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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鸢鸢相报 > (九)

(九)

我脑袋嗡了那么一瞬,大喜过度居然十分淡定:“让门外那人进来报。”

来人是个小兵,一脸稚气的模样,我让他坐在凳子上,絮絮叨叨地讲与我听,讲范天涵如何在鬼门关苦苦挣扎了数十日,如何军营内突然出现一名高人三两下解了他的毒,还讲范天涵在沙场上是如何英勇。这孩子有种天赋,能把故事讲得天花乱坠,Gao潮迭起。

我让萧副将给小兵倒了茶水润嗓,夸他:“小兄弟,你思维如此清晰,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小兵闻言挺起了胸膛:“可不是,我爹是个说书先生,在家时我就常跟着他说书,之前范将军巡察时遇上我在军营里给同袍们说故事解闷,他听了好久,说等仗打完了,让我跟着他回将军府,给夫人您说故事,这次也是范将军特意派我来报信的。”

我心下不争气地一暖。

没待我感动太久,在一旁杵着的萧副将开口:“夫人,现在你可以把脚伤养好了再上路罢?”

我剜他一眼,老娘想见范天涵,迫不及待得很,如此令人害臊之心思还真不知道如何跟他这块木头说。

小兵Сhā嘴:“夫人一定很想见到将军,但是将军吩咐下来了,他现在需要静养,夫人不必着急赶路。”

我气歪了脸,好啊,我还没去呢就嫌我呱噪了。

我咬牙:“你回去禀报范天涵,就说他既然死不了,我也不用去替他收尸了,我脚伤养好了就回京城去,让他好生静养,别死了,下次我可不来收尸了。”

小兵似乎意识到自己传错了话,低着头不敢讲话。

我挥挥手:“你不用担心,照着我的话传给范将军就好了,这是我与他的暗号,只是言辞比较惊涛骇浪而已。”

小兵领命走了。

我让萧副将去把江湖郎中请来一趟,再给我的脚涂点膏药。

我嘴上虽讲要回去,但还是得去看看那王八蛋的,去用针把他扎成个仙人掌。当务之急是得把脚伤养好,免得他以为我为了见他连伤也不顾。

鸢鸢相报(二十一)(1)

养伤的日子倒是惬意得很,这驿站虽小,但应有的东西一概俱全,有日我玩笑道想绣花,居然即刻就有人端着绣桌、丝绸给我。

我十分尴尬,我总不能绣水鸭给这些艰苦守着驿站的兵大哥们看,他们值得更好的。

萧副将早就回军营去了,换来的是那天的小兵,小兵名唤小五儿,年方十四。

他告诉我,范将军道他会好生养伤,争取不让我收尸;他告诉我,范将军让他来给我讲故事解闷。

这日我翘着腿儿听小五儿给我讲那个萧十一郎的故事,我觉得不解,萧十一郎为何不叫萧十二郎,萧十三郎?我向小五儿提出了我的疑问,他很不耐烦地回答:“我怎么知道,我还奇怪我为什么叫小五儿呢?”

我道:“难道你不是在家里排行第五?”

小五儿鄙视地瞧我一眼,“我家就我一单丁,没别的了。”

咦,这倒是奇妙的命名学问,想必他父母也是有才华有思想底人。

不过今日小五儿似乎显得特别烦躁,讲个故事也讲得零零落落的,估计是有什么心事,反正我闲着,就来开示他罢。

我语重心长问:“小五儿,你在家乡可有婚配呀?”

“没有。”

我又问:“那你父母是否年迈?”

“我爹娘年轻健壮得很。”

我再问:“莫非你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觉得满腔抱负才华无法施展?”

“啥子未来,听不懂。”

我无奈:“那你今日怎么回事?”

小五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当不当说,将军说不能说的。”

我好奇心被撩了起来,耐心地循循善诱:“当然要说,我与将军乃夫妻,生同衾,死同|­茓­的,他还有什么不能与我说的。”

小五儿又默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今日,今日范将军领兵围剿叛军。”

我缓缓地放下翘着的脚,冷笑道:“这个浑货,千方百计不让我去军营,原来是怕我碍手碍脚坏他英雄大计。”

小五儿急得满头汗:“不是的,将军是怕你去到了会不阻拦他上沙场,而且,他怕你在身边他会分心,你在最安全的地方,他才可以安心杀敌。”

我不要听这种鬼话,我得上沙场去把那小崽子揪回来,作为一个伤患,他不好好养伤,学人家逞什么英雄,虚荣!

于是,我活动一下休养了很久的脚踝,吩咐小五儿道:“速速去备马。”

小五儿踟蹰着不肯往外走,我拍拍他的肩膀:“小五儿,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武功高强,我去到绝对可以助范将军一臂之力的,只是范将军这人好面子,怕我一­妇­道人家抢了他的风采,不过现在这种局面,我们应该顾全大局才是,是吧?”

小五儿偏着头,愣好了好一会儿才道:“是。”然后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恍然大悟似的转过身来问:“夫人,你没骗我吧?你真武功高强?”

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手一挥,一排银针唰唰­射­出去,刺入木门,整齐有序。

小五儿咽了口水,飞奔而去。

我抿着嘴观察刺在门上的那排针,其实针刺得实在浅得很,不过胜在排列得很整齐,勉强还能唬人。

小五儿回来唤我时我正在把针从门上拔下来,由于虚荣心作怪,我先把针往木头内扎深,再拔出来,程序有点繁琐。

小五儿望着留在门上的深孔,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崇拜。

本女侠真是造孽,又给江湖缔造了个传说。

小五儿是个机灵的孩子,他找了两匹神马,几近能腾云驾雾的那种。

我们到达军营驻扎地时,整个军营杳无人烟,只剩帐篷和扑扑飘扬的军旗。

鸢鸢相报(二十一)(2)

小五儿跑去寻伙夫,伙夫说战已经打了两天两夜了,也不知道战况如何,他只是个煮饭的。

我想上战场去,但我不晓得围剿路线,而小五儿不肯引路,我吓他说拿针扎他,他便带着我去了。

我没见过打仗,想象中大概是锣鼓喧天,人人喊着冲啊的一个场景。

我一路走一路幻想着,若是见着了范天涵,左右开弓,各赏足他千把个巴掌,再一头扎入他怀中,哭他个肝肠寸断。而我们在演这出戏时,旁边的兵们还要继续厮杀着,以营造一种突兀的美感。

路越走越不对劲,地上开始出现尸体,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吓得倒退了两步,为了不让小五儿起疑,我强装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尸体越来越多,到最后我为了不踩着尸体都得挑着地儿走了。

我眼皮开始疯狂地抽着,五脏六腑像被一双大掌把玩着,一缩一放,闷得恨不得把心肝从口里呕出来。

路上我被抓住了两次脚踝,低下头见到的都是一张满脸是血的脸,我不知道为什么,竟不觉害怕,只觉哀伤。

路边开始有一些兵凌乱地坐着,他们低着头,彼此间完全不交谈,都若有所思的样子,连我们走过他们身边也不抬头瞧一眼。

小五儿走着走着忽然在一个人身旁停了下来,小声地问:“萧副将?”

那人抬头,眼神涣散茫然,缓缓道:“我们大败敌军了。”

他的语气让我觉得,喜讯竟也可以这么哀伤。

我深吸了口气,吸进的都是硝烟和血腥的味道,鼓起勇气问:“萧副将,范将军人呢?”

萧副将似乎才发现我的存在,茫然的脸­色­忽然松动,露出悲戚的模样,道:“我、我寻不着他。”

我脚下一个疲软,稳了稳心神才道:“你一定是在跟我说笑,哪有打仗找不到将军的。”

萧副将居然就嘤嘤哭了起来,堂堂七尺大汉竟哭得像个找不到娘的孩子。

我先是看傻了眼,然后浓浓的愤怒涌上来,迅速从小五儿腰间抽出刀架在萧副将脖子上,怒道:“你再掉一滴泪我就让你掉脑袋!”

萧副将不管不顾地哭着,我手腕一使力,刀锋就陷入了他的皮­肉­,一道血慢慢渗出。

他不为所动,专心呜呜哭着。

我恨恨地丢下刀,自顾自往前走,我得去找范天涵,找到了他我要他革萧副将的职,还有小五儿的,堂堂副将和士兵,哭哭啼啼的,真掉价。对了,还得让范天涵给他们谋个新的职位,像是专职五子哭墓之类的,就很因材施教。

沙场好大,不知道哪里是起哪里是止,是从第一具见到的尸体到最后一具见到的尸体?是从第一件丢在地上的兵器到最后一件?还是从开始闻到血腥味的地方到闻不到血腥味的地方?

我知道萧副将和小五儿都在我身后跟着,他们生怕我找不着范天涵似的,真瞧不起人,我可会找人了,小时候与宝儿玩捉迷藏时,她连藏在米缸里都被我找出来,当时宝儿满身的米,一抖动米就哗啦啦往下掉,打个喷嚏鼻孔还会喷出米来,真好笑。

不过在尸体堆中找人我还是第一回,有点无从下手,我该不该每具尸体翻来看?可是这么多具尸体怎么翻呀?况且范天涵又没死,我翻尸体做什么?

我听到我后面的萧副将和小五儿在搬动尸体的声响,我又怒了,我又想揍人了,范天涵没死他们翻个鬼啊,触霉头是吧?

可是,范天涵要是打仗打到累了,就地睡觉了怎么办,我得唤醒他呀。

我清清嗓子,唤道:“范天涵——”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鸢鸢相报(二十一)(3)

“嘎——”

“范天涵——”

“嘎——”

我真讨厌乌鸦这种又黑又脏的鸟,我一叫唤它就扑腾飞起来,也跟着瞎叫唤,吵吵吵吵,鸦还不知道上一次吵到我睡觉的那只大公­鸡­是个什么下场是吧,我回去让阿刀来告诉你。

范天涵这小崽子真不像话,老娘都千里迢迢来找他了,还放下我那温柔婉约的身段在这边河东狮吼了这么久,他既然还不出来答应一声,果然是家教不好,还有他的手下,就是那个萧副将和小五儿,一直一直喊我回去,真是烦人。

不知道你是否有过这种经验,我不是说在死人堆里找活人的经验,我是说,那种诡异的安静,空气中死亡的味道。

我八岁那年就试过了,那时有一匹很白很长的布,把我和我娘隔在一个空间里,我娘躺在一个黑­色­的大柜子里,我趴在盒子的边沿叫她,她不理我,我就回去蹲在地上烧纸钱,我爹他们说的,要一直给我娘烧钱,不然她路上会没银子花,但我娘平时不常花钱的,她总是躺在床上喝很多很多药,所以我想少烧一点应该也行的。

我还记得,那些纸钱在火苗中慢慢缩成一团团黑黑的东西,还有那匹大白布,总是微微飘动着。外面很吵,好几个姨娘在哭,还有客人说一些悼念的话,他们都很大声,很怕别人听不到。而我只觉得很安静,安静到我可以听到火苗窜动嗞嗞声,还有白布飘动扑扑的声音,然后我闻到了一种味道,很淡的味道,就好像有个人缓缓走过你身边。

现在也是,我知道萧副将和小五儿都在叫唤着,但我就觉得很安静,身边有人走过的感觉,只是这回不止一个人,是一个接着一个的人。

范天涵走过了吗?

我怕,我真的怕,我怕到想呕。

我不想找了,我想找块风水宝地躺下,等范天涵来找我,古人的智慧,叫守株待兔;如果他一直不来找我,我就一直躺着,陪他在同一片土地上化成灰好了,这也是古人的智慧,叫生死相许。

于是我从寻找范天涵改为寻找一块风水宝地,萧副将和小五儿应该很奇怪我为什么一直往空的地方走,我不想告诉他们,我要让他们觉得我是一个神秘的人。

而在我寻找风水宝地的时候,我发现有一条道上有着较为稀少的马蹄印,我便顺着那马蹄印走,居然就到了一个悬崖边。

那是极其美丽的奇景,这边是陡峭的悬崖秃石,对岸却是绿茵茵的藤,绕着一整片山壁,绿藤上怒放着白­色­的花,山的背后是滚滚汹涌着的云涛和血红血红的夕阳。

两匹马在崖边闲散地走动着,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尸体旁边坐着一个人。

我立于原地远远地张望着,那人身着盔甲,背对夕阳,微暗的光线下脸模糊到可以是任何人。我只觉我的心揪一般,像被阿刀捏在手里的面团,揉揉搓搓。

我捏紧了拳头,发出来的声音却是极细的:“范天涵?”

那人头抬了一抬,沙哑的声音:“谁?”

悬崖边缘的落日,红胜血。有个身影缓缓直起。

我向前走了几步。

悬崖,峭壁,云涛滚滚,斜阳将坠。范天涵手柱长枪而立,笑言:“清浅,我还以为你永世都不愿理我了。”

我眯着眼睛,眼睛一阵发酸,热热的水雾就蒙了上眼来。于是我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走得时候想象着自己在凛冽风中是多么的荡气回肠。

我这人就这样,骨头痒,找不着他时我心急如焚恨不得生死相许,真找着他了,我又开始前仇旧恨地计较起来,觉得就这样扑上去抱住他太掉价,得走个几步让他追上来,好虚荣一下我那颗破碎的琉璃心。

但是范天涵没有追上来,他在我身后略带焦急道:“我走不动,你去哪儿?”

我闻言停下脚步,回头望他,他苦笑:“你过来看看,我的胸口Сhā着一支箭。”

他那淡定的口气听起来就像在唬人,而我却被他唬得脚下一个疲软,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走向他,心里想着,他若是骗我,待会就不止Сhā着一支箭了。

我在距他五步之遥得地方停下。

他真的中箭了,箭从前胸刺入,没入身躯,箭尾被他折断,弃于脚边。他身上并没有多少血迹,学过武的人都知道,那是箭封住了血口,一经挪动,必将血如泉涌。

我不敢动也不敢哭,站在原地与他对望,指尖冰凉。

他只是笑,“我还没死呢,你就端着一付寡­妇­脸孔,我若死了,你该不会日日以泪洗面吧。”

我抿着嘴­唇­正­色­道:“你若死了,我不会哭的,我爹替我算过命,我五行缺水,所以你不准死,我不会哭。”

“好。”他如是说。

好,我不死;抑或是,好,你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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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鸢相报(二十二)(1)

是那没出息的萧副将和小五儿把范天涵运回军营的,他们找了一块木板,把范天涵跟捆死猪一样捆紧在上面,然后抬着走。他们说箭没有伤及心肺,且军营里有医术高超的军医,再严重的伤他都能医得好。

我跟在一旁一路嚎,一路哭。

哭到范天涵在板上一声长叹:“你不是五行缺水麽?”

我抽噎着答他:“我现在不缺了。”

你可曾试过,那种惊慌失措到一个极致之后突然松懈下来的感觉,会觉得仿佛是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虚脱到只想哭。

回到军营后,范天涵就被抬进了一个帐篷内,我不敢也不能跟进去,就坐在帐篷外的石头上看他们慌忙地跑来跑去,端进去一盆清水,端出来一盆血水;端进去一盘白布,端出来一盘血布。我恍恍惚惚地想着,我还没见过那个军医呢,就这样把范天涵交给他了啊,但是,不交给他我又能如何?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营火也燃了起来,我直直地看着眼前来来回回的士兵发愣,直至有个清脆的女声在我身后响起,她说:夫人,将军已无大碍,你可以进去探望他了。

我转身去看她,脑子忽地闪过一句话: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眼前这名女子长相及其妖孽,白面狐眼朱­唇­水蛇腰,活生生就是书生赶考路上的那个劫数。范天涵藏了这么个妙人儿在军营中,难怪他劫数那么多。

我进了帐篷,范天涵躺在一张狐毛制成的毯子中沉沉地睡着。我立于他身旁仔细地端详着,以前我总觉范天涵­唇­红齿白太过书卷气,这半年来边疆的烈日风沙已把他那张小白脸摧残成麦­色­,倒也平白添了几分英雄气概。

他满脸的胡渣,眉微微拧着,脸­色­略显疲倦苍白。我轻轻地触了触他的脸,硬硬的胡渣扎着我的指尖,硬硬刺刺的。我觉得很安心,恍如隔世的安心。

我望着他睡得沉沉的脸,睡意突然浓浓袭来,便掀开毯子的一角,相反方向伏在他脚边蜷成一团,缓缓地闭上眼睛。

一宿无梦。

我是被低低的交谈声吵醒的,微微睁开眼,只见那位妖孽端着一个碗半跪坐在我们的毯子前,低声道:“将军,药该凉了,你喝了吧。”

“你放着,我会喝的。”范天涵压低声音。

“将军!”连娇带嗔的声音听得我一阵恶寒,于是伸个懒腰,伸展了一下手脚,顺便踹了范天涵一脚,听到他一声闷哼,我高高兴兴地开口:“这位姑娘是?”

“这是姜溱,姜大夫。”范天涵在毯子下握住我的脚:“清浅,我有伤在身。”

我收回脚,从毯子底下钻出来,整整身上的衣服,端出一付我是贤妻的样子:“原来是位女大夫,长得可真是仙人一般的模样,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救了我相公的命。”

我为人虽爱计较又不厚道,但我是知恩图报的,原本我由于她的长相太祸国殃民而很不待见她的,不过既然知道了她是救人的大夫就另当别论了,现在我对她是真的充满了满腔的崇拜与感激之情,所以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实打实发自内心的,当然,除了那句长得仙人一般的模样,她美艳若妖,但我总不能跟她说你长得妖人一般的模样。

她用一种挑猪­肉­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趟:“夫人不必客气,这是我职责所在。”

我一时想不出还能寒暄些什么,便指着她手上的碗问:“这可是将军的药?”

她递过来那碗药:“将军不愿喝药。”

我接过碗,转过头去看范天涵,他略微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放下就行。”

鸢鸢相报(二十二)(2)

我笑盈盈地对着范天涵:“相公,还是趁热喝吧。”

他看一看我,看一看药:“不喝。”

我嘴角的笑僵了一僵,他倒是拒绝得真坦荡荡,我诧异地看着大夫,她淡然地与我对视,很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我算是明白了,敢情这位将军大人他也怕喝药。

遥想那个当年,本姑­奶­­奶­卧病在床时,他灌我喝药时那个理直气壮,又是点|­茓­又是捏鼻子的,还真是荡气回肠。

有句俗语怎么说来着?天网恢恢他疏而不漏,不是不报他时候未到,时候到了就得死命报。

大概是我眼里闪烁着的­奸­邪光芒吓着了姜大夫,她坚持要在现场看着我如何让范天涵把药喝下去。

我也不怯场,有观众我更来劲。

于是我端着碗缓缓靠近他,他盘腿坐在毯子上,眼睛看向别处。

哎呦,瞧他那宁死不屈的小脸蛋,老娘就想蹂躏死他。

我本想点他|­茓­的,斟酌了半天也不拿不准这一戳下去会不会送他去过奈何桥,于是我先好言相劝道:“范天涵,你一堂堂大将军不敢喝药,若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再者,良药苦口利于病,你若想带兵打战,就得早点康复……”

任凭我磨破了嘴皮,他就是拧着眉一言不发,仿佛我就是一只恼人的蚊虫。

我伸手要去捏他的鼻子,他身子一偏,我扑了个空,我再扑,他再闪……

“夫人,范将军伤口尚未愈合。”姜溱拉住我。

我这才发现范天涵胸口缠的白布条已经微微渗出血丝,无奈之下只得停止我杀气腾腾的扑杀。他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在他闪烁着的眼神中我读到了得意的味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你真不喝?”

他一付沉着果断指挥千军万马的样子:“不喝。”

我仰头把药灌下,擦擦嘴角:“你不喝我喝。”

“夫人……”姜溱瞪大了眼。

我把碗递给她:“再煎一碗,以后将军不喝的药都由我来喝。”

姜溱请示地望向范天涵。

范天涵眼神中闪过一丝波澜,很快又平静如深潭,微微动了动嘴­唇­:“照夫人说的做。”

姜溱端着碗出去后帐篷里只剩我和范天涵,各据毯子的头尾。他一直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我,直把我瞅得坐立不安。

我咳了一声:“伤口还痛么?”

他收起打量的眼神,伸手道:“过来。”

我扭捏了两下,慢慢挪到他身边与他并排坐着。他轻轻地覆上我的手,头缓缓地靠上我的肩:“清浅。”

我僵直了身体,偷偷侧眼看了看他枕在我肩上的头,轻声应:“嗯?”

他的手奇大,完全包住我的手,轻轻重重地揉捏着,像是捏泥人似的。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轻飘飘在我耳边响起:“真想你。

我心下砰然一动,被他执着的手抖了一抖,好半响才嚅嗫着挤出一个音:“哦。”

他低低地笑:“只有哦?”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只是沉默。

他头离开了我的肩,松开握着我的那只手,我松一口气,他那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都快把我给折腾升天了。

我正待挪离他远点,他的手已环上我的肩把我纳入他怀中,下巴搁在我肩窝上,慢慢研磨着我的肩骨。

我想躲闪开来,手肘在挣扎中也不知道撞到了他哪里,只听得他一声闷哼,想起他有伤在身,我又不敢动了。

他拨开我颈后的发,手指在颈上轻轻地扫过,引得我一阵战栗。然后软软热热的­唇­贴上来,缓慢地在我脖颈与耳后游移着,痒痒麻麻。

我听得我的心擂鼓一般地捶着,恍恍惚惚地望着眼前的狐毛毯,只觉得可以化成一滩水。

“将军,药已经煎好了。”帐篷外传来姜溱的声音。

我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抓着被范天涵扯乱了的衣服。他在我颊边落下一吻后松开了我,深吸了口气:“进来。”

姜溱进来时我与范天涵已经恢复到最原来的坐姿,我们各据毯子一角,正襟危坐。

姜大夫奇怪地望了我一眼:“夫人为何脸­色­如此通红?”

她一手端药,一手执起我的手把脉,皱着眉:“脉象十分凌乱,怎么回事?”

我苦着脸望着范天涵,他原本无甚表情的脸染上了一丝笑意:“怕是适才被我……”

他顿了一顿,才道:“……被我的药所扰乱脉象罢。”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换来他更明显的笑意。

姜溱恍然大悟:“我那帖药里确有几味药材可能会引起这样的脉象,所幸是滋补的药方,喝下去也无大碍。”

我忙岔话:“范天涵,快将药喝下去罢,还是你想让我再喝上一碗?”

范天涵嘴角勾了一丝笑:“你端来给我罢。”

姜溱端着药欲走过去,他道:“姜溱,让夫人端来就好。”

我不情愿地端着药坐到他身边,把碗往他嘴边一塞:“喝。”

他脸微微往后一退:“莫非夫人想烫死为夫?替我吹凉了罢。”

我望望他,再望望一脸“我很妙手仁心”的姜溱,嘘笑一声:“是为妻的不周到,我这就吹。”

我吹得忒卖力,喷了不少口水进去,很是快慰。

吹完后又一次递到范天涵嘴边:“喝罢。”

他就着我的手一口喝完药,面不改­色­。我本指望着能看到他苦得龇牙咧嘴的嘴脸,哪知他如此平静,便觉得十分无趣。反而是姜大夫那吞了苍蝇的样子令我好笑之余又纳闷。

姜溱端了药碗出去,我听得帐篷外传来对话声:

小五儿:姜大夫,这次是将军把药喝了吗?

姜溱:没错,他一口喝完了。

小五儿:不是吧,上次我都给他跪下了他说不喝就不喝。

姜溱:萧副将还差点死鉴,你知道将军怎么说的,他说我不喝就是不喝,你抹了脖子我就让你一家老少陪葬。

我望一眼范天涵,他淡定地迎上我的眼神,毫无一丝愧­色­,仿佛他们谈论的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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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鸢相报(二十三)

我不愧是我爹的女儿,对于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种事,做来十分顺手。

我望着沉着脸在一旁写字的范天涵,心情大好。他还在气恼我不让他批公文练兵的事。

哦,还有,我趁他睡着了在他脸上画了个王八……呃……较小的一个。

说来话长,是这样的,近几日由于我与姜溱逼着范天涵休养,无聊之至他开始练书法,据他所言是为了修心养­性­,以免不慎被我气死。

而书法之于我言与刺绣一样,是不可磨灭的伤害。昨日范天涵小憩时,我望着他搁置在案上的笔墨纸砚忽地想挑战一下,拎笔写了半日,越写越烦躁。于是,望着范天涵睡得万分安详的小脸,我迁怒了。我本想摇醒他让他起来教我好歹写出个能唬人的草书,但当我靠近他时,一滴小小的墨汁顺着毛笔的毫毛,滑过笔尖,滴答上了他的脸。他却依然睡得十分香甜,于是我便顺手在那滴墨汁的基础上勾勾涂涂出了一只人见人爱的小王八。我觉得那小乌龟十分栩栩如生跃然于脸上,颇有工笔与泼墨融合之美,既有吴带当风之飘逸,又有曹衣出水之细腻,处处体现着冲突与融合的矛盾美感。

但范天涵其人十分忌妒英才,他在我画到最后一笔时醒来,磨着牙一脸想揍我的样子。我为其妒贤嫉能的劣根­性­感到万分悲哀。

午膳后姜溱端了药来给我,哄范天涵喝药是我的职责,我压力很大。

我立于远处,端着药,扮出眼角含泪的小媳­妇­样,道:“天涵,我若是过去让你喝药,你莫要公报私仇。”

范天涵抬头冷冷瞟我一眼,又埋头写字。

我无趣地收起眼泪,朝他走去,把药端到他面前:“罢了,算我不对,你莫再气了,喝药罢。”

他不为所动,手上的笔点了点桌上的宣纸,示意我看。

我低头凑近看,他的字刚劲有力,颇有大家风范。上书:宁和年间,范将军中箭,未能服药,其妻以口含药,哺之,药从喉入,由内及外之甘甜。

我抬头望他,他嘴角含笑,很是小­奸­小邪的模样。

我放下药,拿起笔写:宁和年间,范将军中箭,未肯服药,其妻以口含药,喷之,药从肤入,由外及内之药效。

我笑盈盈地回望他,他默默地端起药,一口饮下。

夜里,范天涵无所事事地在整理他写的书帖,我在一旁帮着把宣纸一张张按大小顺序叠好。他忽然问我:“知不知道边疆的夜­色­很美?”

我被问得一愣,“不知道。”

他笑道:“我带你去看星星罢?”

须臾之后,我与范天涵偷溜出军营。姜溱和萧副将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在我们的帐篷外安排了不少眼线,我们躲眼线躲得不亦乐乎,俨然忘了我俩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将军夫人,为甚要做如此鬼祟之事。

他带着我到了驻扎地后的一片草地,然后我俩抬头一望,才发现,适才我俩忙着躲过巡逻的士兵的眼线,完全忘了抬头看一眼我们这次行动的主角——星星。事实上,星稀月朦,毫无夜­色­可言。

我转头想责备他几句,发现他竟是十分失望的神情,便转口安慰:“看来今夜是没什么夜­色­可赏了,回去罢,我们明夜再来。”

他一声不吭地拉着我往草地后的树林走去,我被拖得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鉴于他看起来较为低落,于是我也不便多加责备。

“看。”范天涵突然停步,我脚步来不及收,便咚地撞上他的背,他侧开身子,我探头一看,禁不住啊地惊叹了一声:萤火虫。

数不尽的萤火虫,犹如点点星光在黑暗中漂浮。

范天涵拉着我在草垛上坐上,我抱腿望着空中的萤火虫,只觉得夜似墨,星如雨。

良久以后,我转头想对范天涵表达一下我内心的汹涌之情,见他含笑望着我,一付已经望了我许久的样子,我不自在地摸摸自己的脸颊:“我面上有什么东西?”

他认真道:“你安静时竟也有几分温婉静谧。”

我面上热了一热,咳一声想讲什么,一个不慎又被自己的口水噎着,于是一声咳变成数声咳。

他拍着我的背,无奈地叹气:“赞你一下罢了,你不必如此激动。”

我这人自小被夸的机会甚少,应付不了如此正经的称赞,咳完后望着他深情的眸子,心跳如鼓在槌且尴尬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兴许我的尴尬逗乐了范天涵,他笑得眉眼弯弯,眼睛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地泛着亮光。

我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经历了生与死、血与恨的人居然还有如此之清澈的眸子,黑白分明,不染红尘。

他用手轻轻地戳一戳我的脸颊,笑言:“发什么愣?”

我揉揉鼻子,撇开眼,觉得此人十分危险,像是个铺满落叶的泥沼,会出乎意料地让人深陷。

他忽地伸手捧住我的脸,慢慢地凑近,我望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只觉地额角开始冒汗,口­干­舌燥得很。

而他只是掠开我的刘海,在我眉间亲了一亲,抵着我的鼻子问道:“这萤火虫星星美不?”

我为了不把气息喷上他的脸,只能微微掀­唇­:“美。”

“你见过最美的?”他没我厚道,气息喷了我满面。

我:“嗯。”

他伸手拢一拢我的发,然后笑着退开,抬头很认真地赏起萤火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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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鸢相报(二十四)(1)

范天涵的军队原地驻扎了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里我白天过得十分滋润,除了盯范天涵喝药吃饭外就是去找小五儿他们唠嗑,小五儿现在对我崇拜的不得了,觉得我既使得一手好暗器又能让他们家将军大人乖乖喝药,简直就是女中豪杰的那个豪杰,人中龙凤的那只凤。而且他还四处宣扬我的伟大事迹,是故我现在在军营内走到哪儿都有人用崇拜的眼神看我。这使我十分受用,但受用之际又觉得十分心虚,他们都以为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殊不知我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疏松。

到了夜里我就过得比较忐忑了,由于身份是将军夫人,理所当然就得跟将军大人睡一个帐篷,而将军大人恐怕是军中待久了,虽说旁边有个倾国倾城的大夫,但毕竟怕落人口实也不好下手,所以他就像一头饿坏的狼,而我就像从天而降的小白兔。他白日里常常灼灼地将我望着,像是盘算着要如何把我生吞活剥,夜里便把我锁在他怀里,埋头在我颈边睡觉,吐气在我耳边,偶尔迷糊间还会吻上一吻,他的气息像是一张网,罩着我夜夜呼吸困难。我觉得我像等待凌迟的犯人,恨不得他一刀给我个痛快。

今儿一早军队就迁回他们驻守的边城。他们居住的府邸十分富丽堂皇,据说是上任知府搜刮民脂民膏所建而成,范天涵来了后就革了该知府的职,将其财产上缴国库,但是这府邸就留下来当临时的将军府使用。范天涵恢复得奇快,那么重的伤已是好得七七八八,开始忙起公务来,我自知自己帮不上忙,便识时务地到处晃,发现这临时将军府简直就是一酒池­肉­林,左一座观星台,右一座赏月亭;左一个后花园,右一个百草园……还有一个被芭蕉林围起来的露天温泉。

逛了大半天后我有点疲乏,便躲在后花园的一块大石头后打盹。正梦着阿刀端着热腾腾的­鸡­汤招呼我吃,我颠颠地跑去吃,撞到了门框,醒了后发现我头磕着石头了,于是起身想回房睡会儿,还没从大石头背后走出就听到了姜溱的声音。

姜溱:我直接去问夫人吧。

萧副将:你也看到了,将军与夫人情比金坚,哪里有你的一席之地。

姜溱:总之我要亲自问过夫人了才会死心。

这么几日下来,我其实挺欢喜这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美不胜收的姜大夫的。据我了解,她自小在山中长大,为人单纯直爽,最大特点是心直口快。

我尚在犹豫着要不要现身让她亲自问上一问时,萧副将忽地拉高嗓子叫:“你这又何苦?”

我偷偷探了头去看萧副将的表情,他表情纠结成一朵*,阳光下眼角还夹着泪,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估计又是一个“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蹉跎故事。

姜溱也含着泪冲萧副将叫:“你不懂,你怎么会懂?”

萧副将正待要说什么,但由于我单脚独立,微微往外探脑袋的金­鸡­独立姿势太考验我的武学基础了,而我的武学基础又太不经考验了,于是我华华丽丽地摔了出去,打断了他们的爱恨交加。

萧副将把我从地上拉起,用他那饱含泪水的双眼灼灼地将我望着,我躲开他的眼神去看姜溱,她也是一脸期盼地望着我。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莫妙成为青年男女爱情中的天外飞仙,都指望着我掐指一算就能为他们指点迷津?

无奈之下,我只得整整衣服,道:“我都听到了,我心胸也不是极其狭隘,既然姜大夫对范将军有意,就请姜大夫自行去问范将军,他若点头了,我断不会多加阻拦。”

鸢鸢相报(二十四)(2)

语毕我望着萧副将*带泪的模样,满心的歉意。我也不是故意要鼓励你的明月去照我们家那个沟渠的,但是你得知道呀,男欢女爱这种事,除了月老,谁都管不着。

姜溱握着我的手:“若是我们成了一家人,我会好好孝敬姐姐的,姐姐有什么病痛都交给我。”

我对她的许诺很是宽慰不起来,只得点点头:“那你们忙,我脚疼,去歇歇。”

姜溱一听就蹲下来要帮我检查脚,我藏着掖着捂着跑着离开了。

绕回那个温泉,我左顾右盼了一下,四周的芭蕉虽然把它围了个严严实实,而且大热天的,应该没哪个傻子会来泡温泉。但我还是有点顾虑会有不速之客,于是捡了树枝在入口的地上写:将军夫人在内洗衣服,靠近者灭九族。

想想不对,又加了几行字:若你靠近到能看到这段文字,我灭你三族。

写完后满意地丢下树枝拍拍手,走到温泉边褪了衣服下水。我以为大热天泡温泉是件折腾人的事,我刚刚给我家相公送了个小妾过去,得折腾折腾自己才阻止得住冒着酸泡泡的心,但是实际上是温泉很舒服,从脚底一寸一寸地暖到心窝里。

我舒服得叹了口气,半趴在温泉池边感受那种懒洋洋的感觉,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云端荡悠着。

“你倒是很怡然自得。”熟悉的声音吓得我一个战栗,从云端上跌了下来。

我维持着趴在池边的姿势,脖子僵硬地转过去看我家那个沟渠,­干­笑两声:“你怎么来了,不是在看公文?”

范天涵噙着一丝微笑,绕着池子缓慢地朝我走过来,一步一步都像踏在我心尖上。

最终他在我跟前单脚蹲下:“从我那深明大义的妻子给我送了个国­色­天香的*后,我就无心看公文了。”

我紧紧地趴在池边上,企图挡住我那岌岌可危的春光:“相公欢喜美­色­无可厚非,但切不可玩物丧志。”

他撇­唇­一笑,伸手轻轻搅了搅围绕着我的池水:“若我玩物丧志呢?你会不让我纳妾么?”

我看着他的手指在我身边绕出一个一个荡漾着的水涡,欲哭无泪,只得强颜道:“天要下雨,夫要纳妾,半点由不得人。”

他挑起我漂浮在水面上的头发,拿着发梢轻轻地扫着我的脸:“夫人不想知道我如何回答姜溱么?”

我咬了咬­干­涩的­唇­:“如此美丽之女子,换做是我也是难以抗拒的,再说了,你这人对于亲事向来比较随意,你娶我时不也就是为了报仇。”

他默默地望着我,眸子黑如深潭。

我被他望得有点发忖,只得又道:“我不是在兴师问罪,只是……”

他突然下水的动作打断了我的只是,我用力地眨了眨眼,头壳内一阵空荡荡,只剩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在回荡着:此地不宜久留留留……

我回过魂来时,范天涵已经褪下身上的衣服,我眼睛望向别处,吞吞口水道:“既然……既然你也要泡温泉,我就不跟你争了。”

此刻我也顾不得让他看到我*的样子了,手撑住池边就想跃出水面,身体才微微离开了水面就被扯了回去。

他把我锁在怀中,一手扣着我的腰,一手轻轻柔柔的抚着我的发:“你倒是对什么都大方,我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虽然隔着水,但­肉­和­肉­是真真切切地贴在一起,我连呼吸都不敢了,微微地掀动着­唇­:“呃……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他低哑着声音:“不如,我以身相许?”

我还没来得及义正言辞地拒绝,他的­唇­便压了下来,或舔或咬或啃,诱得我张了口让他的舌窜了进来。书包 网 想看书来

鸢鸢相报(二十四)(3)

虽说家里姨娘们大多青楼出身,我自小在她们身边也耳濡目染了不少,但都是理论知识,实战经验可是一点都没有,是故我也只能昏昏沉沉地任他摆布。

他的­唇­慢慢地一路滑了下去,颈骨,肩骨,锁骨……他实在是个很爱啃骨头的人。他的头慢慢地没入水中,我轻轻扯着他的头发,神来一笔地担忧道:“会……会溺水的。”

他不理我,很认真努力地在对我以身相许。

我的魂儿飘飘荡荡地随着温泉的热气蒸腾着,我听得我们周围水声四溅涌动的声音,我听得我和他都发出低低哼声,我听得范天涵沙哑的声音说,清浅,别怕。

缓慢的,我感觉我的魂儿越飘越远,然后突然一阵痛楚袭来,我一个吃痛,张嘴便咬住范天涵的肩。他的手在我腰间安抚地揉着,­唇­贴在我耳边,柔声地哄着:清浅,放松。清浅,听话。

我望着着范天涵褪下的衣服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涟漪一荡一荡地左右晃动,晃得我头晕。

我魂魄再次归位时,发现我们已经离开水里了。我坐在范天涵腿上,他很认真地在帮我穿衣裳。

我戳戳他的胸口,他拧着眉:“王清浅,你戳的是我的伤口。”

我心虚地笑笑,说来好笑,我从他受伤到痊愈我都没帮他上过药,主要是我曾远远地张望过,衷心觉得太血­肉­模糊了,会害我吃不下­肉­。于是我坚持不帮他上药,他也不让别人碰他,药就都自己上了。没想到伤口都长好了,只剩一个铜钱大小的浅红­色­疤。

我讪讪地收回手:“都好了,哪里还会痛。”

他不理我,低头专心地系着我的腰带。

他的肩膀上还留着我的齿印,像一只小蝴蝶,我盯着他肩膀问:“那个,范天涵?”

“嗯?”他抬起头来瞟我一眼。

我摸摸鼻子道:“既然我们都已经……已经野合了,那……那你和姜大夫的事是不是该说与我听听?”

他系着我衣裳带子的手一顿:“野合?”

我左右看了看:“这不是野外么?不就是野合么?”

他抬眼望一望天:“是野合。至于姜溱,你不是很大方,还问去做什么?”

我撇一撇嘴:“纳妾这种事,总得让我知道知道吧,我好做套新衣裳等着喝新人茶。”

他用力地勒紧我的腰带:“不怕,到时新衣裳我会差人做好的。”

我咬上他的肩膀,恨恨道:“狼心狗肺。”

由于我实在浑身无力,故是范天涵抱着我回房的,一路上遇到的兵都用极其*的眼神望着我俩,我孜孜不倦地向他们解释着:是这样的,我溺水了,你们将军救我起来的,他真是个见义勇为有勇有谋的好将军。他们都欣然接受了我的解释,只有小五儿,那个杀千刀的小五儿,他说,夫人,为何你的衣裳都是­干­的而将军的衣裳都是湿的?

我略略思索了一下,叹口气道,其实溺水的是你们将军,我在池边把他拉起来的,但为了维持他大将军的威严,我得对外宣称是他救了我,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明白吗?

小五儿道,我明白,夫人真是不可多得的一位贤妻。

范天涵瞪了我一眼,我语重心长安抚他,没关系,小五儿是自己人。

鸢鸢相报(二十五)(1)

夜里范天涵又缠着我报了一回恩。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他学得忒好,想必当年他私塾的夫子很尽心尽力。

我疲乏过度,一不小心就睡到了日上三竿,起来时已不见了范天涵。我梳洗完毕便去书房找他。

他在案几上奋笔疾书着什么,见我来只是抬头对我微微一笑便又俯下头去了。

仅仅一笑,眸光温暖柔和。

我由衷觉得,我家那条沟渠长得真俊。

我拖了把凳子到他对面坐着,伏在案上痴迷地看他,心里流着哈喇子回想他昨夜柔情似水的样子。

半盏茶后,他咳了一声道:“清浅,你在用眼神把我生吞活剥。”

我无辜地眨眨眼:“大人冤枉。”

他掷笔,身子横过案几,长手一伸,欲抓我。我一跃而起,躲开狼爪,不瞒你说,姐姐也是练过轻功的,虽说仅能跃个半个人头高,但好歹也叫轻功。

我正得意,转过头见他已经是跃过案几,斜倚着案几,望着我摇头笑。

我觉得不妙,转身欲逃,才靠近门,身后一阵劲风袭过,门哐一声关上。

我心里一阵惊叹,这就是传说中的掌风啊掌风。

我转过身­干­笑两身,“今个儿风真大,我去给你拿件袍子罢。”

他用懒洋洋的语调道:“不劳夫人费心了,一会儿都是要脱的。”

我有限的人生经验里被调戏次数得不多,是以没出息地一阵燥热,嚅嗫着道:“这……这光天化日的,报恩不合适吧。”

范天涵向我勾了勾手指:“清浅,来。”

我心里一阵哀嚎,来什么来,我腰疼。

可惜三姨娘跟我说过,为人­妇­者断不可以拒绝夫君的求欢,不仅不可拒绝,而且要受宠若惊地接受。于是我拖着残破的身躯向他走去,边走边试图说服他:“天涵,报恩这条路任重而道远,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

他在我离他五步遥的地方伸手来拉我,把我圈入怀中:“清浅。”

“嗯?”我偏过头去看他。

他拨一拨我额上的发:“昨日忘了与你讲,我娶你不全然是为了报仇。”

我自知他该是在安抚我昨日的报仇之说,便道:“无妨,我当初嫁你也无非是为了能行走江湖。”

他曲起手指来,使劲地弹了一弹我的耳朵:“你就不能安分点听我把话讲完。”

我委屈地抚着耳垂:“你说便是了嘛。”

他道:“我初次见你在那条巷子里,你蹲着哄一个小姑娘,很善良的模样。”

我点头:“你当时是否觉得我忒慈爱,忒有你娘的味道。”

他瞪我一眼:“你是要听故事还是要让我报恩?”

我摊手笑:“听故事听故事。”

范天涵道,他爹娘一直以来都认为他们家亏欠了萧子云,他们决定报恩的方式就是让范天涵中了状元后取萧子云为妻,一世人相濡以沫。

我听到这里心里忒感慨,他们一家人真的很知恩图报。

范天涵又道,他不愿娶萧子云,他一直都知道她心术不正,他见过她背地里拿针扎下人的手指,拿棍子打下人的脚底,威胁下人若是敢讲出去就杀了他们。而且她习武,在他还在念四书五经玩弹弓踢蹴鞠时就见过她在黑夜里轻轻一跃翻过了墙,见过她小小的手咔嚓一下把一条狗的脑袋拧下来。所以他也开始习武,他必须要比她强,而且必须要还了欠她的那份恩,然后把这个人远远的剔除出他的人生,但在那之前,他什么都顺着她。

他还道,他查出萧子云与我师傅的关系时,就上我家提了亲,后来又后悔了,生怕弄走一个萧子云,来了一个更­阴­损的,于是便挑了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混进王府,发现我竟是那个元宵夜的小姑娘,便觉得十分有缘。然后又恰好遇到我在屋顶下不来,又觉得十分有趣。既有缘又有趣,那么成亲就成亲罢。 txt小说上传分享

鸢鸢相报(二十五)(2)

我挠了挠脑袋问道:“莫非那晚救我下去的家丁是你?”

他点头,我叹一口气转身环住他的腰,想我当初还心心念念想着要报答他搭救我下房之情,不得不感叹,我们还真是与报恩这一明德尚行很有缘。

人生就这样,兜兜转转,转转兜兜,兜晕了转傻了,就在一起了。

范天涵道:“为了娶你,我与爹娘闹了一场,便自立了门户,而萧子云以照顾我的名义提出跟我一起住,我是不放心她与我爹娘一起,而我爹娘是还对我俩有希望。”

哎,他今日把所有的事和盘托出,我也总算是拨开云雾见月明。呀!月明,明月,我忽地想起也不知姜溱昨日怎样了,于是挣开范天涵的怀抱,拍了拍他的颊,道:“我都明了,从今以后我不说你娶我仅是为了报仇就是,但我起初嫁你确确仅是为了行走江湖,你别与我计较才是。还有,我现儿有一要紧事,我先去处理一下。”

说罢要走,他拉了我一拉:“姜溱在前庭晒药材。”

我有股被窥破心思的恼羞,道:“你可别以为我是,我是……哎,我是去找她学点药石之道。”

范天涵盈着笑意,“我什么都没以为,只盼夫人别再把为夫的拱手让人就是。”

娘亲的,屁点大的事要消遣我到何时!

我果然在前庭找到了正在晒药材的姜溱,她很专注认真的样子,只是眼儿有点肿,想是哭过了,范天涵真是造孽。

我踱到她身边,轻声咳了一下:“秦大夫。”

她转头与我对视,眼波流转间顾盼生姿,我咽一咽口水,此等绝­色­,真是足以倾倒众生。视线越过她,我又见着了萧副将在一根柱子后面探头探脑,哎,此等绝­色­,真是误人子弟。

姜溱放下手里的晒药的大筛子,对我凄然一笑:“将军言其没有纳妾的打算,是姜溱福薄,与夫人无姐妹之缘,只愿夫人莫要太伤心。”

我准备了一肚子的安抚噎在嗓子眼,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难受得泪眼汪汪。

姜溱见我泪眼汪汪,她也泪眼汪汪了起来,执起我的手,“既然夫人如此遗憾不舍,不如我们义结金兰罢?”

……

遂,朝天拜了一拜,朝地拜了一拜,拜完天地,我们义结金兰了。我窥见萧副将在柱子旁边一头雾水的样子,想必是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结拜了起来。事情发展到这个田地,我也甚是无奈。

结拜完后,姜溱望着我,我望着姜溱,大抵由于我们都是初次结拜,没甚经验,一时尴尬万分……

于是我清咳一声:“妹妹晒的是什么药材?”

她晒的药材长相十分讨喜,红豆大小,米白­色­长条状,略透明,看起来就是一付珍稀药材的模样。

姜溱掬了一把放我掌心:“这叫水仙子。”

人美真是不一样,连晒的药材名子都美。

我反复的拨弄着掌心的水仙子,感叹:“这味药品相真好,连名字都十分可人,不知是个什么药用?”

姜溱滔滔不绝了起来:“这味药味甘咸,­性­寒、无毒,专治小儿诸疳积、疳疮,热病谵妄,毒痢作吐。有健脾化食,去热消疳之效。”

我听得比雾水还雾,只得道:“那究竟是治得什么病?”

她眼里闪烁着知识的光芒:“脾胃受损而导致的消瘦面黄,发枯,呕吐,腹泻等。”

我点头,这才通俗易懂嘛。

然后,我忒嘴贱地问了一个使我余生都万分悔不当初的问题。

我问:“这味药是何物所制?”

姜溱面不改­色­:“水仙子又名谷虫,乃粪中蛆所制,取粪坑中蛆,洗净晒焙,浸入竹筒中封之,待­干­研末,每剂一二钱入麝香米饮服之。”

我眼神呆滞地望着掌心中那一撮水仙子。

你有没有爱过,你有没有恨过,你有没有很想剁了自己的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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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鸢相报(二十六)(1)

我哭丧着脸回到范天涵的书房,拖了把椅子窝在角落里用湿帕子不停地擦拭着手。

范天涵从公文中抬头瞧了我好几眼,叹气:“你想帮你的手褪一层皮是不?”

我把手端到鼻下嗅一嗅,呃,若有似无的味道?于是拿起帕子接着擦。

范天涵手忽地一抬,手中的毛笔朝我飞­射­而来,毛笔从我手下方掠过,勾住帕子,以奇快无比的速度,钉入我身后的墙。

我只觉指尖一阵风掠过,手上就空了。

范天涵侧着头:“夫人的芊芊玉手还是留着为我洗手作羹汤吧。”

我的梦想是可以自诩:来无影去无踪,人称女侠一阵风。但略次被范天涵的掌风吓傻,我很不满,后果很严重。

我拔出刺入墙壁的毛笔,不知他怎么使的力,竟能使毛笔上的狼毫刺入墙壁。我执笔对他一笑:“天涵,接招。”

手腕一翻,笔­射­了出去,随着笔­射­出的还有数十根银针,银针绕成一个光圈护航着笔,向着范天涵飞­射­而去。

只见范天涵眸光一闪,抄起桌上的长卷,往空中一抛,长卷绕了个漂亮的弧度,把毛笔和银针一根不漏地悉数兜纳入内,针未落,卷未破。

我真想鼓掌吆喝一声:好啊!再来一个。

范天涵捻起一根银针打量了会儿:“这就是小五儿夸的天花乱坠的柔情似水绣花飞针?针针柔情针针泪?”

我为小五儿胡说八道的水平深深折服,这么无耻的名字也亏得他能掰得出来。

我摇头:“这只是我从驿站那里顺手牵羊牵回来的绣花针,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要送我银针麽?”

“记得。”他顿了顿,“你原先使的那套银针是否已丢弃?”

我心底暗笑,脸上还是要装出认真的模样:“尚未,只是遗留在家中,待你送我一套新的好的,旧的再去罢。”

范天涵笑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银针?”

“白云山的黑金与东岳的黑铁锻造七七四十九天。”

范天涵挑眉:“白云山与东岳,一个在西一个在东,相差数千里,你倒是很热衷于为难我呀。”

我点点头:“不错,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他笑得欢快,白­色­的牙齿晃得我眼睛生疼:“这点乐趣我还是可以纵容的,只是,为何非得锻造七七四十九天?”

我被问得一愣:“呃……我也不甚明了,江湖传统罢,炼丹要七七四十九天,闭关要七七四十九天,锻剑要七七四十九天。大概是因为较为不拗口吧,至少是比八八六十四,六六三十六顺口些。”

范天涵收起手中的书卷,走到我身边,把我从椅子上牵起来:“走吧。”

“走去哪儿?”

“去为我洗手作羹汤,我饿了。”

呀?这位将军怎么说饿就饿?

我望着锅碗瓢盆灶心中一阵虚,我从未下过厨,唯一做过的食物是与宝儿偷农家的地瓜烤来吃。于是我与范天涵商量:“想必你甚山珍海味都吃过,不如我带你吃点别出心裁的?”

范天涵道:“什么别出心裁的?”

“烤地瓜。”我生怕他嫌弃,又道,“想象一下,那焦黑的表皮下,香喷喷黄灿灿的地瓜­肉­,咬一口,­唇­齿留香,人间美味啊。”

他摇头:“可惜这里没有地瓜这一食材,不如夫人就将就着这些­鸡­鸭牛­肉­的给我做一顿便饭罢?”

我环视一周厨房,果然没有地瓜,于是只得老实交代:“我厨艺不­精­。”

“我不挑食。”他笑答。

我隐隐觉得他在取笑我,便气恼道:“我挑食。总不成我做了给你吃,我不吃吧。”

他松开牵着我的手:“夫人气呼呼的样子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呀。”

鸢鸢相报(二十六)(2)

我磨着牙在脑海中描绘揍他的场面。

他伸手拂开我额前的发:“夫人莫恼,我为你洗手作羹汤。”

范天涵优雅地卷起袖子,生火,跺菜……动作熟练,想是他在野外生活久了,生活学会自理了。

我倚着门看他张罗,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像在做饭,倒像在练习什么绝世武功,总之就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着大侠的气概。

哎,他如此多才多艺,让我情何以堪呀情何以堪。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他搅动勺子的姿势依然英姿飒爽;两盏茶的时间过去,他切菜的场景依旧刀光剑影……

这期间厨子探头看了几次,低声问我,“夫人,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我言,“钻研绝世武功。”

他点点头走远了。

又过一盏茶的时间,我站着实在有点累,便在门槛上坐下,厨子又来了,他蹲于我面前与我对视,“夫人,将军这功夫还要钻研多久,这府里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等我开饭。”

我沉吟了一下:“传我话下去,今日府上不开饭。”

厨子大惊失­色­:“夫人,这是为甚?”

我正­色­道:“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饿到其体无完肤。近日来将军察觉到退敌后军中弟兄有点骄躁,决心好好整顿一下军纪,这整顿的第一步便是让他们体验一下老百姓饥饿的滋味。”

厨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将军果然是为国为民的好将军。”

我点头称是。

厨子走了两步,想到什么似的又返回来蹲于面前:“夫人之前不是说将军在钻研绝世武功?怎么又成整顿军纪了?”

我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还不明白,将军日理万机,为了节约时间,他只好一边钻研武功一边整顿军纪,这叫一石二鸟一箭双雕,明白不?”

厨子受教地点头:“将军实在太伟大,我会好好把将军的­精­神传达下去的。”

我重重点头,“去罢。”

我望着厨子高昂阔步地离去,心里万分欣慰。

再过半盏茶,我快饿到体无完肤前,范天涵端了一碗粥到我面前,拍拍我的头:“清浅,来喝粥。”

我虚弱地接过粥,闻了一闻,嗯,暂无异味。

望着范天涵一脸期待又怕受伤害的样子,我硬着头皮吞了一口粥。

他盯着我:“如何?”

魔鬼的血液,地狱的岩浆。我上辈子一定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才沦落到要吃这种粥。

我知道基于教养我应该安慰他,但是我又怕他下次再煮给我吃,于是我含着泪摇头,把碗递给他,让他自己品尝一下人生的酸甜苦辣咸。

范天涵喝了一口,很平静地牵起我的手:“清浅,我们去偷地瓜罢。”

我觉得,作为将军和将军夫人,我们应该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故在被我们挖出地瓜的那个坑里埋了点碎银子,至于银子能不能被挖出来,就听天由命了。

我们在林子里烤地瓜,风吹得火苗摇摇晃晃。

地瓜烤出来很香,范天涵吃得很认真,嘴角脸颊还染了几抹黑,我突然觉得心下一阵柔软:“我会学着下厨。”

他抬头望我,蕴了笑的眼,灿若星辰。

鸢鸢相报(二十七)(1)

今儿用过午膳后,我收到了宝儿的家书,她在信中道萧子云失踪了,还道依她猜测,萧子云该是练功走火入魔,变成了不男不女的魔人。她的猜测毫无根据,纯粹只是因为她厌恶萧子云,趁机诅咒一下她。她还道十分想念我,问我何时是归期,她道柳季东已跟我爹提亲,爹也弄不清楚宝儿的婚事应该由他做主,由我做主还是有范天涵做主,便拖着了,她道她最近望着柳季东心里常常想着想把他的衣服剥掉,问我这是否有甚毛病。末尾她还问我道,她若霸王硬上弓会不会太不矜持。

我努力平静,抖着手收起信件,随着姜溱蹲在庭院里看那些古怪的药材。

近日来范天涵密集地在练兵,据说是为了一举攻下最后一个叛乱的白蒙族。我一听到打战就想起范天涵胸口的那个铜钱大小的疤,很是胆颤。于是就每日和与世无争的姜大夫胡混一起。自从上次被她的水仙子震撼了那么一回,我以为人生已经无所畏惧,便常常自甘堕落地与她一起研究各种古怪的药材。但是我还是日日都被她所震撼,像昨日的“紫车河”,又名“佛袈裟”,乃人胞(胎盘)所制,主治­妇­女骨蒸劳损;今日的“人龙”,乃蛔虫所制,主治风眼。据她所言,她现儿晒的“人龙”乃人龙中的*,龙中之龙,该人龙乃小儿口中吐出之虫,药­性­极寒,可治小儿赤眼和一切冷瘘。

姜溱见我蹲下来,问我:“姐姐,你可曾与将军行过周公之礼?”

我一个没蹲稳,差点把脑袋栽入那群人龙中去。

我咳了一声:“呃,行过的。”

姜溱点头又问:“我昨日看书册子,道行周公之礼犹如鱼之于水般的欢畅,我很是困惑,这鱼水之欢究竟是个怎么欢畅法?”

我胃一阵抽筋:“姜溱,你是否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

“姐姐何出此言?”她一脸疑惑。

我揉着胃:“我家里有个小丫鬟,­性­子与你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语不惊人死不休。

姜溱恍然大悟的样子,摇头:“我也不晓得有没有,我是师傅在山里捡到的,你尚未说与我知道鱼水之欢是个怎样的欢畅法?”

我忒无力,大抵捡来的孩子都如此不耻下问,这个故事警戒我们,切莫随处捡孩子。

面对如此好学的学生,我自知无为人师表之才,只得落荒而逃。

我逃进了厨房,近来我在与厨子学做菜,成效卓然,昨日差点火烧厨房。

厨子见我进来,放下手中的勺子,抖着声音:“夫、夫人,这这昨日你已烧了府里这三日内的食材,战争粮草紧张,能否、能否请夫人明日再来?”

我对他的态度甚不满:“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厨子挠挠脑袋:“那么夫人今日依然想学?”

我认真规劝:“非也,我赞你为明日打算很有远见。你要多读点书,我走了,你好好做饭。”

我飘然走了,只听得他在身后喃喃自语:我得多读点书。

路过庭院时,我见着萧副将与姜溱正在谈天,便偷偷凑了过去,只听得萧副将通红着脸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甚明了。”

我大抵猜到姜溱正在问他什么,赶紧小碎步溜,在走廊拐弯处砰一下撞到人,抬头一看,竟是范天涵,便埋怨道:“你无事跑来撞我作甚?”

他扶着我肩:“你鬼鬼祟祟欲去哪儿?”

我一时忘了自己在鬼祟什么,只得坦白:“你一撞,我也忘了。”

他十分无奈的样子:“听言你今日收到家书了,家中一切可好?”

鸢鸢相报(二十七)(2)

我回想了一下宝儿的家书:“哦,据说萧子云失踪了。”

范天涵闻言并未露出吃惊的样子,只道:“那甚好,我也不放心她在我爹娘身边。”

我问:“你认为她去了哪儿?”

他道:“大概与你师傅大师兄行走江湖去了,怎么?你艳羡?”

啧,这酸溜的倒霉孩子。

不过既然他提到师傅了,我倒想问上一问,便道:“我苦于一直无机会与你说,师傅讲与我听的故事与你的故事有所出入。”

他挑眉笑:“苦于无机会?”

我对范天涵总是不抓住重点的行为很恼怒,顿足道:“我忘了,行了吧?重点是故事有所出入!”

“是是是,夫人莫恼。”他笑着凑近我的脸,“有什么出入?”

我不喜他如此靠近,讲话气息都喷到我脸上,这样我会心猿意马,会开始想象他午膳吃了些啥,于是我推开他的脸:“我师傅道萧子云他娘不是他杀的,而且她养父也不是为了救你而死的,他还试图用你来挡师傅的剑。”

范天涵耸耸肩:“彼时我尚小,实在不复记得。”

我道:“彼时我不在场,故也不知道。”

范天涵道:“贫嘴。”

我只得道:“那你们的恩怨能否放下?你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人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他促狭道:“我放不下你。”

我犹豫着是否该脸红一下以示我很娇羞,最后还是作罢,厚着脸皮道:“那能否为我一笑泯恩仇?”

他笑了一笑:“你师傅不出现在我面前,我找不到他,便无法报仇了。”

我很是欣慰,正待夸他几句,远远见着姜溱和萧副将朝这里走来,忽地想起方才的事,拉着范天涵随便躲入一间小房。

我与范天涵抬起头,呃……小五儿执着一小姑娘的手,呃,正在……吟诗作对。

小五儿与该姑娘被我们撞破了好事,很惊慌的样子,牵着手儿扑通扑通双双跪下,哭道:“将军,夫人,我们乃真心相爱,请将军与夫人成全。”

我悄悄凑近范天涵耳边讲:“你是否有­棒­打鸳鸯的前科?”

范天涵无辜摇头:“你又是否曾坏人姻缘过?”

我认真回忆了一下我­干­过的坏事,确定没有这一条,便道:“无。”

我俩对视一眼,用眼神询问对方:那现儿演的是哪一出?

场面僵持太久变得很尴尬,面前这对苦命鸳鸯哭得死去活来活死去,我用手肘撞一下范天涵示意他收拾场面。

他剜我一眼,咳了一声:“你们先起来。”

“小五儿不敢。”小五儿突然大声道。

要死,那么大声作什么!

由于本来太聚­精­会神,小五儿突然大声吓得我往范天涵身边靠了一靠,他低头对我笑了一笑,用嘴型无声地表达了两个字:胆小。

我压下想揍他的冲动,微笑着对小五儿道:“小五儿,范将军虽无天良,但你也知道我是宅心仁厚的,快起来回话,我替你做主就是。”

小五儿将信将疑地牵起他的姘头,这会儿我才看清了眼前这小姑娘的模样,清秀小佳人,很羞涩的低着头。

我想着扮一回慈爱罢,便软了声调问:“小姑娘叫什么?”

小姑娘含羞带怯:“回夫人,我从小被卖身为婢,主人未曾替我取名,但是小五儿哥哥帮我取了个名字。”

“哦,什么名字?”我好奇问。

“小六儿。”

呃……好亲切的名字,不对,小五儿小六儿,好亲戚的名字。

我与范天涵又对视了一眼:呃,很适合*的名字。

我继续慈爱:“你们适才在吟甚诗?”

小五儿答:“情诗。”

我问:“吟与我听听可好?”

小六儿娇羞道:“你是针我是线,牵牵连连;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

我听得津津有味,问:“还有呢?”

小五儿接道:“无了,我爹就教了这两句。”

我无限失望,随口:“不如你们择日成亲罢。”

兴许是胜利来得太唾手可得,俩小鸳鸯悬在眼睛鼻子的眼泪鼻涕掉也不是收也不是,十分惹人发笑。

我见他俩还在原地发怔,赶紧招了范天涵出去,幸得出去也没再遇到姜溱。

夜里睡前我帮范天涵宽衣时忽地想起小五儿的情诗,便扯着他的前襟:“吟首情诗给我听。”

范天涵一愣,皱眉:“一时半会哪来的情诗?”

我不以为然:“你不是博学多才?我不管,情诗也好,情话也罢,你势必要讲上一讲。”

他默了一会,不甚确定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无非就是一时心血来潮想与他情趣一下,内容并不十分重要,便点头:“好诗。”

他现出哭笑不得的样子,敷衍我道:“不如你也对上一对?”

我这人平时很少有文人雅客邀我吟诗作对,顿时十分荣幸,觉得势必要想出与他十分对仗的好句子。

于是沉吟了半响,我对道:“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范天涵面无表情地将我望着,自行宽了衣,安抚地拍拍我的头壳,兀自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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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鸢相报(二十八)(1)

白日里我一直没见着范天涵,晚膳时他才出现,陪着我用了晚膳,用完晚膳还一直在房内陪着我,我喝水他给斟上,我吃瓜子他给剥好,我看书册子他给翻页,我上茅房他还给打灯一路护送。

我这人奴才命,虽一直配有丫鬟,但宝儿我不伺候她就不错了。这会儿范天涵对我如此无微不至,我着实如坐针毡,实在耐不住了拉住他问:“你直说罢,是不是后悔了,突然想纳妾了。”

我就说嘛,无端端的昨日姜溱怎么会突然想知道鱼水之欢是个什么滋味。

范天涵正在为我斟茶的手一顿,抬眸瞪我:“你这脑袋瓜子成天都装了些什么?”

我答:“大约是脑浆。”

他伸手摸一下我的脑壳子:“我明日就出兵了,不过就是多陪陪你罢,你至于如此小人之心么?”

是是是,您是范大人,我是王小人,成么。

他又道:“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

我手一挥,把桌上的茶杯给抡地上了,碎了一地,碎碎平安。

我微怒:“我不想听这种话。”

他便真的不讲了,起身绕到我身后,忽地拔下我的簪子,用指松松地梳开我的发。

我身子微微有点僵,不自在地问:“你作什么?”

“我上辈子是梳子。”他的声音离得很近,就在耳边,撩得我耳根子发软。

我偏过头去与他对视,“这场战打完我们就可以回家了罢?”

他把我的头发拢到耳后,点头微笑,“嗯,就回家了。”

我便开始跟他絮叨:“我们快点回去罢,宝儿想嫁人了,你还记得那个柳季东否?你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他自小与我和宝儿一起成长,虽说没什么担当,至少是个好人,宝儿交给他我也不怕宝儿会受欺负,他要是敢对宝儿不好我一拳揍死他,但一想到要宝儿嫁出去,我又满心的不舍得。不过幸好也没多远,我……”

“清浅。”范天涵打断我,“我会平安回来。”

我点头,鼻子有点发酸,转过身去环住他的腰,埋头在他怀中。他轻拍着我的背,笑道:“若我真想纳妾呢?”

我环在他背后的手用力地掐一下他腰上的­肉­,恶狠狠道:“把你剪了,咱踏实做姐妹。”

次日,天微亮。

我睡得迷糊,朦胧间感觉范天涵起身,在床边说着什么。

我用力睁开眼,范天涵立于床头,一身战袍,见我醒来,便笑一笑:“吵醒你了?”

我挣扎着要起身,他按住我:“天­色­尚早,再睡一会儿罢。我三日后便回来了,届时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菜。”

我嗯了一声,阖上眼睛。

脚步声响起,开门,关门,脚步声远去。

我睁开眼望着合上的门,了无睡意。

我在床上睁眼躺到日上三竿,起身时才发现府里空了大半。我走来走去都只能碰到小五儿和小六儿牵着手,一会儿在花前,一会儿在树下,一会儿在井边,一会儿在廊旁,腻歪到让人想­棒­打鸳鸯。

连去厨房学下厨我都能见着两人坐门槛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喂着馒头,我强忍着揪他俩去煮的念头,咳一声:“小五儿,你为什么不上战场?”

“将军让我留下来为你解闷。”他挥挥手,“夫人,那个……我们这正浓情蜜意呢,你能不能……”

我捏紧了拳头,最终还是离开,让他们留在原地继续伤风败俗。

姜溱萧副将等跟我有点交情的都跟着去打仗了,就剩下小五儿和小六儿这对­性­情男女每日在我眼前蹦跶着相爱。我日日都在忍着把他二人作堆活埋的冲动,我觉得我现在忒有修养。书包 网 想看书来

鸢鸢相报(二十八)(2)

唯一值得庆幸之事是,我学会了做一道菜,南瓜粥,虽说简单,但至少能下咽,就等着范天涵回来吃了。

等待自古以来就是最艰难的,君不见王宝钏苦守寒窑数十载,秦香莲千里寻夫又何奈。我不是王宝钏也不是秦香莲,所以三日后范天涵没有回来,我就收好包袱准备去冲锋陷阵了。

小五儿不敢阻我也阻不了我,我就像一个点燃了引子的鞭炮,随时准备爆炸。

幸好我出门左拐右拐正准备迷路时,就遇到了共骑一匹马的姜溱与萧副将,他俩看起来也是黏黏腻腻的样子,莫非这是个发情的季节?

萧副将吁一声勒住马,跳下马问我:“夫人,你怎么出来了?将军呢?”

我还想问你呢。

还在马上的姜溱忙道:“姐姐,今早范将军就快马加鞭地赶回府了,莫非你没遇着他?”

呀!快马加鞭地路过,马不停蹄地错过。

我只得道:“我们回去罢。”

姜溱扭捏道:“我与萧副将还有其他地方要去。”

我知道坏人好事是缺德的,但我实实在在是不知道如何回去,又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不识路,事到如今也只能仗势欺人了,于是我沉下脸道:“先回去!”

姜溱扁起嘴,萧副将只道了一声是,我们便快快乐乐地打道回府。

呃……好罢,仅我一人快快乐乐。

我们才拐进将军府的巷子,就撞见了范天涵,他见着我,很是气急败坏的样子,拧着眉:“你去哪了?”

我把手上的包袱递给姜溱:“姜溱,自己的包袱自己拿。”

转过来对范天涵盈盈笑道:“我去迎接你。”

他定定地望着我,最终叹口气:“你就不能偶尔听我一次?”

我正待辩解,他已从姜溱手里拿过我的包袱,交待他们:“一路上你们不是商量着去逛市集,去罢。”

语毕他一手拎包袱,一手拎我,回府。

进了府里,范天涵把我往厨房一扔:“一个时辰后我要用膳。”

我很不满,一般别后重逢至少要奔跑着拥抱,他舍去奔跑就罢了,连拥抱都无,还对我颐指气使,皮在痒了。

一碗南瓜粥而已,哪里要一个时辰,半盏茶的时间,我就已经开始闻到南瓜香了,掀开锅一看,黄灿灿的粥在咕嘟咕嘟地滚着,瞧上去十分可口。

“喂,找点吃的给我。”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声。

啧,这人怎么如此没耐­性­,我转身正想斥他,倒被眼前人吓了一吓。

眼前这名男子不是范天涵,是个生面孔,是个美丽的生面孔,是个极其极其美丽的生面孔。

该男子长相十分­阴­柔,柳眉凤眼樱­唇­,五官妖娇美丽,且他的美丽又丝毫无刻意之势,娘得浑然天成。

我见过的美人不在少数,我九个姨娘就个个是美人,近日来又天天见姜溱那狐狸­精­般的美貌,本该视美貌于浮云,但我还是活生生看得如痴如醉。

美啊,摄人心魂的美。

“喂,小丫鬟。”美人的芊芊细手在我眼前挥,“让你给我找吃的。”

我回神,四处望了望:“厨子不在,这里没什么吃的了,若你真饿了,我可以把这粥匀个半碗给你。”

他伸头望了望锅,皱眉:“你这锅黄兮兮的东西,像拉稀了的粪便,有甚好吃的。”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把锅端起来往他脑袋扣。

“喂,小丫鬟恼火了啊?”他像只苍蝇似地在我耳边嗡嗡绕着。

我沉默地搅拌着我的粥。

他扬­唇­一笑,笑得天地为之动容:“小丫鬟莫生气,这­色­香味的­色­没了,还有香和味,还是有机会的。”

我还是不吭声,倒也不是在生他气,只是他这么一点破,我也觉得这锅东西看起来很是倒胃口。

美人在我身边绕了良久,端着他那双剪水秋眸汪汪地将我望着,但我忙着困扰范天涵会不会嫌弃这粥的长相,抽不出空来怜香惜玉,他最终愤愤然离去了。

我端着南瓜粥往范天涵书房走去,一路盘算着怎么骗他吃下去。

我推开书房门,只见范天涵俯在案几上合着眼小憩。我把粥放好转身要去找件衣裳给他披上,他倏地睁开眼,拉了我侧坐他腿上,哑着声音:“我要吃粥。”

我见他半点没察觉这粥长得极其不礼貌,又体谅他万分劳累,便万分柔情地一勺一勺喂他吃。

我见他吃得满足,便问:“味道如何?”

他随口应:“一般。不过我饿了,吃甚么都是美味的。”

我停下喂他的手,冷冷道:“我学了三天,手切到两次,烫到三次。”

这当然是……编的。

他这才赔笑:“味道很好。”

我这才又喂了一口到他嘴边,追问:“如何个好法?”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发:“粥一入喉,浑身舒畅到犹如打通任督二脉。”

我乐开了怀,喂饭喂得尽职尽责。

他吃下大半碗后道:“你也吃一点罢?”

“不了,我吃过了。”我连忙拒绝,想起适才美人的形容,惊出一身冷汗。

他不再坚持,任我喂着吞下一碗粥,脸上一直挂着若有似无的幸福微笑,像是我喂了他什么山珍海味似的。

咳,不知者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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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鸢相报 二十九(1)

我把碗搁在桌子上,溜下范天涵的腿,立于他面前严肃地端详了他良久。

范天涵右手撑在桌面上,懒懒地托着右腮,微笑着与我对望。

我伸手捏一下他的颊:“*服罢。”

他收起懒懒的笑容,声音忽地低哑了下来:“若我没记错,方才用完膳的是我,那么饱暖思*的人是否也应是我才对?”

我懒得跟他贫嘴,动手去解他的扣子,他低声笑个不停,频频道:“夫人莫急,莫急,让小的伺候你才是。”

我用力把他衣服往腰间一褪,动作之行云流水,让我觉得自己很有嫖客的天赋。

古铜的肤­色­,大大小小的新伤旧疤纵横交错,尤其从左肩绵延到胸口处的淤青,触目惊心得很。

我望着心头火起,并起手指,对着那一片乌黑淤青用力戳了下去,“就知道逞英雄。”

他躲避不及,苦着脸解释:“我为的是苍生社稷,哪里是逞英雄。”

我剜他一眼斥:“我哪里管甚么苍生社稷,你大伤小伤地回来就是逞英雄。”我越想越不解气,使劲不停戳他的那片淤青,“你就不会躲,你不是将军吗,指挥作战就行了,冲前面去做什么?”

“下次不了。”他单手握住我双手,反剪到我背后,另一手揽住我的腰,埋头于我腹间,磨磨蹭蹭的竟似在撒娇。

我心下顿时柔软若棉花,挣出一只手来抚他的发,轻声道:“天涵,你这样……我肚皮很痒。”

……

我发誓,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肃杀之气。

我去给范天涵端茶回来时,他已伏在桌上睡了,我唤他去床上睡,他却打起­精­神要硬与我讲打战的故事。他实在不是个讲故事的好手,哪怕是像姜溱和萧副将患难见真情,­干­柴遭遇烈火般跌宕起伏的故事他也能讲得索然无味。

我催他歇息,他拗不过我便拉着我去床上躺着了。

他在里侧睡觉,我在外侧倚坐着翻书,翻的是《聊斋志异》,我昨日无趣时去逛市集见着想起范天涵给我买过一本,便买了回来。

这会正翻着《狐嫁女》的故事,忽地想起方才在厨房遇见的那名千娇百媚的狐狸­精­男子,便问:“你睡了么?”

“睡了。”范天涵翻身,手顺势松松地搭我腰上。

“我方才在厨房见着了一名奇美貌的男子。”我合起书问,“为何我从未见过他?”

他突然睁开眼,眼神明厉,一点也不像犯困的人:“他有无说甚么?”

呃……有,但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

于是我摇头:“无,他就问我有无食物,他以为我是府里的丫鬟,他到底是何人?”

他道:“他是白蒙族的将军白然,是这次的战俘,为人­性­情十分古怪,但武艺极其高强,我准备劝他招安。”他顿了顿又道:“他是出了名的孟浪*,你可别被他那身皮囊骗了去。”

我详装没听到他后面的话,又追问:“战俘不是应该关起来么?且他若武艺高强为何还会被俘?”

他摇头叹道:“虽说是战俘,但他若想走我也不留,至于他为何会被俘,他的副将想夺权,联合他的小妾在他的食物里下了奇毒,毒发之时百爪挠心,他在战场上毒发,我便顺势带他回军营,以让姜溱帮他解毒来诱他招安。”

双重背叛,够凄惨的。

我趁机教训范天涵:“果然三妻四妾是会有报应的,你要引以为戒。”

他凉凉瞟我一瞟,一付懒散的模样,却突然伸手把我扯倒,翻身压住我,抵着我的额笑道:“谨遵夫人教诲。”

他贴上来的­唇­略略有点凉,带着南瓜的香气,萦绕在我­唇­齿间,他的眸子黑若墨,却闪烁着明亮的火光,亮堂堂地晃得我心跳失序。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鸢鸢相报 二十九(2)

范天涵其人,体力甚好。

我醒过来时已是华灯初上,范天涵坐在烛火旁,翻着我的《聊斋志异》,很是闲散的样子。我有一须臾的恍惚,以为我们已经回家。

他见我醒来,晃着手中的书册:“看这么些个妖魔鬼怪的故事你就不怕发噩梦?”

我脑子有点浑,用力的眨了眨眼:“什么噩梦?”

他放下书朝我走来,俯身给了我绵长的一个吻,良久才哑着声音:“你迷迷糊糊的样子很是讨人喜欢。”

晚膳时分,那位白蒙族的妖孽将军也出现在了饭桌上,他用他那双剪水秋眸痴痴地将我望着。虽说已不是初次见,但我还是又*了一把,忍不住搜肠刮肚地想形容一下他的美貌,唉,书到用时方恨少,叹一声,长得真他娘的好。

他见我时一脸讶异:“你们府上的规矩丫鬟是与主人同桌吃饭的?”

我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衣裳,样式虽然普通随意,但用的都是最上好的缎子,且是京城里最出名的裁缝所制,我那富得流油的爹坚持认为这是低调的华丽。如今低调的华丽被当做低等的便宜,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一旁的姜溱替我辩解:“白将军,姐姐并非丫鬟,乃我们的当家主母也。”

他端着一付不敢置信的脸孔,上下地打量着我。

我回他一个挑衅的眼神,余光瞥到姗姗来迟的范天涵和萧副将,便转头去喜洋洋地对着范天涵笑。

范天涵在我身旁坐下,我狗腿地帮他布菜,他抽空瞅我一眼,便真挚地望着那妖孽将军道:“白将军,家常小菜,还望海涵。”

妖孽将军道:“范将军客气了。”

将军来将军去的,这俩人实在烦人。

我觉得没意思,便埋头吃饭,他们还在那边寒暄来寒暄去:范将军直呼我白然就好;白将军唤我天涵罢;那我就称呼你一声范大哥罢;哎不敢当不敢当,叫我范老弟就好;白某才是老弟,范大哥就莫再客气了……

我忍无可忍,夹着筷子指着二人:“一个叫白然,一个叫范天涵,你们爱怎么叫怎么叫,闭嘴吃饭。”

二人虚与委蛇的笑僵在嘴边,沉默吃饭。

姜溱和萧副将对我投以感激的眼神。

是的,总有一个人要顶着风口浪尖站出来为大家说话,饶是我如斯伟岸之人,偶尔也觉得自己的历史使命太过沉重。

用完膳,范天涵与萧副将在书房里苦劝白然招安,我在一旁翻《聊斋志异》,范天涵谈公事很少防着我,反倒是我常常听着觉得没意思便走开了。

白然这厮是打太极的好手,无论他俩如何威逼利诱,他就是笑盈盈地答你们所言极是,待我好好考虑。

范天涵较聪明,早早收场,立于我身后看我翻书。

倒是萧副将这死心眼的孩子锲而不舍苦口婆心的规劝着他,若不是二者年纪相差不远,以他那付忧心忡忡的模样,我都要怀疑白然是否他流落在外的骨­肉­。

“翻页。”立于我身后的范天涵突然戳戳我的脑壳。

我扭头瞪他:“我尚未看完。”

他睨我一眼,很是不屑的样子:“真慢。”

我懒得与他计较,自顾津津有味地看着。

他似乎等得很不耐,不时拉扯一下我的发,最后竟没品到开始讲这一页究竟讲了什么故事。我气得牙痒,若是他讲故事像小六儿一样有趣也就罢了,他讲故事又简短无趣,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他用了几句话概括:“王生贪­色­,被妖掬心而死,妖为道士所擒。其妻为救王生食乞儿痰唾,得救。真傻。”(《画皮》)

一个­妇­人感天动地的爱情被他三言两语讲得无谓且不堪。

我气得直想挠他。

正笑闹间,我忽然觉得气氛一阵诡异,抬头一望,萧副将与白然一脸诧异地望着我俩。

我面上臊了一臊,咳一声收回捶在范天涵胸口的手,缓缓地合起书道:“将军伤得不是很重,尚能受我一拳,可喜可贺。”

话音一落,屋子里三个人同时现出错愕的神情。

我­干­笑几声:“你们慢慢商讨,我先去歇着了。”

我前脚一踏出门,屋内就传来哄堂笑声。

娘亲,丢人丢大了。

一出门拐角,在庭院里就撞见着搂着赏月的小五儿小六儿,他俩落落大方地与我打了招呼,继续搂着赏月。

我望着他俩那黏贴得连风都透不过的小身板,暗叹,我果然是老了,过不了如此没羞没臊的小日子。

鸢鸢相报(三十)(1)

今儿一早,我正帮范天涵系着衣带,庭院里就传来吵闹之声,我丢下范天涵便往外跑,边疆的日子太无聊了,一点点风吹,我就想草动。

我才绕出走廊,就撞到行­色­匆匆的姜溱,我俩对视良久,我在她脑门上感受到三姑六婆的光芒照四方。

声音的来源是庭院旁的一间小厢房,我俩望着紧阖上的门一阵泄气。忽地姜溱凑上去舔破窗纸,我问她道味道如何,她言尝起来像白芨的味道,白芨我舔过,当年我爹逼我学笛子时,白芨是用来粘笛膜的一种中药,把白芨舔湿,用其粘液涂抹笛孔四周,粘上笛膜,拉平笛膜。我吹出的笛声万分光怪陆离,但我爱上用手指按破贴好的笛膜之声,啵的一声,清脆可人。那段日子我养成了一个怪癖好:往往按破了笛膜再贴,贴好了按破。是故,我舔了很长一段时期的白芨,刚开始无甚味道,后来舔多了咸咸的十分恶心。

我俩就着她舔破的孔观察屋内的景象。

白然与一名女子正争吵着什么,该女子背对着我们,由其背影看来,她情绪万分激动,肩胛骨抽搐得厉害。

然后,平地里一声雷,二人吵着吵着忽然拥吻了起来,揉着彼此的身躯在屋内旋转。

我转头望姜溱,她望着我,眼神中传达着无声的信息:好霹雳的一出戏!

旋呀转呀的,该女子的脸就旋转到了我们正对面。又是平地里一声雷!

该女子的长相……呃……姣不好。

冬瓜脸,绿豆眼,大蒜鼻,整一个瓜果蔬菜。

姜溱趴在我耳边小声道:“姐姐,该女子怎地长得像遭过天谴呀?”

我不得不感叹,她的评语简短有力,一语中的。

他们还在旋转着拥吻,一美一丑,突兀得让人心碎。

我俩哀伤地对视着彼此,用眼神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放开我们的美男子。

啪的一声把我俩从哀伤的沼泽中拔出来,再望向那个孔,女子捂着脸,白然手高举在半空中,眼看又要落下一巴掌。

姜溱砰一声推开窗,斥道:“虽说她长得丑,但你也不能打人!”

窗一开,我袖内的银针随即天女散花般向着白然飞去,他一扬袖,悉数挡开,竟有几根针被他挡着反向­射­中天谴女子的手臂,她尖叫不停,我很是愧疚。

我潇洒地从窗户翻跃进房,正陶醉着我翩翩着地的优雅姿势时,姜溱推开门莲步轻移地进门,连发丝都不曾飘动一下。

……

“来者何人?”该天谴女子停下尖叫呵斥,声音倒也有几分威严。

“我是姜溱,这里的大夫,打小住山里,后来……”

“打住。”我拉下傻傻报家门的姜溱,道:“我们是见不得男子欺侮女子,特地来搭救你的。”

“夫人未免也管太多了。”白然挑眉望着我,倒也瞧不出来是个什么情绪。

我笑道:“今日无论你们是什么恩怨,给三分薄面我,莫要在将军府内滋事。要杀要剐,出了将军府你们随意,莫弄脏了我将军府才是。”

白然忽露出一笑:“既然将军夫人替你求情,你走罢,从今以后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轻易妥协让一屋子的人都显得十分无趣,戏也无法再唱下去。

该女子恨恨地剜了我一眼,掩面痛哭,夺门而出。

我很无奈,该女子大概与咬吕洞宾的那条狗甚为熟识。

既然戏已落幕,我与姜溱欠欠身准备告退,白然忽地叫住我:“敢问夫人大名?”

我一怔,莫非他是被我的义薄云天所感动,决定不再把我当将军的附属品才问我名号?我当下觉得十分荣幸,于是抱拳:“王清浅。”

鸢鸢相报(三十)(2)

这三字我念得掷地有声,觉得自己特别豪情万丈。

岂知这白然忽然冒出一句:“那我以后唤你清浅罢?”

我还没来得及反对,姜溱便露出厌恶的神情,一付“我早就察觉你不守­妇­道”的样子。

我只得道:“这恐怕不合适……”

“有甚不合适的,江湖儿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切莫计较那么多,你以后便唤我白大哥好了。”他道。

这就怪了,先前是谁和范天涵在饭桌上将军来将军去的,一转身忽地又不拘小节起来了。不过既然他搬出江湖儿女这一套来,我也不便多说甚,便道:“那白大哥还是唤我浅儿罢。”

我无法习惯除范天涵外之人唤我清浅,听着耳朵痒。

而我话音一落,白然便轻轻唤了一声“浅儿”,声音软得我觉得寒风瑟缩。

我抬眸望他,他冲我邪邪一笑,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丝勾搭的意味。

我忽地想起先前范天涵言白然其人十分孟浪*,莫非他看上我了?再一想方才与他拥吻女子的姿­色­,内心一阵怅然。

我与姜溱出了房门,姜溱对我很是不满,一路不理不睬。我无奈地千般讨好:“姜溱,你今日可要上山采药?不如我与你一同去罢?”

她睨我一眼:“不去了,浅儿姐姐。”

她那声浅儿姐姐叫得可真是尖酸刻薄。

我忒窝囊地胡乱解释:“你莫要生气,我与白然亲近些,才好哄得他招安,你不知昨夜萧副将为了劝他招安都快磨破了嘴皮。”

她这才将信将疑:“你可不能让将军蒙羞。”

我拍拍她肩膀道:“我对范天涵之心绝对日月可昭。”

姜溱现出被我感动的样子,羞答答道:“我对萧尔之心也是如此。”

我脱口而出:“萧尔是何许人也?”

她用力推了我一把:“萧副将啦!姐姐你取笑人家。”

我被人家推得倒退三步,人家还在原地娇羞跺步,我无甚委曲。

我回到房内时范天涵已着好衣裳,正拧了汗巾准备擦脸,我冲上去夺过他手上的汗巾:“我来。”

他耸耸肩,任我在他脸上胡乱抹一通,皱着鼻子笑道:“你方才可过足了你的戏瘾?”

我用力擦抹他的脸,泄气道:“都怨我现身太早,害戏提早落幕了。”

他挡开我的手拿下汗巾,顺手盖在我头上乱揉了一把:“唯恐天下不乱。”

娘亲,我美妙的发髻……

晌午,我路过庭院时见着白然坐在台阶上望着自己的手掌发愣,我偏头望了他忧伤明媚纠结的­阴­阳脸,心下一阵不忍,莫非他在懊恼他今早打那女子的一掌?看来他也不是狼心狗肺之徒。

“你在作什么?”我决定善解人意一下来开导开导他,“为什么一直看着手掌?是否后悔了?”

他摊开手掌道:“我在看掌纹。书上言以我的掌纹,我将会有一妻三妾,而我现已有了三妾,不知一妻在哪?”

我这才发现他脚步丢了一本命相书,很是无语,摇摇头欲走开,他突然道:“浅儿,不如你来当我妻好了。”

我良久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许是我傻乎乎拍着耳朵的样子很可乐,白然笑得很是欢喜,他道:“浅儿,再拍便傻了,我与你说笑的,不过若你愿意,我也是可以考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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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鸢相报(三十一)(1)

“王清浅!”范天涵沉着声音斥,“为何伤人?”

我喝了口茶润嗓子:“他欠揍。”

眼看范天涵已经要冒火,我才挤出可怜的脸:“是他先动的手。”

他哼了一声:“是么?我怎见白然身上扎满了你的绣花针?”

我本想扑簌簌地挤出两滴泪,无奈边疆天­干­气躁,眼眶­干­得很,任我手拧了半天大腿都只有龇牙咧嘴没有泪。于是我只得正­色­道:“我动手是为了自保。”

范天涵重重拍一下桌子,震得我的杯子跳了一跳:“当时他毒发,如何威胁你­性­命?”

我撇嘴:“若不是他毒发,我哪能扎他满身针?”

白然毒发时浑身无力,犹如一条软趴趴的蛇,在地上蠕动,形容甚是喜感。

范天涵冷冷地盯着我:“你到底是为什么与他起冲突?你身为汉族将领的妻室,言行举止代表的是整个民族,如何能无故打人?”

我尽力装出理直气壮的样子来:“自然是他有错在先。他先是语言挑衅我,后忽然掏出一把明晃晃之物在我面前来回晃动,我一时冲动,遂与他打斗了起来,一开始我不敌他武功高强,还挨了几招,后他突然毒发,我便顺手扎了他几针。”

范天涵把我从凳子上拉起来,上下打量着我,口气甚是着急:“你可有哪里受伤,什么明晃晃之物?”

我闪烁其词:“并无大碍并无大碍。”

他打量够了才拧着眉问:“到底是什么明晃晃之物?”

我再次拧了一下大腿,这回眼眶总算湿了一湿:“一把……明晃晃且杀伤力十足的……铜镜。”

……

这桩事还是容我从头道来罢。

今个儿天还未亮,我便与姜溱去山中采草药,她言有一种草药仅在清晨时才发芽生长,日头一出就枯萎了,而这种草药是解白然的毒的药引子。我怕她一柔弱女子孤身在山里头不安全,便跟着去了。

我们很顺利地采到了那娇贵的草药,不瞒你说,那草药长得真是低调,就是一草的模样,也不晓得姜溱如何区别出它与其他草有什么不一样之处,我甚至怀疑她其实是为了让我崇拜她而在虚张声势,那其实就是一般的草。

回到府里天已经大光,姜溱去煮草药,她言该草药须在熬成后半个时辰内喝下去,让我去唤白然过来待命。

我到了白然门前,敲了敲门并没得到回应,便凑了耳朵到门上听,只听得里面传来女子的调笑声,嘻嘻哈哈的,很是银铃。

我用力地捶了好一会儿门,门才嘎吱一声打开,白然手扶着门框,半袒露着胸膛,笑着问我道:“浅儿,大清早你便来投怀送抱呀?”

我惦着脚望屋内,却什么也没看到。

我挡过他伸过来欲搭我肩的手:“你穿好衣裳后便过来厨房喝药,莫耽搁了。”

他点头:“那你先去厨房等着我。”

我点头离开,门在我身后轻轻关上。

我在长廊拐弯处环胸等着,这里是从白然房里出来的唯一通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须臾之后,小六儿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脸儿红扑扑。她见着我时吓得倒退了两步,垂着头不敢出声。

我几次张开欲斥责她都不知从何斥起,最终转身欲走,她却咚一下曲腿跪在我面前,拉着我裤腿抽噎着:“夫人,小六儿知错了,求求你莫要告诉小五儿哥哥。”

我如此正义凛然的人,自然是断然地回绝了她。

正拉扯间,白然也出来了,他拉起跪在地上的小六儿,搂入怀中,对我示威:“我们男欢女爱,又有什么过错?”

我自然是没有立场去斥责他们的,仅是摇头:“没错,白头偕老白头偕老,快跟我去喝药罢。” 想看书来

鸢鸢相报(三十一)(2)

但是小六儿却不依不饶地拉着我的袖子哀求:“夫人,求你……”

我望着她楚楚可怜的小脸,用力扯回我的袖子,冷笑一声:“莫非你还想一女侍二夫不是?”

啧啧啧,我觉得我此时的嘴脸必定很老鸨。

小六儿随着我扯袖子的力道一个踉跄,柔柔软软地倒入白然的怀中,哭得更是千树万树梨花开了。

我万分不解,她演得如此卖力又有何用,我抓又不是她和范天涵的­奸­。就在我犹豫是否要提醒她省点力气留着演给小五儿看时,白然忽然道:“浅儿,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如此计较,令我不免要怀疑你是否妒忌我与她了。”

我双眼呆滞地望着他,心内一阵戚然,这少年真可怜,年纪轻轻的就有臆想的毛病,未来的路如此之长,他可如何是好?

过不多时,姜溱等得不耐也寻来了,然后小五儿也出现了,整一个大团圆谢幕的景象。

接下来不免是一番真相大白,小五儿气得发抖,小六儿哭哭啼啼,白然却是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小兄弟,你这小情人儿我也不要了,我见你也是情窦初开,给你个教训罢了,这天底下的女人,哪有个信得过的。”

小五儿冲上去欲与他拳脚相向,他侧身一闪,小五儿贴在柱子上缓缓滑下。

我实在看不过眼:“原来堂堂白蒙族大将军也无非是个热衷于糟蹋良家­妇­女之徒,还道什么给个教训,真当足了自己慈悲济世,我看你也不过是年幼时遭过女子欺辱的可怜虫罢了。”

白然不怒反笑,忽地靠近我:“浅儿,你这付伶牙俐齿的模样倒是成功令我刮目相看,可有兴趣与我暗通款曲一番?我这人向来识世俗于无物,并不会介意你是有夫之­妇­的。”

我望着他近在眼前的俏脸,一拳抡过去,他轻巧地挡开了,且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小铜镜,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瞧瞧你这恼羞成怒的小脸真是惹人疼哟。”

我生平首次恨自己没有盖世武功,无法一掌让他化成灰在尘世中轻舞飞扬。

场面僵持不下,忽地,情势峰回路转,铜镜从白然手中脱落,咚一下砸在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姜溱脚背上,她哇哇叫起来。

白然摊在了地上,痛苦地蠕动着。

姜溱捂着脚背跳:“他毒发了。”

小五儿从地上爬起来要冲上去踹白然几脚,我阻住了他:“趁人之危不是大丈夫所为。”

语毕掏出绣花针,咻咻咻地飞了白然满身,拍拍手对姜溱:“救人要紧,快去厨房把药端来。”

姜溱与小六儿往厨房跑去。

在等药的过程,我与小五儿坐在栏杆上,晃荡着脚欣赏扎满了针的白然在地上蠕动个不停,像个刺猬。

范天涵见到的,便是我与小五儿幸灾乐祸的没心肺模样。确认白然喝下药后,我便被他拎回房教训了。

……我在还原事情真相给范天涵听时,自然是要加油添醋一番的。

“是故,我觉得白然罪有应得,我乃替天行道也。”我最后对范天涵总结道。

范天涵一时无语,半晌才道:“且不管谁是谁非,你都不该多管闲事。从今往后,你莫接近白然便是。”

我不解:“为什么?”

他笑道:“若他为了证明与我看女子不可信,也把你骗了去该如何是好?”

我仔细地思索了一下:“这的确是苦恼人,以他的美貌,我是断无拒绝之由的。”

范天涵闻言脸­色­一变,忽地绕到我身后勒住我脖颈,扣紧了往他怀里带,不松不紧的力道勒得我直求饶:“任他千般妖娆,也比不上你浩然正气,我对你定是不离不弃。”

他贴在我耳边夸:“清浅,你真是有情有义。”

我的伟大情*自然是知道,莫再夸我,我已是听腻。

正得意间,范天涵忽地俯身吮了一吮我的耳垂,我瞬间僵住。

我佛慈悲,不带如此突然袭击的。

鸢鸢相报(三十二)(1)

姜溱言白然的毒虽已解,但他被喂毒时间十分之久,体内残毒渗入五脏六腑,相当难以清除,还需很长的一段疗养时间。姜溱还言,她听闻那日我们搭救的那天谴女子是白然的小妾,便是她暗地里喂了白然长达半年的毒,此等耐心与毅力,谁与争锋。

总而言之,一番话下来,姜溱轻易地勾起我那云游四海良久的良心,觉得或许我得为这众叛亲离的白然送点春天般的温暖,毕竟我们大汉民族闲来无事就爱雪中送炭。

这日,我与姜溱在厨房里煎药,我煎的是给范天涵喝的补药,她煎的是替白然清残毒的药,而她煎到一半就匆匆被萧副将勾引去行一些苟且之事,只来得及交代我把两碗水煎成八分碗,趁热端给白然喝。

我把范天涵的补药煎好后却四处寻不着他的人,估计是小五儿又给他透了风声,跑去躲起来了。

无奈之下我只得蹲在厨房盯白然的药,他的药熬开了后的味道真恶心,一股腥臭味,像是雨天翻腾起来的臭沟水之味,我万分怀疑是小五儿给了姜溱甚好处,让她往里面放了几条腐烂的咸鱼。说到小五儿,他与小六儿的爱情未能通过这次考验,最终这对小鸳鸯成了相看两厌的陌路人,每日争吵不停,恨不得捅对方两刀的模样。而且为了撇清关系,小六儿更名为小七儿,后因谐音小乞儿,觉得不甚吉利,便又更名小八儿,对此我不胜唏嘘,这名儿取得,可谓更上一层楼呀更上一层楼。

但小五儿对白然的厌恶却是与日俱增,每每露出要对他剥皮抽筋拆骨的神情,很是狰狞。

一个时辰过后,白然的药算是熬成,我端着碗向他厢房走去,一路上闻者碗内阵阵恶臭袭来,十分想呕。

到了白然的房门口,我踟蹰了一会儿,终还是敲了门。屋内没回应,门是半掩着的,我便推了门进去。

他穿一袭白衣,背对着我立于书柜前,手里还握着着一卷书。

我正斟酌着如何开口,他倒先出声了,“浅儿,你总算是来了。”

我讶然:“白然,你如何知道来人是我的?”

他淡淡道:“练武之人多少还是有点耳力的。”

我暗自惊叹,他说得轻巧,但其实他由始至终没回过头,仅凭脚步声中气流的震动和每个人不同的气息就能辨别来人,此等境界的内功,绝对不在我师傅之下。

我按下惊叹,笑道:“来喝药罢。”

他转过身来,接过我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如此豪爽痛快,让近日来为哄骗范天涵喝药而­精­疲力竭的我一阵酸楚,恨不得拉他去表演给范天涵看。

他以袖抹去­唇­角的药汁,笑道:“浅儿,你还是舍不得不关心我对么?”

我努力平息脚底窜起的火苗,忽地想到劝他招安的事,便假笑道:“非也非也,我虽一介女流,但关心的却实实在在是国家大事。”

他一声冷笑:“国家有什么大事,无非是君主臣子们吃撑了闹场罢了。”

虽然他所言极是,但我还是得硬着头皮道貌岸然,于是我劝道:“白然,招安罢。”

他沉吟半响:“我接不接受你们汉人的招安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么?”

我此时忽有了一股浩荡的民族之情,从脚底冲到肚脐,很是激|情澎湃:“这是自然,此乃关系到苍生社稷之事,你若接受招安,战争就可到此为止,没有战争,便没有生灵涂炭,老百姓从此就可以安居乐业,这对于汉族和白蒙族的百姓来说都是一大福音。”

他微偏着头,很认真道:“依你看来,白某莫非是会在乎生灵涂不涂炭之人?”

鸢鸢相报(三十二)(2)

我一时哑口无言。

他挑眉,眼底荡着笑:“那若我说,我愿为了你招安呢?”

我心下一惊,后退了几步道:“白然,并不好笑。”

他安静地望着我,竟是满满情意的样子。

我咽了咽口水:“白然,我乃有夫之­妇­。”

他半晌不出声,最后苍凉一笑:“我已说过,我并非会在乎世俗之人。”

我惊到合不拢嘴。

他嘴角一直噙着一丝微笑,微笑慢慢加深,最后咧嘴大笑起来:“哈哈,浅儿,你以为……哈哈,我对你……哈哈……”

他笑到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我揉一揉额角,甚是无奈。

待到他笑声渐歇了下来,我又道:“白然,那你究竟招安不招安?”

他直起身子,正要开口,又嗤一声笑了起来:“我招……哈哈不行……哈哈,浅儿……我一见你的脸就……哈哈……就想笑……哈哈哈哈。”

我端起空碗,捏着拳头自顾离开了。

我经过庭院的时候被小五儿叫住,他狐疑道:“夫人,你为何从那个登徒浪子房中走出来?”

我知道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定是认为只要与白然讲过话的女子便会贞节不保。

我安抚他:“我去送药给他,顺道劝他招安。”

小五儿一脸不屑:“他不就一­淫­贼,朝廷又不是开妓院的,招揽什么恩客!”

我闻言脑海中开始勾勒场景:珠帘摇摇,丝帐飘飘,满朝文武个个妩媚娇俏。白然左搂宰相右搂尚书,腿上坐一个皇帝,颈上勾一个皇子,而太监大臣们在庭中互相追逐着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又有角落里不知何人时时传来声声嘤咛……哇!多么繁荣的景象。

小五儿这孩子不愧是说书人之后,讲话特有场面感。

小五儿手在我面前挥舞了许久,我才回过神来,咳一声解释:“除了引诱良家­妇­女,白然自然另有其可取之处。”

小五儿撇嘴:“有啥可取之处,我就不明白了,他都已经是我们阶下囚了,为什么将军和夫人对他如此礼遇,若是我,一刀解决了就是,何必跟他废话。”

唉,这孩子没见过世面,目光浅薄。

我摇头:“小五儿,白然是百年不遇的人才,适才我去找他,他仅仅凭脚步声和气息便能判定来人是我,此等高深功夫若无数十年的内功修炼是无法达到的。”

小五儿露出鄙夷的神情,嗤一声:“听个鸟声,他知道你一定会去找他的,所以门一被推开他就叫唤浅儿,我适才端饭去给他时,他就背对着我唤浅儿,还有之前姜大夫端药去给他时他也是背对着就唤浅儿。”

我缓缓地望向白然居住的方向,脑子里浮现他捂着肚子笑的模样,恨得咬牙切齿,于是沉吟了一下,开始想象他被满朝文武压在身下的模样,汗津津的小脸,摇着螓首大叫我不要我不要。皇帝老儿一把扯住他的头发,­淫­笑道,你不要也得要;皇子舔舔他的脸颊道,白哥哥,我仰慕你很久了,今日我要我要我就是要;尚书大人枯枝般的老手抚着他白­嫩­的脸颊道,美人儿莫要怕,尝过了你就知道个中滋味,以后还缠着我们要……白然闻言潸然泪下,摇动着小蛮腰道,那你们要温柔哟……

哇哈哈,算是扯平了罢。我觉得我为人很是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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