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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最小的海 > chapter 1 别样的日光 vol. 1

chapter 1 别样的日光 vol. 1

何睦难得的大方承认:“对啊!”

“嗯,不错,至少看上去不错。”他点头,又说:“那沈崇……”

何睦斜眼看他:“你也跟着瞎起哄?难不成我还真的老牛吃­嫩­草啊!”

“呵呵!我一开始倒真觉得你们之间挺来电的。你和其他人在一起,那个磁场就完全不一样了!”

“……”何睦无语,想了一下才说,“是不是我和他在一起,就很少说话,沉默的时候比较多?”

“嗯,你一说我才发现。”潘斌点头,“你和别人在一起不这样啊,总是有事说事没事扯事的那种!”

何睦摇摇头:“他太闷,我一向对闷­骚­的人没辙!”说完两手一摊,“你现在相信我了吧,我还是比较喜欢‘叔叔’那一型的,成熟稳重会照顾人也比较会玩!”她掰着手指头数肖楚宁的好处,潘斌在一旁啧啧称奇:“想不到何睦坠入情网的模样和那个小姑娘符馨予一个模子啊!”

“嗯?”何睦开始不解,想到刚才会议室的一幕,才张口叹了一声:“哦!她和沈崇啊!”

潘斌被她的迟钝弄得一脸无奈的样子,说:“我说,你的八卦敏锐度不像是个女人啊!”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开口:“在这方面,我确实没有你女人。”

vol. 9

Vol. 9

何睦私下里找来自己的分数,粗略算了一下,的确是排在年级的前列,一等奖学金已然不成问题,于是开始着手准备申请国家奖学金。下午六点才结束一天的课,吃了个饭,她就慢悠悠地踱到图书馆去,打算花一个小时来写申请书。等电梯的空隙,何睦低着头,正琢磨着要怎样开头,听见身边一个不大的声音:“部长。”

是沈崇,于是朝他挥挥手,说:“上自习?”

沈崇扬了扬手里卷着今天的China Daily,说:“看看报纸。”

何睦笑:“我一般只看晚报。”

沈崇听闻,觉得有些窘迫,便把手里的报纸捏了捏紧。何睦见他如此,便解释道:“多看看英文是好事,别像我,什么都学成个二流子。”

沈崇知她是谦虚,便也不多说。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何睦按着开门键,等着后面几个向着电梯一路狂奔的同学,问沈崇:“你上几楼?”

“五楼。”

“我也五楼。”何睦笑笑,“你经常去么?怎么很少见到你。”

沈崇其实每天都到图书馆自习,甚至与何睦就在同一间自习室,不过两人确实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直到何睦坐下,才发现这件奇事的根源。

原来她找的位置刚好位于自习室的角落,面前是一堵白墙,右手边是玻璃幕墙,左手边也被框架结构的圆形支柱给堵住,整个死角就是她在自习室的小天地,甚至与整间教室都是有些隔离的,当然发现不了隔了她几排的沈崇。

沈崇看见何睦在给自己找的风水宝地坐下,不免也觉得好笑。那个位置说大不大,但是坐两个人又嫌太挤,只坐一个人,着实又是宽松舒服得不行,紧邻着玻璃幕墙,采光又极好,分明就是整间教室最­精­华的宝座。旁边的柱子上明明挂着用三种语言标示的“请勿占座”,可何睦依旧心安理得地堆了一堆的书在桌上,无声的宣告这是她的地盘。至此,他是越发地佩服起自己的部长来。

何睦花了半个小时打稿,修改了十分钟,花了快半个小时,将申请书的终稿整整齐齐地誊写到印有学校校徽的稿纸上,又做了一个封皮,这才大功告成地伸了个懒腰。今天上了整整六个小时的课,晚上再也没有心思看书,就从面前那个书堆中扯了一本《中国国家地理》出来,胡乱地翻了翻。

看到一个驴友专栏,两页A4纸密密麻麻地刊登了婺源自助游的游记,配的图是当地标志­性­的大片油菜花,看得何睦心痒痒。自己小时候也有过这样一张照片,穿着大红的裙子,站在金灿灿的油菜花田里傻笑。她顿时灵机一动,拿手机出来给肖楚宁发了条短信。

“去过婺源看油菜花没?”

然后就把手机一直捏在手里,另一只手继续翻着杂志。

肖楚宁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才回的短信。

“正打算明年三月自驾去婺源,如果有时间的话。”

何睦把手机拿在手里转来转去,想不到该怎么给他回信。很像问问他是否能带上自己,又觉得两人并没有熟悉到那个程度,想来想去只好说:“预祝你成行,到时候多拍写照片回来。”

这一次,肖楚宁的短信来得倒是快,何睦打开,他说:“借你吉言,如果方便,捎上你没问题。”

何睦几乎想跳起来大叫“Yeah”,一脸笑容地趴在桌子上,脸枕着那本杂志,正好就压在那张油菜花的照片上。

继续心不在焉地翻完了那本杂志,看看表不过九点过十分,实在没心思继续待下去,她于是收拾东西,打算回宿舍去上网,想碰碰运气,看看肖楚宁在不在线。

离开“宝座”走到自习室门口着实不容易,拐了三个弯,低声让四个同学挪开椅子,她才走到门口。电梯门恰好要关上,她立刻跑了过去,一进门就对帮她按着开门键的同学说了声谢谢。

那人不回话,何睦抬头看了一眼,原来又是沈崇,一脸笑地看着自己。

她清了清喉咙,问:“这么早就回去?”

“嗯。”他应了一声,也没怎么解释。

电梯下到一楼,两人并排走了出去。何睦住在西五舍,从图书馆往宿舍区走,却先要路过男生住的西十舍。一路上两个人都在毫无营养地搭讪,有些尴尬。到了沈崇的宿舍楼下,何睦伸手同他再见,不想他并未往里走,反倒是走在了何睦前面,说:“走吧,我送你到楼下。”

何睦有些讪讪,说:“不用吧,现在还早,挺安全的,再说就这几步路。”

沈崇没多辩驳,依旧微笑,说:“走吧。”

何睦只能跟上去,越发觉得有些尴尬。

然这种尴尬是被完全没有预料的事情给打破的。若­干­年后,何睦想起这一幕,依旧会觉得双腿发软。

走过西八舍的时候,恰好宿舍楼下的路灯坏了两盏,黑漆漆的墙根下甚至有一对抱在一起的情侣在窃窃私语。何睦和沈崇两人好不尴尬,只能故作镇定,眼不斜视地朝前走。

突然“嘭”的一声,两人双双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就听见墙角传来的女生尖锐的叫喊声。从坠楼发生到女生的尖叫,期间短短的几秒钟,何睦只觉得万籁寂静,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在静止。

沈崇拔腿就往那边跑去,蹲下去看坠楼的人。何睦的脚步很沉,但还是一步一步地迈了过去。黑暗中,她看到那个人似乎坐了起来,直勾勾看着沈崇。她走得越发近了,能看见那人嘴角流出的血,在没有路灯的夜里,是黑­色­的。那边的女生已经失声大哭起来,几乎瘫在了地上,她的男友只能蹲下去搂着她,伸手挡住她的眼睛。

“快!把他扶到我背上!”

那边沈崇在大喊,何睦突然醒悟过来,拖着不听使唤的双腿跑过去,和沈崇一起,拽着那人的胳膊,让他趴到沈崇的背脊上,然后便一直扶着他,向校医院跑去。沈崇跑得很急,边跑边大喊,让校道上的人让路。何睦的脑子在这短短几分钟内迅速清醒。她边跑边给辅导员打电话,让他联系校医院做好准备。

从生活区到校医院需要出校门,越过车水马龙的公路,但这种情况下显然不再适合从过街天桥过马路,沈崇顾不得来往的车辆,找到一个缝隙就往马路那边冲去。何睦只觉得来往车辆的车灯无比刺眼,刹车声也是如此尖锐。她死死拽着沈崇T恤的一角,觉得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的手上,她知道那是沈崇背上那人的血。

校医院门口早有医生和护士拉着担架车等着,见他们奔来,立刻有人上前接过那人,送到担架车上,几个人推着狂奔向抢救室。

何睦和沈崇在医院门口停下来,累得直喘气。深秋的夜晚,他甚至出了满头大汗,看向何睦那边,她双手颤抖着,从包里掏出餐巾纸,使劲地擦自己手上的血。

“那边有椅子,先坐一下吧。”他对何睦说。

何睦点点头,抬头看了看沈崇,有些呆住。他的右腮,脖子和肩膀上,淋淋漓漓地占了很多鲜血,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于是额头也多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你先别动!”何睦大声地喊,倒是把他惊了一下。

“嗯?”他皱着眉,只觉得心跳还没有平复下来。

何睦又在包里翻了翻,找到一包湿巾,胡乱扯了两张出来,走到他身边,狠狠地擦他脖子上的血迹。沈崇吃痛,按住她的手,才看到自己身上的血迹,顿时皱起了眉,接过何睦的湿巾,一声不吭地擦拭。皮肤上的血迹可以擦掉,T恤衫的印迹却没有办法,被冷风一吹,甚至已经开始­干­硬,透着暗黑的颜­色­。

何睦只觉得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她一直有些晕血,又闻到医院里的福尔马林味道,忍不住弯腰开始­干­呕。

“怎么了?”沈崇关切地问。

何睦摇摇头,怕他看不见,又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才支起身子,说:“有些晕。”

大门里奔进来的是自己的辅导员,沈崇于是站起来过去,同老师说了大概情况,见何睦依旧是弯腰皱眉的样子,又小声问道:“李老师,我们能先走么?我看何睦不大舒服。”

何睦勉强朝老师笑了笑,却听到那边否定的回答:“你们再等等,已经报警了,等警察问过现场情况再走吧。”说罢走到何睦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再忍一忍!”

于是她只能坚持。刚才一跑,浑身都是紧张出来的汗,这下被凉凉的夜风一吹,冻得直哆嗦。­干­脆站起来来回走动。眼睛盯着抢救室的门,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头一片忙乱,电击板按在那人的胸膛上,把人狠狠地弹起来,一次又一次。何睦只觉得冷,越发的冷。

vol. 10

Vol.10

何睦来回在走廊里踱步,试图用运动来缓解从头到脚的凉意。沈崇坐在抢救室门口的椅子上,双肘支着膝盖,看着她不说话。

抢救室里不停传来各种响声,仪器的“滴滴”声和医生护士的交谈混杂一处,何睦有些耳鸣。她忍不住,走到沈崇身旁,靠着墙壁站着。

“冷么?”他问。

何睦摇摇头,虽然浑身都有些发抖。她低头看了看沈崇,说:“我爸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身体都不错。”

沈崇抬头看她。

何睦叹了一口气,目视着前方的白墙,说:“我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沈崇有些沉默,把脑袋埋在手里,使劲搓了搓脸,说:“有时候觉得它就是这么轻易。”他坐直了身体,同样默视着墙壁,刷得死白的墙壁,右上方挂着药品的宣传广告。“生命在你身边溜走的时候,你甚至不会有一丝的感觉。两天之前,你还能摸到她的体温,两天以后,你却只能期望看见她的灵魂。”

何睦知道他在说自己的母亲,想安慰,却找不到词语。她向来不会说安慰人的话,只能伸出手去,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的握了握。

“她爱过你,就是幸福。”

抢救室的声音逐渐衰弱下来,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医生正将氧气罩从病床上的人脸上取下,另一个医生看了看表,对身后记录的护士说了一个时间,然后走出来,带来死神留下的字条。

何睦的眼神已经有些恍然,虽然素不相识,但这种生命从自己身边溜走的感觉确实不好受。已经有负责的校领导过来,楼下也响起警车的鸣笛声,何睦慢慢地蹲了下去,一手支着额头。

一个穿制服的警察上来,向医生询问经过做记录,然后对何睦和沈崇点点头,说:“麻烦两位和我去一趟现场。”

两人只能跟着走,出了医院大门,这一次乖乖地走过街天桥,何睦看着桥底下车水马龙霓虹似锦,总有些复杂的感情压抑在心里,憋得难受。

到了出事地点,已经有两个警察拉了警戒线封锁现场,拿着皮尺丈量。

已经夜深,鉴于事件的发生,学校破天荒的没有熄灯,甚至那两盏坏掉的路灯,也在这一瞬间重新变得完好。附近几幢宿舍的人都聚集到各自阳台,齐刷刷地往这边看。警察拿着对讲机与顶楼的同事联系。有人拿着记录本过来询问沈崇,他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地叙述当时的情景。

夜风刮起,将校道两旁行道树的叶子吹得刷刷响,落了几片在地上,恰好躺在那团黯黑的血­色­中。何睦一直抱着胳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警察问完话,楼上他的同事也已经掌握了需要的数据,于是撤了警戒线,一件自杀事件就如此轻易的定了­性­,一条生命也就这么草草地陨落。两个警察对负责的领导交代了一声,大概是明后两天还要过来调查原因,让学校负责通知学生家长,回头还拍了拍沈崇的肩膀,那个戴眼镜的警察看了看何睦,突然说:“小姑娘,别想太多。”

何睦有些愕然,明白过来于是对他笑了笑。

所有人都离开以后,早该清静下来的校园终于恢复到应有的无声状态,只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临近几幢宿舍的窗口渐渐一个接一个的暗了下去,只不过去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该睡的也都上床去了。何睦和沈崇依旧站在校道上,她冻得瑟瑟发抖。

“回去睡吧。”沈崇说。

“嗯。”何睦点头,又摇摇头,“你能陪我到通宵自习室待一晚上么?”

“嗯?”沈崇不解。

她叹了一口气,指了指他T恤上暗红发硬的血块,说:“澡堂早就关门了,你又这个样子,还怎么上床去睡觉?”

沈崇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说:“那好吧,等我上去换个衣服。”

十分钟以后,何睦在宿舍楼门口看见了等待自己的沈崇,他换了一身衣服,还加了一件厚外套。

“走吧。”

何睦跟上去,手里还挽着一件羽绒服,另一只手提着平常上自习用的一升的暖水壶,被沈崇看见,便伸手接了过去替她提着。

“谢谢。”

“把衣服穿上吧,外头挺凉。”沈崇说,刚才摸到她的手指冰凉。他走在前面,听见何睦边走便穿衣服,便稍稍停了一下,等着她并排走。

并不是期末,临近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考试,所以通宵自习室里并没有几个人。两个结伴复习的女生大概是准备考研,另外几个都是拿了手提电脑过来,借自习室的端口在玩通宵的游戏。

何睦和沈崇走进去,里头的几个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或许以为是借地儿谈情说爱的小情侣,只不过一瞬间的眼神交接里暗含了浓浓的暧昧。沈崇倒是面不改­色­,扶着何睦的肩膀找了一个靠近空调的位置坐下,顺手把温度调高了些。

整个上半夜何睦都在写日记,头低得很低,几乎挨到了日记本上,用力捏着中­性­笔写着。沈崇坐在她的对面看书,眼睛发酸了,抬起头来就能看见她不顾一切地在写字,周围是一片寂静,笔尖摩擦纸面发出唰唰的声音。后来,她不知是写完了,或是累了,啪地一声,把笔扔到了桌上,脸就这样压在日记本上,闭着眼睛睡了过去。沈崇合上手里的书,悄悄地打量她。其实那个角度也看不清她的脸,散开的头发挡住了整个额头,他把她羽绒服的帽子拉起来戴上,何睦的整张脸几乎就被淹没了,怕她憋着,又轻轻帮她把头发拨了拨。

他也想睡。身体疲惫得不行了,脑子却异常兴奋,整个夜晚在他脑海里不停地重播,惊慌、恐惧、难过,他觉得自己一定得找点事情来做,可惜正是午夜时分,每个人都有梦,连何睦都已经沉沉睡去,可偏偏是他,进不去任何一个人的梦里。

几个小时前,他背着一个自杀的校友在狂奔,一路上只有他能感受到那人微弱的心跳,贴着他的肩胛骨,微弱地脉冲似地敲打着他。湿热的血滴在他的肩膀,开始是一点一点的,过马路的时候,他感觉右肩一热,到了医院才看到,是大块暗黑的血迹。

这个世界光怪陆离,可没有什么比自杀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他这么想着,从三年前母亲自杀,他就这么觉得。没什么比活着更幸福,即便贫穷,即便困苦。既然还可以坚持,还可以努力,又为什么要放弃?父亲告诉他,妈妈的死是因为受不了治疗的苦,不忍心拖垮家里。可他觉得哪怕是自己退学打工,晚几年再接着念书,在她痛的时候可以伸出一只手臂让她咬着,只要她活着,只要家还是完整的,就值了。 可她并不这么想,她甚至没跟他们善良,就自行了断了。这些想法没跟任何人说过,连他爸爸都不知道。

何睦换了一只胳膊枕着,眉头皱了皱。沈崇看见她刚才枕着的那半边脸被压得红红的,还有发丝的印迹。他帮她把帽子拉好,转身将空调又调高了亮度。教室另一边在玩游戏的男生瞥了他一样,小小咒了声:“搞什么!热死了!”沈崇心情不好,又怕吵醒何睦,只斜眼瞪了回去。

四点多的时候,一直死撑着打游戏的两位也忍不住趴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另外几个考研的师兄师姐已经把随身带的小棉被整个蒙在了头上,所有人都睡得香,唯有他自己,仰着脸靠在椅背上,腰酸背痛却依旧清醒。厚厚的《国富论》盖在脸上,压得他的鼻尖有些发酸,于是又把书拿下来。

快六点的时候,太阳出来了。闹市里并不能看见朝阳,只有越来越亮的天­色­。楼下不远处的体育场传来依稀的晨练声音,田径队的教练开始吹哨子集合,也有人在楼下开始练英语发音,支支唔唔的听不真切。

何睦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好一会儿才明白四周的情况。对面坐的沈崇,仰着脸靠在椅子上,脸上盖着厚厚的书。她走过去拿起他的书,才发觉他已经沉沉地睡去。

vol. 11

Vol.11

尽管学校尽力压住风声,可跳楼事件还是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第二日警察调查之后,真相已然大白。跳楼的男生其实已经结业,六月份就应该搬出宿舍,但是却在母校做了几个月的“校漂”。至于自杀的原因,何睦听说是因为他硕士在读期间沉迷游戏,居然从未进过实验室,毕业设计自然无法完成。导师无奈又气愤,自然不会给他发学位证。他于是找了朋友搬进本科宿舍,一面找工作一面请学校通融。但几个月过后,由于文凭的缺失,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学校方面又是做足了要杀­鸡­儆猴的气势,硬是不肯退让半步,一时想不通,便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何睦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含含糊糊的朝林子琪说:“真是一纸文凭压死人啊!”

林子琪靠着枕头坐在她的上铺,一只耳朵里还塞着耳塞,嘎嘣嘎嘣地吃着五香蚕豆,口齿不清地回答:“你没听说,学校越好,自杀率也就越高么?我看过一个统计,据说牛津里有百分之六十的人都因为学业压力曾经有过自杀的倾向,还有还有,北大有多少人都葬身未名湖喂鱼了呢!”

何睦有些不以为然,却也不得不信。下午路过西八舍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周身冷飕飕的。事发地点有几个人跪着在烧纸,她走近了才听见低低的抽泣,大概是当事人的家人接到消息赶了过来。她身后的樱花树被风吹得刷刷响,似乎每听见一声哭泣,叶子就仿佛响应似的飘落一地,何睦对昨晚的事情还是心有余悸,也不忍心看下去,便拉了林子琪快快走开。

回到宿舍打开还在待机的电脑,意料之外地看见右下角的小喇叭一闪一闪,打开一看,居然是肖楚宁通过她申请好友的验证消息。何睦的心情突然被扭转了过来,点开好友栏,重新设了一个组,里头只有肖楚宁一个人,想来想去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便鬼使神差地输入了一个感叹号。如果暗恋也算爱情,那么他的每一次转身或回头,都是她生命中一个惊叹。

已经是下午六点多,肖楚宁的头像暗淡,显然已经下班,或许正在回家的路上。何睦忍不住想,他是回父母家,还是和同事有约呢?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给他留言:“不是说不用QQ?”

过了片刻又补充了一条:“昨天遇见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对你说说么?”

于是接下来的整个晚上,何睦都在期待着QQ的“滴滴”声,塞着耳塞舍不得摘下来。九点多,她在论坛里无聊到极致,就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终于耳塞里传来了异常悦耳的消息声。何睦大喜,点开那个一直不舍得关掉的对话框,只见肖楚宁发来一个笑脸,后接了一个单词:“please!”

她沉下心来,慢慢地将昨晚的一切复述给他听,她写得很慢,输入一句话就要反复看几遍,生怕用错了词语。不知不觉,竟然写了满满一屏。

消息发过去很久才收到他的回复。“听到这种消息确实很遗憾。”他的第一句话这么写着,“不过你要知道,这件事情实际上与你无关,你的心理无需为这件事情有负担。”何睦有些意外,便继续读下去。

“我们这个职业最大的坏处就是看惯了死亡,从一开始会震惊、伤心,有时候甚至是恶心,到现在目空一切的镇定,不能说是麻木,这个职业要求我们要把现场的一切物化,然后还原,必须抽离所有的感情。当然你还年轻,正如你说,这是你第一次亲历死亡,那么最好把它当作一个入门,虽然很残酷,但是你要知道,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就是死亡。”

何睦慢慢明白他的意思,又说:“他是陌生人,也许过不了一个星期我就会忘记。但是如果是家人,是朋友呢?怎么能习惯和忘记?而且,就算是我死了,我也不希望爱我的人忘记我啊!”

“死亡是不可逆的。”他说,“我们只能被动接受。当然,这也许需要时间来帮忙,但确实是人在一生中必须学会面对的东西。你要知道,每天都有那么多的生命消失,地球也同样在自转公转。”

何睦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似乎肖楚宁所说的一切在一瞬间在她的信念之间硬生生地Сhā上了一面旗帜,自己从未想过的这个问题被他揪出来,让她瞬息间有些不知所措,就如同小时候上幼儿园,被老师硬逼着唱一首自己从未听过的歌曲一样。她自小家庭幸福,家人身体都健康,死亡这个话题确实没有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

“这个话题实在令我痛苦。”她想了半天这么给他说。

“Take it easy!”他发来一个笑脸,又说:“周末想不想去沙峪野炊?换一换心情。”

何睦的兴致被稍稍调动起来。“好啊,你们俱乐部的活动么?”

“几个同事,周末出游。”

“哦。”何睦道,“你带我去方便么?”

“我没什么不方便。难道你有?”

何睦忍不住笑出声,连忙给他回话:“绝对没有!”

“那星期六早上七点四十五,我到你学校门口。准点!”

何睦给他回了一个嬉皮笑脸的表情:“遵命!”

待他的头像再次暗淡下去,何睦才把网络断掉。学校的宽带是按流量计费,她这样挂在网上几个小时,算下来也不便宜。关掉窗口之后的桌面是一张肖楚宁的照片,胳膊支在紫云楼朱红­色­的雕栏上,身体前倾,下颌到脖子间的线条优美。何睦盯着照片看,嘴角有些不自觉地上翘。

林子琪双手捧着杯子从阳台走进来,撞见何睦有些痴呆的表情,说:“你发情了?”

何睦不理会她的粗言俗语,依旧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用含糊不清的词句呢喃:

“第一次见他,就有种心里暖暖的感觉。”

林子琪已经上床,冷不丁听到何睦的声音,翻开被子,把脑袋从床沿伸下来,低声向何睦喊道:“你吓了我一跳!”

何睦忍不住翻白眼:“拜托……你不要老在熄灯之后学贞子!我发誓我受惊吓的次数和程度比你严重多了!”

林子琪“嗖”地把脑袋收了回去,重新用被窝把自己裹好,半命令式地朝何睦说道:“继续!”

“啊?哦!”何睦的心情好,懒得去计较她的语气,思路被她打断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来自己接下去要说的话。

“在他家里第一次见到他,他还刚下班回来,穿着制服,笔挺笔挺的,上楼换衣服的时候我就盯着他的背影,直挺挺的背脊,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漂亮的肩胛骨。吃饭的时候他换了一件黑­色­的T恤,我才觉得他其实那么年轻……”

“食­色­­性­也,未必是爱!”

“你别Сhā嘴!”何睦说,“如果只是看皮相,我只会用欣赏这个词。我说的是喜欢,从那一顿饭开始,他举筷子夹菜,说话的样子,微笑的样子,都有些看不够的感觉。而且,喜欢偷偷观察他,一旦被他撞见目光,会心虚得脸烧红。”

“典型的青春期反应嘛……我十三岁就有这种经历了,何睦你真是晚熟!”

“你别老打岔啊!”何睦对于林子琪的行为有些忍无可忍,伸长腿踢了踢她的床板,接着说下去。“这就是喜欢上了吧……我是真的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那爱呢?什么时候上升到这个程度的?”

“爱……说不上来,现在也许还算不上吧。现在这样,很单纯的喜欢,听他说说话,看着他对我笑,感觉很幸福。”她又眨了眨眼睛,说:“很满足,心里暖洋洋。”

“那是肾上腺素分泌过多了。”林子琪又泼她凉水,“暗恋就像竹篮打水,搞不好就是一场空!”

“那如果是冰块呢?捞起来等它融化,不也能变成水?”

“那是需要运气的。”林子琪又把脑袋伸了下来,长长的直发垂在脸前,说:“而运气,是有概率的。”她嘭地一声把自己甩回床上,“祝你好运哦!”

“祝我好运。”何睦在心里也默默的祈祷,以前学英文的时候看过一篇文章,叫做fingers crossed,忍不住伸出双手,在被窝里坐了一个同样的祈祷手势。

vol. 12

Vol.12

周六大早,肖楚宁驾车准时到了何睦学校大门口,她背着一个橘黄|­色­双肩包,正在啃一个煎饼果子。看到肖楚宁的车子,她快快地将剩下的一点塞进嘴里,又匆匆地跑到一旁的垃圾桶把塑料袋扔掉,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接过肖楚宁递给她的一张面巾纸擦嘴,含糊地说了声:“谢谢!”

肖楚宁笑着点头,听见何睦问自己:“你吃早饭了吧,没有的话我包里还有面包。”

“吃过了,谢谢。”他笑,“我们就是出去野炊的,为什么还要带­干­粮?”

“习惯了,胃不好,包里总要装一点吃的,不舒服就吃一点。”

肖楚宁学着广告里语重心长的语气说:“小年轻,老胃病!”

何睦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周末的清早,马路上的车子零零落落的,刚有洒水车走过,路面被冲得­干­­干­净净,隔离带里的盆栽也都挂着晶晶亮的水珠。何睦很少这么早出门,扒在车窗上新奇地看。

肖楚宁侧脸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嘿,把脑袋伸回来。”

何睦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坐直身体,眼睛还是不老实地四处观望。她假装看向肖楚宁那一侧的车窗外,实则偷偷瞄着他的侧脸,紧抿的­唇­,人中很深。

肖楚宁大概感觉到她的目光,飞快地把眼光­射­了过来,何睦脸一红,故作镇定地指着窗外一家卖早饭的店铺,问他:“那是什么字?”

他好笑,顺着她指的方向瞄过去,不动声­色­地说:“biang,是方言。”

“哦……好奇怪的字,很复杂。”何睦皱着眉头,像是真被那个难写的字迷住了。实际上,她早就吃过那个名字极富地方特­色­的面条,刚才那一下,算是糊弄过去了。

车子一路往南郊开去,太阳渐渐升起来,路面的水就快要被蒸发­干­,车轮碾过扬起微微的灰尘。肖楚宁把车窗关上,顿时车厢里安静无比。他似乎也觉得这样安静的气氛有些尴尬,便伸手拉开了右边的储物盒,对何睦说:“有CD,你选一张吧。”

何睦低下头去仔细看,大部分的CD都还没有拆封,被塑胶薄膜包裹得好好的,码在一起。“怎么都是新的?”

“车载音响很少用。”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CD?”

“偶尔进山去露营,一连几天的话,夜晚也确实无聊。”

何睦于是抽了几张已经开过的CD出来,大概是他习惯听的几张,Bon Jovi,Oasis,还有U2。她于是问道:“你喜欢摇滚?”

他从她手里抽出一张Oasis的Morning Glory,说:“不算特别喜欢,总比pop要好吧。”CD被吸了进去,他把音量调低,说:“可以吧?”

何睦点头。又说:“我只到酒吧听过一场本土摇滚乐队的现场。”

“黑撒不错。”肖楚宁说,“中国的独立音乐比流行乐做得好多了。”

“相比indie rock,我更能接受indie pop。”何睦耸了耸肩,“英国软摇滚的话还好一些。”

肖楚宁又笑,点点头:“女生嘛,完全理解。”

从市区到南郊的沙峪,足足走了一个半钟头。路上肖楚宁陆续接到若­干­个电话催促他动作迅速一些,他都温温和和地应了,却一直将速度保持在六十公里。何睦问他:“不要快一点么?”

他吐出四个字:“安全第一。”

何睦于是无话可说。

到了景区的大门,肖楚宁的车子几乎是一停下,就被几个年轻人围攻了。何睦听到一个大嗓门吼道:“肖楚宁,你态度恶劣,行为可耻!”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肖楚宁倒是一脸平静,拉开车门下去,拍拍那位的肩膀,说:“有客,注意言行!”

正说着何睦也拉开车门跳了下去,笑吟吟站在众人面前。那位大嗓门愣了一下,说:“哟,哪里拐来的妹妹?”

何睦落落大方地上前同他握手,说:“你好,我叫何睦。”

“我叫程立安。”

程立安放开何睦的手,看看何睦,又看看肖楚宁,指了指他们俩,暗示肖楚宁提示一下相互的关系。

何睦刚要开口,就被肖楚宁的回答堵了回去。他说:“一个小朋友,大家照顾一下。”何睦听到“小朋友”三个字,好不容易才克制住面容的扭曲,还得做出一副乖乖女的样子。

三人旁边还站着一位年轻女士,微卷的头发被扎成一个马尾,正微笑着看着他们。何睦朝她笑笑,肖楚宁便顺带介绍起来。

“孙韵,法医科的,何睦你不是喜欢聂宝言?她们是同行。”

何睦闻言有些惊讶:“好年轻的女法医!你也是公安厅的?”

孙韵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我在城南分局。有空可以找我玩。”

程立安在一旁Сhā嘴:“孙韵你真是糊涂,有谁没事会到公安局去玩!”

孙韵浑身上下散发的是一种成熟安定的气质,她笑笑,只是轻声说:“可以约在外面啊!”

何睦看看肖楚宁,他也只是低着头微笑。听得他问程立安:“其他人呢?”

“都先进去扎寨了,就等你了。”

何睦听得有些心虚,撇了撇嘴,偷偷向肖楚宁做了一个手势。肖楚宁拍拍她的肩膀,声音不大不小,旁边两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没事,让他们伺候着。”

程立安无奈顿时无奈:“您是大爷!”

从大门口往里大约走了一公里,才到的营地。说是营地,其实大本营也只是一口已经架起来烧水的大锅,旁边只留了一个人看火,其他人都散在小溪周围,洗洗涮涮。何睦把包一扔,也凑了过去。她也不怕生,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绍了一番,接过周韵递过来的一颗土豆,开始刨了起来。不知是谁的瑞士军刀,太过锋利,她几乎不敢下手。正小心翼翼地刨着土豆皮,脑袋上方突然递过来一个可乐瓶盖。她抬头一看,是肖楚宁。

她接过瓶盖,不知所以地问:“给我瓶盖­干­嘛?”

肖楚宁单手在身后一撑,坐在她旁边的石板上。拿过她手里的土豆和瓶盖就给她示范起来:“看,这样削,不就快了?”

瓶盖锐利的边缘和锯齿很快就把土豆皮削­干­净。何睦来不及吃惊,就已经对肖楚宁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她接过他手里的物事,一边说:“你行啊!天才!”

肖楚宁在溪水里洗­干­净手,说:“我好歹比你多做了几年饭吧!”

“做饭?”何睦眼睛一睁,“只怕是下挂面吧,顶多调一个黄瓜!”

他甩­干­手,摸了摸何睦的脑袋,说:“不知者无罪。”遂往她身后走去,到炉子旁守着。

孙韵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肖楚宁走开,才问何睦:“你们很熟?”

“嗯。”何睦随口答应,想想又说:“也不算吧,我爸爸和他爸爸是同学。”

“也是。”孙韵笑,“我们这代人都是独生子女,难得有个疼妹妹的机会。”

“不见得啊!”何睦说,“像我,表哥表姐表弟表妹就一大堆,咋呼到一块儿,和亲兄弟姐妹也差不多。”

孙韵抬眼看了看她,好半天才说:“是么……”

何睦看了看手边的几颗还未削皮的土豆,心思一转,抱起来就跑到肖楚宁身边,跟他嘀咕了几句,两个人就开始动手,在地上刨出了一个脸盆大的土坑,周围用找来的黄土夯了起来,里头塞上烧红的木炭。

程立安凑过来,有些好奇:“这是­干­嘛?烧窑呢?”

何睦笑眯眯的看着他说:“现在别管,一会儿你就知道!”

程立安的眼神又飘向肖楚宁,后者­干­脆视而不见,伸手捞了一个烤好的饼子,扔给他:“尝尝里头热了没。”

黄泥搭起来的小窑渐渐被烧得发黑,肖楚宁在土窑旁边开了一个小小的洞,帮何睦把里头未烧完的木炭扒了出来,何睦立刻把那几颗土豆从小洞里扔进去,然后嘭地一声把土窑砸塌,在上面来回地走动,把烧烫的土踩得严严实实。

肖楚宁大约也是第一次见识这个阵势,和程立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程立安这才恍然大悟:“噢!过一会儿,这土豆就煨熟了是吧?”

何睦点点头,说:“不过只有四个。这样吧,分你半个,怎么样?”

“行。万一不好吃,我也还能忍。”

何睦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何睦和肖楚宁把土窑挖开,从泥里掏出几个热气腾腾的土豆,顿时香味四­射­,连在河边玩水的人都跑了上来凑热闹。

土豆太烫,何睦捧了一只在手里,两只手来回地换着,还得防着旁边的人伺机抢夺。

“哎哎!那半个是我的!”

她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听到程立安在圆心处的大叫,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被下一跳地回过头,原来是肖楚宁,站在她后面向她伸出手。

她嘻嘻一笑,忍着烫把手里的土豆掰成两瓣,递了一块给他。肖楚宁慢条斯理地剥皮,又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小口。把何睦看得心里着急,忍不住问他:“怎么样?你怎么吃那么慢?”

“香!”肖楚宁说,又小小地咬了一口,又说:“你咬一大口试试。”

何睦作势就把那半颗土豆往嘴里送,手伸到一半就被他拉了下来,好笑地看着她说:“小心烫!”

何睦的脸噌地红了,这才觉得自己的没心没肺。她一转眼,看见孙韵正坐在人群外,盯着还烧着水的炉子看,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可何睦突然觉得她那笑容让自己有些琢磨不透。

vol. 13

Vol.13

锅里的水烧开之后,被分作了两份,一锅加了锅底汤料烫菜,另一锅里头扔了几把绿豆,正在慢慢地熬着汤。

何睦用一次­性­筷子戳了一颗鱼丸,一边吃一边说:“我还没试过野炊做麻辣烫的,还有烤饼!”

“凡事都有第一次。”肖楚宁说,他不太吃辣,碗里都是些清淡的蔬菜。

何睦夹起一块土豆片,悄悄问他:“你吃不吃土豆?”

“怎么?”

“我……可不可以给你?”何睦脸红,“我不吃煮的土豆。”

肖楚宁默默地把碗递了过去,说:“烤的就吃?”

“烤的、炸的、蒸的都吃,就是不吃水煮的和炒的,对了,我最讨厌炒土豆丝!”何睦伸出手指数着。

“挑食。”肖楚宁低头说,顺带咬了一口那块土豆片。何睦心里喜极,差点笑出来漏了陷。

何睦往大锅的方向走去,边走还边嚷嚷着:“菠菜菠菜,大力水手要吃菠菜!”待她走到盛菜的篮子旁,才傻了眼的发现所有的蔬菜早已经被洗劫一空。“啊……没有了。”

程立安走到她旁边,拍拍她的肩膀:“小朋友,青菜没有了,锅底这些鱼丸豆腐皮倒是挺多,哥哥给你盛一些吧!”

何睦摇摇头:“算了,我等着喝绿豆汤。”然后走回肖楚宁身边坐下。

“我这里还有,基本上没有动过。要不要夹给你?”

“啊?”何睦傻傻地看着肖楚宁,然后就看见自己碗里多出来的菠菜和金针菇,“这个……你不吃,待会儿有力气爬山么?”

肖楚宁掰了一块烤饼扔进嘴里,也没说什么。

何睦低头,心中大喜地咬那一棵菠菜。

“我这儿也有一些,你要不嫌弃,就给你吧,我保证一口也没动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孙韵也走了过来,把自己碗里的蔬菜夹到何睦碗里。

“这……”何睦讪讪,“你们把自己的都给我了,多不好意思……”

“没事儿,”孙韵笑,“肖楚宁不是说了,要照顾小朋友?”

“呃……”何睦没了话说,悄悄瞪了肖楚宁一眼。他只顾着低头,听见孙韵的话也只是稍微咧了咧嘴,没见有什么反应。

“那,谢谢啊。”何睦朝孙韵说到。后者似乎是有些刻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走到一边去。

景区是在一个山坳里,四周是不太高的几座小山峰,上面有诸如凉亭栈道这些一般的景致。大家吃饱喝足,便开始爬山运动。从山脚到半山腰都是已经铺好的石板路,对于一群平时就爱好运动的年轻人来说,走这样的阶梯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但也有些略显无聊,十几个人遂分成了几组,比赛哪一组先到半山的凉亭。何睦自然和肖楚宁分在一起,看见别组的人都别出心裁,为了领先早早就放弃了爬石板路,纷纷抄近路,攀着灌木往上爬,何睦不免有些着急。看见脚边恰好有一条被人踏出来的羊肠小道就想改道。胳膊却一把被肖楚宁拽住,她回过头着急地说:“别人都快到了!”

肖楚宁把她拉回正道上,慢条斯理地说:“安全第一,听话,咱不争那个。”

何睦撇撇嘴,无话可说。

孙韵从后面超过他们,脚步迈得很大,但也是不疾不徐的。待走到他们前面三四米的地方,才不紧不慢的说:“爬山最重要的是保持匀速,一开始赶得太急,后面气息就乱了。”

肖楚宁朝何睦点点头,说:“上面有一段是没有路的,到时候可得手脚并用。你现在就省省力气吧。”

何睦只能乖乖点头,跟在肖楚宁后边走。

走到半山腰,其他人已经或坐或站,在凉亭里边休息了一会。看到何睦和肖楚宁不免嘲笑一番。肖楚宁倒是不介意,反而何睦听了别人打趣他是“幼儿园保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于是登顶的时候,她几乎是走在最前面,肖楚宁怕她过于激进,也紧紧地跟在后面不敢放松。凉亭再往上,立着一块牌子,上面用白­色­油漆写着:“禁止攀登。”但有一条前人踩出来的小路,蜿蜒地通向山顶。一开始的山路倒还平缓,越到山顶就越陡峭,有些地方甚至是六、七十度的陡坡,非要人手脚并用的攀上去不可。何睦穿的是一双帆布鞋,抓地并不是很紧,好几次肖楚宁都看见她脚下的土松松地滑下去,把他紧张地眉头紧皱。何睦倒是轻松,每战胜一个陡坡就摇头晃脑地自赞一番,让肖楚宁有些哭笑不得。到了最后一段路,说什么他也不肯再让她打头阵,坚持和她换了位置,自己在前面爬着,过一会儿就伸手拽她一把。

山顶地方并不大,何睦再被肖楚宁拉上最后一道陡坡之后,喘着气站在一块大石头边,看着山下的景致,心情开阔不已。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上来,也有一些在半道上就放弃,打道回府了。何睦低头研究了半天,才摸索出那块大石头上刻的字。年代有些久远,上面的红漆已经掉光,她用手指摸出三个字:望夫石。不免有些好笑,说:“哎,这个居然叫做望夫石呢!”

程立安在一旁说道:“我敢打赌,全国上下的望夫石绝对不下一百块!”

何睦点点头,说:“从侧面可以知道,世上得有多少薄幸男!”

“嘿!”程立安斜她一眼,“小姑娘怎么说话的呢!”

何睦朝他吐了吐舌头:“我可没点名道姓说你啊!这么激动­干­嘛?”

程立安用手指点点她,无奈地转身。

孙韵在石头上靠着,听着他们的三言两语,脸上还是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何睦越发觉得看不透她。她悄悄凑到肖楚宁耳畔说:“你看孙韵那副望断秋水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孟姜女的感觉。”

肖楚宁淡淡地道:“别瞎说,担心让人家听到。”

上山容易下山难,果然,这次何睦再也不敢冲锋打前阵了,老老实实跟在肖楚宁后面,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走到特别陡峭的那几段路,她都只能回过身,下楼梯似的小心往下爬,肖楚宁就站在她的前面,双手护住她的身体。好几次感觉到他的手掌扶住自己的胯,何睦心跳不已,庆幸自己背对着他。下到半山腰的凉亭,众人开始自由活动。其他人大多都各自散去,顺着哗哗的流水声去寻水源,肖楚宁陪何睦在亭子里坐着休息。何睦的心砰砰直跳,不敢和肖楚宁靠的太近,便一个人在亭子外面踱来踱去。

“哎,这个亭子叫‘抱柱亭’!”何睦大声朝他说道。

“嗯?”肖楚宁拿着手机在发短信,头也没抬的问,“有什么典故?”

“你有没有念过,‘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何睦一扭头,说,“传说古代有个叫尾生的人,与一个女子在桥下约会,到了约好的时间,不见女子来,潮水却涨了起来,尾生为表示自己的守信,结果抱着桥柱,被水淹死。”她眨了眨眼睛,又说:“山顶不是就有一个望夫石?”

肖楚宁朝她走了过来,拍拍她的肩膀:“不管你信不信,坚贞不渝的爱情只是存在在典故、小说、戏剧,还有人的幻想里。现实生活里倒是基本不存在的。”

“我信啊!”何睦说,“我也认为,再浓烈的爱情,最高境界也只是升华为亲情。要坚贞不移地爱到天荒地老,可能­性­基本为零。”

肖楚宁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半天点点头,说:“这么想得开,思想挺成熟!”

何睦笑:“所以啊,你别老说我是小朋友,我都快满二十了!”

肖楚宁默默她的头,这样亲昵的动作让何睦有些僵硬,却听见他说:“我都二十七了,小朋友。”

何睦低着头小声嘟哝:“我又不介意……”

“嗯?”肖楚宁听不清她的话,低下头询问,“你说什么?”

“我说……”何睦抬起头来,难得的满脸绯红。她盯着肖楚宁的眼睛,老半天才吞吞吐吐的开口:“我和你说一件事情,你……你不要生气。”

肖楚宁笑:“你说,我不生气。”

“那……我要是说,我喜欢你,你会不会生气?”何睦小声说完,终于不再敢看他的眼睛,把脑袋埋了下去。

空气有些凝滞,那几秒钟何睦甚至觉得周围的空间成了一个大大的黑洞,让她不知今夕何夕。感觉过了很久,才听见肖楚宁的笑声。

“为什么要生气?”

她慢慢地抬头,看见他满眼的笑意,忍不住又解释道:“我,我不是开玩笑!”

“当然不是。”

“那你笑什么?”

肖楚宁不笑了,说:“那,我哭给你看?”

何睦语塞,抬头微微怒视着他,却还是发现了他眼底隐藏的笑意。她有些尴尬,有些生气,一转身,便沿着石板路向下走去。

肖楚宁跟着她,一路上逗她说话,她都不理睬。直到快到山脚,才转过身,有些委屈的说:“我第一次告白,你就这态度……”

肖楚宁上前,刚要开口,她又回头急匆匆往前走,把他甩在身后。

到了扎营的地方,她咕噜咕噜灌了一碗绿豆汤,走到锅前正要盛第二碗,手里的一次­性­饭盒被肖楚宁接了过去,一边帮她舀汤,一边说:“去包里把手机拿出来看看。”

她不知所以,愣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走过去,从一堆的行李中翻出自己橘红­色­的双肩包,从里面掏出手机。有一条肖楚宁发来的短信,她的心又开始乱跳,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忙着和一旁的同事说话。闭着眼睛,一狠心按了阅读键,挣扎了很久才睁开眼睛,上上下下看了许多次,不敢置信地又抬头看看他,屏幕上只有一行字:

“So, be my girl.”

她欣喜若狂,想了半天,还是发了一条短信向他求证:“真的?”

她看到那一头,肖楚宁掏出手机看了一下,然后端着她的饭盒走过来,一直走到她面前,把饭盒递给她,然后摸摸她的头发,说:“假不了!”

何睦终于理解小说里常用的比喻——像灌了蜜一样甜——是什么意思,她想大笑,却又不敢放肆,伸手握住肖楚宁的手掌,看着他直笑,半天又觉得自己傻,忍不住又把脑袋埋到自己胸前,简直是乐不可支。

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夕阳的余晖从山与山的缝隙中穿透过来,铺撒在潺潺的溪水上,溪水从堤坝下涌出,落在何睦合起的手心里。她在自己的手中看见山和树的倒影,看见肖楚宁带笑的眼睛,看见夕阳西下时分,那别样的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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