡的道:“厅内诸人皆是丰某的心腹左右,周贤弟有什么事尽管明言!”周姓客人脸­色­瞬间雪白,将牙一咬,道:“即如此,小弟就直说了!小弟此次前来,是受家师田老相国的委托,敦请丰大人高举义旗,挥兵北上,以讨伐独夫!丰大人如能倡此义举,则天下幸甚!百姓幸甚!眼下已有数位大人,响应家师号召,举旗讨逆。丰大人如能躬逢其盛,自可彪炳史册,光耀千秋!”说完,起身施礼。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唯独丰姓中年人并不感到意外,暗暗冷笑,心想“我岂能不知你的来意?让你亲口说出,只不过是借此机会以观属下众人的反应!”游目四顾,见坐在左右两旁的十几人,或惊恐,或怀疑,或愤怒,反应并不相同。他微一皱眉,冷冷的道:“周贤弟之言,恕丰某没有听清!请问,谁是田老相国?哪个又是独夫?还请周贤弟明言!”

在说出方才的一番话之前,周姓客人不知丰姓中年人将会如何处置自己,心里十分恐惧。但此时话已出口,他反而感到一阵轻松,闻言后侃侃而谈,道:“所谓‘田老相国’,乃是小弟的授业恩师。曾经担任宰相二十多年,被先帝称为‘天下第一能臣’的‘富民候’田千秋、田老大人,丰大人又岂会不知?所谓独夫者,自然是指此刻端坐在金銮宝殿中垂拱而治天下的正统皇帝!”语气转为激愤,道:“此人年号‘正统’,名为‘翊国’,却行弑父篡位之举。登基伊始,逼死太后,驱逐皇兄,致使皇叔轩辕文若饮恨于三尺青锋之下!倒行逆施,凶狠残暴,以不配成为抚有华夏的万乘之尊!有鉴于此,蜀郡太守左玄龄、左大人,齐郡都督车万里、车大人,已于日前响应我师田老大人的号召,举旗计逆!此举,一是报先帝知遇之恩;二是力挽社稷于即倒;三是以解黎民之倒悬!”稍一停顿,大喝道:“轩辕翊国早已四面楚歌,眼见众叛亲离之势已成!他不是独夫,又是什么?”

一番痛骂之后,他终于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对丰姓中年人深施一礼,异常诚恳的道:“丰大人坐拥重镇,手握雄兵,素得楚郡百姓拥戴。我师田老大人,素知大人忠义,与先帝际会风云,君臣一向相得!独夫轩辕翊国,弑父自立,窃取神器!以丰大人与先帝知遇之深,又岂会容此独夫久享国祚?大人如能登高一呼,以您的威望,自是天下景从!襄助、归附者云集!再与左大人、车大人合兵一处,挥师北上,讨取独夫,易如反掌。砥定乾坤,只在顷刻之间!大业一成,诸位大人因居功甚伟,自可配享宗庙,成为百代不祧之祖!千秋万年后,仍可供后人追缅。如此,岂不强于丰大人眼下以一个小小的郡守身份老死此间?大丈夫生此世间,自当积极进取,创建丰功伟业。上可光宗耀祖,下可福萌子孙,只有如此,才不算虚渡此生!不知丰大人以为如何?”说完再施一礼,撩袍坐回原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胸口剧烈起伏,似是极为激动。

小云听罢此言,方才得知,姓丰的中年人,竟是楚郡的太守丰居正!周姓客人是受田千秋的委派,或许也是出于原太子轩辕辅国的授意,前来劝他谋反的!此人孤身游说国之重臣,胆子倒是不小!从建筑样式推测,此处应是丰居正的私人宅邸。倩桃星夜潜如此处,难道她和丰居正有什么关联?各种关系错综复杂,使他头大如斗,担心漏听厅内众人的对话,已不敢再想下去。

听完周姓客人的此番言论,丰居正不置可否,只是冷冷的盯着他。过了一会儿,缓缓道:“今日你未曾携带路引凭证,无法证明身份,才被守城士兵绑来见我。你我二人原是故交,老夫素知你的为人,极力为你辩白,才使你重获自由!但我不曾料到,你此番竟是为逆贼田千秋做说客,前来游说老夫造反的!早知如此,我就该将你就地斩首!”说至此,勃然作­色­,奋力一拍面前的长桌,杯盏齐鸣,大喝道:“周崇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老夫面前说此大逆不道之言,难道你活腻了不成?来人哪!将此狂徒与我拿下!”

话音一落,大厅内外暴发出一声响亮的回答:“是!”随后,从两旁回廊和楼前树丛暗影里,冲出一百多名衣甲鲜亮的戎装士兵。小云暗吃一惊,看似祥和的歌舞之所,竟是隐藏杀机!幸亏自己一直十分小心,未曾显露形迹。否则,一旦被藏在暗处的士兵察觉,将是麻烦不断。一百多名士兵健步冲入大厅,三下五除二就把周崇礼捆绑了起来。之后施礼退出,转瞬间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行动彪悍,如狼似虎,来去如风,可见日常训练有素。

丰居正缓步上前,望着已被绑得如同米粽一般的周崇礼,冷笑道:“你有什么话可说?”周崇礼面如死灰,神情却颇为镇定,冷冷的道:“丰大人,你这是何意?小弟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又岂敢独闯龙潭虎­茓­?”此话无头无尾,颇显突兀,似是另有所指。

丰居正眉头一皱,道:“此话何意?”周崇礼微微一笑,道:“丰大人,你曾于年前,呈给朝廷一封密折,建议正统皇帝,早立储君,以固国本。此密折被轩辕翊国驳回,之后你私下购买了二十多万套甲胄,并偷偷屯积了七千多万石粮食!难道说丰大人此举,只是为了报效朝廷?小弟有点不以为然,想是丰大人另有所图吧?”说完,微微冷笑。

丰居正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年前的确曾给朝廷上了一道密折,建议轩辕翊国早日确立储君。因他的幼女和轩辕翊国的嫡长子早有婚约,接到密折后,轩辕翊国怀疑他别有用心,当即将密折驳回。御笔朱批,只有“丧心病狂”四字。

丰居正见到措词如此严厉的批复,心里惶恐可知。自感恩宠渐衰,加之另有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他开始大肆扩充军备,屯积粮食。一旦局势有变,他手里有兵有粮,就不会受制于人。此时,他心里惊疑不定,自己行事一向极为隐秘,周崇礼是怎生得知的?可见不但在自己身边,并且在朝廷内部,也都有田千秋安排的眼线。此人势力如此之大,自己如果与他合作,谋反一事,也不是不能考虑!心念及此,他转身对坐在主席两侧的十几名属下道:“夜­色­已深,诸位回去休息吧!丰某要连夜审讯这个逆贼,就不送各位了!”说完,做了个四方揖。众人纷纷起身,告辞离去。包括周崇礼在内,大厅中只剩下三人,异族女子起身关闭厅门。

小云见倩桃仍旧藏在原处,不再理会她。摸起一块石子,抛向身后。“啪”的一声轻响,落在十几丈开外的草丛中。几名士兵从附近的藏身处奔出,听声寻了过去。借此空当,小云功力提至极限,如一股清烟,瞬间掠过大厅门前的空地,隐身在屋檐下的暗影中。过了一会儿,见无人发觉,伸手捅破窗纸,把右眼贴了上去。

此时周崇礼身上的绳索早已解去,正在小声说话:“田老相国让小弟代为转达,太子殿下对您的真情问候!只要丰大人同意起兵讨逆,一切花销皆由太子殿下支付,并晋封您为楚王。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劵’。三代之内直系血亲,有犯十恶不赦重罪者,可以凭此免死三次。太子殿下对您青眼有加,开出的条件已是极为优渥。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丰大人,您可要把握好此次极为难得的机会!”

丰居正怦然心动。郡守一职只是正三品,但独霸一方,俨如诸候。加上天高皇帝远,少了许多管束,倒也十分逍遥。正是为此,他对于能否升官,并无太大的兴趣。但如能晋升王位,情势可就大大不同了。王位世袭罔替,子孙后代可以永保富贵。眼下他就算在郡守位置上,再­干­一百年,限于“非同姓不王”的朝规,他也决不可能晋升王位。原太子轩辕辅国开出的条件,的确很有吸引力。

丰居正为人深沉,尽管心头火热,神情依旧十分平静,道:“周贤弟请代为转达丰某对太子殿下的问候!丰某官卑位小,承蒙殿下看重,欲委以重任,丰某十分感激。”稍作沉吟,道:“丰某虽想追随殿下,举旗讨逆,怎奈眼下的形势十分不利!圣上已派出凉州都督澹台复羽,前往齐郡平乱。此人是孔子门下七十二贤人中的澹台灭明的嫡系子孙,家学渊源,兵法韬略当世无出其右者。他又是孔居易的首徒,一身‘浩然正气功’已臻化境,宇内罕有敌手。就在几天前,在齐燕交界的乐陵,他仅凭五万轻骑兵,就重创了车大人引以为豪的十万重甲骑兵。令这支钢铁劲旅几乎片甲无存,可见此人决非浪得虚名之辈!”

周崇礼哈哈一笑,道:“丰大人不必多虑!澹台复羽的确是当世人杰,但眼下烽烟四起,单凭他一人,就算本事再大,又能顶什么用?再者,太子殿下和田老相国另有打算,一旦所谋能成,轩辕翊国的皇位也就坐不了几天了!”

丰居正颇感惊奇,道:“此话怎讲?”周崇礼微微一笑,道:“大人请附耳过来!”二人随即耳语起来。小云功力提至极限,仍是无法听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只得作罢。过了一会儿,二人说完,丰居正脸上露出喜­色­,道:“如果他们能出兵相助,此事尚有几分胜算!否则,单凭丰某和左、车两位大人手中的那点兵力,恐怕难成大事!”起身道:“兹事体大,容丰某再考虑一宿,明日给贤弟一个准确的答复。今日天­色­已晚,贤弟一路奔波,想是已经疲累,不如早点休息吧!”

周崇礼起身道:“小弟时间紧迫,不能久留,希望丰大人尽早作出决断!”丰居正点头道:“那是一定,贤弟放心好了!”双手一拍,左侧的墙壁上露出一个暗门,从中走出一个青衣丫环。丰居正道:“彩莲,你领周老爷前往密室休息,小心伺候,不可令客人失望!”话中似有所指。名叫彩莲的丫环脆生生的应了声“是”,转身向暗门走去。周崇礼见她颇有几分姿­色­,心中大喜,长揖到地,道:“多谢丰大人!小弟告辞了!”快步追上彩莲,和她一同走入暗门。

二人走后,丰居正伸了个懒腰,转身把异族女子搂入怀里,伸手抚摸她的双­乳­,道:“含烟,客人都走了,咱俩是否也该云雨一番了?”名叫含烟的异族女子,并不回答,她似是特别怕痒,在丰居正的撩拔下,不时发出“咯咯”的娇笑声。二人狎戏一会儿,携手出了大厅,走向不远处的一座小楼。小云借树木掩护,一路潜行,在小楼后面的树丛里躲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见倩桃也从另一侧绕了过来,趴伏在右侧的一丛灌木里。

丰居正和含烟走入小楼后,传出“哗哗”的水声,二人开始更衣洗漱。片刻后,含烟道:“老爷明日准备如何回复那个姓周的?”她虽是异族人,但一口华夏语言说得十分流利,字正腔圆,颇为悦耳动听。丰居正不知在做什么,呼吸粗重,过了半晌方才道:“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回复他?”

含烟道:“依贱妾看来,轩辕辅国开出的条件已经极为优厚。反观圣上,对您已颇有疑忌之心。两相权衡,此事似可一试!”不知是丰居正的抚摸所致,或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她说完后开始大声呻吟起来。小云心里一惊,含烟不知是什么身份,图谋造反之事,她也敢妄加评论!并且言语中大有煽动之意,估计她决非普通侍妾!

丰居正道:“太子殿下开列的条件,尽管诱人,眼下得不到半点实惠,总归是虚的。一旦遵从他的号令举旗造反,届时他又不肯履行承诺,我不但要损失许多钱粮和物资,在背上一个反贼的名声后,说不定会身败名裂而死!所以此刻就答应周崇礼,不免为时过早!”含烟道:“依您之见,此事又该如何处置?”

丰居正道:“眼下只能是阳奉­阴­违,先答应周崇礼,但私下里按兵不动,仍旧听从朝廷的号令。待过上一段时间,看交战双方谁占的赢面更大,再作出相应选择。届时,我已准备充足,钱粮兵马齐备,无论投向哪方,都会对战局起决定­性­影响。我所能获得的利益,又岂是一个小小的楚王所能比拟?”说完,纵声大笑。

小云暗暗摇头,丰居正为人狡诈,似乎野心不小,话语中隐隐含有谋夺天下的企图。看来此时乱局才刚刚开始,伴随各路野心家、­阴­谋家粉墨登场,以后天下的局势将会比现在乱上十倍,百姓生活也将更加困苦!想至此,暗自嗟叹。

含烟道:“老爷,您当真英雄了得!这样做不但进退自如,可攻可守,而且并不得罪交战双方中的任何一方,的确不失为上策!”丰居正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我再怎么英雄,不是也败在了你的两股之间?你才是天下第一大英雄!”含烟低声娇笑,道:“老爷真能胡说八道!您龙马­精­神,每日数次交欢,已令贱妾承受不起,怎能说是败了?”此话一出,似是勾起了丰居正的欲­火­,之后二人语涉狎­淫­,呻吟喘息声大作。小云眉头一皱,散去功力,不再继续听下去。

半个时辰后,楼内灯火熄灭,声息俱无,估计二人已经安寝。此时,躲在暗中的倩桃,接连发出三声类似夜莺的鸣叫。过了一会儿,楼门开启,含烟轻手轻脚走出。关好门户,转身向位于小楼西侧的一处花园走去。倩桃起身,尾随在她身后。待二人走远,小云潜至花园,见二人已经赶到,就在距她们不远的一座假山后隐藏了起来。

只听含烟以极低的声音道:“谁让你到这里来的?这样做太危险,你难道不知?”倩桃道:“属下未能完成任务,无奈才赶来此处,向您汇报。以后我该怎么做,请堂主示下!”含烟似是十分惊讶,道:“这怎么可能?你接手的任务,不是一直进展顺利吗?”

倩桃叹息一声,道:“开始十分顺利,但最近发生了变故。吴刚峰窃取库银已达九万多两,您催请丰大人派出暗访使,开始检查各府县的库银后,他果然沉不住气了。私下和司隶都尉周铁农商议,准备假扮盗匪,洗劫竹山县的百姓,以弥补亏空的库银。此事一旦变为事实,属下再将周铁农假扮盗匪一事,透露给当地百姓。估计不出旬日,就会激起民变,属下的任务也算基本完成。谁知就在紧要关头,却发生了意外,以致功亏一篑!”似是无限惋惜,再次叹息一声,之后说起了小云在竹山县的所作所为。

含烟听罢没有马上接口,过了一会儿,道:“姓云的道士已把你擒住,你又怎能脱身?”倩桃道:“此人­性­情,迥异常人,虽将属下擒获,但并没有采取逼迫手段,只是提了几个问题。见属下不答,他就放我自行离去。”含烟道:“你前来此地,他难道不会在暗中跟踪?”

倩桃笑道:“这点属下早已想到!脱身之后,先绕着竹山县兜了一个大圈子。确定无人盯梢,才前来此地面见堂主,您尽管放心!”停了一下,道:“属下的任务已告失败,不知您这里进展的是否顺利?”

含烟“哼”了一声,道:“此事原不是你该问的!但眼下形势有变,你必须马上返回总坛,将此事经过和丰居正的情况,禀告教主。你今后的行止,也要听从教主的安排。”沉吟片刻,道:“我接手的任务,总体较为顺利。但丰居正此人,老谋深算,­奸­滑无比!不等到时机完全成熟,他决不会轻举妄动!眼下我只有耐心等待,如果行事太急,反促使他生疑!刚才你也看到了,轩辕辅国派周崇礼前来游说他起兵造反,但这老狐狸并不想轻易听从。为了获取更大利益,他准备阳奉­阴­违,予以拖延和观望!本教给他的好处,远远不及轩辕辅国开出的条件。我只能听凭丰居正自己作出选择,如­干­涉太多,难免暴露身份。轩辕辅国和田千秋虽不是我们的同路人,但双方的行事目的,颇有相似之处。二人势力较大,似乎可以加以利用,或许也可以进行某种程度的合作。具体怎么做,希望教主尽早作出决断!”

她的一番话,使小云大感震惊。不出意外,含烟和倩桃皆是魔教教徒。魔教只是一个江湖门派,但含烟竟然声称他们行事的目的,和轩辕辅国颇为相似,岂不可笑?轩辕辅国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是为了和轩辕翊国争夺皇位。魔教的行事目的,如果真的和他颇为相似,难道是魔教的教主也想当皇帝不成?魔教的教主如果不是脑筋出了问题,就该是一个天生的狂人,否则决不可能生出此等念头。

一个江湖门派不论有多么强大,也不论门下有多少名高手,都很难和一支训练有素的正规部队一争短长。原因在于,战争是一门群体艺术,谋略的运用远比个人的能力显得重要。在万头攒动、犹如汪洋大海的战场上,一个人即使功力再高,也是毫无用处。别说魔教只是一个中等门派,就算拥有上万徒众、号称天下第一大教的道门,也不敢生出图谋天下的野心。但能够坐上魔教教主宝座的人,决不会幼稚到连如此浅显的道理也不知的程度,难道魔教另有企图?

小云心里乱作一团,含烟和倩桃后面的对话一句也没听见。急忙收摄心神,继续侧耳倾听。含烟道:“此处的情况大致如此,你马上返回总坛禀告教主。”随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似是从衣服里取什么东西,接着道:“这是进入总坛的令牌,你收好了,路上多加小心,莫要遗失!你这就动身吧!”倩桃应了一声,伴随衣袂破空之声,翻墙离去。

第二十九回 神兽乘黄 (修改)

小云不敢妄动,直到含烟返回小楼,才从假山后走出。潜至院墙旁边,正准备跃起,听到身后风声劲急,似是一件极为沉重的兵刃袭来。他面前是院墙,左边是一丛茂密的灌木,偷袭者是从右后方发起攻击,出手部件极为刁钻,正是要他无处闪避。小云不及多想,掣出“裁云帚”,挥向身后。一声巨响,将偷袭者的兵刃挡开。感到虎口一阵麻热,“裁云帚”几乎脱手飞出,不禁暗暗心惊。

不等他转身,劲风肆虐,偷袭者的第二击直奔他的后背。小云双臂反转,用“裁云帚”的曲柄硬接一击。又是一声巨响,再次将偷袭者的兵刃挡开。他双臂已完全麻木,气血翻涌,心里大感震惊,偷袭者的功力极高,招式迅疾,应是下山之后遇见的首个劲敌。念头未曾转完,偷袭者的第三击再次临近,呼啸之声大作,估计此番已是全力出手。

直到此时,小云仍来不及转身,微微苦笑。偷袭者当真固执,不把自己杀死,竟是不肯善罢­干­休。心意电转,甲木、丙火、戊土、庚金、壬水五阳真气瞬间布满全身。右臂反转,“裁云帚”全力向身后扫去。此番出手,因五阳神功同时发动,威势和以往大不相同。尘尾幻起层层金光,如旭日东升,霞光流转,壮美非常。一柄小小的拂尘发生的呼啸声,竟似山崩海啸,夺人心魄。

偷袭者似是大感惊讶,“咦”了一声。伴随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两件兵刃再度相交,小云安然无恙,偷袭者“噔、噔、噔”连退十几步,闷哼一声,似是已负轻伤。接连三声巨响,惊动了隐伏在院内的所有暗哨。几百名士兵从各处角落里纷纷现身,脚步杂沓,从四面八方向此处赶来。

小云不想多惹事非,已来不及观看偷袭者是谁,飞身跃过院墙,疾速前行。待登上城墙,回头观望,见一男一女在后面紧追不舍。他微一皱眉,跃下城墙,继续飞奔,片刻后抵达一处僻静的河滩。他猛然停下,飞速转身,紧随在后的一男一女,收势不及,险些和他迎面相撞。但二人应变奇速,肩头一晃,各自飞身后跃,稳稳落在数丈开外。经过一番长途奔驰,二人面­色­如常,呼吸悠长,就如一路信步走来,神­色­绝无丝毫改变。气定神闲,俨然有一代宗师的气象。

那名男子站在左边,身高一丈左右,赤­祼­上身,肌­肉­坟起,金­色­长发随风飘舞。肤­色­白皙,双目深陷,一对眸子竟呈墨绿之­色­,颇显妖异。他下身穿一条长仅及膝的紧身黑­色­皮裤,臀­肉­突显,线条优美。右手持一柄长达八尺的奇形长剑,至少比普通佩剑长出近三倍。两侧锋刃呈波浪状起伏,吞口处镶有一颗­鸡­蛋大小的绿­色­宝石。他身材魁梧,装束奇异,就似一个传说中的魔神。小云已知实施偷袭的人,就是此人。只有凭借他手中长达八尺的奇形巨剑,偷袭者发出的三招,才会具有如此强大的威力。

站在右边的女子,不出小云所料,正是丰居正的侍妾含烟。此时,她已换了一身装束,身穿一袭黄金软甲,款式奇特,只将双­乳­、臀部包裹在内,四肢和腹背全部­祼­露在外。在朦胧的月光下,她白­色­的胴体显得分外扎眼。她手持一柄双头弯刀,锋刃朝相反方向弯曲,大致呈s形,估计使用时,需要极为特殊的技巧。她腰间扎一条黑­色­皮带,右胯附近悬挂一根长约尺许的黄金短杖。从外形推测,不是兵刃,像是施展魔法所用的法器。

她神­色­愤怒,喝道:“你是谁?为什么潜入丰大人的私宅?”语气强横,就似审讯犯人,无礼至极。小云微微一笑,道:“本人云归鹤,不知二位怎生称呼?”含烟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恶狠狠的道:“原来你就是云归鹤!那么你今夜就别再想活着离开!”转头以一种极为独特的语言,和金发男子交谈几句,之后二人各挺兵刃奔向小云。

小云足尖一点,飞身后退,笑道:“二位且慢!就算要动手,是否也应互通一下姓名?”含烟停下脚步,冷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本人慕容含烟。”一指身旁的金发男子,道:“他是元戎悲笳。有话你只能对我说,他不会说华夏语言!”二人姓氏皆非汉姓,可见他们并非华夏族裔。

小云道:“慕容姑娘,我已知二位是魔教门下。作为一个江湖门派,贵教为什么要介入政局?”慕容含烟脸­色­­阴­沉,道:“我也提一个问题,你如能作出合理解释,我就把此中原因相告!”小云笑道:“姑娘请问!”慕容含烟冷笑道:“作为一个出家人,本应韬光养晦,远离尘世,但你为什么又要­干­涉我们的行为?岂不是多管闲事?”

小云叹息一声,道:“天道运行自有规则,兴衰分合亦有定数,我不希望有人从中横加­干­涉!纵观贵教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逆天行事!唆使吴刚峰窃取库银,暗中诱使丰居正造反。施覆雨翻云之手,行魑魅魍魉之计,贵教的种种举动,无非是想激起民变,促成天下大乱,以达到你们不可告人的目的!真要让贵教得逞,民生将为之愈加艰难!力之所及,我一定要阻止此等情形发生!将人为因素减至最低,使天道仍按固有规则运行!”

慕容含烟微一撇嘴,面露不屑,道:“好大的口气!秦失其鹿,天下逐之!自古至今,图谋霸权从无义战!不论我教使用什么手段,皆是无可厚非!你已经知道我们太多秘密,今晚就别再想活着离开!”向元戎悲笳打个手势,二人再次冲上前来。

慕容含烟被倩桃称为堂主,元戎悲笳的身份如果与她相当,那么二人就应该算是魔教的中坚分子,功力绝非李布和倩桃所能比拟。作为魔教的核心人物,二人究竟具有何等手段,魔教神功又有什么神奇之处,小云倒是颇想见识一下。见二人已冲至近前,不再多言,从领后掣出“裁云帚”,凝神应战。

元戎悲笳身材高大,行动却十分迅速,瞬间赶至小云身前。吐气开声,双手抡起奇形巨剑,以泰山压顶之势猛力劈下。一招使来,神完气足,劲力非凡。三人所在的河滩,宽约几百丈,极为开阔,小云已没有必要和他硬拼。待巨剑临近,身体向旁边一侧,避了过去,之后挥起“裁云帚”,飞速击出。

元戎悲笳并不闪避,手腕后挫,奇形巨剑登时调转方向,从竖砍转为横扫,斩向小云咽喉。此剑长达八尺,重量不会少于三百斤,但此刻在他手里,就似没有了一点份量。变招迅速,运转灵活,全不像其它重兵刃那般笨拙。小云招式使到一半,奇形巨剑已近在眼前,不得已竖起尘柄,硬接一击。“当”,奇形巨剑被弹开,但巨力如海浪涌到,小云也是后退了十几步。

此时,慕容含烟方才赶到近前,手中的双头弯刀飞速旋转,幻起银­色­弧光,如一轮秋月飞向小云。小云施展御风身法,和二人展开抢攻。元戎悲笳的奇形巨剑不时划过河滩,蹭起一溜溜火花。声音极为刺耳,荡人心魄,使人恍如置身鬼域。三人出手如雷轰电闪,速度惊人,转眼就已拆了十几招。慕容含烟和元戎悲笳尽管已使出全力,也只是和小云维持平手。想将他击败,短时间内绝无可能。在二人的合击之下,无人能够走满三招,像小云如此强硬的对手,二人平生乃是首次遇上。

元戎悲笳脾气暴燥,几招未能克敌,不禁怒发如狂。暴吼连连,绕着小云奔行如风。奇形巨剑纵横开合,舞得犹如车轮。使来轻灵异常,毫无滞碍。变招之快,使人防不胜防,攻势如狂风暴雨,威猛至极。小云见招破招,心里颇感纳闷,就算元戎悲笳天生神力,长时间使用如此沉重的一件兵刃,也决不可能显得如此轻松,莫非此剑是一件神器?暗中留意,发现每当元戎悲笳行将发力之时,位于巨剑吞口处的绿­色­宝石,就会陡然一亮,已知此剑绝非普通的外门兵刃。

魔教神功大致分为“地”“水”“火”“风”四系,元戎悲笳修习的神功,属于“风”系一门。奇形巨剑名为“烈风”,在魔教十神器中位列第八,威力之大,不可等闲视之。位于此剑吞口处的绿­色­宝石,名为“风神之石”。每当此剑的使用者行将发力之时,它就会释放出大量的风元素,使此剑的重量瞬间减轻数倍。原有三百多斤的“烈风剑”,在风力托浮下,实际重量已不足五十斤,使起来自是轻捷灵动。重量减轻了,但此剑的威力丝毫不曾减弱,依旧能将重兵器的优势发挥到淋漓尽至。“烈风剑”尽管威力极大,但小云的功力高出元戎悲笳何止数倍。在魔教二人的步步紧逼下,仍是应对裕如,并不感到吃力。

慕容含烟眼见难以取胜,颇感焦躁,用本民族语言和元戎悲笳交谈几句,之后抽身后退,暂时脱离战斗。小云感到压力有所减轻,随即展开反攻。他已知元戎悲笳修习的神功,大致相当于道门的庚金神功。火、金相克,应使用丙火神功予以破解。但问题是作为施克一方的丙火,必须要比受克一方的庚金强数倍,才能达到以火克金、以火熔金的目的。假如相克双方的力量相当,庚金得到烈火的煅炼,反更增凛烈刚猛之威。

小云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的长处是五行皆备,就算体内的丙火真气,足以克制元戎悲笳类似庚金的神功,也犯不着和他硬拼。不如采取以金生水的策略,借助壬水的力量,化解庚金的暴戾之威。霎那间,“壬水寒阳真气”游走全身,“裁云帚”挥舞之际,泛起层层黑雾,温度随之骤降。他的身法也起了变化,趋避进退迂回曲折,如江河流转,散漫无拘,和先前相比多出了几分诡异。几招之后,“裁云帚”发出的咆哮之声,就如惊涛拍岸,威势十分惊人。河滩上水气弥漫,寒气森然。

元戎悲笳感觉自己如同走入了沼泽中,无论前行后撤,足底就像沾满了烂泥,移动起来十分吃力。身法渐趋滞重,已远不如先前灵活。手中的“烈风剑”,犹如Сhā入了水里,挥舞之时阻力重重,竟似有千斤之重。小云以水销金的策略,已是颇见成效,只一会儿工夫,他已是汗流浃背,呼吸急促。空具一身神力,就是无处使上,不由得感到又焦急、又憋闷,气得哇哇乱叫。嘴里叽哩咕噜不知在说什么,从语气和神情判断,估计是在骂人。至于是不是在骂小云,可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空中传来吟唱之声,曲调悠扬,声音又高又飘,就似虔诚的教徒正在歌颂诸神的无量功德。音­色­纯净,不含半点欲望。恍恍惚惚,纷纷扬扬,充斥四面八方,竟如天籁!小云暗吃一惊,“裁云帚”连使三招,逼退元戎悲笳,借机后跃,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见慕容含烟站在三丈开外,口­唇­开启,正在纵声吟唱。

她的姿势十分奇异,双腿交叉,髋部极力扭向右侧,更显腰肢纤细,身姿婀娜。双目内视,眼脸下垂,嘴角挂着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神情平静祥和,犹如婴儿处子,纯洁无暇。左手外翻,五指捏一印决。右臂弯曲悬在胸前,以极为轻巧的手姿,捏着原本挂在腰间的黄金短杖。杖头有一颗­鸡­蛋大小的水晶,发出雾雾蒙蒙的黄光。

小云心里十分清楚,慕容含烟正在启动魔法,待她念完咒语,自己势必腹背受敌,届时难免被动。于是加大出手力度,向元戎悲笳发起猛攻,希望尽早结束战斗。河滩上水汽弥漫,元戎悲笳擅长的“风”系神功已完全失去威力。原本引以为豪的“烈风剑”,此时竟成了累赘。扔了舍不得,拿在手中又挥舞不动。他进退两难,神­色­狼狈,在小云的猛攻之下,左支右绌,不出几招,已近强弩之末。

小云微微一笑,知道时机已经成熟,挥起“裁云帚”猛力击出。元戎悲笳准备后退闪避,但双足就如同陷入了泥潭里,一步也无法移动,无奈只得抡起“烈风剑”,硬接一击。一声巨响,他双手虎口开裂,“烈风剑”几乎把持不住,差点脱手。后退二十多步,方才站稳,嘴里鲜血狂喷。小云并不想杀人,此番出手只使用了三成功力,否则,此时他焉能活命?他双目火赤,大吼一声,将“烈风剑”Сhā入河滩。飞身上前,双臂直上直下,状如疯虎,向小云发起攻击。

小云轻轻叹息,手腕一拧,“裁云帚”后发先至,击中他的前胸。元戎悲笳飞出二十多丈,脊背向下,重重摔在河滩上。他当真凶悍无比,鲜血兀自从嘴角汩汩外流,仍是迅速起身,“嗷嗷”嚎叫,如同一只负伤的野兽,再次冲了过来。小云知道他是想尽量拖延时间,以便让慕容含烟完成咒语念诵,所以尽管已是身负重伤,仍是奋力发起攻击。不论魔教的所作所为是否符合正义,元戎悲笳的行为,颇令人感动。眼下他已身负重伤,再给他一击,他必死无疑。小云心里一软,待他逼近,施展御风身法和他展开游斗。

慕容含烟心无旁骛,继续吟唱咒语,手中的黄金短杖从身前划了一个圆弧。黄光随之涌起,形成圆形光幕,将她围在了中央。光幕上不时闪现出金­色­文字,奇形怪状,笔划勾勾曲曲,难以辨识,随起随灭,景象奇诡壮观。

小云心知,黄­色­光幕八成是一个专门用于防御的魔法结界。慕容含烟用时如此之久,仍未念完咒语,估计她即将发起的攻击,威力必定十分惊人!抢攻数招,逼退元戎悲笳。左手捏成“戊土安忍不动印”,右掌飞速拍出。一道黄­色­光幕从身前涌起,以防守稳固驰名天下的“戊土城垣防御圈”,瞬间布成。元戎悲笳冲到近前,飞起右腿,全力踢出。右脚撞上光幕,一股强大的反弹力将他抛出数丈,再次摔在河滩上。起身后,他又喷出了几口鲜血,伤势加重了不少。

此时,慕容含烟终于完成了咒语的吟唱,黄金短杖向下一指,河滩震颤不已。伴随一声巨响,地面塌陷,形成一个直径丈许左右的大坑。一股粗大的黄­色­烟柱,从坑中盘旋升起,直上云天。呼啸的狂风裹挟起沙土,漫天飞扬,弥漫的水气被一扫而光,空气瞬间­干­燥,仿佛此处已变成了沙漠瀚海。

小云举头望去,见黄­色­烟柱竟是一条由沙土、碎石构成的巨龙。头角峥嵘,鳞爪皆备,宛如活物。龙头已经升至一百多丈的高空,龙尾仍在坑内,长大如此,岂不惊人?收回目光,双掌相继拍出,戊土真气翻涌向前,继续加强“戊土城垣防御圈”的防御之力。黄光陡然增强,映亮了整片河滩,恍如白昼来临。

慕容含烟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黄金短杖猛力一挥,黄土巨龙从高空飞速俯冲下来。几乎和一座山丘差不多大小的龙头,以雷霆万钧之势撞上了黄­色­光幕,号称天下第一稳固的“戊土城垣防御圈”立成粉碎。小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已被龙头撞中前胸。撞击力之大,绝非语言所能形容,他向后飞出了一百多丈,方才摔在河滩上。一时间五脏六腑似乎都已离位,起身后嘴角流出鲜血,心里一片惨然。自己经五位师兄之手,施以“夺体换胎”之术,又蒙太上祖师亲授玄功,如果只是因一时轻敌毙命,又如何对得起他们?他强行压下伤势,争胜之心由然而起。

慕容含烟修习的神功,属于魔教神功中的“地”系一门,大致相当于五行中的戊土。此时,空中飘浮着大量的土元素,因土能生金,元戎悲笳如释重负,身法复归轻灵。转身拨起“烈风剑”,大吼一声,冲向小云,决心将他立毙剑下!与此同时,慕容含烟手腕一转,黄金短杖飞速上挑,黄土巨龙的尾部从坑中脱离。全身浮在空中,从头至尾,长达一百五十多丈。庞大的身躯缓缓扭动,隆隆作响,自有撼天动地之威,再次从空中俯冲下来。

小云微微一笑,双掌同时拍出,壬、癸水真气喷涌而出。河滩上响起震耳欲聋的波涛声,一层高达三四丈的黑­色­浓雾在他身前涌起。他双掌轮番拍出,眨眼间已拍出了数百掌之多。黑雾愈加浓重,水气弥漫,黄豆大小的水滴四处飞溅,竟似暴雨倾盆,壬、癸水的合体之技“江河行地”已是全力出手。

此招自练成后,小云从未使用,眼下一经施展,威力十分可观。黑­色­浓雾如浪潮翻滚向前,河滩微微颤动,刺鼻的水腥气使人闻之欲呕。元戎悲笳已奔到近前,见状大吃一惊,不知如何应对,飞速撤回慕容含烟身旁。一声巨响,黄土巨龙已和黑­色­浓雾迎头相撞,如山丘大小的巨大龙头登时炸裂开来。碎石沙土漫天飞舞,河滩剧烈晃动,就似发生了地震。黄土巨龙虽是失失了头颅,但长大的龙身仍在前行,和黑­色­浓雾继续猛力相撞。轰鸣声持续不断,二者势均力敌,僵持在原处,一时谁也不能再向前推进一步。

小云感到压力剧增,眼前一黑,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脸­色­一片青灰。心里知道此时如果抵受不住黄土巨龙的冲击,自己必死无疑!明知伤势已经不轻,他已是骑虎难下,强行摧动真气,双掌次第拍出。壬、癸水真气从体内飞速涌出,加强“江河行地”的威力,黑­色­浓雾终于又向前推进了数尺,将三四丈长的一段龙身完全吞噬。

魔教和道门神功的最根本区别,在于前者是“地”“水”“火”“风”四大元素的使用者,而后者则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的拥有者。在眼下的战斗中,二者的区别对战局的影响,已是显而易见。慕容含烟作为禁咒法师,虽能在较短时间内凝聚大量的土元素,对敌人施以打击。但魔法一经使出,她作为施术者本人,既无法对已发出的招式进行增强,也无法对其进行削减。至于发出的招式能否克敌制胜,也只能是听凭自然,她无法进行任何­干­涉。此时她空自焦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发出的“坤地之龙”,正在被黑­色­浓雾逐步吞噬,却无计可施,原因就在于此。

道门神功的优势,此刻已经完全显现出来。作为五行神功的修行者,小云自身就是五行元素的拥有者。发出的招式威力不足,尽可从体内提取真气予以补充和加强。他双掌不间断拍出,黑­色­浓雾向前推进的速度明显加快。反观慕容含烟的“坤地之龙”,因消耗得不到及时补充,力量逐渐减弱,正在被黑­色­浓雾逐寸逐尺的吞噬着。片刻之后,一百多丈长的龙身,只剩下不足二十丈。慕容含烟神­色­惶恐,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此人已具神灵之力,难道今日我和悲笳真的要死在此处?”纵使视死如归,也禁不住心口怦 气御十三剑帖吧怦直跳。

眼见胜利在望,小云向前掠出数丈,凝聚全部真气,双掌同时击出。黑­色­浓雾的前行速度猛然加快,咆哮声犹如山崩海啸,几声巨响过后,已将“坤地之龙”完全吞噬,由土石构成的庞大身躯,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容含烟大吃一惊,黑­色­浓雾既能破解自己发出的禁咒魔法,威力绝非寻常可比。眼下躲是躲不过了,只希望先前布下的“坤地结界”,能够起到应有的保护作用,使自己不致命丧当场,已属万幸!转头见元戎悲笳面­色­惨白,心知他已身负重伤,再被黑雾击中,绝难活命,于是伸手将他拖入“坤地结界”。跨前一步,以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元戎悲笳身前。

黑­色­浓雾卷起“坤地之龙”碎裂后散落的大量沙土、碎石,形成一股滚滚洪流迅速涌到近前,将二人吞没,之后继续席卷向前。波涛汹涌之声渐行渐远,片刻后,黑­色­浓雾湮没在无边的黑暗中,天地间复归宁静。

小云松了一口气,正要举步前行,感到头脑旋晕,不禁微微苦笑。自己负伤后,又和二人缠斗许久,错过了疗伤的最佳时机,已使伤势更加严重。眼下需要尽快找一处僻静的所在,行功调息。此事得来一个教训,以后再遇上不知深浅、底细的对手,最好先祭起“元始浑天轮”,以免届时措手不及!

他缓步上前,见慕容含烟和元戎悲笳除了肩部以上部位,大半个身子已被砂石全部掩埋。二人双目紧闭,面­色­青灰,也不知是死是活。他伸手在二人鼻底一试,发觉仍有气息,只不过十分微弱,知道二人并未死去。便不再理会,转身向远处一座的小山丘走去。

“江河行地”作为壬癸水的合体之技,威力极大,如果不是凭借“坤地结界”之力,抵消了此招的部分威力,慕容含烟和元戎悲笳此刻已是必死无疑。二人伤势极为沉重,小云走后半个多时辰,方才缓缓苏醒。小云没有取他们的­性­命,使二人颇感惊奇。他们身份皆已暴露,不能再回丰居正宅邸。于是相互搀扶,一瘸一拐向前走去,准备返回总坛,将此事禀告教主。

小云走出不远,感到双膝酸软,已无力前行。倚在一块大石上,扯起衣袖召出翥凰。见他面­色­青灰,额头布满黄豆大小的汗滴,翥凰吃了一惊,道:“怎么会这样?你受伤了?”小云微微点头,值此重伤之际,他发现自己竟是十分依恋翥凰,心中涌起几分甜蜜。倚在翥凰肩头,道:“凰姊,我浑身乏力,你扶我找一个僻静之处,我需要马上开始疗伤!”

翥凰尽管有一肚皮的话要问,但眼下显然不是时候,搀扶小云前行。走出不远,见他脚步踉跄,已经不住,不禁心里惶急,抱起小云,飞起前行。小云靠在翥凰温暖的前胸,感到心里空前放松和宁静。山风从耳边呼啸掠过,眼皮发涩,慢慢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后已置身在一个不算太大的山洞中。微弱的亮光从洞口­射­入,估计此时已近黎明。

小云见翥凰就在眼前,她的一双大眼睛里充满关怀,又有几分惶恐,心头不禁微微一热。伸手抚摸她的脸颊,道:“小弟调息一会儿,就会没事。凰姊,你不必担心!”翥凰柔肠百结,见他负伤后,神­色­憔悴,心里怜爱大增。伸出双臂,搂住小云脖颈,在他耳边轻轻道:“为了我,也是为了你自己,以后你一定要小心,不能再使自己受伤了!你答应我!”话语如春风细雨,饱含柔情。

小云低头轻轻一咬她的耳垂,小声道:“我答应你!”翥凰又羞又痒,双颊原有的红晕,愈加娇艳。负伤之后,小云的自控能力有所减弱。见她娇羞无限,不禁情热如火,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双­乳­。情绪太过激动,牵动伤势,嘴角再次流出鲜血。翥凰吃了一惊,推开他的手,小声道:“好孩子,乖乖的先把伤养好,我们以后再…”底下的话已是万难出口,大感羞涩,掩起脸跑到洞口蹲了下来。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小云微微一笑,抹去嘴角的鲜血,开始闭目行功。

他伤势不轻,直到傍晚时分,方才结束行功。感到身体已康复如初,心情大好。和翥凰胡闹一会儿,从怀中取出“子母鸳鸯铖”,道:“凰姊,你没有一件称心应手的法宝,以后遇上敌人,单凭赤手空拳和人对敌,不免吃亏!此物名为‘子母鸳鸯铖’,威力不算太小,我要来无用,不如你拿去使用吧!”

翥凰伸手接过,见金玉双斧样式小巧,做工­精­良,心里十分喜爱。小云将道门炼化法宝之法相授,翥凰冰雪聪明,片刻就已默记于心。之后依法施为,一个时辰之后,“子母鸳鸯铖”被她顺利收入体内。夜­色­已深,二人相携走出山洞。翥凰祭起“子母鸳鸯铖”,开始演练。她的功力比上官兄弟高出许多,青、白光华,纵横激荡,或直或曲,变化繁复。使来得心应手,威力颇为可观。小云见她双­乳­跌宕,感到双颊火烫,移开目光,心想“得尽快想办法将火浣鼠皮做成衣服,否则,凰姊怎好出来见人?”

次日一早,小云继续赶路。此时距五月初五的继任大典已不足两月,他加快行程赶往太和山。一路穿山越岭,涉水过桥。兴之所至,也会进入城镇乡村逗留数日。楚地自古巫风盛行,时常可以看见,百姓在田间地头和城郊野外举行的“大傩”、“祈禳”盛会。主持祭祀的巫师盛装彩衣,手持圆鼓,煞有介事翩翩起舞,以祈求神灵护佑。小云颇觉好笑,可见趋吉避凶之心,天下皆同,自古无二。

沿途所见,林木葱郁,繁花如锦,莺飞燕舞,一派大好春光。或走或停,十几天后他走入一片山区。山势绵延数百里,草木繁盛,渺无人烟。正午时分,骄阳如火,他躲入一片密林中稍事休息。过了一会儿,不远处的山谷中,传出几声奇异的嘶鸣。高亢苍凉,绝非寻常野兽的鸣叫。

他十分好奇,飞身抵达谷口,见一条巨蟒盘踞在山谷中。它身体极长,约有七、八十丈,粗细近一丈,通体青黑,每一片鳞甲都有桌面大小。它头颅硕大,此时正大张着和城门一般大小的巨口,猛力向内吸气。山谷内狂风呼啸,形成一股极强的吸附之力,将大量的沙土碎石、残枝败叶吸入了口中。

在巨蟒前方十几丈之外,有一只外形奇异的野兽正在奋力摆脱吸力的拉扯。它不时发出几声哀鸣,高亢苍凉,正是小云听到的那种声音。它外形和马有几分相似,但双耳附近生有一对长而弯曲的犄角。另外,它也不像牛马长有角质蹄子,而是生有四只­肉­掌,一如狮虎等猛兽,估计奔跑前行应是悄无声息。它全身上下披满柔软的金黄­色­长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上去神骏异常。

此时它四足发力,向前急驰。但冲出不远,又被巨蟒吸回原处。它并不死心,数次前冲,结果仍是一样。它渐渐力竭,已经无力挣脱吸力的拉扯,一步一步退向巨蟒口边。四足用力据地,所经之处留下了两条深深的印痕。一双碧绿­色­的眼中全是绝望之­色­,一边后退,一边悲鸣不已。转眼间,已后退十几丈,眼见就要被巨蟒吞噬。

景象凄惨,小云心中不忍。但弱­肉­强食,物竟天择,毕竟是自然法则,自己无权横加­干­涉。正要转身离开,野兽已发现了他。悲鸣几声,眼中流出泪水,目光中充满祈求之意。小云怦然心动,飞身上前,运起全力,一掌将它推离了巨蟒口边。不等站稳,一股大力从身前涌来,身体登时失去了控制,双足离地,如一颗弹丸向巨蟒口中飞去。

小云虽惊不乱,迅速翻身,将双脚冲前,待飞近巨蟒,右足在它上颌的獠牙上一蹬,借力摆脱吸力的牵引,飞往高空,暂时脱离了危险。巨蟒脖颈一挺,头颅昂起,张口就咬。身躯庞大,但反应竟十分迅速。小云在空中难以借力,又无处闪避,不得已一个空翻落在巨蟒面门上。更不迟疑,掣出“裁云帚”,飞速击出。“扑嗤”一声,巨蟒和脸盆差不多大小的右眼应声爆裂,鲜血迸­射­,空中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巨蟒负痛,头颅一摆,撞上了山崖。长大的身躯在山谷中肆意扭动,树木纷纷断折,山石崩塌,“砰砰”大作。片刻后,山谷中尘土弥漫,已是难辨五指。一招得手,小云早已跃到空中,见巨蟒已经神智不清,一旦窜出山区,恐将为祸不小,决心将它除去。右肩一摇,祭起“元始浑天轮”,金神蓐收的“六合白虎剑”从高空­射­入谷中。

剑气破空声,树木断折声,山石碎裂声,同时俱作。一点银光在尘雾中如电掣星飞,往复穿梭。过了一会儿,除了“六合白虎剑”的呼啸声,其它声音逐渐稀疏。小云收回“元始浑天轮”,待尘埃散尽,飞身跃入谷中。

目光所及,巨蟒长达七、八十丈的躯体,已被飞剑斩成碎块。最大的一块,也不过面盆大小。小云缓步前行,沿途所见,除了遍地血污,草丛间、山崖下还有大量白骨,其中不乏人的骨骼。他如释重负,既然此前巨蟒已经吞噬过人类,那么杀了它也不算太大过错。正准备离开,远处传来一声鸣叫。寻声望去,见那只生有一对犄角的怪兽,正立在对面山坡上。

它见小云已经发现自己,仰头再次鸣叫,声音颇含愉悦。之后四足腾空,如一道金­色­闪电,瞬间就飞到了小云面前。两处之间的距离至少也有几百丈,它竟是转眼即至,速度之快使小云大吃一惊。心想“世上还没有哪种轻身功夫,或是法宝飞剑,能够达到这种速度!这家伙莫非是一只神兽?”缓步上前,伸手抚摸怪兽脖颈,感觉入手柔软舒适。微微一笑,道:“你为什么不走?难道是想跟着我?”

怪兽并不闪避,侧头凝视小云。一双碧眼中即有感激,又有几分怀疑。嘶鸣一声,似是在回应小云提出的问题。小云十分好奇,难道它竟能听懂人言?道:“你如果真想跟随我,就点一下头!”怪兽毫不迟疑,用力点头。小云大喜,道:“如此说来,以后咱俩就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了?”

怪兽伸出长舌,轻轻舔着小云面颊,显得十分亲密。小云怕痒,笑着躲开,和它嬉戏一会儿,突发奇想“这家伙行动如风,如能骑着它遨游天下,岂不惬意?”搂住怪兽脖颈,用一种近乎撒赖的语气,道:“咱俩即是好朋友,不知你是否愿意让我骑着你四处走走?”怪兽年久通灵,闻言后目光中尽是无可奈何,迟疑一会儿,方才点了一下头。小云哈哈一笑,一指长在远处山顶上的一株大树,道:“你既然已经答应,就不能再反悔了!先驮我到那棵大树底下!”说完,翻身骑到怪兽背上。

不等他坐稳,怪兽后腿一蹬,身体腾空,如箭矢一般,向前飞去。它发力毫无征兆,小云猝不及防,差点从它背上摔下来,急忙伸手搂住它的脖颈。山风从耳边呼啸掠过,一时难睁双目,心想“这家伙飞行速度惊人,除非是异能之士,寻常人想骑着它遨游天下,绝无可能!”念头未曾转完,怪兽已经抵达大树底下。小云翻身跳下,搂住它脖颈亲热一番,以资鼓励。怪兽禀赋特异,又能听懂人言,决非寻常野兽。翥凰作为天神后裔,见闻广博,说不定能够认得它!随即招出翥凰。果不出所料,她稍加辨认,已知怪兽来历。

怪兽名为“乘黄”,自古至今,天地间只此一头。洪荒时代它业已存在,估计它的寿命至少也有几千岁了。古老相传,不论何人只要能骑上它,人生命运将会是一片坦途,不会再有任何波折,成语“飞黄腾达”就是由此而来。数千年中不知有多少人,因为相信这个传说想将乘黄捕获,但都未能如愿。眼下它出于报恩之心,自愿跟随小云,也算是旷世难逢的奇遇了。

得知有关乘黄的传说,小云对自己的命运,是否真的会是一片坦途,即不在意,也不相信,只是一笑作罢!翥凰天生具有亲和力,眨眼间已和乘黄混的厮熟。一人一兽开始相互追逐、嬉戏,她如银铃一般悦耳的笑声,和乘黄苍凉高亢的鸣叫声相互纠缠在一起,在广袤幽静的山林中,久久回荡。小云独自坐在一旁,见一人一兽形迹亲密,不禁大喝­干­醋。

次日一早,小云骑上乘黄,飞往太和山。飞行片刻,已能克服高速飞行形成的诸多不适,低头望去。见绿油油的农田,如一块块碧玉散落在无边的大地上。河流、港湾纵横交错,波光闪闪,如灿烂星河。楚中平原就如同一张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棋盘,景­色­之美,美不胜收。身旁偶尔有白云掠过,田间地头的劳作之歌,青年男女用以传达相思之苦、缠绵之意的俚歌俗调,时常透上云霄。声音高亢,词意粗野直白,使小云大为倾倒。俯瞰壮丽河山,心潮澎湃,随即高声口占一绝:“乘黄直上趁长风,锦锈江山足底生。莫道人间行役苦,清心欲寡任纵横!”吟罢,心里颇有自得之意。

飞行一个时辰,距太和山所在的丹江口已不足二百里。乘黄劲力悠长,毫无疲累之态。此时,小云发现前方不远,一只白­色­鸿雁正在高空盘旋,不时发出凄厉的长鸣。它体形巨大,正是仙奴,难道陈孤鸿就在附近?念头不等转完,仙奴双翼一敛,从空中俯冲下去。

小云低头观看,见荒野上有十几人正在和一名白衣女子展开激战。空中光华纵横,破空声呜呜作响,十几件外形各异的法宝此起彼伏,颇为壮观。白衣女子云鬓高挽,体态修长,正是陈孤鸿!她明显处在劣势,在十几人的步步紧逼下,且战且退。仙奴鼓动双翼,掀起狂飙,向追击者发起猛攻,使陈孤鸿承受的压力有所减轻,尽管如此,她的处境也已相当危急,随时都有可能丧生。

小云右足一点乘黄的腹部,飞身从空中掠下,冲向十几名追击者。乘黄胆小谨慎,随即飞上高空,以便远离危机四伏的战场。此时战局急转直下,陈孤鸿被一道乌光击中后背,身体就似一颗弹丸直飞出去。小云心里一惊,临时改变方向,如一道青­色­闪电掠过几十丈的距离。不等陈孤鸿落地,已将她抱在了怀中。借惯­性­又向前飞出了十几丈,方才降落。低头看去,见陈孤鸿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口鼻间气息微弱,已经昏死过去。

小云心里一宽,只要她没有断气,自己就有把握将她救活。为防陈孤鸿伤势恶化,伸手封闭了她胸前的几处­茓­道,俯身将她放在草地上。伴随衣袂破空之声,十几名追击者赶了过来,各自抢占有利地形,将二人围在了中央。仙奴从空中降落,神­色­戒备,守在陈孤鸿身旁。小云暂时已无后顾之忧,开始仔细打量围在四周的追击者。

这伙人总共十二人,除去一名女子,余者皆为男子。无论男女,穿戴基本相似,全是宽衣博带,头戴金冠。但衣服的颜­色­并不相同,每顶束发金冠所镶宝石上的图案,或鼠或马,或猪或牛,无一雷同。曾在浣花镇外准备抢夺火浣鼠皮的中年男子,此时也赫然在场。他看清小云的形貌后,大吃一惊,心想“原来竟是此人!当着大哥的面,我一旦被他认出来,岂不糟糕?”偷偷后撤一步,躲在另一人身后,唯恐引起小云注意。

其余十一人并不知小云功力高低,但见他在众人环伺之下,仍是举止从容,已知此人必是劲敌。各自提高戒备,一时无人说话。小云已能确定,眼前的十二人,和此前在白沙镇遇上的彭秀婕应属同一伙人,他们不是同属一个门派,就是身属同一组织或家族。想罢,冷冷的道:“诸位人多势众,又大多身为男子,竟合力围攻一名孤身女子,行为无耻,难道不觉有愧吗?”

他一向待人和蔼,言语彬彬有礼。不论在何种情形下,也不论面对的是何人,说话总会给他人留有余地。既不会咄咄逼人,也从不冷嘲热讽,更不会横加指责和谩骂。但不知为什么,此时当他眼见陈孤鸿身负重伤,便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刻薄挖苦之语脱口而出。对他而言,如此说话已是愤怒到了极点。

他话音一落,一个面目清秀、身材矮小的黑衣老者,从十二人中越众走出。双手一拱,道:“请恕老朽眼拙,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今日之事,乃是我们家族内部的私事!阁下为什么要Сhā手其中?”语气和缓,但话中含意颇为犀利,显是指责小云无权­干­涉此事。

见他不答反问,寓守于攻。言语不愠不火,态度不亢不卑。虽人多势众,但并不盛气凌人,小云已知此人涵养极深,十分难缠,估计是追击者的首领。此时遇上这么一个绵里藏针的角­色­,想尽快了结此事,难免变得更加棘手。心念及此,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震慑全场,或许更有利于事情的解决。于是微微一笑,拱手回礼,道:“本人云归鹤,法号紫微,是真武观观主!不知老丈和其余几位怎么称呼?”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道门作为天下第一大教,门徒众多,高手辈出,道门掌教在江湖中身份尊崇,无人敢等闲视之。得知小云的真实身份,十几名追击者的神情各大相同。或震惊,或怀疑;或故意露出鄙视之­色­,或装作漫不经心,以示与众不同。唯独黑衣老者神­色­如常,微笑道:“想不到云先生如此年轻,竟已是道门掌教!方才多有失礼,尚请原谅!”小云微笑道:“老丈不必客气。”

黑衣老者道:“数月前,我的五十七妹在白沙镇曾被一个名叫‘云归鹤’的人击败,不知此人是否和云先生是同一人?”小云笑道:“如果老丈的五十七妹是彭秀婕姑娘,那么此人就是我。”

黑衣老者眼中流露出少许温情,微笑道:“不错,彭秀婕正是老朽的五十七妹!”上下打量小云几眼,口中发出啧啧的称赞声,道:“五十七妹功力极高,云先生能轻易战胜她,当真了不起!老朽的这个妹子十分高傲,平生还不曾把哪个人看在眼里!但自从白沙镇返回后,她时常在老朽面前提起你,称赞你仁义无双,儒雅绝伦。不出几天,老朽的耳朵都已听出了茧!”说到这里,哈哈大笑。

小云见他并不追究彭秀婕被击败一事,心里颇觉奇怪。老者以一种倚老卖老的口气,继续道:“年轻人,老朽的这个妹子可是天下少有的奇女子!她既然喜欢你,你可要加把劲!一旦被别人抢先追到手,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说完,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

第三十回 小周天阵 (修改)

小云微微冷笑,此前自己曾在白沙镇挫败彭秀婕,今日又从十二人手中救出陈孤鸿,黑衣老者决非善类,又怎能不怨恨自己?彭秀婕或许对自己有少许好感,但她为人刚傲,绝不会在人前提及此事。老者作为她的长兄,估计是在日常言谈中察觉了一点苗头。今日就借题发挥,在自己面前东拉西扯,以便尽量拖延时间。使自己无法及时出手救人,陈孤鸿自是伤重而死!老者为人,可谓即­阴­且毒!

小云并不说破,微微一笑,道:“老丈,说了半天你还没有自我介绍。另外几位是否也该逐一介绍一下?”老者见他不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眼中寒光一闪,随即敛去。用手一拍脑门,笑道:“看老朽这记­性­,竟把这事给忘了!”一顿,道:“老朽秦秀元,是其余几位的长兄!”用手一指曾想抢夺火浣鼠皮的中年男子,道:“这位是老朽的四弟林秀月。”

小云正想说话,见林秀月眼中尽是乞求之­色­,微觉诧异。略一沉思,估计是林秀月不想让自己说出,他曾想抢夺火浣鼠皮一事。虽不知他为什么怕人知道此事,但小云平生没有揭人隐私的习惯。只说了声“久仰”,就不再多言。

林秀月长舒了一口气,神情立见松弛,当即拱手回礼,投向小云的目光中已是饱含感激之意。待二人见礼后,秦秀元从左至右,将其他人逐一介绍了一遍。依次是七弟金秀峰、九弟何秀畅、十弟卫秀敏、十四弟杨秀哲、十五弟尤秀景、十七弟李秀吾、十八弟冯秀硅、二十弟方秀幽、五十九弟苗秀芳。十二人中唯一的女子,乃是六十妹朱秀肥。

待秦秀元介绍至十弟卫秀敏,小云见他束发金冠所镶宝石上的图形,是一只公­鸡­,已知他们是以“六十花甲”作排序依据。秦秀元是大哥,位居六十元辰首位,属甲子位,为木鼠。林秀月位居六十元辰第四位,属丁卯位,为火兔。彭秀婕被称为五十七妹,位居六十元辰的五十七位,属庚申位,为金猴。

小云心里惊疑不定,这伙人既然是以六十元辰为号,那么他们所属的组织或是门派,至少也应该有六十人。如果他们每一人的功力,都和彭秀婕相当,这个组织或是门派拥有的实力,已极为可怕。但此前秦秀元等人却一直不为外界所知,岂非怪事?他们躲在暗中究竟有何图谋?心念及此,作为道教掌门,他已隐约感到几分危险正在缓缓逼近。

待秦秀元介绍至六十妹朱秀肥时,小云差点失笑。朱秀肥位居六十元辰癸亥位,为水猪,而她长得的确很像一头猪,奇胖无比,四肢短小。同样款式大小的长袍,穿在他人身上,颇显宽松。但由她穿起来,却是紧绷在身上,将一身肥­肉­勒成了一条条一块块,看上去颇为可笑。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出于巧合,她居然名叫朱秀肥,当真是人如其名,可谓名副其实!

朱秀肥尽管奇胖如猪,但在小云的注视下,并不显自卑,神情怡然自得。小云暗感折服,朱秀肥不论行为善恶,但能领悟­色­相为空,心灵已近于大道。想罢,不禁又多看了她几眼。

(注:所谓六十花甲,也称六十元辰,是由十二地支分别配以五行十天­干­产生出的。因五乘十二得六十,故以名之。十二地支,民间称之为十二生肖,依次是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其中,子鼠,寅虎,辰龙,午马,申猴,戌狗,为阳­性­。其余六种为­阴­­性­。亥猪子鼠属水,寅虎卯兔属木,巳蛇午马属火,申猴酉­鸡­属金,丑牛辰龙未羊戌狗属土。十二地支和五行十天­干­结合,必须依照阳与阳合,­阴­与­阴­合的原则。其中甲、丙、庚、壬、戊五种阳­性­五行天­干­,只能和同属阳­性­的子、寅、辰、午、申、戌六种地支结合。同样之理,乙、丁、辛、癸、己五种­阴­­性­五行天­干­,只能和丑、卯、已、未、酉、亥六种­阴­­性­地支结合。结合之后,每种地支或说每种属相,都分别具有了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以子鼠为例,甲子为木鼠,纳音“海中金”;丙子为火鼠,纳音“涧下水”;庚子为金鼠,纳音“壁上土”;壬子为水鼠,纳音“桑柘木”;戊子为土鼠,纳音“霹雳火”。何谓纳音,这里就不多作解释了,否则至少还要写上五千字。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翻阅《渊海子平》及《三命通会》二书。)

引见完毕,秦秀元道:“紫微真人既然是道门掌教,行事就该讲理!陈孤鸿原是我们山庄的人,于数年之前逃离。今日老朽奉庄主之命,准备将她擒回山庄,本是理所当然,又属我们家族内部的私事,希望紫微真人不要阻拦。老朽以­性­命担保,我们将陈姑娘带回山庄后,决不会伤她的­性­命!紫微真人尽管放心!”慑于道教的超强实力,他如此说话,已是退让到了极点。

小云微微一笑,道:“秦老丈既然并不想伤害陈姑娘,那么能否允许我先将她的伤势医好,之后你们再将她带回山庄?”秦秀元眉头一皱,心想“这小道士当真难缠,这个问题倒是让我不好回答!”正自沉吟未决,李秀吾大喝道:“大哥还犹豫什么?我们动手吧!”林秀月小声道:“十七弟,大哥未曾发话,你先嚷嚷什么!”李秀吾低声咒骂了一句,不再言语。

秦秀元狠狠瞪了他一眼,对小云道:“老朽身负严命,此事难以自专,恕老朽无法应允。紫微真人如果执意不肯让老朽带走陈孤鸿,我们也只好得罪了!”小云早知此战难以避免,立即点头道:“如此甚好!我们就放手一搏!”他日常侍人谦恭有礼,却并非愚腐之辈,既然对方人多势众,不如先下手为强。话音未绝,肩头一晃,已冲到李秀吾身前,掣出“裁云帚”,扫向他面门。

十二人中李秀吾相距最远,小云首先向他发起攻击,是为了使将战斗远离陈孤鸿,以免她再次受到伤害,用心可谓良苦。为尽快结束战斗,此番已是全力出手。金光一闪,“裁云帚”挟着肆虐狂风,咆哮而至。

李秀吾措手不及,即无时间拔出兵刃抵御,也无机会祭起法宝,只得飞身后跃。小云飞速前冲,抡起“裁云帚”击向他小腹。李秀吾身体仍在半空,无处闪避,不禁亡魂皆冒。为了保命已顾不得颜面,急忙使一个重身法,身体硬生生的从空中直坠而下。“砰”的一声,脊背向下重重摔在地上,五脏六腑似乎都已离位,疼得他龇牙咧嘴,但总算躲过了足以致命的一击。

小云如影随形,再次追及,“裁云帚”击向他后脑。李秀吾来不及站起,双手抱头向一旁滚出数丈,情形已极为狼狈。小云紧追不舍,“裁云帚”招招紧逼。李秀吾一直滚出十几丈,仍没有机会站起,不禁斗志全消,准备闭目待死。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一根墨玉短杖从一旁伸出,“铛”的一声脆响,挡开了“裁云帚”,乃是秦秀元及时赶到,救了他一命。

李秀吾又向前滚了几丈,方才翻身站起。口鼻被砂石碰破,鲜血长流,模样颇为吓人。他从腰间撤出“银龙软鞭”,大吼一声,飞身上前和秦秀元双战小云。直到此时,另外十人方才如梦初醒,各自舞动兵刃上前夹击,混战随即展开。

小云微微冷笑,五阳、五­阴­十种神功全部启动,首先逼近秦秀元,“裁云帚”上下翻飞,裁云七式的前三招“郁郁青苍”“赤日炎炎”和“浊浪排空”依次使出。青、红、黑三­色­光华相继泛起,风、暑、寒三气并至,自有神鬼莫测之机。秦秀元挥舞墨玉短杖只接下了半招“郁郁青苍”,已是气血翻涌,自知无力抗衡,只得暂时后撤以避锋芒。小云并不追击,“裁云帚”迅速回撤,化解了杨秀哲的一招攻击。之后向左一晃,如鬼魅一般,欺近朱秀肥,“刷、刷、刷”又是连出三招,登时将她逼退。毫不停留,如电闪雷轰,又飞向冯秀硅。眨眼之间,他已向每一个人发了三招,速度之快,威势之盛,难以想象,不可测度。

一轮抢攻,直如狂风骤雨,使十二人应接不暇,不得已全部采取了守势。见敌人年轻,生出的轻视之心,此时早已半点不存,人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小云将十二人一一逼退,飞身后跃,“裁云帚”轻轻一旋,搭在左肘弯,不再继续攻击。霎那间回复温文君子之态,和攻击之际的彪悍凶猛,反差极大。一动一静,收放自如。他面含微笑,环视四周。见十二人如临大敌,神­色­凝重,手中兵刃舞得犹如车轮,但无人敢上前一步。他不禁豪气顿生,大有睥睨群雄之心,俯瞰苍生之意!凭一己之力,使十二名高手不敢主动发起攻击,神­色­间不免多出了几分骄矜。

秦秀元大感窝火,自己兄妹十二人,竟怕了对方一人,传将出去,岂不脸面无存?随即大喝道:“咱们一起上!”十二人同时跨步向前,各自手中的兵刃,仍在继续挥舞。前行三四步,已将包围圈缩至三丈方圆,完成了铁壁合围。秦秀元料知短时间内,绝不可能结束战斗,此举乃是力求稳妥。

见十二人步调保持高度一致,小云十分清楚,此举是针对自己对他们实施个个击破,所采取的极为有效的遏制手段。不禁微微冷笑,右肩一摇,祭起“元始浑天轮”。绿光一闪,木神句芒以盘曲柔韧见长的“滕蛇天后剑”从高空飞速下击。

不等十二人有所反应,“当、当、当”,几声脆响,金秀峰、何秀畅、冯秀硅和苗秀芳猝不及防,手中的兵刃已被“滕蛇天后剑”击飞。四人大骇,担心飞剑继续追击,立即转身后撤。同一时间,小云飞抵尤秀景身前,抡起“裁云帚”连环击出。原本轻飘飘的拂尘,此时就如同一柄大铁锤,招沉力猛,至阳至刚,一改先前的­阴­柔灵动。

尤秀景挺起“虎尾双鞭”,硬接两击,已是双臂酸麻,虎口开裂。眼见敌人的第三招以排山倒海之势再次逼近,只得奋起余力,咬牙再次硬接一击。一声巨响,“虎尾双鞭”脱手飞出。他反应迅速,仓促间将头一侧,避开了要害部位,被尘柄击中了右肩。他眼前一黑,剧痛钻心,向前踉跄了几步,终是无法稳住身形,俯身摔倒。

小云得势不让,金光一闪,“裁云帚”击向尤秀景后背。林秀月及时赶至,挥舞白玉杵向小云发起猛攻,才使尤秀景借机脱身。缠斗数合,小云展开身形,如秋叶飘零,向十二人发起新一轮抢攻。此时有“滕蛇天后剑”相助,他更是如虎添翼,势不可挡。“裁云帚”接连出击,“滕蛇天后剑”纵横开合,十二人东躲西藏,纷纷闪避,铁壁合围之势,已是土崩瓦解,溃不成形。

秦秀元位居六十元辰之首,见识和功力远远高于他人,眼见不敌,大喝道:“布‘小周天阵’!”十二人不再和小云纠缠,飞速奔行,如穿花蝴蝶,各自抢占方位。弹指间,“小周天阵”已经布成。

“小周天阵”的功法原理,源于“十二地支”的相互关系。威力极大,变化繁复。最主要的变化方式,大致有三种。其一是“六合阵”,其二是“三合阵”,其三是“四象阵”。所谓六合,是指“子”“丑”化土,“寅”“亥”化木,“卯”“戌”化火,“辰”“酉”化金,“申”“已”化水,以及“午”“未”化太极。所谓三合,是指“申”“子”“辰”合水,“亥”“卯”“未”合木,“已”“酉”“丑”合金,“寅”“午”“戌”合火。所谓四象,是指“亥”“子”“丑”会北极玄武,“寅”“卯”“辰”会东极青龙,“已”“午”“未”会南极朱雀,“申”“酉”“戌”会西极白虎。

(注:民间往往将三合、六合关系,用以合婚。比如,属鼠的和属牛的结合会最幸福,依据就是六合中的子丑化土。属鼠的和属猴的、属大龙的结合也会比较幸福,依据则是六合中的申子辰合水。至于夫­妇­二人以此结合,是否会幸福,本人不作评论。诸读者可以通过观察身边年长的夫­妇­,自会作出准确判断。嘿嘿!)

此三种变化,以六合的威力最小,四象的威力最大。此时秦秀元等人布成的是威力介于二者之间的三合阵。小云熟知五行之间的各种变化,但对于阵法所知甚少。放缓攻势,凝目观察。见位居六十元辰壬申位的何秀畅,居甲子位的秦秀元,和居庚辰位的李秀吾三人,依申子辰合水之理,占据北方壬、癸水位。居癸亥位的朱秀肥,居丁卯位的林秀月,和居癸未位的方秀幽,依亥卯未合木之理,占据东方甲、乙木位。居辛已位的冯秀硅,居癸酉位的卫秀敏,和居丁丑位的杨秀哲,依巳酉丑合金之理,占据西方庚、辛金位。居戊寅位的尤秀景,居庚午位的金秀峰,和居壬戍位的苗秀芳,依寅午戍合火之理,占据南方丙、丁火位。

凝视一会儿,小云见此阵并无出奇之处,体内真气旋转一周,“滕蛇天后剑”直奔位于西方的冯秀硅。十二人并不理会,依五行相生之理,开始转动三合阵。冯秀硅、卫秀敏、杨秀哲三人,依金水相生之理,从西方奔到北方;原据北方的何秀畅、秦秀元、李秀吾三人,则依水木相生之理奔到东方。人影频繁起落,待“滕蛇天后剑”临近,十二人已完成移形换位。

此时占据西方的是原先占据南方的尤秀景、金秀峰和苗秀芳。三人右掌相抵,左手中指同时指向天空。三道暗红­色­光华从指尖­射­出,和“滕蛇天后剑”迎头相撞。伴随“噼啪”爆响,空中燃起熊熊烈焰,火光映红了天空。“滕蛇天后剑”再也无法前行,和三道红光势均力敌,僵持在空中。

小云继续催动真气,但无论如何努力,“滕蛇天后剑”就是一动不动,而对方三人的神情反而愈显轻松。他心里颇感惊奇,稍加思考,已知尤秀景、金秀峰和苗秀芳三人,位居六十元辰戊寅、庚午和壬戌位,寅午戌三会南方火局。“滕蛇天后剑”为木系神剑,不但无法克火,反能助长烈火之威。查明原因,他颇有鄙视之心,“小周天阵”也不过如此而已!不再理会尤秀景三人,转身冲到位于南方的方秀幽身前,挥起“裁云帚”扫向他面门。

“小周天阵”布成后,十二人已不再畏惧被敌人个个击破,各出右掌相抵,体内真气瞬间连成一体。方秀幽屈起左手中指,飞速弹出,“嗒”的一声闷响,正中“裁云帚”的曲柄。小云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大力从尘柄传来,“裁云帚”差点脱手。不敢强行抗拒,接连十几个后空翻,才将巨力完全消解。站稳之后,已知“小周天阵”的厉害之处,在于它是一种能够借力使用的合击之阵。

位居西方的尤秀景三人,将“滕蛇天后剑”的攻击力,经过五行相生的转化后,通过十二人相接的右掌依次相传。待传至方秀幽体内,力量已是小云和他们十二人功力的总和,所以方秀幽屈指一弹,才会具有如此强大的威力。幸亏小云未存杀人之心,“滕蛇天后剑”的攻击力并不算太强,否则,在经十二人借力转化后,他难免被巨力所伤。“小周天阵”的原理并不复杂,小云心念一动,已想出了破阵之策。“小周天阵”对付别人或许有效,但对他并无多大威胁。原因在于,他身兼五行,可以任意转换所发招式的五行属­性­,对方就算想借力转化,也是难以作出准确、及时的反应。

小云飞身奔向东方,“裁云帚”击向何秀畅。秦秀元目光犀利,见“裁云帚”前行之际,绿光隐隐,已知小云使用的仍是木系真气,随即传令,道:“朱雀转青龙!”十二人从左向右奔行,眨眼间东方青龙位上,已换成了原据南方朱雀位的尤秀景、金秀峰和苗秀芳。三人右掌相接,各出左掌击向“裁云帚”。想再次利用木火相生原理,借力转化,同时化解对手的攻击。

小云微微冷笑,体内真气瞬间由乙木转为壬水,手腕一拧,“浊浪排空”全力发出。浪潮咆哮之声大作,一道浓重的黑雾迅速席卷向前。此时任凭十二人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已来不及转换阵形。尤秀景三人大吃一惊,同时飞身后跃。身在半空,黑雾已经涌到,将三人吞没。“砰、砰、砰”,三人相继从空中跌落,口鼻中鲜血喷涌,伤势极重,已无力再战。

“小周天阵”少了三人,登时瓦解,其余九人只得各自为战。小云往复奔驰,“裁云帚”纵横激荡,全力抢攻。秦秀元等人的功力和他相差太远,数招之后,何秀畅被他击中胯骨,负伤撤出战斗。卫秀敏、杨秀哲二人,一个被“裁云帚”击中后背,一个被击中前胸,当即昏厥。转眼之间,十二人已倒下一半。

李秀吾眼见大势已去,挥舞银龙软鞭,转身冲向陈孤鸿。小云见他心肠歹毒,微感恼怒,迅速催动真气。红光一闪,火神祝融的“勾阵玄武剑”后发先至,“砰”的一声,洞穿了他的右腿。李秀吾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踉跄几步,翻身扑倒。右大腿上多出了一个铜钱大小的孔洞,鲜血如喷泉涌出。他摔倒之处,距陈孤鸿仍有数丈距离,“勾阵玄武剑”当真迅如闪电。小云收回“元始浑天轮”,飞身后撤,大喝道:“住手!”

剩下的五人汗流浃背,闻言之后,仍是小心翼翼继续防守。过了一会儿,见小云的确不再攻击,方才各自收起兵刃。见他们如此谨慎,小云微微一笑,道:“秦老丈,眼下贵方只剩五人,再打下去,难免全军尽墨!今日不如就此罢手,不知秦老丈以为如何?”秦秀元举目环顾,见兄弟七人横七竖八躺在四周,不禁心里感伤,叹息道:“好吧!就依阁下所言。”说完,和另外四人分头救治负伤的七人。片刻了事,返回原处,道:“今日承蒙阁下高抬贵手,未曾赶尽杀绝,老朽十分感激!阁下虽是道门掌教,但今日强行Сhā手我们家族内部的私事,却是闯下了泼天大祸!日后将是麻烦不断,希望阁下多加小心!”听他语含威胁,小云微微冷笔,道:“多谢老丈提醒,恕不远送!”秦秀元不再多说,十二人相互搀扶向东南方向走去。

小云召回乘黄,抱起陈孤鸿,骑上它飞向附近的一座荒山。仙奴展开双翼,低空飞行,紧紧相随。片刻后,在荒山东北麓找了一处山洞,小云摧动真气,开始为陈孤鸿疗伤。乘黄和仙奴在洞外玩耍嬉戏,作为神兽仙禽,等闲的野兽难以对它们形成威胁,所以小云并不担心它们的安全。

黄昏时分,小云方才结束行功,从陈孤鸿后背撤回右掌。稍作调息,出手解开她的­茓­道。陈孤鸿悠悠醒转,一眼望见小云,颇感惊奇,道:“是你?”小云笑道:“不错,是我!”一问一答毫无意义,但说过之后,二人心里凭空感到一阵温暖。陈孤鸿环顾一周,道:“我怎会在这里?”小云将她昏迷之后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他和秦秀元等人的战斗,颇为激烈,但他只是轻描淡写一语带过,未作任何渲染。陈孤鸿听后没有半点感激之意,神情平静,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

二人已无话可说,为避免尴尬,小云随即说起了解救乘黄一事。其间添油加醋,将此事描绘得惊心动魄,万分紧张。果然,陈孤鸿颇感兴趣,不时发问。二人一问一答,气氛十分融洽。眼见时机成熟,小云道:“陈姑娘,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陈孤鸿脸­色­一沉,冷冷的道:“能够回答的,我自然不会隐瞒!但有的问题涉及隐私,就算你救过我,我也不会回答!”

听她近乎一口回绝,小云暗暗摇头。陈孤鸿言行谨慎,究竟想隐瞒什么?他并不灰心,微笑道:“全凭陈姑娘自愿!能够回答,自然最好。如果不能,我也不会强人所难!”陈孤鸿心想“此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但并不挟恩图报。不论我怎么待他,他似乎永远也 炮火1906全文阅读不会生气!­性­情当真古怪!”想至此,说道:“那么你问吧!”

小云道:“据秦秀元说,你原是他们山庄里的人,此言是否属实?”陈孤鸿面露不屑,冷笑道:“他纯是一派胡言!我怎会和一群禽兽混在一起?”小云继续发问:“陈姑娘既然认得秦秀元等人,想必知道他们的底细,不知能否透露一二?”陈孤鸿稍一沉吟,道:“秦秀元等人的情况我所知有限,又多少涉及我的个人隐私,所以只能告诉你一部分,希望你不要见怪!”

听她忽然客气起来,小云稍感惊奇,笑道:“不论你能说多少,我都十分感激!”陈孤鸿抿嘴一笑,道:“据我所知,秦秀元等人号称六十元辰,从‘甲子’依次至‘癸亥’,总共六十人。他们居住在一处名为‘无稽山庄’的庄园内,位置隐蔽,外人无法找到。”话中似有未尽之意,但她已不再说下去。

小云尽管心里失望,神­色­却无半点变化,道:“陈姑娘,秦秀元等人为什么追杀你?”陈孤鸿冷冷的道:“此事和你无关,恕难奉告!”小云道:“陈姑娘,我再提最后一个问题!”陈孤鸿见他并不介意自己出言顶撞,心里稍有歉意,微笑道:“你的问题真多!希望这次我可以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免得再使你失望!”

小云哈哈一笑,道:“你就算什么也不说,我也不会失望!”陈孤鸿不知他话中是否另有含意,神情虽无变化,面孔却转向了一边,不再和他对视。小云暗暗提醒自己,陈孤鸿如此敏感,以后自己说话可要多加小心!道:“陈姑娘,两年前你在摩天岭的盘肠小路,拦截大师兄,是为了索要观看那件其实并不存在的异宝。此前你在白沙镇洙杀文罄竹,也是为了夺取他的睚眦之印。我个人认为,你急欲得到威力强大的法宝,决非出于贪财好货之心,其中定是另有原因!不知能否见告?”

陈孤鸿并不想回答,但小云是她的救命恩人,加之为人谦和,所谓“阎王不打笑脸人”,已使她再难说出拒绝的话。沉默片刻,微笑道:“此事涉及隐私,原本不该告诉你一停顿,底下的话似乎不太好出口。她有点尴尬,伸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接着道:“我四处寻找威力强大的法宝,是为了对付一个人!”

她虽未明言,小云也能猜出她要对付的人,八成和“无稽山庄”有关。正要说话,洞外传来乘黄和仙奴的鸣叫,声音颇显愤怒。陈孤鸿道:“仙奴遇上了敌人,我出!”小云道:“我和你一起去。”二人并肩掠出山洞。

只见乘黄和仙奴正在和两名男子缠斗不休。乘黄身法迅捷,在山谷中往复奔驰,如一道金­色­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将追逐它的那名男子远远抛在身后。此人身穿白­色­麻衣,距离太远,无法看清面目。仙奴在空中不时扇动两翼,对一个身穿黄袍的青年人发起猛攻。小云不必猜也能想到,定是两名男子见一禽一兽颇为神俊,起了凯觎之心,想将它们捕获,方才引发争斗。二人不知它们已有主人,有此存心,也是人之常情。于是微微一笑,没做理会。

陈孤鸿一出山洞,立即撮口长啸。仙奴听到指令,迅速飞回,化为一股白烟钻入她的衣领中。乘黄也发现了小云,四足发力,眨眼奔回洞口。停下后摇头摆尾,似是十分得意。小云伸手一拍它的犄角,竖起大拇指,笑道:“好样的!”乘黄如果不是依恋自己,乃致不忍离去,以它的脚力,此时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又怎会和白衣男子纠缠如此之久。心里感动,搂住乘黄脖颈,依偎一会儿,才将它放开。

陈孤鸿在一旁大大摇头,心想“此人儿女情长,婆婆妈妈,哪像是男子?多情细腻,相貌俊秀,比之世上的大多数女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为人大度,不计小节,又非女子所及。此人当真是个怪物!”想罢,盯着小云看了一会儿,终是难以理解,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两名男子经过一番低声商议,举步走到洞口。白衣男子大咧咧的道:“喂,那两只畜牲可是你们的?”言语粗俗无礼,狂妄自大。小云微一皱眉,却不想多惹事非,点头道:“不错!阁下有何指教?”言罢,仔细打量二人形貌。见白衣人面­色­青灰,神情死板,和两年前在戈壁见过的李布如出一辙。不禁心里一动,已知此人八成是“幽冥神教”教徒。白衣人并未携带兵刃,估计他的法宝,即可远攻,又能近战,威力不会太小,否则他岂敢如此托大?

白衣人身旁的黄衣青年,容貌颇为端正。双目上翻,嘴角下撇,神情却十分倨傲。背负一柄阔剑,长达四尺,没有剑鞘。小云微微一笑,使用重兵器的人,大多­性­情激烈。此人为了节省拔剑时间,以便在战斗中抢得先机,竟连剑鞘也省去了,可见­性­情必定更加勇猛急燥。这种人一般情况下不会使用­阴­谋诡计,在战斗中全凭勇力和对手一决高低,倒是不难对付!

小云心念电转,瞬间已将二人大概分析了一番。白衣男子哈哈一笑,道:“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能有多大道行?怎有能力保有此等灵禽异兽?早晚一天,免不了被他人所夺,不如早早的将它们送给我二人。如此一来,本大爷念在你们年龄尚小的份上,说不定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陈孤鸿闻言就要发作,小云向她摆了摆手,对白衣人道:“不知二位怎生称呼?”白衣男子冷笑道:“告诉你也无妨!老子厉绝尘,平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丰都冥王’座下的‘瘟皇疫圣’!”一指身旁的黄衣青年,道:“这位是尚龙王的高足,曲修竹、曲老弟!”

“幽冥神教”除“丰都冥王”­阴­长生之外,另有十王、九使、十二巡狱夜叉等几十位高手。“瘟皇疫圣”加上各有两名的“行瘟”、“行疫”、“散瘟”、“散疫”八大使者,合称九使。两年前被木荣春杀死的李布,就是两名“散瘟使者”之一。“瘟皇疫圣”位居九使之首,身份仅次于号称“十王”的十殿阎君,可见厉绝尘决非等闲之辈。他口中的“尚龙王”,就是威震天下的“六臂龙王”尚扶摇。黄衣青年曲修竹,和被陈孤鸿杀死的文罄竹,同是此人的入室弟子。

得知曲修竹的身份,小云已知今日之事很难善了。果然,厉绝尘话音未绝,曲修竹在一旁大喝道:“呔!对面的女子可是陈孤鸿?”最近一段时间,他和几名师兄弟正在四处寻找已失踪多日的文罄竹。以“六臂龙王”尚扶摇在江湖中的声望,不出十日,已将此事基本查清。尽管没有发现尸体,但种种迹相表明,文罄竹八成已死在陈孤鸿手下。此后连续搜寻多日,他和几名师兄弟一直未曾找到陈孤鸿。今日偶然相遇,他起初并未留意,在厉绝尘说话其间,他发现对面的女子和传言中的陈孤鸿极为相像,不禁起了疑心,方才有此一问。

陈孤鸿冷冷的道:“本姑娘的名字,岂是你这种人可以随便叫的?”曲修竹脸­色­­阴­沉,大喝道:“我师弟文罄竹是否已死在你手?”陈孤鸿冷笑道:“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像文罄竹这种败类,早就该死了!眼下才死,已有些太迟了!”

曲修竹始终无法确定,文罄竹是不是陈孤鸿亲手所杀。但作为尚扶摇的弟子,他在江湖中早已横行惯了。平时无理也要争上三分,何况眼下他要替师弟报仇,自觉理直气壮。不再多言,飞身上前,迅速从背后掣出阔剑,砍向陈孤鸿。陈孤鸿飞身闪开,随即和他展开激战。

此事和小云无关,他不好出面­干­涉,负手在一旁观战。厉绝尘哈哈一笑,道:“小伙子,陈孤鸿绝非曲老弟的对手!如果你能交出两只畜牲,本大爷或许可以说服曲老弟暂且放过此事。否则,陈孤鸿今日绝难活命。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最后一句话,多少流露出几分­淫­邪之意。

小云微笑道:“好意心领了,但恕我难以从命!”厉绝尘冷笑道:“老子好话说尽,你仍是执迷不悟,那么你就领死吧!”飞身后跃,“白骨龙形剑”从左肩飞出,奔向小云。“白骨龙形剑”是用死人的脊椎骨炼成,可以自由弯曲,就似一条白骨之龙,故以名之。它长约二尺,是极为罕见的大型法宝。此时一经出手,呼啸大作,犹如鬼哭神号,腥风弥漫,显得邪恶非常。小云掣出“裁云帚”,手臂起处,已击中“白骨龙形剑”,但以他的功力竟无法将它击退!

“白骨龙形剑”只是微一弯曲,已将力量全部化解,之后陡然伸直,凭借一曲一伸之力,如一道闪电­射­向小云面门。迅速无比,变化诡异,小云不及闪避,抡起“裁云帚”,硬接一击。一声脆响,“白骨龙形剑”击中尘柄中央。仓促出招,他功力未曾使足,“裁云帚”再难把持,脱手飞出。下山之后,兵器被人击飞,此番是头一回,小云吃了一惊,飞身上前,右臂疾出,又将尘柄抓回了手中。应变迅速,仿佛“裁云帚”从未脱手。交手一招,小云已知厉绝尘的功力和大师兄差不了许多,已是一流高手的水平。随即展开身法,飞速前冲。

厉绝尘心里清楚,对手是想和自己展开近战。微微冷笑,指挥“白骨龙形剑”实施拦截,同时飞身后撤。小云一边挥舞“裁云帚”抵御“白骨龙形剑”的攻袭,一边如影随形,紧追不舍。眨眼间二人一前一后,已绕着山谷转了数圈,但小云仍是无法追上厉绝尘,二人之间始终相差数丈距离。他颇感惊奇,凝目细看,见厉绝尘东一飘,西一晃,身法看似缓慢,实则极为迅速。足不沾地,双膝笔直,身形飘忽不定,值此黑夜荒山,犹如一个无主幽魂,使人毛骨悚然。

小云知道,厉绝尘施展的是“幽冥神教”独有的轻身功夫,自己想凭借御风身法追上他,绝不可能。正准备祭起“元始浑天轮”,心里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不禁大为得意。当即撮口长啸,乘黄飞奔而至。小云翻身骑到它背上,一指厉绝尘背影,低声道:“追上他!”乘黄四足发力,如离弦之箭,飞速前行。它的速度或许真的可以和闪电相比,不及眨眼,已追上厉绝尘。

小云大喜,几乎就要放声大笑。倒转“裁云帚”,如使长剑,向前刺出。“嗤”的一声,厉绝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已被尘柄戳中后背。他趔趄几步,翻身跌倒。“白骨龙形剑”无人­操­控,在低空盘旋几周,没入草丛中。小云并不理会,一按乘黄脊背,飞身跃下,上前提起厉绝尘,转身返回洞口,凝神观战。

曲修竹久战无功,大感焦燥。抢攻几招,逼退陈孤鸿。反手将阔剑Сhā入泥土中,猛一低头,领后冒起一股黄烟,祭起了九龙印之一的“狻猊之印”。(注:狻猊,音suanni,龙生九子之一。)陈孤鸿心里一凛,掣出“天河宝带”,抖手挥出。夜­色­中蓝光闪耀,咆哮大作,十几股激流如万马奔腾,飞流直下,水汽升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滚向前。洪水肆虐,波涛澎湃,转眼间山谷里已化为一片汪洋。

曲修竹不敢正面抗衡,飞身跃起,继续摧动“狻猊火印”。黄烟愈加浓重,不时有火光闪现,就似有人燃放了大量的烟花爆竹,空中弥漫着极为刺鼻的硝烟味。山谷中氤氲弥漫,景象奇诡壮观。只见黄烟,不见法宝,陈孤鸿正感纳闷,黄烟如沸水翻滚,钻出一头青­色­狻猊。它龙头狮身,体型庞大。飞抵近前,裂开巨口,兜头咬了过来。口内烟火齐发,热浪Ъ人,竟似一座熔金化铁的熔炉。陈孤鸿感到呼吸困难,自知无法抵御,闪身后撤。青­色­狻猊踩踏黄烟,迅速逼近,前爪凌空下击,拍向她头顶。同时口鼻中喷出几股烈焰,直奔她面门。

局势凶险万分,陈孤鸿变招不及,眼见生死已悬于一线。千钧一发之际,小云飞身上前,“裁云帚”猛力击出。金光一闪,击中狻猊顶门。此番出手力量雄浑,足以开山裂石,青­色­狻猊口鼻中鲜血狂喷,发出“嗷”的一声惨叫,转身没入烟雾中。陈孤鸿死里逃生,脊背一阵发凉,竟已惊出了一身冷汗。虽是心存感激,却不肯说出。只是向小云略一点头,以示感谢。小云微微一笑,飞身后退,用传音之法道:“‘海晏河清’自可退敌,但要掌握分寸,最好不要伤了曲修竹的­性­命!”

陈孤鸿微微点头,手腕飞速转动,如同耍杂技,“天河宝带”连续划出几十个圆圈。水光掩映,蓝波浮动,陡然间肆虐的洪水,拨地而起,形成一堵高达数丈的水墙。随后高速旋转,竟似一股龙卷风,迅速席卷向前,和弥漫的黄­色­烟雾猛力相撞。水、火交激,“哧哧”声持续不断,大量的白­色­水气和黄­色­烟雾相互纠缠,山谷中烟云霭霭,难辩五指。

“海晏河清”创自道门始祖老子,威力绝不可小视。龙卷风似的水柱和黄­色­烟雾僵持片刻,蓝光暴涨,迅速向前推进。黄­色­烟雾登时泯灭,曲修竹无处闪避,被旋转的水流击中前胸。飞出二十余多丈。“砰”的一声,摔在山坡上,七窍之中鲜血喷涌,已是不醒人事。

水声敛去,四周恢复沉寂,月在长空,清风习习,战斗在瞬间结束。一道微弱的黄光如流星飞坠,没入草丛中,正是曲修竹的“狻猊之印”。陈孤鸿见小云未曾留意,迅速拾起,不及细看,藏入衣袖里。之后提起曲修竹,返回洞口。

小云解开厉绝尘的­茓­道,待他醒转,微笑道:“阁下被我所擒,不知还有什么话可说?”厉绝尘见曲修竹浑身浴血躺在一旁,不知死活,不禁大吃一惊。但他一招被擒,输得不明不白,不免心里有气,神情倨傲,冷冷的道:“我既已被擒,本应认输,但阁下只是凭鬼蜮伎俩取胜,厉某难以心服!”不服归不服,言语措词已比先前客气了许多。

小云微微一笑,拔起曲修竹Сhā在泥土中的阔剑,暗运“庚金少阳功”。将它分解成庚金元素,吸入体内。只见银光一闪,长达四尺的阔剑已是无影无踪,厉绝尘吃了一惊。能在瞬间将如此沉重的兵刃毫不费力炼化于体内,就算“幽冥神教”的教主­阴­长生,也不具备此等功力,小云此举不禁使他顿起敬畏之心。

小云神­色­如常,屈指一弹,一溜银光从指尖­射­出,飞向三十多丈开外的一座山崖。“嗤”的一声轻响,阔剑Сhā入山崖,如刀切豆腐,轻松异常。厉绝尘凝目望去,见三尺多长的剑刃竟已全部没入了岩石中,此时余力未尽,剑柄仍在微微颤动,嗡嗡作响。一击之威,足以令人胆寒。

小云双手一拍,道:“我的功力比你如何?”厉绝尘面如死灰,道:“阁下究竟是谁?”见他神­色­沮丧,如死爹娘,陈孤鸿抿嘴一笑。小云念头一转,心里作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决定,道:“本人云归鹤,法号紫微,即将出任道门掌教。我有几句话,要告知贵教­阴­教主,不知你能否代为转达?”

厉绝尘位居九使之首,在“幽冥神教”中的身份不算太低,时常参与机密大事的决策,自然知道“幽冥神教”和道门之间颇多龃龉。历经太和山一役,荣昱荣辉阵亡,两教眼下已是势同水火。­阴­长生喜怒无常,使他心里颇多顾虑,自己如果替道门传信,教主会不会处罚自己?一时委决不下。思考一会儿,道:“好吧!承蒙不杀之恩,云先生有话要我转达,我自是义不容辞!”

小云双手一拱,笑道:“如此多谢了!”神情转为肃穆,道:“贵、我两教之间的恩怨,不论谁是谁非,总该有个了断!五月初五,我将在‘真武观’继任我教掌教,我竭诚邀请贵教­阴­教主,莅临太和山观礼!届时,可以借此机会解决两教纷争。请阁下代为转达,我不胜感激!”

厉绝尘躬身施礼,道:“云先生尽管放心,厉某一定不会误事!告辞了!”转身收起“白骨龙形剑”,行经曲修竹身旁,稍一犹豫,方才飞奔离去。待他走远,陈孤鸿道:“你真的是道门掌教?不是为了骗他,故意编的瞎话?”小云笑道:“这种事岂能拿来开玩笑?自然是真的!”陈孤鸿盯着他看了半晌儿,摇了摇头,没有作声。小云俯身向曲修竹体内输入真气,片刻后,撤回右掌。曲修竹伤势极重,虽经小云疗伤,此时伤势并未痊愈。清醒后无力起身,倚在山石上低头不语。

小云道:“你休息一会儿,待体力恢复,就可以走了!”曲修竹抬起头,咬牙切齿道:“你们杀了我师弟,又夺了我的‘狻猊火印’,我誓雪此仇!有种你就留下姓名!”陈孤鸿冷笑道:“文罄竹无恶不作,人人皆可诛之。他是我一人所杀,你要报仇,只管找我好了,和他人无关!”

曲修竹一脸不屑,冷笑道:“说我师弟无恶不作,难道你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人尽可夫的贱货,竟假装清白,当真使人恶心!”他话音一落,小云就知事情不妙。果然,陈孤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抡起右掌猛力击出,正中曲修竹顶门。她含怒出手,力量使的十足,曲修竹头骨粉碎,一声未哼,登时气绝。尸体缓缓歪倒,过了一会儿,口鼻中方才流出鲜血。

小云暗暗摇头,人已死了,再谴责埋怨陈孤鸿,已无任何意义。见曲修竹的头颅严重扭曲变形,死相恐怖,不禁微微叹息,但没有吭声。他日常待人和蔼,几乎从不发火,但行止端严,自能形成一股压力,使人在他面前,难以作出非礼无法之事。

陈孤鸿也不例外,一时情绪失控,击毙了曲修竹,但心里十分不安。向小云偷偷瞥了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并无谴责自己之意,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她一向任­性­使气,我行我素,并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今日不是小云在一旁,就算曲修竹言语无礼,她最多也就一笑了之。对于一个并不了解自己的人所说的污蔑之词,她决不会当真,更不会痛下杀手将之击毙。

出现眼下的结果,使她颇感纳闷,心想:“我今天怎么了?为什么要杀曲修竹?”转念一想“我是担心云归鹤听了曲修竹的言语后,一旦信以为真,难免瞧不起自己,方才情绪失控,击毙了曲修竹!”悚然一惊,双颊发烫,心头鹿撞,暗暗寻思“我如此在意云归鹤对我的看法,极力维护我在他心里的形象,难道我已爱上了他?”将和小云相识之后所说的每一句话,从头至尾细细的想了一遍,感觉并不太像。一时心里茫然,即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反常的举动,也不知以后是否应当和小云继续相处。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伫立良久,神情已不太自然。

小云怎能想到,片刻之间她已转了这么多念头。见她不言不动,以为她是诛杀曲修竹后,心里后悔。也不招呼她,独自掩埋了曲修竹,返回洞口,道:“陈姑娘,‘六臂龙王’尚扶摇决非善男信女,你连杀他两名弟子,他决不会善罢­干­休。日后你一旦遇上危险,可以向我教的任何一处宫观求救,我自会派人接应。如凭一己之力,和尚扶摇硬拼,难免凶险万分。”

陈孤鸿闻言后,才从沉思中惊醒。她­性­情孤傲,原本并不想答应此事,但小云语出至诚,她难以拒绝,笑道:“好吧!我答应你!”眼珠一转,又道:“云道友,我有私事亟待处理,暂且告辞,咱们后会有期!”不等小云回答,转身飞奔离去。

陈孤鸿经过一番思考,隐隐察觉自己和小云之间的感情,起了微妙变化。至于已发展到什么程度,她难以作出准确判断,但可以肯定,眼下二人的关系已不再像初见之时那么单纯。她大仇未报,又对男女之事心怀恐惧,一旦察觉自己的感情起了细微变化,便毅然选择了放弃。她的想法,小云怎会知道?见她走的匆忙,不免大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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