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小荷端着酒菜走过青楼的楼道。菜是风新城最负盛名的临福客栈做的,酒是城外老王的极品竹叶青。这一路走来便散着香味,引得几个烟花女子怔怔出奇,嗲着声道:“姐姐真偏心,每天都是好酒好菜的。你就不怕姐妹们嫉妒啊?”
小荷已经是青楼的老板,她不愿被人叫老板,所以就让人叫她姐姐。虽然她比任何一个烟花女子都要小,但她却完全有权利占这个便宜。
小荷笑着斜视了一眼这些所谓的妹妹们,道:“我可是一分都没扣你们客人的钱,还倒贴工钱。这么多钱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何必还要跟我的朋友争呢?”
“不敢不敢。姐姐对姐妹们最好了。到哪能找到这么好的姐姐啊。”
“哪里是朋友哦。姐姐屋里的明明就是男人。”女子们一哄而起。
“是啊。听过啊,姐姐屋里藏的男人可俊俏了。”
“对啊对啊。就生怕被我们给吃了才藏在里边呢。”
接着更是一大片咯咯笑声。这一片笑声还没落的时候,小荷已经笑盈盈地走进了冷庭殊的厢房,掩上门道:“今天的酒菜可比昨天要好。”
“只可惜,一个人喝酒有些无趣。”冷庭殊倚在窗前,望着阁楼下匆匆来往的人群。从他醒过来那天算起,已经过去了五天。他每天都这样看着,想着,从未踏出厢房的门一步。他的伤也渐渐好起来了,已经可以喝酒了。
小荷放下了酒菜,道:“你若愿意,我可以让门外那些姐妹们全都进来陪你喝。”
冷庭殊苦笑道:“我不愿意。”他的人已经坐在了饭桌旁,望着琳琅满目的菜肴,忽然道:“我突然发觉有很多钱真好。”
小荷嫣然道:“当然很好。有钱不但可以做很多事,而且也能让很多事做起来更方便更快捷。“
冷庭殊走了走来道:“你的钱还很多。所以你并不像需要这青楼赚钱的人。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让她们走?还要让她们继续干?”
小荷柔声道:“我的确还有不少钱。但我也并没有逼她们。她们愿意就做,不愿意也可以拿固定的工钱。只不过,干上这一行的年轻女子,钱来得快,去得也快。若不等到人老珠黄的时候就很难洗手不干的。”
冷庭殊道:“你不但聪明,懂的东西也不少。”
小荷笑了笑,倒了两杯酒,道:“今天我陪你喝,省的你觉得无趣。”
冷庭殊笑了,道:“好。那我敬你。”他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小荷喝了一杯后接着道:“告诉你两个消息。”
冷庭殊道:“你说。”
小荷又喝了一杯,道:“二月十五,三大正派在天涯论剑,选出一派为统领,一齐对抗夜潭国鬼阴门。”
冷庭殊怔住了半饷,道:“二月十五?”
小荷道:“对。现在是一月廿一。”
冷庭殊沉默了半饷,道:“另外一个消息呢?”
小荷道:“施算死了。”
冷庭殊道:“谁杀的?”
小荷道:“是近年最厉害的一个杀手。死在他手上的人都是一剑穿喉。”
冷庭殊脸色变了,一个念头闪过“难道是无荆?”
小荷看着冷庭殊的变化,道:“你怎么了?”
冷庭殊道:“谁见过施算?谁又能确定死的人就是施算?”
小荷道:“有一个人能证明。”
冷庭殊道:“哦?”
小荷道:“苟活。”
冷庭殊道:“是他亲口说的?”
小荷道:“是。虽然没有人认得施算,却有少数人认得苟活。”
冷庭殊承认。任谁都知道,苟活不是阎王也不是判官,他只能救将死之人却绝不能救死人。也任谁都知道,苟活和施算是师兄弟的关系,如若连苟活都不能确定谁是施算,那这世上就不会有任何人能确定。
小荷接着道:“施算死了后,苟活也差点死了。”
冷庭殊道:“为什么是差点?”
小荷道:“因为杀手又来了。差点就杀了苟活。”
冷庭殊道:“那杀手呢?”
小荷道:“也差点死了。但最后两人都没事,而且也都失踪了。”
过程不一样,结果一样就行。冷庭殊对过程并不敢兴趣,所以他没有再问。静静地喝酒,静静地思考。这两个消息对他来说都很重要。
二十五天后,天涯论剑就开始了,这段时间,冷庭殊必须去一趟鬼阴门。他和吕尚冰已经有八年没见过面了,如若再不去,他只怕就很难再见到昔日的大哥了。这事正是他最揪心也最无奈的事。
但是,眼前还有一件事始终困扰着冷庭殊。
冥王山方圆十几里,根本就没有村落,毫无人烟。妖洞又是那么隐蔽。冷行涣怎么可能知道冥王山有妖?如若这一切都是阴谋,那让冷听换前往冥王山也一定是预谋。主谋者一定要抓住冷行涣后才能引更多的人去,甚至才能将几个长老也一起引去。既然如此,引冷行涣去冥王山的人一定就和这次阴谋有关系。那又是谁让冷行涣去的呢?
冷庭殊突然道:“我想请两个人到这来。”
酒劲已经爬上了小荷的脸,她的脸泛着红晕,道:“谁?”
冷庭殊道:“我姐和一个朋友。”
小荷柔声道:“你为何不干脆去找他们?”
冷庭殊道:“现在一定有人在找我,可我又暂时不想让人发现。”
小荷道:“你怕于亭明又要害你?”
冷庭殊道:“不怕。只不过,我现在回去,罪名一定不少。”
小荷道:“欲加之罪?”
冷庭殊道:“是。到那时候就百口难辨了。”
小荷道:“所以你想先揭穿他,再回去?”
冷庭殊道:“我若能不回去。我倒还真不想回去。只不过怕家人牵挂而已。”
小荷笑着道:“你倒是个乖孩子。”
冷庭殊也笑了,道:“我一向很乖。”
第十七章
小荷的酒喝得有些多了,粉嫩的脸禁不住地红起来,就如同六月里熟透了的红桃。也正如同冷庭殊的那句诗,冰肌匀镀羞红雪。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温柔,很迷人,柔声道:“你要怎么找他们?”
“我给你样东西,你派人交给他们,他们就会跟着你的人到这来的。”冷庭殊不敢直视着小荷。他突然发觉,女人若真醉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都要美。在他的眼神接触到小荷的时候,心跳竟然会不知觉地加快起来。所以他才躲避着,不敢去看。
小荷不解道:“他们不怕被人骗了?”
冷庭殊道:“不怕。”
小荷道:“你要交给他们什么?”
冷庭殊道:“一壶酒?”
小荷道:“什么酒。”
冷庭殊道:“最普通的酒。”
小荷嫣然道:“就这么简单?”
的确就这么简单,。因为人在小荷的人派出去不久后,就已经来了。只可惜,来的不是两个人,而是只有左洛一个。他是带着冷庭殊送去的酒来的。
冷庭殊和小荷在厢房的窗望见他进来的时候,小荷显得又惊奇又开心,笑着道:“真有些不可思议。若是换作我,我一定想不到是你,也不会跟来的。”
冷庭殊道:“幸亏他不是你。”
小荷笑了。她的酒虽然已经退去,但笑起来依旧可爱动人。
左洛带着浓浓的疑惑,警惕地跟着小荷派去的人上了楼,进了冷庭殊的厢房。
门一开,他竟止不住欣喜笑出声来。
毕竟他和冷碧云已经找了冷庭殊半个多月,毕竟已经有些绝望的想法了。在他见到冷庭殊那一刹那,所有的疑惑变成了吃惊,所有的绝望变成了欣喜。正如同一条晒得快死去的鱼突然跃进了清凉的水中。
冷庭殊笑脸盈盈道:“左大哥。”
左洛笑得更开心了“冷兄弟,你可真会躲啊。我们万万也没想到你竟然会躲在青楼里。”
冷庭殊笑道:“如若左大哥喜欢,这的姑娘你可以随便挑。对吗,小荷?”
小荷也笑道:“当然。”
左洛苦笑道:“我可一个都不要。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小荷突然打断道:“对了。为什么你只凭一壶酒,就会跟着一个陌生人到这来?你就不怕……”
左洛打断道:“因为我唯一的朋友是个酒鬼。天下也只有他才会莫名其妙的让人送一壶酒给我。”
小荷道:“可为何不干脆拿一根笛子去?这岂非更有把握?”
冷庭殊笑着道:“笛子肯定是不能拿去的。若是让人看见了,一定知道是我找他。但若是酒就不同了,任谁都可以送他酒的。”
小荷笑道:“你们两个实在奇怪得很。”
三人坐下后,冷庭殊道:“我姐没跟你在一起。”
左洛道:“有。只不过我没让她来。我不敢确定这里是不是有危险,所以我当然不能带着她来冒险。”
冷庭殊笑道:“我倒是给忘了。”
小荷捂住了嘴失声笑道:“你也会有笨的时候。”
冷庭殊苦笑道:“谁都会有的。”
左洛这才问起冥王山的事。
冷庭殊一字不漏地将过程讲了一遍,还特别夸张了小荷的功劳。
左洛这一听,大惊失色,怒道:“我万万没有想到,于亭明胆子居然这么大。若不是小荷姑娘,只怕你也已经……”
冷庭殊道:“只怕我是在黄泉路上喝酒了。而不是在这。”
左洛道:“既然你没事,为何还不快回去?冷伯父他们都很担心你。特别是碧云。”
冷庭殊道:“我暂时还不能回去。你告诉他们一声,我已经没事了。只不过在外逍遥。”
左洛道:“那他们岂非真的以为你是临阵脱逃,胆小怕事?”
冷庭殊道:“这倒无所谓。”
左洛叹了一声,又道:“可于亭明不就也知道你还活着。”
冷庭殊道:“他知道更好。那样他才会乱了手脚。况且他也不一定会相信。他一定认为我必死无疑的。”
左洛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不回去。”
冷庭殊道:“你慢慢就会明白的。你回去顺便我问一件事。”
左洛道:“什么事?”
冷庭殊道:“是谁让我爹去冥王山的。”
左洛实在不解,道:“就这个?”
冷庭殊道:“是。”
左洛连叹了两声,道:“你这人可是越来越善良了。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
小荷突然Сhā话“是啊。他似乎天生就是个好人。”
这话倒真是说到了冷庭殊的心坎去了,他的确是生下来就是一个拥有善良心地的人。若不是为了报仇,他或许根本就不会走上这条江湖路的。
第十八章
仙踪峰上的积雪依旧。毕竟高耸入云。
夜幕刚刚拉开。左洛也刚刚回来。他本不是这的弟子,不是这里哪个人的亲戚。但他却深受仙踪峰的欢迎。不是因为他是冷庭殊的朋友,而是因为他在冥王山上表现出来的勇气和实力。他本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浪子,一个自由逍遥的浪子。只因他遇上了冷庭殊,恋上了冷碧云,所以他便喜欢这里。况且冷行涣夫妇与他师父苟活有一段不小的渊源,而且还是冷庭殊带回家的朋友,所以对他格外客气,并不把他当成外人。
当左洛进门的时候,冷行涣正坐在厅中喝酒。
冷行涣客套道:“左贤侄,回来了。”
韩敏正好从屋中走出,一见左洛回来了,道:“吃过饭了吗?要不要我去把饭热一下。”
左洛笑着道:“不必麻烦伯母。我已经吃过了。”
冷行涣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左贤侄,来。陪我喝几杯。”
左洛没有拒绝。
酒喝得并不快。但冷行涣似乎醉得有些快了。他本不该醉得那么快的。毕竟活了几十年的人了,毕竟经历了几多沧桑,几多冷暖。如今的他,还有什么值得烦恼,值得惆怅?
左洛发觉此刻的冷行涣突然老了很多。他的心不知不觉也有些痛惜起来。替冷庭殊痛惜起来。他痛饮下几杯后,鼓起勇气道:“伯父。我方才是同庭殊兄弟喝酒去了。”
冷行涣忽然抬起了头,道:“你找到殊儿了?你为何不早说?”
左洛是不忍说。他若说了,势必也就要欺骗他们。
冷行涣道:“他在哪?为什么不回来?”
左洛有些吞吐道:“他……他没事。”
韩敏也听到了,欣喜道:“找到殊儿了?”
冷碧云也在屋中跑了出来,急切道:“左大哥。你见过殊儿了?”
左洛一脸歉意,道:“是。他现在在外…面有…有点事。所以还暂时不能回来。”左洛实在不是说谎的料。
“轰……”突然,那张刚刚还摆着酒菜的桌子被冷行涣一掌击得粉碎,木屑横飞,酒菜满地皆是。
左洛被吓得跳了起来。
冷行涣紧握着拳头,闭着眼睛。所有人的脸色都绝不会好看。
韩敏急忙低声道:“行涣,孩子就是贪玩。就让他多玩几天再回来也没事。”
冷行涣丝毫没有理会妻子的话,怒道:“不肖子。慈母多败儿。”
韩敏退却了一步,不再言语。
冷行涣的眼神很复杂。那双眼中涵盖了失望,涵盖了无奈,涵盖了愤怒。他缓缓地摇着头,紧咬着牙,怒道:“我不求他有何抱负,也不求他有何成就。但若是做一个临阵而逃,胆小怕事的懦夫,我冷行涣就不承认有这个儿子。他做出如此令人唾弃之事,你们叫我日后如何再出去见人?我堂堂一个师伯,竟然要于亭明那一个晚辈来救我,你们叫我如何再抬得起头去面对仙踪峰千百弟子?”
谁都没有说话。也任谁都不敢说话。冷行涣的确有些醉了。他竟然垂下泪来。“哼哼哼。”冷行涣的笑很凄凉,很悲哀。“他怕死我也不怪他,毕竟他还年轻。但若是怕别人笑话,怕被家里责骂,躲在外面不敢回来,让人担惊受怕了半个多月,那我倒真希望他死在了冥王山。”
“行涣……”韩敏不得不出声了“殊儿他也只是一时糊涂。千万别说气话,气话了伤身子。”
冷行涣依旧没有理会,对着左洛道:“左贤侄,你若再看见他,你便告诉他。我没有他这样一个儿子。”话一落,冷行涣已经走进了屋子。
韩敏急忙冲左洛道:“贤侄,别听你伯父胡说。他喝多了。你若是再见到我家殊儿,你就让他赶紧回来,省的我们惦记。你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原谅他的。别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受苦了。”
左洛连连点头。
她又转过对冷碧云道:“碧云,你先收拾一下。我进去看看你爹。”话音一落她便走进了屋中。
左洛就像一下子吃了三个臭鸭蛋似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好几次,他差点就冲动地说了出来。他多想告诉冷行涣,冷庭殊又多勇敢,他又多机智。只可惜,话还没说出口,理智又让他的嘴闭上了。
冷碧云苦着脸道:“左大哥。殊儿他在哪里,我去找他回来。”
左洛也一脸苦涩“他走了。我不知道怎么找到他。”
冷庭殊当然没有走,而是来了。他一直都在窗外。黑色夜幕掩盖了他的一切,没有人能发现他。
在左洛进门那一刻,他就已经站在这里。此刻,他的身子确是僵硬的。冷行涣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刺痛着他,韩敏的话也一字一字地刺痛着他的心。他的心就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同时咬着一般,不断地在流血。不止是流血,甚至在流泪。不止是他眼睛流出的泪,甚至他的心都在流。
人生几许失意?为何偏偏总是我?
冷庭殊不得不走了。他不得不暂时让人们唾弃他,让造化愚弄他。若是此刻他突然回去,他的罪名绝对不止这一条,甚至还会连累上冷行涣。
当流星划过长空的时候,冷庭殊的身影也同时掠过了长空,他快得似乎追上了流星,正如同天外飞仙。没有人能发现他。没有人会刻意地望着天空发呆。除了一个人。一个喝了不少酒的人。他在风新城外某个人家的屋顶上望着星月发呆。他的眼睛,从来都是死灰色的。他的剑,也从来都是冷的,似乎要比他的心还要冷。他若不是无荆是谁?
月是冷的。如同一块薄冰。漂浮在冷月周围的轻烟难道不是这块薄冰散发出来的寒气?无荆这样问着。
注明:第四集迷雾与阴谋第九章做了很大的修改。建议再阅。实在抱歉。
第十九章
有些人一生下来就被安排好了他的一生,完全被操控于他人的鼓掌。这就等同于工具,木偶。但最可悲的是,他们明明知道自己就是别人的木偶,却偏偏不能剪断那根牵绊着、控制着他们的线。有多少人,岂非正是被名利、财富、权势无形地操控着,成为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的奴隶?
一个生下来就注定是杀手的少年,一个为杀人任务而活着的杀手。他每天都可能被仇人追杀,每天都活在生死的边缘,冒着无法避开的危险。
天下,哪里还有比这种方式更令人厌恶的生活?活着,是为别人而活着。活着,是为了做一件工具而活着。这岂非比死了还难受?这样活着的一个人,难道不该冷漠?不该寂寞?不该漠视众生、无情无义?
他的剑,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处境下,难道会快不起来?如果快不起来,他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一个人若从小生活在狼群里,他一定是爬着走路,趴着睡觉。一个人若是从小就只学习如何杀人,他对人命一定看得比蚂蚁还要轻,他对杀人,一定比谁都厌恶。他拔剑,一定只为杀人。
夜凉如水,一双比任何猛兽都要犀利的眼睛,在月华如练之下,冷而空洞地漠视着夜空。拥有这双眼睛的人,若不是无荆还能是谁?
如今,不知道无荆这个名字的人,比不知道雪是白色的人还要少。
一个贼若偷了天下间最难偷的东西,想不成为天下皆知的事都很难。更何况是一个杀手杀了天下最难杀的人。
施算绝对是天下最难杀的人。原因实在简单得很。能找到他的人已经是天下最难的事,何况他还是神算。一个算命的人,一定为自己算过命。施算既然不失算,被人杀了,岂非真的就是天下最不可思议的事了?但这种绝不可能的事,却总是有人去做。而且只要做到了,就一定会被人所熟知,直到天下皆知。
无荆并不喜欢被人熟知。只不过,无奈的事总是喜欢降临在他身上。
今夜他似乎并不想喝得太多,因为他那长满了茧子的手,握着的不是大酒坛,而是小酒壶。
他看着夜空。他看得很清楚,刚刚划过夜空的东西不是流星,而是人,是冷庭殊。他虽然知道,但却他好像并不在乎。他似乎只在乎他此刻喝酒时不会被打扰。
只可惜,他越是这样想,老天越不愿意。
一个身影忽地落在了屋顶上。他的脚步绝对轻盈,连踩下去的瓦片都发不出声音,拥有这般身手的人,并不多见。虽然近似毫无声息,但也很难躲过无荆的察觉,一个生活在追杀人和被追杀环境下的人,洞察能力或许还在瞎子之上。但即使无荆已经知道有人要来找麻烦,却也显得毫不在乎。
来人一身锦服,手上的剑已出鞘。剑体发着淡淡的光晕,实在华丽得很。他的眉鬓很浓,鼻息前的胡子也粗得很。所以,他不仅喜欢排场,而且也并不年轻。
来人淡淡道:“你是无荆?”
无荆不想回答,更连看都不想去看他。
来人走近了一步,冷笑道:“你身上的剑不少。所以你一定就是无荆。”
无荆突然淡淡地道:“今天,你是第四个。”
来人笑道:“第四个来杀你的人?”
无荆道:“是。”
来人道:“前三个都死了?”
无荆道:“所以你现在走还不算晚。”
来人笑了,大笑,冷笑,道:“我绝不是第四个,而是最后一个。就凭你这般狂妄,我就该杀了你。更何况你本就是一个该杀的人。”
无荆的身子依旧还是卧着的,酒也是握着的。他也依旧没有去看来人一眼,冷冷道:“你的姓名?”
来人又笑了,道:“这话你本该在一开始就问的,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或许你就会客气点。只可惜现在问却太晚了。不过,若连死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的确很痛苦。所以我就告诉你。”来人一字一字道:“天涯一剑——独孤虹就是我。”
无荆道:“我只不过不杀无名氏的人。所以,既然你有名字,你想走也已经太晚了。”
知道独孤虹的人也不在少数。能在天涯修炼的人本就很少,更何况能在天涯练出一身好剑法的人,更在少数。所以他出名。但他并不满足,因为无荆比他更出名。这就是无穷的欲望酿造出来的人。
独孤虹的表情在此刻已经绝不会好看。连侠义庄的萧庄主都请不动他去当堂主,更何况一个年少得很的小辈。像无荆这样的人,他本绝不会放在眼里。但此刻却被他气面红耳赤。
“那就不要怪我欺负小辈了。”独孤虹这句话有十一个字,在他说道第五个字的时候,他的人已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过去。他有把握,在他这十一个字说完的时候,他的剑就会刺透了无荆的脖子。
只可惜他过于自信。
无荆还是卧着的。在独孤虹第七个字一落的时候,他就不是卧着的了。他的身子瞬间向前一滑,在十一个字说完的时候,他的人也已经滑过了屋檐。随即两脚一踏,人已经立在空中。
在无荆立起时,独孤虹的剑贴着无荆的身子而来,连续刺出三十六招。招招狠毒。却招招刺空。
无荆还没有拔剑。他似乎还在等。在等独孤虹的破绽。
突然,就在独孤虹第四十九招再次刺空的时候。一声龙吟已经破空,两道白光一闪。剑已出鞘,是两把剑同时出鞘。在龙吟之声还不绝于耳的时候,两把剑却已经同时回鞘。是沾着还残留着余热的血回鞘的,是沾着独孤虹喉咙的血。
独孤虹倒下了。他的眼睛里充满着不可思议,身子如同潇潇落叶般,坠落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接着,人们惊慌、恐惧的叫喊在闹街上覆盖了一切声响。书包 网 想看书来
第二十章
无荆的酒早不在了,他的人也落到了附近的街上。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他后面传来:“能让你同时拔两把剑的人,不多。”
无荆转过身。身后不远处,赫然正是冷庭殊。
冷庭殊的手里有酒。有两壶酒。他渐渐走近,抛出了一壶给无荆。
“我说过要请还你的。”冷庭殊已经在他身前。
无荆道:“你喜欢在大街上喝酒?”
冷庭殊道:“不喜欢。”
话音一落。无荆的人已经消失。
消失,并不是真的消失。只不过快得很多人看不见而已。他似乎总喜欢快一些,无论什么事他都喜欢越快越好。
因为不喜欢,所以不在这喝酒。冷庭殊明白无荆的意思。
所以他跟了上去。在无荆转身跃起那一刻他的人就已经跟了上去。无荆也好像并不怕冷庭殊跟不上。没过多久,他已经掠出了风新城,上了寒铁山。
当两个人都停下的时候,已经是在山腰的一颗大树上。他们卧在了最高的树梢上,因为这里也同样可以看到星空。因为这里够安静,够舒适。
冷庭殊故意和无荆碰了一下酒壶后才喝了一口。
冷庭殊道:“恭喜你。”
无荆道:“恭喜什么?”
冷庭殊笑了,道:“恭喜你没死在独孤虹的剑下,而是让他死在了你的剑下。恭喜你又将名动天下。”
无荆的语气从来都很淡,道:“他的剑有破绽。”
冷庭殊道:“不对。是你的剑术已经太好。我从没见过有谁的剑比你快过。”
无荆沉默了一下,望着星空,道:“你。”
冷庭殊道:“我从不用剑。”
无荆道:“但也只有你才断过我的剑。”
冷庭殊道:“这个世界还很大。”
无荆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并不喜欢说出来。
冷庭殊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在风新城。”
无荆道:“为什么?”
冷庭殊道:“因为你的任务还没完成。碰巧左洛又在仙踪峰。”
无荆不否认。
冷庭殊突然有些伤感,沉了口气,道:“我的朋友不多。你是一个。左洛也是一个。”
无荆明白。他当然明白冷庭殊是想劝他不要去找左洛,因为他们都是冷庭殊的朋友。但无荆却不说话。他不说话就是不答应。
冷庭殊也明白,道:“施算是你杀的?”
无荆道:“是。”
冷庭殊道:“你还想杀苟活和左洛?”
无荆道:“想。”
冷庭殊道:“如若我问是谁让你杀的,你是不是一定不说,而且说不定还会赶我走?”
无荆道:“是。”
冷庭殊道:“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宫南雪是鬼阴门的人,你又是宫南雪的徒弟。那么你也是鬼阴门的人。能命令你这样的人,除了门主之外,只怕不会有别人。”
无荆没有说话。因为他的嘴里已经全是酒,说不了话。酒壶里的所有酒已经被他一口灌入肚中。
冷庭殊突然道:“你的任务又没有期限?”
无荆道:“有。”
冷庭殊笑了,连他的眼睛都笑了,道:“还有多久?”
无荆道:“一个半月。”
冷庭殊道:“我有个主意,希望你能答应。”
无荆淡淡道:“我不答应。”
冷庭殊笑了,道:“我还没说你就知道是什么主意?”
“是。”无荆已经起身,就要走。因为他的酒已经喝完了,所以他一定要走。冷庭殊此刻只悔恨自己为何不多带点酒。他突然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杀左洛?”
无荆还没走,道:“是。”
冷庭殊道:“晚一点也不行?”
无荆沉默了一下,道:“晚多久?”
冷庭殊道:“三月初一。我保证左洛一定到。”
“好。”无荆答得很干脆。他的话一说完,人也就已经消失了,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他已不用再多问,因为答应他的人是冷庭殊。
冷庭殊回到青楼的时候,小荷居然不在。但左洛却在。他已经等了冷庭殊很久,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所以,在冷庭殊进门后,左洛便道:“冷兄弟,你是不是去鬼混了?”
冷庭殊苦笑,道:“哪里还有比青楼更方便鬼混的地方?我若喜欢鬼混,何必还要跑出去?”
左洛沉声道:“即使你不是去鬼混,别人也都以为你去了。”
冷庭殊道:“我知道。”
左洛道:“你知道?”
冷庭殊道:“刚才我爹发脾气的时候,我就在门外。”
左洛的脸沉了下去,道:“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也不用再多说了,你现在就和我回去。”
冷庭殊笑了,道:“现在更不能回去。回去了后就更证明我是在逃避,证明我在鬼混。”
左洛道:“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回去?”
冷庭殊道:“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
左洛实在无言以对。
冷庭殊道:“左大哥。你师叔死了?”
左洛叹了口气,道:“好像是。”
冷庭殊道:“好像?难道你也不确定?”
左洛道:“不确定。”
冷庭殊道:“那你为何不去问问你师父?”
左洛道:“因为我找不到他。他向来都很难找。除非他想见我,否则不会出现。”
冷庭殊道:“你知道是谁杀了你师叔?”
左洛道:“是无荆。就是上次要杀我的那个杀手。这个我倒是很确定。”
冷庭殊道:“现在你是不是也想杀他?”
左洛道:“是。”
冷庭殊叹了口气,重复了刚才和无荆说过的那句话。“我的朋友并不多。你是一个,无荆也是一个。所以,我不希望看见你们互相残杀。但我也知道,这都是无法避免的。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左洛道:“不答应。”
冷庭殊笑了。他居然笑了。为什么无荆和左洛的脾气都一样?冷庭殊笑着道:“你让我先说完再说答不答应。”
左洛道:“你说。”
冷庭殊道:“我帮你们定一个时间。三月初一。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准备。无荆已经答应了。”
左洛道:“既然他已经答应,我是不是不答应也不行了?”
冷庭殊道:“是。”
左洛唯有苦笑。
冷庭殊虽然没有把握无荆是否会答应,但他却有把握左洛一定会答应。这本来就是他已经设计好了的。我有信心可以避免左洛和无荆这一战。只要能推延一个半月,他就有信心。
冷庭殊突然又道:“左大哥,我让你问的事情,怎么样了?”
左洛道:“问了。是司空剑让冷伯父去冥王山的。”
冷庭殊没有意外。只不过,让他意外的却是,门突然打开了。
进来的也不是别人,是小荷。
小荷笑容盈盈,道:“冷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冷庭殊道:“刚回来。”
小荷道:“左大侠可是等了你很久了。”
冷庭殊道:“我本该早点回来的。”
小荷突然对左洛道:“左大侠,门口有位姑娘一直站着,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你。”
冷庭殊是直接飞到后院进来,所以他并没有看见。
左洛突然很困惑,笑了笑,道:“怎么会有姑娘在等我?等也不会在青楼门前等吧?……糟了,难道是碧云?”
冷庭殊却笑了。笑得很开心,道:“左大哥,碧云跟踪你,你怎么会没发现?”
左洛突然很慌张。似乎连汗都快留下来了。
第一章
若是一个男人,让喜欢的女人知道他去了青楼,那实在是糟糕透了的事。左洛连想都不敢去想。
他冒着冷汗,探出窗口。一瞧,哪里有什么人影。除了门前拉客人的青楼女子,似乎什么都没有。
接着便响起了小荷的笑声。那清脆的笑声,咯咯地响遍了屋子。这一笑,惹得冷庭殊也不得不笑了。
左洛突然道:“小荷。我和你有仇?”
小荷依旧在笑:“没有啊。”
左洛脸都红了“那你为何要捉弄我?”
小荷还在笑。笑得连腰都弯了下去。
两个男人被一个女孩甩得团团转,实在不是很有面子的事。所以,左洛酒也不喝就走了。冷庭殊也早早地休息了。
隔日一大早。冷庭殊又不见了。连小荷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冷庭殊当然不能在大白天乱跑。毕竟他还不希望碰见熟人。他只不过去了冥王山。
冥王山很高。最高峰上隐隐还残留些积雪。冷庭殊当然不用爬那么高。他用了几个时辰的时间来到了妖洞。
他在仙踪峰已经不清不白地惹上了骂名。他虽然还可以回去,但他却还要承受这些骂名。所以他不回去。
他不回去的原因还不止如此。他还怀疑一个阴谋。一个另他有些胆寒的阴谋。所以,他再次来到了冥王山,试图多查出点有用的线索。
只可惜。当他的人赶到了冥王山的时候。妖洞已经不复存在了。虽然妖洞并不是完全消失,但也和消失没什么区别。整个妖洞或被销毁,或被掩埋,人根本连进都进不去。
冷庭殊突然后悔自己白白浪费了几个时辰。他本该早就想到,妖洞肯定已经不会存在了的。即使不被仙踪峰的人掩埋,也一定会被主谋者用不为人知的方式销毁了的。
冷庭殊从头到尾思索了一下。
这个阴谋设计得的确毫无破绽。似乎无懈可击,无洞可钻。
如果狐妖不是显得那么无奈,使得他看上去不是为了自己。冷庭殊也根本不会想到这本是一个阴谋。但是,怎样才能找出主谋者?如若不去理会,主谋者是不是随时都会再次威胁仙踪峰?能将这个阴谋设计得如此巧妙的人,是不是也会留下一点破绽?
冷庭殊不知道。
他只知道,指示冷行涣来冥王山的人就是一个突破口。
那么,司空剑的嫌疑是不是最大?
如果司空剑不是主谋或帮凶,他怎么可能知道冥王山有妖?难道他不正是要引冷行涣去冥王山?
就算他查出了主谋,别人会相信他说的么?
冷庭殊没有直接回到青楼。而是去找王三。
王三是谁?冷庭殊从来没见过此人。他只知道。这个人会做人皮面具。而且做得很出色。
江湖人都知道,王三可以把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易容成她八十岁的祖奶奶。而且就连她的家人都绝难看出破绽。他还可以把一个六十岁的老翁易容成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而且可以让他俊俏得连街上的女孩子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所以。像王三这般名声响亮的人,冷庭殊稍微打听就能知道。
冷庭殊一进门,就放下了五十两金子。这五十两金子当然是向小荷要的。
王三一看金子,眼睛立刻比金子还亮,然后就笑了。笑得甜极了。
冷庭殊让王三做了一张人皮面具。这张面具足以让冷庭殊看上去像极了一个满面沧桑的老江湖。
冷庭殊收好面具,很满意得离开了。王三也收好了银子,很满意地笑开了。
夜幕又降临了。
月华如练。
冷庭殊已经带着人皮面具跟踪了司空剑一天了。
说跟踪,似乎并不恰当。因为冷庭殊一直都只是远远地望着司空剑。
仙踪峰出入的山门至少有四个。要守住出入口跟踪实在很难。所以冷庭殊不用这么笨的办法。
如果司空剑有嫌疑,如果司空剑只是帮凶。他可能会再和主谋协商。至少会通信。如果司空剑就是主谋,那么盯着他,是不是也有机会看出他的下一步计划?
这绝对是最蠢的一个办法了。但冷庭殊也只能选择这个办法。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他若想查出什么线索,是不是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从冷庭殊盯住司空剑那一刻起,司空剑就从未出过屋子。
司空剑的起居很简单。他是仙踪峰的长老。他有足够的威望,有足够的地位。所以他基本不用做事。他每天除了修炼还是修炼。所以,他呆在屋里一天都不出来,这一点也不奇怪。如果他经常出来,那才奇怪了。
冷庭殊的耐性一向很好。他的隐蔽性也一向不错。因为他有深厚的功力可以让人发现不了他。但他并没有把握躲过司空剑的察觉。所以他一直隐蔽得很远。
夜幕对于隐藏中的冷庭殊实在是再好不过了。那双躲在黑暗中犀利而深邃的眼睛,难道会把一个人跟丢了?
不会。
因为他是冷庭殊。
冷庭殊就是冷庭殊。他不会是大大咧咧的左洛,不会是冷酷无情的无荆。这个天下也只有一个冷庭殊。从他生下来那一刻,他就注定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多愁善感,聪明绝顶的冷庭殊。
第二章
夜幕下,司空剑屋里的灯依旧未息。
他是个修真之人。一身奉献给了武学。本就没有家世。像云封、龙勋和易霄寒这样的人,本就无畏孤独和寂寞。一个诚心修道,一生求武的人,何来的家世?何必要家世?
司空剑在仙踪峰,在江湖,早已是闻名天下、名副其实的剑客。他和冷行涣一样,少年出名。步入晚年后才修身养性,不问江湖事。曾几何时,他也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如若他有谋害仙踪峰的阴谋,谁愿意相信?
冷庭殊也不愿意相信。只不过,有些事情到了必要的关头,就不得不信。也不得不怀疑。
子时。
冷庭殊足足等了七个时辰。他的耐性一向不错的。所以他并没有感到困倦。
司空剑屋里的灯依旧未息。
但是。他的人却已经走了。在子时走的。
人虽走了。却不是从大门走的。他是直接跳出了窗后,纵身入空的,连屋里的灯都没有熄。虽是如此,但这一切依旧很难逃过冷庭殊的眼睛。冷庭殊本就是个细心的人。一个细心的人若是认真地去做一件事,想失败都很难。
司空剑为什么不熄灯就出门了?为什么他不从正门出去,反而要从窗子里离开?难道有什么急事?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让人知道他出过门?还是他已经发现了冷庭殊?
冷庭殊不知道。他也来不及去想。因为他已经跟了上去。虽然他依旧带着人皮面具。但他一向很谨慎。所以他当然不敢也不能跟得太近。
司空剑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冷庭殊一路跟着,一路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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