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芷若知道了。”点了点头,小丫头又道:“芷若只记住那些对芷若好的人,像是爹爹和娘亲,菡姨和婆婆,还是殷叔叔——”
“小丫头真不够意思,难道韦叔叔对你不好?叔叔还救过你呢!”突然出现的韦一笑看了一眼旁边的叶紫菡,又连忙笑着对小丫头抗议道。
“韦叔叔也对芷若好了,可是殷叔叔对芷若更好些,他替爹爹请大夫,还煎药,把自己衣服弄脏了都不在意,又买了许多礼物给芷若……”
小丫头还在一本正经掰着手指算着殷叔叔的好,叶紫菡却突然极温柔地笑了,小丫头每说一件,她都能想起曾经的场景——渡船内,汉水河畔,客栈里,熙熙攘攘的襄阳街巷,甚至在变故发生后,陪着他们两人最多的仍是眼前这个小丫头——六哥,原来我们早就在一起享受过了最简单的天伦之乐,我无憾了!
微笑间叶紫菡不由得又想起最后分别的一幕:自己身上寒毒发作的七天后,自己终于寻了个机会探了他的口风,只听得自己可能患上不治之症,他当即便心神大乱牵动内伤,用了大半天自己才以玩笑的口吻安抚了忧惧至极的他,最终却在他临睡前移魂大法让他的神智不能自主,然后又施以忘心咒以银针封印了那段与自己有关的记忆,彻底忘记了自己,自己的生死便再也与他无关了!只是委屈了腹中的孩子——六哥,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继韦一笑之后,杨逍殷天正也相继从那边虚掩的门里出来,不想第一个扑出来的却是晓晓。
“小姨,你有了芷若都不疼晓晓了,我不依——”抓住叶紫菡的一只手臂,叶初晓难得像个别扭的孩子般开始扭麻花——想到孩子气,叶紫菡不由得又有一瞬间的愣神。
“谁让你自己不成器?芷若丫头可是寄托着我们的希望。”低嗔一句,叶紫菡终是柔声道:“好了,你是姐姐,那便有点姐姐的样子,这个泼样,教坏了弟弟,以后有你头疼的!”自己肚子里是个男孩,虽然脉象略有异样,这一点却是不会错的。
“他将来再泼也只能做个孙猴子,肯定翻不出小姨你的手掌心。”听出叶紫菡这句玩笑话含有托孤之意,叶初晓也暗自压下心底的慌乱娇笑道。
“好啦,你们正事说完了?都去忙吧,早去早回——”望着小丫头轻笑一声,叶紫菡的话却是对杨逍等人说的。刚才他们在房间里便是“讨论”阳顶天之死留下的迷局。
“马上就到年底了,你现在就要赶我们离开?”虽然晓晓丫头揭露的内情实在是干系重大,但是既然阳教主已死多年,他们这些人纵然赶去也只能是帮教主敛尸——沉吟间杨逍已经决定暂时留下。
“可不是?无论是鹰王还是胡兄弟,怎么着也得留咱们过完年才够意思吧!”韦一笑也懒洋洋道。
“哈哈,承萌杨左使和韦兄弟看得起,便是年年都来江南过年又有何不可?”殷天正也豪爽笑道。
“那我就叨扰胡兄弟和鹰王了,”潇洒一笑,杨逍又对韦一抱拳笑道:“年后还请韦兄弟跑一趟,联系五散人他们共聚光明顶。”
“哟,杨左使尽管差遣便是,那一声‘请’字,我可不敢当。”韦一笑的语气虽然有些阴阳怪气,倒也没有拒绝杨逍的提议。一来此事确实关系重大,二来嘛,这次相遇,眼前的桃花男似乎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
“应该的,应该的,五散人那里便有劳韦兄弟了。”面对仍有些刺头的韦一笑,这次杨逍没有像以前那般不悦,反而继续笑得牲畜无害:“这次难得教中兄弟齐聚一堂,到时候大家一定要一起喝个痛快,鹰王和韦兄弟也都许久未回光明顶,若不嫌弃,将来便让杨某做个东,无关乎教中事务,纯粹是庆贺兄弟相聚!”
“如此甚好,哈哈,到时候光明顶上咱们就不醉不休了!”殷天正已经与杨逍和解,又担心韦一笑当众落了杨逍的面子,所以他当即便接过杨逍的话笑道。
“有免费的酒喝,我当然要去了!”韦一笑也怪笑一声回道:“只是我这肚子里的馋虫可挑得很,不是上等的美酒可喂不饱它!
“韦兄弟尽管放心,不是好酒杨某也喝不下去,又岂会用来招待教中兄弟?”爽朗一笑,杨逍已经开始习惯韦一笑说话的特色,不理会他的语气神情,只要抓住他话中的重点就够了。
“好了好了,既然都决定暂时留下来,年前的准备工作都搭一把手,我一个人可忙活不过来。杨左使,韦蝠王,你们都没有意见吧?”胡青牛的妻子王难姑虽然毒术精湛,性子却是个极爽利的。
“旦凭弟妹吩咐便是。”微微一笑,杨逍举手投足间尽是一股子风流写意。
“啧,杨左使,快快收起你的桃花相,这里可没有你的红颜知己,”韦一笑又怪叫着开始找碴了:“再说了,任凭你笑得妖孽,弟妹可不会因为那张好看的面皮就免了你的活计!”
“呵呵,我明白了,韦韦一定是嫉妒咱们左使长得比他帅,又怕姑姑将来把所有活都派给自己——”叶初晓可不愿自己的偶像一直被“欺负”,“韦韦,其实你真的不用自卑,虽说你的眼睛小了些,眉毛细了些,下巴尖了些,皮肤暗了些——但是你放心,我还有一门绝技就是大变活人,只要你跟我走,听我的话做,不出三个月,我一定给明教打造出一个英俊忧郁的美人蝠王,只是到时候,你一定要给咱们勾一个蝙蝠婶婶回来——”
“臭丫头,不用你打造,你已经是我忧郁的根源!”眼前的小丫头绝不是第一次跟自己做对了,牙齿磨得霍霍响,韦一笑阴森森地“笑”望着某人。
“哟,韦韦想要杀人灭口啊?我死不足惜,可是若我真的死了,将来谁教你穿衣打扮?谁教你养颜美容?谁帮你一起去找蝙蝠婶婶?连个老婆都找不到,你向谁证明你的男性魅力?”躲到殷天正身后,叶初晓连珠炮般继续打击眼前的纸蝙蝠韦一笑。
“你这个臭丫头——”怒瞪着眼前笑得极为天真的小丫头,韦一笑终于忍不住开始跳脚:“鹰王,这个小怪胎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小小年纪满脑子乱七八糟——今儿谁都不许Сhā手,我非得教教这丫头什么叫祸从口出!”
“其实韦蝠王已经很幸运了,”想想叶初晓自到蝴蝶谷后对着白兰发下的宏心壮志,旁边看戏的王难姑突然轻飘飘道:“幸好她还愿意跟你站在同一战线!”
“哼,我才不要跟他站在同一战线,”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叶初晓已经义正词严抗议道:“敢欺负我,我自己去找一个蝙蝠收藏家,然后把你卖给她!”
“呵呵,其实韦兄弟也年纪不小了,该找个弟妹好好过日子了!”殷天正很够意思地为兄弟“打算”。
“谁说不是?鹰王,胡兄弟,弟妹,以后咱们都帮韦兄弟留意着点,也好早点喝上韦兄弟的喜酒。”表达兄弟“友爱”,杨逍也不落人后。
“不要光说韦兄弟了,杨左使你也是一样,我和兄弟们也都盼着喝上杨左使的喜酒呢。”殷天正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的关心兄弟。
“外公不用担心,咱们左使的婚事也包在我身上啦!”闻言,叶初晓很豪爽地打起包票。要找蝙蝠婶婶,她一时间或许真的毫无头绪,但是明教的左使夫人,她自然是找得到的
蝴蝶幽谷(下)
至元二年的春节,众人便是在这安徽女山湖畔的蝴蝶谷一起渡过。只是在春节的前三天,叶紫菡身上的寒毒第三次发作——粗略算来,这种寒毒可以说是每月发作一次
虽然身边有医仙毒仙看顾,叶紫菡却仍是整整虚脱了两日才缓过神来,腹中有胎儿,根本就不能用什么药。
这一年的春节如果还有什么值得一提,那便是叶紫菡拜了殷天正夫妇做义父义母,是殷夫人的提议,虽说有思女心切的缘由在里面,她也是真心怜惜那个坚韧聪慧的女子,真心想要照顾她腹中的孩子。
当着杨逍宁氏胡青牛夫妇等人的面,叶紫菡恭恭敬敬递了认亲茶,喊了一声“义父”“义母”,这件事倒也成为蝴蝶谷内这一年第一件喜事。至于乱了辈份的问题——反正他们这些人的辈份从来就没有顺过,殷天正与韦一笑兄弟相称,杨逍虽说是在明教比二人身份高些,也算是平辈。而叶紫菡早在初到金陵的时候便视殷天正夫妇为长辈,如今也不过是将这种关系正式定下来。而且在极北的海岛之上,谢逊和殷素素还以兄妹相称呢,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
过了年初五,明教众人便带着叶初晓去了光明顶,杨逍原本是想留下的,却仍是被叶紫菡一句“你是不是就等着送我最后一程”给刺走了,叶初晓也是她在意让他们带走的,留下来只不过是徒增伤心而已。
已经过了正月十五,新年的气息虽然慢慢散了,蝴蝶谷内代表春意的绿芽也一天天长得格外漂亮,枝头许多含苞的蓓蕾似乎也随时可能怒放争艳。听王难姑说,因为上一年是个暖冬,今年蝴蝶谷内的百花烂漫的春天至少会提前半个月到来。
“胡大哥,可是孩子有什么不妥?”原本是每日例行的平安脉,胡青牛神色却突然大异,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叶紫菡还是发现了。
“你让我再查查——”眸子一闪,胡青牛轻声安抚了眼前的女子便又凝思切脉,然后又盯着叶紫菡的肚子许久不语。
“胡大哥?”心里闪过一抹悲凉,叶紫菡不由自嘲一笑:“我身上的寒毒有多霸道我自己再清楚不过,肚子里的孩子——他——”
“那个孩子没事。”微微一叹打断叶紫菡的轻颤,胡青牛的神色复又凝重起来:“我也不瞒着妹子了,妹子这腹中怀的怕是双胎,这另一个孩子——”都七个多月了自己才探出他微弱的脉息,胎儿怕是早就受了寒毒侵扰!
“两个?”心里一震,叶紫菡微颤着抚上自己的肚子,惊讶欣喜一闪而去,她抬头定定望着眼前的人:“总之,拜托胡大哥了,无论如何——先谢谢了!”只要认可了,明教中人的兄弟义气不会比武当兄弟的手足情深差,所以,在这里,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客气,一声真心实意的“谢谢”足矣。
“你也无需太过担心,既然现在他还安然,那必定是已经抗过了寒毒,”沉吟间胡青牛也安慰道:“以前一直觉得胎儿脉象有异,现在总算知道了,原来是两个孩子的缘故。或许是身为母亲的本能,也或许是你修习的内力自主选择之故,在你身中寒毒之后,你身上的内力及时选择了保护腹中的胎儿——所以你才会内力全失。”
原来自与玄冥二老的那场恶战之后,叶紫菡便觉自身的内力莫名流失大半,待后来又吸走殷梨亭体内的寒毒,她便没有了一点内力。只是她腹中的胎儿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一直安安稳稳的呆在自己肚子里,便是自己寒毒发作时,哪怕自己身上早已经冰寒透骨,肚子里却一直温温的。
疑团解开,叶紫菡想了想又道:“结果寒毒还是伤到了胎儿,这是不是说明我原有的内力已经不足以与两种寒毒相抗?”
“你现在着急也没用,这内力修习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便有所成就的事。”只一眼胡青牛便猜出了叶紫菡的心思,“左右不过三个多月便能生了,你自己放宽心思对你和孩子都好。”
“我知道,胡大哥,我会听你的安排。”想了想,叶紫菡终于抬头冲眼前的人微微一笑。这消息应该算得上是个好消息吧,两个孩子呢,她可以再奢求一点么?
后来,叶紫菡果然放宽心开始好吃好睡,一边像小白鼠一样任由胡青牛在自己身上钻研破解寒毒之法,一边养胎兼逗弄芷若丫头,偶尔会听谷里的人说些江湖中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没有人在她面前提到武当,便是芷若丫头也不再动不动就提到“叔叔”,对此,叶紫菡也没有刻意去打听什么,经过一次的生死离别就够了,现在,她只想平平安安生下孩子。
日子就在每天的针灸药浴中一天天过去,转眼蝴蝶谷内已经是春光明媚百花绚烂,叶紫菡身上的寒毒虽然间隔的时间略有些缩短,但在胡青牛夫妇的控制下,基本上仍维持了一月发作一次的频率。
三月底,杨逍等人终于从光明顶赶回了蝴蝶谷,便是韦一笑也来了。
看到众人眼中明显的疲惫,叶紫菡笑得极为淡然,在这一刻,她有父母,有兄长,有朋友,还有即将出世的孩子——这么多的亲人,她知足了。
可是,其他人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因为随着预产期一天天临近,叶紫菡是越来越嗜睡,有时候一天甚至要睡去三分之二的时间。
不需要对宁氏说抱歉,没能还了她的抚养之恩;
不需要对殷天正夫妇说抱歉,没有等到阿素一起到他们膝下尽孝;
不需要对杨逍说抱歉,没能履行去光明顶助他的诺言;
不需要对胡青牛他们说抱歉,让他们白白辛苦一场;
不需要对晓晓芷若说抱歉,没能再继续陪着她们;
不需要对谁恳求些什么,将腹中的孩子郑重托负给谁;
……
所有的一切都不需要说出来,叶紫菡只是陪他们一起期待孩子的降临。
四月初,蝴蝶谷内百花灿烂蜂飞蝶舞,任谁见了都要被眼前的景色迷花了眼。然此时谷中之人却没有任何心情欣赏这美景,因为叶紫菡已经昏迷两天了。
月上中天,一天只吃过一顿饭的众人丝毫没有饥饿的感觉,叶紫菡的房间内,夜明珠和烛火的光芒交相辉映,将房间照得犹如白昼。
屋外十几个人茫然等待焦灼不已,屋内胡青牛和宁氏手中的银针也一根根刺入叶紫菡身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似有所感的叶紫菡终于睁开了眼睛,接着,腹中便开始了第一轮的阵痛。比起寒毒发作时蚀骨锥心的痛,这种生产痛只是让叶紫菡喘息声重了些。如此阵痛持续了一整夜,次日一早,随着身体最终被撕裂的剧痛,一对双胞胎男婴相继啼哭着降临这人间。
叶紫菡只觉得很累,好想睡一觉,听着孩子的哭声,她却是有些不甘,双手胡乱摸索着,不多时便让宁氏捉住了。
“菡丫头,是两个儿子,都——好好的。”果然,宁氏话音一落,叶紫菡便慢慢安静了,接着又隐隐听得耳边许多人在说着什么,她很想努力听清楚,一种熟悉的冰寒之感却突然开始在丹田散开,接着,人瞬间便犹如置身冰窖,除了刻骨的冷,还另有一种被千万根钢针穿透的疼——
后来,叶紫菡便一直迷迷糊糊,醒了就是无止境的疼痛,生产之后她现在还没有力气挣扎,所以便只能等,等到自己痛晕过去——
由终南古墓匆匆赶来的杨氏夫妇便是这时候到了蝴蝶谷。
“寒毒不除,醒过来也是徒受苦楚,不妨让她就此睡去,只要能留住一丝脉息,待寻到清除寒毒之法,再徐徐图之。”得知了叶紫菡现在的情况,沉吟许久夫妻二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人提议道。
“杨叔叔,你们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叶初晓如见到救星般紧紧抓住来人的衣袖,一惯恣意张扬的脸上布满泪水,哪里还有以前的半点神采?
“连医仙夫妇都束手无法,叔叔又岂能解了那寒毒?”拍了拍小丫头的头,年过三十的男子望着胡青牛缓缓开口:“我只能帮胡先生争取几年时间。”
“兄台的法子便是让她暂时假死?”杨逍一开始就领会了来人话中深意,蹙眉沉思片刻,他眼中略有不赞同:“兄台可能保证将来一定会将人救醒?”
“这法子——或许可行。”看到胡青牛一脸凝重,宁氏知道他们只能选择如此:“什么时候施针?有什么需要我去准备。”
“现在不成,必须去终南古墓,因为那里有万载玄冰所成的寒玉床。”神情淡然的男子最后一锤定音,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寒玉床的存在,对于一个需要假死争取时间的人意味着什么。
“对,对,寒玉床说不定可以压制小姨身上的寒毒。”叶初晓却是病急乱投医想到另一个方面了。
七天后,由十几位江湖一流高手护送的一顶软轿由安徽蝴蝶谷离开,半个多月后,行踪如鬼魅般的众人终于到了终南山古墓中,软轿内一直昏迷的叶紫菡一路上极少感觉到巅波,有时她会感觉到了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然终究一个字也没能抓住。后来,她似乎又感觉到了寒毒发作的痛,不经意间,便又睡去了,这一次,她却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忆醒(上)
至正二年春,武当山上,由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殷梨亭看着终于如常人一般。
三侠俞岱岩虽然还不能下地走动,但是四肢被重新接续起来的关节也在稳健恢复中,据留在山上的涂大夫所说,若是这三个月一切状况良好,俞岱岩便能开始下地慢慢活动,如此最多两年时候,他的四肢便能像常人一样活动自如。
五侠张翠山虽然仍是杳无音信,但是知道他平安无事,众人也不再反复忧思叨念。
“六弟,是不是陪三哥下棋太闷了?”压下心底的叹息,俞岱岩望着对面的人淡淡笑道。
“三哥,对不起——”知道自己又走神了,回过神来殷梨亭连忙惭愧回道。
“清和,收起来吧。”对旁边代自己落子的弟子吩咐一声,俞岱岩又道:“屋里确实有些闷了,六弟,推我出去走走。”
“哦。”淡淡一笑,殷梨亭压下心底莫名的恐慌推着俞岱岩到了院子。
“去西后山看看吧。”明显感觉到这个弟弟的心不在焉,俞岱岩又开口道。
“过两天便是师父寿诞,纵然师父不愿大肆操办,我们兄弟聚一聚,我也希望有机会能给他老人家亲自磕个头——只可惜还要等两年!”为了不让身后的弟弟胡思乱想,俞岱岩也连忙找话说。
“两年后就可以站起来了,三哥应该高兴才是,”怔忡间殷梨亭果然劝道:“再说给师父磕头,我们兄弟哪里还用分你我?到时候我便代你和五哥给师父多磕几个头也是一样——”想到张翠山,殷梨亭也只能在心底叹息。
“五弟平安无事,咱们是该安心些。”
“三哥,五哥既已娶了五嫂,他们不能回来,七弟的婚事我们也可以帮他们办了吧?”回过神来,殷梨亭不由得提议道。婚事——为什么想到这些他便不由自主心悸不已?
“武当正值多事之秋,峨嵋灭绝师太似乎也不愿这么早就把徒弟嫁过来——也许是他们缘分未到吧!”听二哥和四弟说,峨嵋有弟子在襄阳见过弟妹的,那丁敏君还与弟妹起了冲突——灭绝似乎正是因此心里对武当也有了芥蒂,武当便也顺其自然了。
“哦!”虽然心里讶异,殷梨亭倒也接受了俞岱岩的说辞,只是听到“缘分”一词,他又开始走神了——
“三叔,六叔——”看到出现在练武场的二人,小正太宋青书连忙冲过去笑道。看到另一边俞莲舟望过来的眼神,小正太又连忙抓紧手中的剑冲二人笑道:“三叔,六叔,我前几天刚刚学全了玄武剑法,我耍给你们看——”
“什么叫耍给我们看?你当你自己是耍猴戏呢?”盯着眼前的小正太,俞岱岩佯装恼怒道。
“呵呵,三叔,其实孙猴子很厉害呢,我要是有他那样的本事,哼,我也要演一场大闹天宫来着!”小正太明显被人带歪了,唉!
“好了,自己去练功,天大的本事都是自己练出来的!”武当众人已经慢慢习惯了小正太的泼样,知道再争辩下去叔侄俩又要打半天舌头仗,俞岱岩只得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
自己不过伤了几个月,一向乖巧老成的宋青书就变了性子——殷梨亭虽然对此讶异,见师父兄长都默认了这种变化,他倒也没有再说什么。片刻,看到慢慢踱过来的俞莲舟,他连忙上前道:“二哥,等过了师父寿诞便让我来带大家练功吧,我的伤早就养好了!”
“你急什么?你现在虽然外伤养好了,内里却是伤了根本,不彻底调养好,很容易就会落下病根。你要是信不过我们,便去问师父,他老人家开口了,我们做哥哥的自然也不会拦着你。”盯着两个弟弟打量片刻,俞莲舟眼中有着淡淡的笑意。“三弟今天感觉怎么样?”
“精神多了,”微微一笑,俞岱岩又道:“就是六弟一直陪着我闷在屋子里,他怕是有点呆不住了!”
“三哥你别故意跟二哥告状,我陪着你还不行么?”知道两个兄长都是为自己着想,殷梨亭也不再坚持,也是没有心思再争辩,因为心里那股莫名的心慌此刻是越来越强烈了——
“六弟可是又头疼了?”注意到殷梨亭眉宇间的焦躁和渐渐苍白的神色,俞莲舟连忙低道,继尔又回头对身边的弟子道:“清正,去把你四师叔找来——”
“二哥,真的不必惊扰四哥了——”闻言殷梨亭连忙开口道:“只是一点老毛病,你说得对,看来我这伤还是得好好养上一段时日才行。
“你知道就好,要不你先回房歇息一会儿,晚饭时我们再去寻你?”对身边的弟子使了个眼色,俞莲舟也随口道。
“嗯,二哥,三哥,那我先回房了。”点了点头,殷梨亭很快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回到房间,殷梨亭却仍是坐立难安,不期然,他又抬脚去了书房——
随便在一排排书架上翻阅着,从儒家经典到道家典籍,从武当剑谱到地方传志,殷梨亭总是随手抽几本来略翻一下便又塞了回去,现在,似乎做什么都不能让他焦虑的心情平静下来——
不期然,一页有些发黄的纸张自手中的书内掉下,殷梨亭捡起来扫了一眼,便又陷入回忆,竟是一张幼时张翠山抄写的一篇崔灏的《黄鹤楼》诗。那时自己十岁,七弟八岁,五哥十三岁,那一天兄弟三人第一次跟着大哥二哥去了武昌城,两个哥哥去城里办事,让他们三人在客栈里等候,结果两个兄长刚一离开,他们三人自己也摸去了蛇山,想要去看看闻名天下的黄鹤楼,只是还没能登楼赏景,便先给两个兄长拎回了客栈,一番训斥自是免不了的,待回了武当,三兄弟竟然还被罚抄了三百遍崔灏的《黄鹤楼》诗,按四哥的说法,那便是三个人既然一起闯祸,受罚当然也要替兄弟们“互相分担”些——
自那之后,五哥倒对书法格外多了几分兴致,七弟却是发誓,说自己再也不去黄鹤楼了。想到这里,殷梨亭眼中难得微微有了些笑意,复又盯着眼前的纸页,那可是因为得了张三丰称赞五哥特意留作纪念的一张——
只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那么重点在哪里?是五哥的失踪?不是,与五哥没有关系的,是——是什么呢?自己怎么就是想不想来?似乎自己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忧思焦虑中,殷梨亭又觉得头痛不已,想到这几个月来永远也抓不住的梦境,清醒后那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空洞和莫名的心悸——不,自己不能再这样麻木地活着,一定要想起来,他一定要想起来——
“六弟,你这是做什么?”一路赶过来的张松溪一进房间便看到殷梨亭一脸痛苦地抓着桌角,偶尔还用手敲一下自己的头。
“四哥,你不要管我——”蓦然回头望了一眼身边的人,殷梨亭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继尔竟然开始将张松溪推出门外:“四哥,我一定要记起来——我会记起来的——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六弟——”一时不察被殷梨亭被推出门外,此刻张松溪只能不停拍着眼前的木门焦急唤道:“六弟,你别勉强自己,会伤着的——你开开门……”
房间内,紧靠着屋内跪倒在地的殷梨亭对张松溪的呼唤充耳不闻,攥紧手中的纸张,他只是喃喃念道:“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六哥现在想必是爱死这篇《黄鹤楼》了——
大江东去,波涛洗净古今愁;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憾。六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若是你失约,那便罚你抄六百遍《黄鹤楼》,就这么定了——
是了,武昌的梅花也是天下闻名——
……
脑海中闪过许多快如闪电的零碎记忆,殷梨亭却只是更加焦灼痛苦。是谁,到底是谁一直在自己耳边轻声呢喃?为什么自己总是看不清她的脸?这世间,会唤自己“六哥”的人——除了七弟,还能有谁?可是那个声音却明显是个女子——为什么自己会想不起来?为什么偏偏要忘记她?她又是自己的谁?
此时殷梨亭早已是头痛欲裂,脸上不但大汗淋漓,更是苍白如纸,可是他仍是在不停问着自己,一心想要抓住那些模糊的碎片——
外面张松溪终于撞开房门,看到眼前如魔怔般抓着自己的头喃喃不语的殷梨亭,他想也没想便点了他的睡|茓。
忆醒(下)
“六哥,如果有一天,我们在茫茫人海中走散了,我们都不要心慌,要好好活着,若有缘,他日总能相见——”十指交缠,女子突然抬头望着身边的男子喃喃低道。
“六哥,你知不知道,我就是爱看你呆呆的傻笑,所以,以后一定要天天都笑,哪怕我暂时不在你身边——”软榻上,半躺着的女子笑觑着眼前的男子浅笑着,旁边桌上的白玉瓷瓶中Сhā着两株娇艳欲滴的红海棠,男子的眼中却只有女子的一颦一笑。
“六哥,对不起,今生缘浅,你便忘了我吧——”紧紧抱住男子的腰,女子埋首于男子怀中轻声低喃。
“六哥,睡吧,等醒了,你便会彻底忘记这南柯一梦——忘记我们的相遇,忘记我们的誓言,忘记我们的孩子,忘记你的菡儿……”
还是那个女子,一袭浅紫色衣裙的她浅浅笑着,一口口喂着自己喝下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伴随着她如梦呓般的低喃,自己只觉得眼睛越来越沉,脑海却莫名闪过许多片刻,心亦是慌到了极点,明知道自己不能睡,他却仍是抵不住脑中的睡意沉入梦乡。
临睡去前,他的最后一个感觉,除了心底如天踏地陷般的恐慌,他亦感到了脸上一片冰凉,明显是有水渍落下——而他不知道的是,刚才在他脑海不断跳跃的记忆,一幕幕都离他越来越远!
还是那个女子,这一次她只是静静望着自己,什么话也没有说,自己却看懂了她脸上的哀愁和不舍,愧疚和道别,还有那满眼的柔情——等等,道别?她要去哪里?要离开自己?这怎么行?不行——自己不能让她走——
虽然仍是记不起眼前的女子是谁,殷梨亭却莫名不愿让她离开。
“别哭——别走——”昏迷中的殷梨亭双手又开始胡乱摸索,而且越来越急切——直到终于握住什么,他才继续喃喃唤道:“别走……菡儿——”
“六弟——”低叹着擦去殷梨亭眼中的泪水,张松溪突然有些怀疑,一直瞒着他真的就可以了?白日里神思恍惚,夜里梦魇缠身,这真是就是对他好?都说长痛不如短痛,若是弟妹已经遭遇不测,六弟早晚也要接受事实不是?可是,知道了实情,万一他真的想不开——
踌躇一夜,张松溪终是拿不定注意,却猛然想到当初于武当山下接殷梨亭上山之时,对方曾留下了一封信,当时那人是怎么说的?对了,他的原话是这样:殷六侠暂时忘记了一些事,若他一辈子忘记便罢了,若他记起来了,还坚持要下山——请您将这封信拿给他,他会安心留在武当的。
众人忧心之际,却不知一天一夜的挣扎之后,殷梨亭脑海中的记忆终于越来越清晰——
长安街头,两人初次相遇时一眼的心悸——
青木山庄内相偕赴宴时的暗喜和那一夜变故突生后艰难的逃离——
石洞疗伤的幽幽情丝和后来的仓惶别离——
还有终南山萍居山头那个仓促的婚礼——
襄阳聚首的互诉衷肠,汉水河畔突如其来的惊喜——
襄阳城外那惊魂一战——
武昌城下临别时女子的一意孤行——
……
“我姓叶,叶紫菡——”女子清冷的声音终于再次浮现耳边……
菡儿——自己怎么能忘记她?自己纵是忘记全世界也不能忘记她,那是自己的妻啊!
“四哥——告诉我,菡儿——在哪?四哥,求你……”紧紧抓住张松溪的衣袍,殷梨亭悲痛欲绝唤道,而曾经的一幕幕甜蜜幸福此刻都如同一把利刃一下下凌迟着他,让他生不得,死不得——
“六弟,你冷静下来,听说我——”望着眼前蓦然清醒过来的殷梨亭,张松溪心底也酸涩不已,还是记起来了!
“四哥,菡儿没事的,是不是?她只是仍然在意正邪之分,她只是后悔了,所以才不肯来武当,一定是这样……”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张松溪的话,殷梨亭只是紧紧抓住眼前的人喃喃道。
“六弟,你这个样子——你教我们怎么放心——又教弟妹她怎么放心?”紧紧抓住殷梨亭的肩膀,张松溪也蓦然厉声喝道:“在回武当之前,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你比我们都清楚。你为什么会失忆,弟妹她去了哪里——你自己就不能冷静下来想一想?”
“四哥——我——”颤抖着张了张嘴,殷梨亭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六弟,你四哥说得对,你是该好好冷静冷静!”门口宋远桥也沉吟着开口:“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唯有面对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如今你还什么都不清楚,自己就先方寸大乱,有用吗?”
“你随我来——”望着握紧双拳极力克制着颤抖的殷梨亭,张松溪终于叹道:“那天接你上山时,我还收到了一封信,却不知是不是弟妹所留,你——”
闻言,殷梨亭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希冀,不过眨眼间,他便不由得心底发寒,此时武当众人也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望着殷梨亭的目光满是担忧——
一行人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随着张松溪而去,明明只隔了一个跨院的距离,他们却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低颤着从张松溪手中接过信来,又慢慢展开——只一眼,看到熟悉的笔迹,他的呼吸便突然急促起来,又默默看下去,信中有关俞岱岩的受伤经过他已经无动于衷,因为末尾最后一段隐含诀别意味之词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根根尖锐的长钉一下下扎入他的心窝,让他几乎痛得不能呼吸——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却见殷梨亭突然松开手中的信就向外冲去。
“六弟——”其他几人低喝声中,俞莲舟也已经拦在了一脸决绝的殷梨亭面前:“六弟,你要做什么?有什么事大家一起商量着——真要下山你也该跟师父打声招呼——”
“二哥,你不要拦我——我要去找菡儿,她不会有事的,明明在大战之后她还好好的——她的剑无人可挡,哪怕对手是玄冥二老这样的人——”一直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可是一想到当时叶紫菡还有孕在身,殷梨亭终于彻底崩溃了——
什么叫“离开,情非得已”?什么叫“十六年后,或可再聚”?什么又叫“大仇得报日,夫妻团圆时”?菡儿,既然不舍,为什么现在不来见我?既然不是后悔嫁我,为什么又要分别一十六年?菡儿,你——出什么事了?
“二哥,求求你,你让我下山吧——”横冲直撞却怎么也冲不出俞莲舟的掌风,殷梨亭也开始用尽全力,到最后竟然连九阴真经的武功也使出来了。
缠斗中,只听“滋拉”一声布料撕裂的声响,在其他人的惊呼声中,殷梨亭便看到自己指尖透着一道道鲜红。心里一震,茫然间他也一下子跪倒在地,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他却突然感觉到喉咙开始涌出一抹腥腻,接着便又溢入口中——忧急悲愤悔,这些复杂的情绪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强撑着一口真气,他睁着眼睛哀哀望着几个兄长。
“二哥没事,只是一点皮肉伤罢了。”望着眼前的殷梨亭,俞莲舟也蹲下来沉声安慰道:“你的内伤又发作了,我们怎么放心让你下山?弟妹怕是也不愿看以你这个样子!”
“二哥——”轻嚅一声,殷梨亭眼中终于流下泪来。想想临别前最后一次相聚,那一天菡儿已经决定离开了吧,所以才会说那些奇怪的话……什么走散了,暂时离开——菡儿,没有了你,你让我怎么笑得出来?
“二哥,都是我没用,不但不能护她周全,反而要她处处为我担心,从第一次于长安相遇,我便只会给她带来麻烦,一直都是我纠缠不休……”靠在俞莲舟身上,殷梨亭开始轻喃不已:“从金陵到武昌,从华山到长安,终南山上,我终于求得她点头嫁我,却始终不曾真正为她做过什么……逃离襄阳,又是她一直守着我,我却只是惦念着武当的婚事,没有发现她身子有任何不适——与玄冥二老殊死相搏,她怎么可能毫发无伤?是了,我看到过她额上的伤,可是她说是不小心撞到我竟然就信了……二哥,或许我根本就不该招惹她——”
话是这么说,可是只要想到那种可能,殷梨亭便觉得胸口如窒息般疼痛不已。没有了那个女子浅笑着说:遇上你,真好;没有了那个女子柔声低喃着:我只在乎你;没有了那个女子似笑非笑的嘲弄戏谑;没有了那个女子板着脸的严厉训斥;没有了那个女子一声声唤着“六哥”……若没有遇上她,自己这一生还有什么意思?
一句句低喃中,心力憔悴的殷梨亭终于开始睡去,武当众人却是彻夜难眠。
叶紫菡的留书还是被送到了张三丰手中,这封信彻底揭开了俞岱岩六年前受伤的始末,沉思一晚,张三丰又让张松溪将信拿给宋远桥和俞岱岩,看罢,两人也是唏吁不已,心底却也明白,武当与天鹰教之间更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殷素素兄妹伤了俞岱岩不假,但是来自苗疆的涂老大夫是天鹰教引荐的,殷素素又已经嫁给了张翠山,而六弟妹又与五弟妹情如姐妹,如今六弟妹更是让六弟,保五弟妹平安——
“既是弟妹嘱咐,等六弟冷静下来,他应该会一直照看三弟直到他真正原谅五弟妹才是——”望着两个兄长沉吟片刻,张松溪也满心惆怅说出自己的办法:“只是三哥那边——”为了两个弟弟而委屈兄长,让他忘记仇恨,张松溪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无论如何,三弟他有权知道实情。”沉吟间宋远桥难得皱眉道:“我们还是要找个机会早点跟三弟说清楚,至于六弟那边,咱们也都多盯着点,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私自下山。”
“这个自然,六弟下山寻人倒也罢了,万一他想去报仇——那成昆和玄冥二老都是老江湖了,而且投靠朝廷多年,别说六弟现在本就是重伤初愈,便是他一切安好,也远远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所以,此事还和从长计议——”
另一边俞莲舟虽然没有开口,却也紧蹙眉心,他们都不是俞岱岩,没有承受过他遭受的那些罪,不能替他做什么决定,六弟那边也要看紧些,别让他真生出下山报仇的想法才是……
岁月匆匆
记忆恢复之后,殷梨亭反而梦不到那个魂之所牵的人了,在众人的劝解下,他开始妥协,每天只陪着俞岱岩消磨时间,只是人却也变得愈加沉默。
两个月后,性子直爽的俞岱岩也被这个弟弟磨得没了脾气,直接打发殷梨亭去找其他人。至于殷素素伤了自己一事,踌躇数月,他也终于介怀了,自己康复有望,害自己残废数年的元凶也已经死了,哪怕没有叶紫菡的托付,只是为了五弟夫妻和睦,他也该忘记仇恨才是。
然后,时隔大半年,殷梨亭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剑,四哥说得没错,无论菡儿在哪里,她的仇自己一定要亲手了断——
至正三年底,三侠俞岱岩经过两年多的复健,他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般健步如飞,不但如此,而且九阴的易筋锻骨篇也让他保住了三成功力,以此为基础再精修练习,武当俞三侠再仗义江湖绝不是幻想。
四年初春,张松溪终究陪着殷梨亭到终南山萍居走了一趟,迎接他们的是满室空寂和屋内的蛛网灰尘。
金陵天鹰教总堂内,兄弟二人倒是受到了客气的招呼,只是一提到寻人,他们得到的答复只有“不知”。
安徽蝴蝶谷外,他们得到了小童“医仙外出看诊”的回复——
如果不是张三丰发话阻止,两人必定还会远赴昆仑明教总坛打探消息——
再回武当,将自己关在房间内一天一夜,两鬓凭空添了许多银丝的殷梨亭终于将兄弟们的劝解记在了心底:没有结果其实就是最好的结果,菡儿必定是没事的,总有一天她会回到武当,她答应过要嫁给自己的!对了,她让自己为他们报仇——之前她一直督促自己练功,一定是这样,只要自己练好武功足够强大,她才肯现身相见,一定是这样!
俞岱岩伤已初愈,自此,殷梨亭的生命中除了思念,便只剩下了手中的剑。
然后,练功房,武当山上某处傍溪而立的山谷,一个以一柄利剑一天天修整宽敞的山洞,溪水边亲手搭建的竹舍,种满芙蓉的池边,雪中独香的梅园——这些地方,都成了殷梨亭最常呆的地方。
不知不觉,时光已经流逝到了至正六年——
而武当山上,宋远桥一如既往细心打理武当诸事,一心钻研武学的俞莲舟武功又精进不少,四侠张松溪和七侠莫声谷这几年大多都在江湖走动,继续将武当侠名发扬光大。三侠俞岱岩也早就拾起了荒废数年的武功,不出三年必能打败最小的弟弟,武当俞三侠他日重出江湖是一定的。至于六侠殷梨亭,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最为明显,不但没有了曾经的温文腼腆和单纯,身上反而添了另一种孤寂和苍凉,明明是不足而立的青春盛年,两鬓却早已染上刺目的霜华,而那双曾经一惯笑意盈盈的明眸中,如今却早已被哀愁和孤寂浸染,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心酸。
三月初春某日,一大早,武当山下便有一个青年道童行色匆匆上山来。
“清惠师叔,你回来了——”山门外,正在打扫的童子看到来人连忙笑着招呼道,看到他身后空无一人却也面露疑惑。
“嗯,师伯师叔他们可都在?”名叫清惠的道童虽然面脸疲态,眼角眉稍却无不透露出一种喜悦。问罢,他也不待小童子回话,便又风风火火进了大殿。
留下两个小童子虽然心里仍有疑惑,倒也实实在在松了口气。
却说清惠一看到紫霄宫内正在分派事务的宋远桥时,当即便满面欣喜地拜倒:“大师伯,五师叔——五师叔他们回来了——”
“什么?”这边宋远桥正想问问眼前的人怎么会一个人回山,不想便听得那天大的喜讯,当即便按捺不住激动站了起来,拿了账册的双手也微微颤抖,然后便满怀期盼地望着门外——
“大师伯,五师叔——他和二师伯师父他们在一起,路上可能要耽搁几天,弟子是快马加鞭赶回武当报信的。”歇了口气,清惠连忙补充道。
“当真?”放下手中的账册,一向沉稳的宋远桥开始在殿内来回踱步,连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清惠,你说仔细些,五弟他现在可好?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武当?等等,你先别说,我去请师父过来——清和清风,快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三师伯和两个师叔——”
很快,张三丰和其他三侠都在第一时间到了紫霄宫,每个人脸上都有着欣喜和急切,一代宗师的张三丰甚至是略带了些小跑赶过来的——
“师父,大哥,三哥,六哥——”莫声谷一进门便四下寻找:“五哥人呢?”
“七弟莫急,”宋远桥也恢复一惯的儒雅笑道:“过几天二弟四弟便会带着五弟一家三口回来,师父您也安心再等数日,今年您老人家的百岁寿诞徒弟们一定给您多磕几个头。”
“过不过寿是其次,只要你们兄弟都平平安安,我也就别无所求了。”十年来张三丰第一次笑得如释负重。
“师父你就不用为我们操心了,倒是今年的百岁大寿五哥的寿礼怕是最讨师父欢心的!”听到那一声“一家三口”,莫声谷不由得心痒难耐:“就是不知道五哥带回来的是小侄子还是小侄女!”
“回七师叔,五师叔家的是个男孩,名叫无忌。”对莫声谷的疑问,清惠连忙补充回道。
“七弟说得极是,师父您就安心等着五弟带着弟妹和小侄子来给你磕头吧!”接过莫声谷的话,宋远桥也笑道:“清惠,你把这次下山寻回五弟的经过跟大家说一遍,说详细些,然后你就可以下去休息了。”
“是。”想起海船上被群雄逼迫的剑拔弩张,清惠的神色难得也凝重起来:“那是在上月下旬,我们搭了天鹰教的船再次出海寻找五师叔,不想昆仑派竟也得到了天鹰教派人出海的消息,一路上跟了过来,双方追追停停两日多,眼看二师伯和师父就要劝阻不住,五师叔一家乘坐的竹排便从海的另一头漂了过来,天鹰教和昆仑两派这才没有动起手来。不多时峨嵋崆峒两派的人也出现了,后来他们就一起向五师叔他们逼问谢逊的下落,二师伯和师父多方劝解,言回武当后与太师父商议,再另行发帖三个月后于黄鹤楼召开大会阐述一切,他们这才暂时散去。”
“太师父,大师伯,师父还有话让弟子带回来,”众人沉思间清惠又开口道:“师父说:五师叔夫妇回武当的消息一传开,江湖各派只怕都会有所行动,而且,有些人未必能等到黄鹤楼之约,请太师父早拿主意。”
“无论他们是要寻找谢逊还是屠龙刀,五哥只管告诉他们就是,哪里用得着再给武当惹上一身腥?”一想到俞岱岩的残废和张翠山的失踪都与那屠龙刀脱不了干系,莫声谷不由得没好气道。
“这——无忌师弟唤那谢逊为义父,五师叔他们似乎也不愿意向众人吐露那谢逊的下落。”
“什么?五哥让无忌认了那明教的金毛狮王做义父?”那位可是正儿八经杀人如麻与整个武林都结下血仇的魔教魔头!惊呼一声,对上其他人打量的眼神,莫声谷又连忙噤声。
“罢了,总归要等翠山回来咱们才能商量个对策出来。”与四个徒弟一样,张三丰也是心里充满疑惑。
“五弟性子一向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如今他既然会维护那谢逊,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不过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既然决定对谢逊的下落守口如瓶,那就必定不会出尔反尔——”俞岱岩却是亲身经历过众人对屠龙刀的痴狂,听到这里,他也忍不住开口:“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还有,四弟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他们真的等不急——”听到这里,宋远桥也面露忧色:“再有不到半月便是师父的百岁寿诞,他们会不会——”
“他们敢——”看到几个兄长都变了脸色,莫声谷突然怒喝一声站了起来:“难不成他们还真敢借着拜寿之机前来逼山不成?真当我武当好欺?”
“无论是与谢逊的杀亲之仇还是屠龙刀的所在——这两个理由随便哪一条都足以让他们失去理智!”一直没有开口的殷梨亭终于望着身边的弟弟直言道:“我们不能小觑了他们的野心。”轻忽别人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还有,殷素素是天鹰教人,以前肯定没少和各大派结怨,无论是为了菡儿的托付还是为了五哥,武当也要早做准备。
“六弟所说极是,而且,这一次若是谋划得当,他们便可以将武当孤立,甚至让武当与整个武林为敌——所以,我们绝不能疏忽大意!”低叹一声,宋远桥的目光又从几个弟弟身上移到张三丰身上:“不过无论如何,武当七兄弟必将共进退,不知师父意下如何?”
“唔,也许事情不会那么糟——”细细打量着眼前极有可能接任下一任武当掌门的首徒,张三丰一时也不知是为他的手足情深感动,还是该为他的“玉碎”精神和不知变通遗憾——与整个武林为敌?难道只能走这一步了?自己可以不在乎武当的传承,可是又怎么能眼看着这山上六十余条性命就那么轻易涉险?片刻,他终于又道:“你们兄弟几个这几天再好好商议商议,等翠山他们回来再一起把结果告诉为师。”
“是,师父。”张三丰的凝重又传给了几个弟子,一时间众人脸上再也没了半分喜气。
后来的五天中,兄弟四人每天都在苦思商议,直到俞莲舟张松溪和张翠山夫妇回了武当。得知他们这一路上不断受到骚扰,就连无忌也被抓走,众人忧虑之际也满心愤慨,都说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如今只是知道那“匹夫”的下落竟也成了一种罪过?很明显,一切已经不容武当自行选择了。
于是,武当将俞莲舟与各大派定下的黄鹤楼之约提前了两个月,日期订在了张三丰大寿之后的四月二十六日,以期四月初九的百岁大寿能平安渡过。
只是,他们真的能如愿吗?
蝶谷乐园
还是三月初春,如人间仙境的蝴蝶谷内,曾经的一对双胞胎婴儿已经是第四次看到这漫天的蝶绕春花,小婴儿也从最初的咿呀学语到后来的蹒跚学步,现在已经开始习文练武了,为此,蝴蝶谷内又展开了新一轮抢徒大赛。
“澈儿,跟舅舅学这套掌法好不好?舅舅天天带你飞。”长臂揽住怀中的娃娃提气一跃,另一只手臂一阵灵动的翻转,林中的蝴蝶便被掌风带着排成阵法般飞舞,一边表演,杨逍一边极为“魅惑”地笑道。
“好啊,澈儿飞飞,抓蝴蝶——”澈儿宝宝笑得就如天使一般,不时还伸出短短的小胳膊去抓那成群的蝴蝶。
“那澈儿叫一声师傅。”此时杨逍脸上的神情绝对比狼外婆还狼外婆,不过真的不能怪左使大人拐骗小孩,谁让咱们的澈儿宝宝骨骼清奇根骨奇佳?这样的徒弟绝对百年难遇。
“不好,舅舅是舅舅。”澈儿宝宝依旧笑得明媚无比,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左使大人心碎了一地。
“乖澈儿,听话,舅舅也可以做师父。”虽然在心底流泪,左使大人却继续楔而不舍想要完成这项不可能任务。
“不要,舅舅是舅舅,不是师父。”澈儿宝宝固执已见,而且开始不满地嘟起嘴了,小孩子也是有自主权的。再说了,阿姐也说过,师父不能乱认。
“哈哈——杨逍,你就别再打澈儿宝宝的主意了,澈儿宝宝这么聪明,又怎么会误上你的贼船?”见杨逍又一次革命失败,韦一笑又怎么能不嘲弄几句?
“韦韦叔叔,舅舅没有船。”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澈儿宝宝一脸“你说错了”的真诚,然后回头,半晌,突然开口:“舅舅是挟则’?”这是不好的,以前有人来找阿牛叔叔求药,阿牛叔叔不给,他就趁阿牛叔叔不在自己来拿,阿姐说这就是小“则”,是“小头”,那是不对的。
“澈儿宝宝实在太聪明了,哈哈——”最早反应过来的韦一笑抢在一脸纠结的杨逍之前开口:“宝宝以后就叫他‘小贼舅舅’,多好听!”
“真的?小则舅舅——好听——呵呵——”好奇的目光从韦一笑身上转到旁边杨逍身上,澈儿宝宝也像发现新玩具般兴奋。幸好他发音不清,贼念成了则,不然,左使大人必定会英名扫地。
你这只死蝙蝠,本座跟你没完——看着澈儿宝宝满足的笑脸,左使大人只能在心底诅咒。唉,但愿澈儿宝宝只是一时新奇,很快就会发现“舅舅”绝对比“小则舅舅”好听千万倍!
与此同时,一个与澈儿宝宝有三四分像的小娃娃却刚好从自己的小床上醒来,明明应该是同样粉雕玉琢的小金童,眼前的宝宝却极为瘦弱,苍白的小脸上还隐约透着些青气,看着便让人心疼。
清醒的宝宝刚想掀开被子,一直守在屋内的芷若便笑着上前摸了摸他的额:“轩儿宝贝醒了?来,喝了东西,姐姐带你去找澈儿玩。”刚过了十岁生日的她是轩儿宝宝第一贴身保姆,四年相处,已经无关于叶紫菡的关系,如今她是打心底疼爱这个乖巧聪慧坚强的弟弟。
“谢谢姐姐。”奶声奶气说完,又冲眼前的芷若乖巧一笑,轩儿宝宝一口一口喝下勺中的汁药,虽然很苦,可是胡叔叔和阿姐都说了,多喝汁药身上就不会那么痛了。胡叔叔最厉害了,所以他一定不会说错的。
“轩儿最乖了。”熟练地用帕子擦了擦宝宝的小嘴,芷若又拈了颗蜜枣塞到宝宝口中,“喝完药,吃颗糖,口中苦味变香甜;乖宝贝,年纪小,不怕吃苦最勇敢——轩儿,告诉姐姐,谁是天下最勇敢的宝宝?”
“轩儿宝宝,嘻嘻——”一阵玩闹,轩儿宝宝似乎也忘记了那苦苦的药汁,脸上尽是满足的笑意。
“轩儿弟弟,”随着一声清脆的娇唤,六岁多的杨不悔也从屋外跑进来,一进来便拉着男童的手笑道:“轩儿弟弟,我们快去看吧——我的小白终于生小小白了,白白的身子,红红的眼睛——真的好可爱哟!芷若姐姐,一起去看嘛!”
“好啊,我们一起牵着轩儿,不悔也要走慢一点。”摸了摸男童的额,见体温正常,周芷若也笑着回道。
“不悔姐姐真厉害,都开始养小小白了!”杨不悔每天都到自己面前唠叨,四岁的男童当然记住了小小白就是一只兔子宝宝。
“当然,”非常骄傲地一笑,杨不悔的胸膛挺得板直:“我不但要养小小白,等小小白长大了做了兔妈妈,我还要养小小小白。”
“还小小小白?不悔还是先给小小白取个名字吧,这么念着你也不嫌累?”望着信念十足的小丫头,已经隐隐有些少女窈窕的周芷若终于忍不住笑着建议。
“小小白——不累啊?轩儿,你觉得累吗?”闻言杨不悔想了片刻便歪着头问中间的男童。
“小小白——小小小白——是不是还有小小小小白?”早慧的轩儿宝宝已经发觉了这个不悔姐姐给小兔子取名的随意,睁大眼睛,他一脸好奇地望着小丫头。
“唔——”低头沉思片刻,杨不悔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眨巴着眼睛她也勇敢认错:“是有些怪怪的——轩儿,不要叫小小白,那你说小小白应该叫什么?”
“好了,咱们先去看看小白和它的兔宝宝,名字你们两个慢慢想,不用着急,多想想,给兔宝宝取个好听的名字。”周芷若一句话成功结束了两个小孩子的冥想。
“这么小,怎么一动也不动,小兔子不会是生病了吧?”
“怎么会,刚才我还看见小兔子围着小白妈妈跑呢。”
“不悔姐姐,那你让它过来——让我看看?”
“嗯,”答应得痛快,杨不悔却没有想到如何才能唤小兔子过来,只能用一惯的声波法骚扰兔妈妈:“小白——小白——小小白——”
似想到什么,杨不悔扭头便跑,不一会儿手上便一右一右各拿了一支胡萝上:“轩儿,小白最喜欢吃这个了,我们来喂它,它一定会理我们的。”
“真的?不悔姐姐真聪明。”轩儿宝宝不但有礼貌,而且对自己人嘴巴也甜,从杨不悔手里接过一只胡萝卜,便开始学着对方的样子逗起笼子里正是午睡的兔妈妈小白来。
于是,等叶初晓等人带了澈儿宝宝寻过来的时候,便看到一对金童玉女各拿着一支胡萝卜兴致勃勃地召唤胖乎乎的小白,最后竟然还真的将两个小小白也引过来了,澈儿宝宝很快便被吸引过去,三个小家伙开始对着小小白“评头论足”,考虑给它们换一个名字,真是好一幅童趣图。
“姐姐,杨叔叔,韦叔叔——”芷若却是第一个回神与身边的人一一打了招呼。
“嗯,芷若,这个给你的。”笑着从袖中摸出一支看似质朴实则内藏乾坤的银钗丢给眼前如兰的少女,叶初晓又捞起蓦然回头的轩儿宝宝:“宝宝,阿姐回来了,这么久没见,轩儿宝宝想不想阿姐?”
猛然点了点头,轩儿宝宝也习惯性在叶初晓脸上留下一个口水印子,然后又笑着冲其他两人挣扎而去:“舅舅——韦韦叔叔——”
“轩儿宝宝不乖哦,都不让阿姐抱一抱!”用宝宝们的脸来捏面团玩是此女的一大癖好,所以她的怀抱很不好呆。
“嘻——轩儿重,阿姐会累。”面对一脸哀怨的叶初晓,轩儿宝宝很乖巧地笑道,却一直没有停下挣扎的动作。
“没关系,阿姐不怕累——”
“可是,轩儿不要阿姐累着——”
“好好好,不抱就不抱——”看到怀中一脸执着扭着身子的宝宝,叶初晓只能放开自己的一双碌山之爪,却仍是自欺欺人道:“轩儿都知道心疼阿姐了,真不枉阿姐疼你一场,来,再亲一口,阿姐就放开你——”
“呵呵,阿姐最好了!”终于得以解脱,轩儿宝宝也不吝啬再送上一枚香吻,另一边芷若又拿出帕子替他擦去额上的薄汗,这才放他凑到杨逍父女跟前——
后边叶初晓也低声与十二岁的芷若说起外面的事,还有,再有不到半个月便是武当张三丰百岁大寿,救下了殷素素,也算了却一桩压在心底的大事,至于小姨和轩儿宝宝身上的寒毒——明教这些年都快把昆仑山的猴子抓光了,目标猴子却仍是没有出现,莫非一定要等到张无忌亲自出马,那只腹中藏宝的寿星猴才会现身?对了,无忌小朋友似乎是被人暗害跌下悬崖后捡到宝贝的,自己要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九阳真经》?总不能一见到那个十岁的小朋友就带着他去昆仑山然后冷眼旁观他被人推落悬崖吧?不过他也是身中寒毒,早点冒险寻回真经,他也能早点康复不是吗?不过,万一时间不对,他直接摔到了阎王殿……。
想到这里,叶初晓难得纠结起来——
百岁寿诞起风波(上)
元惠宗至正六年,距天鹰教王盘山岛的扬刀立威大会正好十年,当然,距谢逊张翠山殷素素三人携屠龙刀在江湖上失踪也正好十年。
阳春三月,失踪的张五侠携妻儿返回中原,四月初九,时值张三丰百岁寿辰,武当山上是前所未有的热闹。这天一大早,自昆仑派掌门何太冲第一个带门下弟子上山以来,崆峒、峨嵋、神拳门、海沙派、巨鲸帮、巫山派等许多门派帮会的首要人物陆续到了紫宵宫。
因张三丰生性淡泊不喜这些繁文缛节,是以每年大寿都一再告诫弟子不要大肆操办,不想今日百岁寿诞竟然惊动了大半个武林,不过也只片刻,看到大多暗中携带兵器的“宾客”,武当众人便猜到了众人来意,除了面色冷肃的七侠莫声谷,其他六侠心里虽然暗自戒备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
接待着络绎不绝上山的“客人”,不知不觉竟已过了正午,来客一拨拨草草用过午饭,昆仑派的西华子便第一个跳出来追问谢逊下落,莫声谷以言辞智激西华子并出其不意挑出昆仑派弟子腰侧暗藏的短刀,众人变脸的同时,西华子的一句“张五侠若是不肯告知谢逊的下落,那么抡刀动剑,也说不得了。”武当与昆仑——或者说是与前来拜寿的各帮派之间的争斗瞬间一触即发。
“阿弥陀佛——”随着一声清亮的佛号传入厅中,前来拜寿的各派弟子面色瞬间一喜,继尔又涌起一股极为复杂的神色,无不在心中暗想:又多了个争夺屠龙刀的强敌!
“原来是少林派空闻禅师到了,快快迎接。”张三丰笑声未落,门外那声音又接口道:“少林寺住持空闻,率同师弟空智、空性,暨门下弟子,恭祝张真人千秋长乐。”
“丐帮史火龙携小徒与帮中兄弟恭祝张真人寿与天齐!”少林派三大神僧与众弟子之后,一个中年汉子带着五个年岁不等的丐帮弟子出现在众人眼中,目睹传言中因练功而使双腿致残的丐帮史帮主如今生龙活虎地站在眼前,厅中大半人半晌回不过神来。
“史帮主和众位英雄光临武当,老道当真是荣幸之至。”惊讶之后,张三丰对丐帮众人抱以最真诚的笑。自襄阳失守,郭靖黄蓉夫妻战死,作为他们抗击蒙古第一大助力的丐帮亦日渐没落,时至今日,江湖地位已由当年的第一大帮沦为三流帮派,然张三丰年逾百岁,于丐帮昔年的英雄事迹多有耳闻,是以仍然对这个势力早就大不如前的丐帮众人礼遇有加。
“老丐是个粗人,漂亮话不会说,张真人一代武学宗师,门下弟子亦个个是江湖响当当的人物,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实乃真英雄也!丐帮虽然没落,但敬重英雄的骨气时刻不忘。老丐承蒙上天垂怜刚治好顽疾,便得知张真人百岁寿诞,说什么也得走上这一遭!”史火龙佯装没看到厅内众人脸上五颜六色的神情,视线兀自在眼前的张三丰和旁边的七侠身上徘徊。
“敢情这天下第一大帮的史帮主刚能下地走两步路,就赶着来跟武当示好了?”随着一声怪笑,西华子嘲弄的声音顿时激起一片骚乱,海沙派等瞬间便有弟子跟着附和西华子的话,对此,丐帮众人这些年虽说早就见多了,却仍是不免在心里暗自悲哀。
“要说示好——几百年来丐帮便属中原一脉,张真人寿诞,丐帮前来贺寿有什么好奇怪的?倒是贵派,那可是远在西域昆仑山上,听说何掌门今日还是第一个上武当山的,如此看来何掌门对武当的亲近之心可比我们丐帮急切多了!”史火龙僵着脸还未开口,他身边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突然上前向众人一揖,接着便隐含嘲弄望着一脸挑衅的西华子。另一边武当七侠中的殷梨亭望着这个明明陌生的少年却神思有些恍惚。
“无礼小儿,道爷与史帮主说话,有你甚事?道爷今天就代史帮主教训教训你这不知礼数的小子!”当今武林,少林与武当齐名,之下便是同以剑术著称的昆仑和峨嵋,一个早就没落的丐帮昆仑派自然从未放在眼里,而西华子因辈份与掌门何太冲平辈,因而在昆仑山一向是霸道惯了的,如今又怎么能忍下一个丐帮无名弟子对自己的“不敬”?只听得一声不算陌生的暴喝,年近五旬的西华子已经扑了出去。
只可惜西华子还未触到那少年的衣角,伸出的拳头便如打在一团棉花上无力可发,抬头一看,却是张三丰笑吟吟地以单掌拦在了他前头,接着便听对方又道:“道长名门前辈,如今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欺侮后生晚辈,岂不是有损贵派颜面?”
“张真人,正因为我昆仑堂堂武林大派,现在若是连丐帮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子欺上头来都默不作声,那才是真的让昆仑派上下面上无光!”涨红了脸,脾气暴躁的西华子总算对张三丰存了几分忌惮,语气才不至于太过不敬,不过待对上丐帮众人,他的神情又变得凶狠起来:“史帮主,若你无法教好帮中弟子,老道便代你点拨一二,不然就请史帮主赐教,老道久闻丐帮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威名,却一直无缘得见,不知今日史帮主能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张真人,您的维护丐帮上下铭感五内,不过这位西华道兄今日一定要与我丐帮切磋技艺,老丐若不应允,难免会让人觉得丐帮对昆仑派不敬,今日还请您静观其变!”与身边的少年互望一眼,史火龙略带无奈对眼前的张三丰道。见后者不再开口,他才继续对众人道:“只是老丐残废近十年,如今虽得遇高人治好腿疾,却只是保得老丐做个普通人罢了,所幸老丐的这个弟子于武学上尚有几分天赋,丐帮的绝技也略略领略了几分,今日老丐就让他代我丐帮接受西华道兄的挑战,希望铁琴先生不会以为是丐帮对昆仑不敬,也请西华道兄到时手下留情!”
“史帮主客气了,有道是英雄出少年,这位小公子小小年纪便谈吐不俗,他日必成大器。”何太冲保持着一惯的掌门宗师风范,言语中尽是谦和:“若能见识丐帮绝技,何某也不枉今日之行!”
双方掌门一番客套寒暄,丐帮昆仑两派就此敲定了一场比试。至于场中其他急于得知屠龙刀下落的帮派,最后一致将注意力放到了领头的少林一派。
少林神僧,见闻智性。今日上武当山,除去已死的空见,四大神僧中其他三位全部现身。而对其他各派的注目礼,少林派弟子也心思各异,不过总体上除了真性情的空智脸上略有不奈,其他人俱是眼观鼻鼻观心保持着不动如山的雕像状。身为方丈的空闻禅师是四大神僧中最为多智者,只是心胸气度难及以死的空见,在西华子向丐帮刚开始挑衅的时候,空闻看到神色自若的昆仑掌门何太冲,眨眼间决定保持沉默。丐帮今日上山明显像是武当的助力,若能先打发了去,于自己这些来客倒是方便多了。
见少林派都没有出手阻止这场比试,其他各派掌门弟子虽然也急于知道屠龙刀的下落,想到丐帮势微,倒也兴致勃勃地做壁上观了。
“小子,你报上名来,道爷拳下不打无名之辈!”见掌门都发话了,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下,西华子此刻倒装模作样地摆起了武林前辈的架子。
“丐帮四袋弟子叶开向前辈请教!”不卑不亢的抬手一揖,少年清冷的声音和之后的一战让众人自此记住了丐帮叶开这个武林后起之秀。
“慢着——”随着西华子一声冷哼,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嘲弄:“若我没有记错,西华道长今年应该是四十有六,如今当着天下群雄的面,你向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挑战,莫非昆仑派的威望都是这样得来的?”
循声望去,众人便见门口缓缓走来一白一黄两个娇小的身影,都是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姑娘,虽然还未完全长开,却任凭谁一看都要惊叹她们的美丽,一个动若矫兔,一个静若处子,一个笑意盈盈,一个面如秋霜,两个气质截然相反的人一起走来却惊人的和谐,而开口的正是那个白衣少女叶初晓。
“小丫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快让他站出来,你也莫说道爷我以大欺小!”不知是被叶初晓指责后开始反思还是对眼前的小姑娘心生怜惜,西华子的语气这次客气许多。
“是我自己要来的,没有人派我来啊,莫非今日的武当你们来得,我们就来不得了?”眨了眨眼睛,叶初晓又冲武当众人嫣然一笑:“张真人,宋伯伯,两位俞叔叔,张四叔,莫七叔,小宋乖宝——大家都别来无恙啊!”这丫头绝对是故意忽略其他两人的,不过此刻,十三岁的宋青书却十分羡慕两个叔叔的好运,为什么被忽略的不是自己?
“丫头,这些年你让我们好找!”宋青书纠结其他人颔首间,张松溪也笑着招呼道:“都说女大十八变,刚才差一点四叔就没认出你来!”
“你认不出我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这次上山又不是为了认你。”冷然瞟了一眼对面的张翠山,叶初晓又望着西华子开口:“道长,您刚才不是向晓晓的义兄下了挑战书么,只是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见识的,今日您就勉为其难尝尝那三十六路打狗棒法的厉害了!只是不知这胜败该如何?”
“臭丫头,你莫以为道爷真不敢动你?”被一个小丫头如此奚落,再好的修养也要崩溃,更别提西华子本就不是大度的人。
“啧,又想找我动手?莫不是开始怕了那套打狗棒法?没关系,只要你愿意磕头认输,我便让兄长放过你!”慢条斯理说出一句句讥诮嘲弄的话,叶初晓突然话锋一转:“不如这样吧,这场比试如果你输了,还请贵派今日保持沉默都只做个看客,如果我们输了,我就告诉你们一件与屠龙刀有关的秘密,不知何掌门觉得如何?”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说的秘密是真的?”再一次打量完对面的少年,在何太冲的示意下,卫四娘非常不屑问道,而其他各派的注意力也被那一句“与屠龙刀有关的秘密”完全吸引,满是怀疑盯着极为自信的叶初晓。
“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声按玉箫——就凭屠龙刀是在襄阳问世的!”一一扫视完各大派掌门,叶初晓的目光最后落在少林峨嵋昆仑三派所在之处:“如果各位还是有所怀疑,那个秘密峨嵋派历代掌门也非常清楚,完了众位还可以去找灭绝师太对质。当然,前提是那位西华道长先打败我那义兄!”
至此,众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叶初晓吸引过来,有人甚至在心底抱怨,为什么此刻灭绝师太不在这里?不然他们就可以当场揭开屠龙刀的秘密——似乎没有人对西华子能不能胜了下面这场比试表示怀疑!
何太冲与少林空闻等人对视一眼,也算是统一了意见。这个赌注对他们来说远远利大于弊,输了无伤大雅,昆仑派退出还有其他各派完成今日上山的使命;赢了便可得到一个重要秘密,有峨嵋为证,相信这小姑娘也不至于信口开河才是。
看到空闻也暗自点头,何太冲终于端着一派掌门的风范开口:“如此,今日我们就暂且相信姑娘一回。师弟,既是比试,点到为止即可。”
“是,师兄。”此时西华子早已经冷静下来,因为牵扯到屠龙刀,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转身,望着同样上前数步的叶开,他抬手一揖:“小子,我让你三招,请了——”
“多谢。”虽然不屑西华子的装模作样,众目睽睽之下,叶开也不愿失了丐帮礼数,也不愿与对方多做口舌之交,手中的碧绿的竹棒当即便在空中划了个圈挥将了去,一招“压肩狗背”以四两拨千金之势向西华子的剑点去
百岁寿诞起风波(下)
丐帮历代帮主嫡传的打狗棒法数百年来便被江湖中人称为兵器之最,共有三十六路一十二招八字口诀,为丐帮镇派绝学。只是自第二十一代帮主耶律齐在襄阳阵亡之后,历代帮主亲传的打狗棒法在丐帮便开始失传,所幸当年神雕大侠杨过因缘际会中也学会了这套棒法,今日世人才有幸目睹丐帮这门绝技。
话说叶开当年于长安街头被个三岁的小丫头拐去当保镖跌跌撞撞摸到终南山古墓中,后来习武八年中,六年半的时间他都在琢磨这套棒法,这一年多来不但连败丐帮诸众,也得到帮主史火龙的认可,破格收为亲传弟子——当然,实际上史火龙的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还需要这个名义上的徒弟来帮自己完善!
此时紫霄殿外三面开阔的院子里,一名弱冠少年和一名四十余岁的黄冠道人已经过了三十余招,昆仑绝学以剑法为最,只是今日,叶开手中的竹棒明显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一根竹棒,绊劈缠戳,挑引封转,时而如灵蛇出洞,时而如游龙冲天,“缠”字诀如蔓藤绕树,如影随形;“绊”字诀如江河滔水,绵绵不绝,一绊不中,二绊接至,连环钩盘;“转”字诀却是引敌随己,招招点敌后心“强间”、“风府”、“大椎”、“灵台”、“悬枢”等背脊要|茓,只要被棒端点中,非死即伤……五十几招之后,手中握剑的西华子便开始冷汗涔涔。
一个是成名已久的名门大派掌门师弟,一个是初入江湖的不名少年,这场比试竟然会这种结果——紫宵宫中众人顿时有些目瞪口呆。叶初晓却是早就看够了那套丐帮绝技,神色自若思索下一步行动。
随着西华子久久难以取胜,此时殿内其他人也暗自惊心不已,这丐帮的少年和那个名叫晓晓的丫头虽然年纪小,实力却不容小觑,最主要的是,他们身后还有没有更厉害的高手隐在暗处?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家孩子或徒弟,你会放心让他们小小年纪就搅进眼前这场混乱中?还有,他们是何门何派,又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会不会也是冲着屠龙刀而来?力挺武当与各大派对抗,让武当欠下自己人情再图谋宝刀——可是这也有点说不通,若他们真的是冲屠龙刀而来,何不等各大派与武当争得两败俱伤再出手?对了,那个小姑娘与武当众人熟识,难道真的只是来为武当助阵……
暗自猜测惊异间,众人打量的目光又开始在武当弟子身上徘徊——
“小姑娘,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上山来的?你们父母呢?”却说峨嵋派纪晓芙自看到两个玉雪可爱的丫头,她不由想到了一年才能见上一面的女儿,心里一痛,她自然而然将两个孩子护到身边,关切的话却也问出了许多的人疑问。
“纪姑姑,我来找我妈妈,她姓殷,你见过她吗?”将别人女儿都拐到蝴蝶谷了,叶初晓当然认得眼前的人。灿然一笑,她扯着纪晓芙的衣袖娇憨道,丝毫不管自己这句话在众人心里激起多大的涛浪。倒是与西华子正打得难舍难分的叶开差点因听到这隐含作弄的声音而分神。
“你叫晓晓是吗?你妈妈是哪个门派的?”
“姓殷?这武当山上姓殷的女子倒是有一个——”纪晓芙话音未落,人群中突然有人冒出这么一句,这下众人的脸色可以说是要多精采有多精彩了,武当张翠山的妻子是天鹰教主殷天正之女,这是如今整个江湖都关注的话题之一。
“小姑娘,你妈妈可是天鹰教的?”似乎还嫌场面不够乱,华山派一弟子也大不咧咧起哄道——虽然得到掌门文英一个警告的眼神,但这不轻不庠的责备只让众人笑得更起劲,武当派的笑话可不是经常见的。
“是啊是啊,我外公是白眉鹰王,妈妈是天鹰教紫微堂堂主——”
“是干亲!”清冷若霜的黄衫小姑娘勉强按捺下心底的无奈突然开口道,看似平静的低喃却传入场中大多数练家子耳中,内力明显不弱。一时间再也没有人有心情看笑话,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戒备和敌意——天鹰教?他们也要在今日有所行动?
武当这边众人听到黄衫女孩的话虽然仍是惊异不少,却无不在心底松了口气,倒是六侠殷梨亭,自认出一直笑意盈盈却偏偏对自己熟视无睹的叶初晓后,他便陷入极为紧张激动的情绪,默念着那个让人刻骨铭心的名字,此刻他终于有些失态地上前抓住叶初晓的肩:“晓晓——你小姨她——菡儿——她在哪里——”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抬头打量着眼前期盼中隐含脆弱的男子,叶初晓再一次笑靥如花:“殷六侠,再不放手,您的双手可就要废了!”本小姐师从毒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近身的!
“晓晓——”眼前的女孩话音刚浇,殷梨亭便发现自己的双手开始一点点变绿——
不明内情的张翠山刚想冲上前讨要解药便让身边的张松溪拉住了,他只能满心疑惑望着兄长和弟弟。武当其他人倒不是非常担心,而殿内群雄暗自戒备之际却不由得心生蹊跷,这女孩明显是来武当认亲的,如何现在又对武当殷六侠下毒?
“张真人,用解药换我见妈妈一面,张真人应该不会拒绝吧?”这边叶初晓却不管不顾望着张三丰笑盈盈开口。末了又从身上掏出一粒白色的药丸扔给一边的殷梨亭:“离我远点儿,别让我又忍不住拿你试药!”
“也好,翠山,你去请你媳妇出来。”似乎没有听到自家徒弟被威胁的话,张三丰也微笑着开口。既是天鹰教出面,他们必会保护殷素素的安全,武当就先静观其变好了。
很快,在内堂坐立难安的殷素素便和张翠山到了紫霄宫正殿,路上她也听丈夫说了事情始末,若依她以前的脾性,只怕一把毒针早就甩出去了。只是今日的事情明显透着古怪,眼前这个孩子既然一定要与自己扯上这样的关系,那必定与丐帮一样是武当的助力,只凭这一条,她纵是有再多的怒气也消了。
“妈妈——”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殷素素,叶初晓脸上的嘲弄瞬间崩塌,接着便轻唤一声扑到她怀里,感觉到女子僵硬的身子逐渐柔软,她也忍不住哭泣道:“妈妈,你果然跟照片中的妈妈长得一模一样!晓晓很小就没了妈妈,小姨也不做晓晓的妈妈,说晓晓不能忘记妈妈——呜,妈妈,你以后就做晓晓的妈妈好不好?妈妈不能不要晓晓,外公已经认了晓晓,他本来要让晓晓做舅舅的女儿,可是舅妈一点都不像妈妈,我也不要妈妈变成姑姑——呜,我只要妈妈做晓晓的妈妈——”
“你是叫晓晓?”在怀中这个孩子一声声“妈妈”的哭诉中,一向冷心冷情的殷素素心里也柔软异常,甚至恍然觉得怀中的孩子就如无忌一样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想到无忌,她自然不免一阵心痛,半晌才收回思绪,她又轻抚着怀中的女孩:“好了,别哭坏了眼睛,以后我便做你的妈妈,只是你的小姨——她可是姓叶?”鬼使神差般,殷素素脑海中记起十余年前那个不言不语便能将自己逼疯的清冷女子,武功出奇地高,个性也出奇地古怪。
“是啊是啊,想不到那么久了,妈妈竟然还记得!”躲在殷素素怀中,叶初晓无视殷梨亭黯然的目光暂时享受难得的温情。
与此同时,一道极快的身影自她们身边闪过,接着众人便看到场中早就落了颓势的西华子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另一边,叶开嘴角噙笑满是蔑视地望着地上的人,刚才最后出手的黄衣小姑娘虽然依旧面如冰霜,眼中却有着明显的恼怒。
原来那西华子眼看不敌一个丐帮无名少年,心下恼羞之际便想趁大部人人注意力转移时施发暗器败中求胜,却不想自己的人品武功对方早就了若指掌,他手上刚有异动,旁边一袭黄衫的杨泠已经抢先出手——三枚玉蜂针正中西华子藏了暗器的左手腕部大|茓。古墓派的成名暗器又岂是西华子这个暗器中的半调子可以躲避的?所以这才有了之前那声惊魂之叫。
“听说当年昆仑创派祖师以卓绝的琴棋剑术并称昆仑三圣,没想到几十年后门下弟子竟然又钻研出了毒术和暗器之技,难怪如今昆仑派名声日盛一日!”手中的竹棒轻点,叶开便将旁边桌上的一杯酒泼到地上,美酒溅落在西华子掉落地上的铁藜子时发出滋滋的声音,刹时许多人惊异之后不由得面露鄙夷,而昆仑派众人脸色却像调色盘一样变得五颜六色。
“臭小子,你————”落败的西华子虽然恨得牙痒痒,但是苦于身中蜂毒和掌门何太冲冷冽的眼神,他只能咬紧牙关与蜂毒发作的奇痒疼痛相抗。
“啧,原来这就是名门正派,我算是长见识了。”又是一声嘲弄,叶初晓看了一眼暗自皱眉的何太冲,又对西华子道:“泠儿他们世代隐居终南山谷,家传的玉蜂针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尝试的,道长今天实在是好福气!”何掌门,台阶我已经给你搭好了,会不会爬就看你的了!明教既有大抱负,自己现在还是不要一次把人得罪死了!
终南山?玉蜂针?迅速思索片刻,何太冲果然压下心底的不确定淡然开口:“这位小姑娘可是古墓派神雕大侠的传人?鄙师弟技不如人,认输了,还请姑娘念在同属武林一脉,交出解药。”一句古墓派神雕大侠的传人,何太冲简单一句话就将昆仑派掌门师叔败给丐帮一个无名弟子的耻辱轻轻揭过。至于他为什么要忍下怒火索让解药,一来是掌门的身份职责所在,二来嘛,他这个师弟虽然脾气暴躁又一贯在昆仑山嚣张至极,但也正是因此,很多自己不便出头的事由这个师弟开口却是极为“妥当”,经常会有另想不到的效果,虽然这个师弟的行事也常常给自己带来很多困扰,但现在还不是舍弃他的时候。况且说句良心话,那少年的一套打狗棒法,自己也未必就能轻松取胜。
“古墓派弟子?”
“神雕大侠传人?”何太冲的话让殿内群雄有片刻惊异,不多时便开始议论纷纷。如果说叶初晓报出天鹰教的名号引来众人的敌意和戒备,那么杨泠神雕大侠传人的身份便反过来让众人激动欣喜——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小丫头是沾了祖辈的光了!
“叶开,杨姑娘,既然铁琴先生开口,你们便将解药交给何掌门。再说了,今日是张真人寿诞,大家都是贺寿而来,我们也不好坏了大家的兴致!”史火龙自然知道杨泠的身份,见她与叶开二人对何太冲的话不去理会,后者只是望着自己,心下便了然,这两个孩子是想让何太冲承自己的情。心里微微一笑,他又沉声道:“虽说是临场比试,总归是刀剑无眼,有所磕磕碰碰也是难免,不过你们都要记住,身处这乱世,习武之人,第一是自保,其次便是惩奸除恶行侠仗义,至于那些恃强凌弱心术不正者,绝对是我武林中的败类。叶开,丐帮为师迟早要交给你的,本帮侠义忠义的帮训你也一定要铭记于心。”
史火龙的话虽然给了何太冲面子,又没提正邪之分,却让昆仑派未免面上无光,毕竟西华子的暗器可还在地上摆着呢。不过相对于他这几句话带来的影响,他最后一句话才真正在众人惊诧:丐帮以后竟然要交给这个刚刚弱冠的少年?莫非他真的有惊世之才?若真如此,数年之后,这丐帮怕是要彻底咸鱼翻身了,先别提武功强弱,用句通俗的话来说:丐帮人人吐一口唾沫,怕是便能将与之为敌的人淹死。
见史火龙开口,杨泠心里虽然还有些不情愿,仍是从怀中掏出一料丸药指间微动,药丸便挟带了些微劲势到了何太冲手中,另一边峨嵋派的中年尼姑略带惊异道:“有幸得见桃花岛的弹指神通,贫尼当真不枉此行。”原来这静虚师太幼时便上了峨嵋,曾见过师叔伯们施展这门绝技,是以一眼便认出了这几近失传的神技。这边殷梨亭听到静虚叫出“弹指神通”,心神一震,眼中却差点落下泪来。
水落石出龙门案
武林皆知峨嵋与桃花岛的渊源,郭襄私恋神雕大侠的事许多人也略有耳闻,如今丐帮明显是站在了武当一边,叶开与西华子的对决也让众人对丐帮的加入多了几分慎重,不过这一切却远远抵不上杨泠和叶初晓的现身带给他们的惊异,杨泠既是古墓派传人,又与叶开交好,自然站在武当丐帮一边,峨嵋派本就与武当交好,如今又扯进一个古墓派,下面峨嵋会站在哪边还真的很难说。还有一个天鹰教不知准备了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他们——想到这一点,众人无不将目光望向少林派的空闻大师。那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大师您说话呀,屠龙刀咱们到底还是要不要?
“阿弥陀佛,史帮主大仁大义,老衲佩服,”略一思索,空闻突然合什念道,接着目光便落在了杨泠和殷素素身边的叶初晓身上:“叶小施主既是史帮主的爱徒,与杨施主相识倒也罢了,只是那位晓晓姑娘——她既是天鹰教中人,为了丐帮数百年声誉,史帮主还是慎重一些的好。”
“哈哈,大师好意老丐心领了,只是残废了这么些年,老丐虽然没有在江湖上行走,却也不是真的又瞎又聋,江湖之事——听得多了倒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过想来大师是不会认同的,况老丐人微言轻,也就不罗嗦了。至于我丐帮声誉——只要我帮中弟子莫失习武本心,不忘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帮训便是,丐帮弟子千千万,难倒他们交个朋友老丐都要过问一遍?那样老丐还不早就累死了?”史火龙本就是性子爽朗之人,这些年经过叶初晓叶开等人的引导,对正邪之分也已经不再抱有固有的偏见,经过数次讨论,丐帮暗中已经将鞑子朝廷视为最大的敌人。
“阿弥陀佛,倒是老衲多事了!”合什一念,空闻突然双目炯炯望着神色自若的史火龙:“既然丐帮无人结交邪教与天下武林为敌,老衲和众位掌门便放心了。”
“嘻嘻,史伯伯,哥哥,阿泠,这个大和尚话中之意是不是说晓晓和妈妈是邪魔歪道?他要是欺负我们,你们是帮不帮晓晓和妈妈呢?”因着自己尴尬的身份和不愿再为武当添乱,殷素素一直在克制自己,却不想她身边的叶初晓似乎是唯恐天下不乱,一句话便让江湖各派如临大敌看着被她念到的人。
“晓晓丫头,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不理会众人戒备的目光,深知这丫头好玩脾性的史火龙连忙对她招手道。
“呵呵,我只是路过,打酱油的!顺便看戏加认亲,真的!”摸了摸鼻子,看到现场没人理会她的幽默,而杨泠的冷然和义兄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让叶初晓也觉得心里凉凉的,略一思索她连忙明智地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我说,人家只是来帮外公传话给这位大和尚的。对了,妈妈,你这次回来不先去见外公,他老人家很伤心哎,你回去了可是要赶紧认错哟,不过你放心,晓晓会帮着你跟外公求情的——”
“叶初晓——”杨泠第二次开口说话,虽然还只是三个字,却丝毫不比第一次带来的效果小,因为她话音刚落,众人便如愿看到有些话唠的叶初晓小丫头成功闭嘴,于是人人凝神聚气洗耳恭听,想要知道天鹰教的鹰王对少林的和尚头儿带了些什么话。
“好吧,言归正传,空闻大师,今日少林派上山可是为了龙门镖局一案和金毛狮王谢逊之所在?”撇了撇嘴,故做一脸老成的叶初晓又补充一句:“当然,还有顺便来拜寿的。”
“阿弥陀佛,小施主说得不错,老衲今日上山,是为拜寿,是为龙门镖局灭门惨案来向张五侠讨要一个说法,也是为了找到那杀人无数的谢逊藏身之所在。”不理会眼前小女孩隐含的嘲弄,空闻不紧不慢回道。
“大师只怕还忘了一事,屠龙宝刀的下落少林派就不想知道?”嘻笑中望着少林众僧,叶初晓不顾众人被揭穿心事的凛然,继续笑言道:“俗语也只有一箭双雕,少林这趟武当之行可是四事并行,大师很会精打细算呀!”
“阿弥陀佛,让小施主见笑了,得知张五侠回来,老衲因急于了解那场十年前的惨祸真实经过,这便迫不急待地上山了,适逢张真人百岁大寿,如有冲撞之处还请见谅!”说到最后,空闻也起身向张三丰合掌一揖,很聪明地避过了叶初晓最初的问题。
“龙门镖局祸事的始末——就由我来告诉大师吧。”听到此处,殷素素突然开口,引来旁边张翠山一声惊呼,前者却头也不回,平静的目光对上空闻的打量,接着一字一句开口:“只有我最清楚这事的始末,因为托镖的是我,所以,那天夜里,自始至终行凶杀人的也只有我一个!”
“素素——”张翠山担忧的低唤声中,少林众僧多数亦虎目含怒望着眼前的女子。
“阿弥陀佛,若真是如此,施主当真是罪孽深重!”空闻合什一念,心底对殷素素的话已经信了几分,只是这些年来少林弟子一直言词凿凿指证张翠山是凶手,却也不是殷素素一句话便能让所有人相信的,比如空智,比如还有那晚自龙门镖局侥幸逃脱的圆业等人。
“张五侠夫妇倒是夫妻情深,只是你确定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冷哼一声,空智怀疑的目光在张氏夫妻二人身上徘徊。
“所幸那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杀人,虽然事隔十年,倒还记得。”想到自己曾答应丈夫以后再不伤人性命,殷素素定定望着旁边的丈夫轻启朱唇,只是想到由龙门镖局牵出的另一件事,她心里又是一阵苦涩,别开脸,她继续道:“那是至元二年三月底,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屠龙刀落在了海沙派手中,不过也仅仅是两天而已,二十四日下午,来自辽东的长白三禽便暂时夺了宝刀,海沙派自然穷追不舍,我天鹰教自然也在一旁环伺,几番拼杀,长白三禽最后只留下了一人,而且身负重伤。就在他被海沙派团团围住的时候,武当俞三侠恰巧路过,一时不忍便救那人脱离海沙派的围攻,却不想就此惹来了无妄之灾。”
武林皆知十年前武当三侠俞岱岩因屠龙刀之故先是中毒,后又被人以少林绝技大力金刚指捏碎手足膝关节骨,残废近六年,直到四年前才治愈。只是却没有人知道那位神医是谁。
“五哥,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从俞三侠手中夺取屠龙刀的正是我和家兄,是我在船舱以蚊须针伤了俞三侠,我哥哥殷野王又以七星钉射伤俞三侠夺取了屠龙刀——”
“素素——竟然是你——”闻言,张翠山面色惨白望着曾经山盟海誓的妻子,颤抖着嘴几乎说不出话来。
只一眼,殷素素望着丈夫的眼中便溢出泪来,突然手上一阵柔软的触感,感受到身边小丫头无声的安慰,她勉强克制住即将崩溃的情绪:“五哥,我就知道,我若是说了这事,我们的夫妻情份怕是便要完了,如今——‘天上地下,永不分离’的这个誓言怕是只有来生再续了!”
“爱一个人,便是要接受全部的她。妈妈,如果张五侠只是爱着那个在孤岛上替他制衣烹食养育娇儿的你,而不能接受身为天鹰教紫微堂主的你——这样的人,他也不配让你倾心去爱。”望着说不出话来的张翠山,叶初晓突然冷然开口。片刻,在众人耐心耗尽时,她又柔声道:“妈妈,空闻大师他们还在等着呢,你快说清龙门镖局的事,如果你愿意,完了我们也好早点下山,不然天黑了山路可不好走。”
“傻丫头!”摸了摸“女儿”的头,殷素素原本对自己能否下山也不敢抱太大希望,不过想到这丫头身后定然还有自个父亲,倒也燃起了一丝希望,心底的哀伤渐淡,她望着空闻朗声道:“空闻大师,天鹰教虽然被称为邪门歪道,但既是习武之人,自然敬重英雄好汉,十年前我就说过,天鹰教下手向来分别轻重,对恶人下手重,对好人下手轻。武当俞三侠名震江湖,我们天鹰教人人敬佩,是以当时虽然屠龙刀在他手里,我们也从未想过害他性命。只是屠龙刀毕竟事关重大,为了保证俞三侠不会再回来抢夺,在下毒之后我并没有给他解药,而是找上了龙门镖局送他回武当。一开始都总镖头是不愿接的,只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看到两千两黄金,他便说:‘殷大爷既出了这等重酬,我姓都的跟你卖命就是了’。不过当时我也说了,十日之内,若他不能将俞三侠平平安安送到武当山交给张真人,我便教他龙门镖局满门鸡犬不留。那天正是三月二十九日,四月初九,都大锦倒是按时将人送到了武当山下,只可惜——所以——”一声长叹,众人都明白殷素素最后的未竟之语指的是什么。
“阿弥陀佛,世事无常,都大锦受人之托却没能遵守诺言,自然有错在先,不过他府中家眷仆人却是无辜至极,施主也未免太过狠辣,七十余条人命在你眼里就真的贱如草芥?”
“狠辣也罢,阴毒也好,人都已经死了,大师要报仇尽管冲着素素和天鹰教来吧!”
“不对,不是她,慧风目睹了凶手真面目,而且死在了指证凶手的那一刻,是武当张翠山当着我和圆业师兄的面杀人灭口的,我们亲眼所见!”想到当时的一幕,圆业突然指着张翠山道:“方丈,弟子和师兄亲耳听到慧风指认了凶手又惨遭灭口,这女子定是要代夫认罪。”
“那你可记得那个慧风临死前说的最后一个字?五哥刚到龙门镖局便被他指认成了凶手,悲愤莫名的他厉声喝问对方是否看清了他的面貌时,他最终对着五哥说了一个‘不’字是不是?那是因为在五哥逼近他,借着灯火,他终于看清五哥的脸时最后想要说的话。不过我没有给他机会让他说完,因为当时我就躲在旁边的水里,就这样灭了口——”说到这里殷素素微微一叹,众人只见她手臂微动,三丈之外的柱梁上便多了三根隐隐透着金光细若蚊须的针尾,“杀了他之后我便要逃,五哥欲追出来,却让你们两个给缠住了,而我便又有时间去杀了都大锦他们。”
“阿弥陀佛,殷施主既对杀人的罪行供认不讳,老衲身为一派掌门,总要为死者讨个公道!”定定望着殷素素片刻,空闻也在心里思索出一计。
“大师,千错万错,伤了那么多人命,都是拙荆不对,只是大错已经铸成,再多懊悔也于事无补,今后我夫妻愿尽已所能行善事尽义举,以补偿过往罪孽,拙荆也早已立誓,今生再不伤一人性命。佛语有云: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还请大师慈悲为怀!”挣扎片刻,在张三丰和几个兄长的默许下,张翠山突然跪倒在空闻面前乞求。
张了张嘴,悲喜交加的殷素素亦在他身边跪下,半晌轻道:“五哥,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人是我杀的,你——别管我罢。”
“素素,你我夫妻一体,别说这些傻话!”捏了捏她的手,张翠山也轻道。最初的悲愤茫然之后,晓晓的指责让他在悔悟中做出了艰难的抉择,正如他所说,素素欠下的,便是他张翠山欠下的,自己已经对不起三哥了,现在便不能再辜负素素——至于素素曾经的杀孽,以后就让他们夫妻一起来承担吧。。
紫霄宫中互算计
“大师,龙门镖局一案现在终于理清了,可是我三哥那六年多的苦楚——到现在可还是一笔糊涂帐,这两件事虽说都是由屠龙刀引起的,都总镖头却实实在在是被我武当牵扯进来的,如果不是有人冒充武当弟子在山下从都总镖头他们手中接走三哥,又以大力金刚指伤了我三哥,都总镖头一家也不会惨死,您说是不是?”沉吟间张松溪从怀中拿出一个金锭子,上面明显的指印让许多人不由得惊呼出声。却说武当众人虽然早就知道俞岱岩是伤在西域金刚门弟子手中,也早就报了血仇,不过今日为了张翠山夫妻多争些筹码,他们还是商量好暂时跟少林讨论这笔债了!
“阿弥陀佛,这金锭上的指印是少林的大力金刚指所为,不过俞三侠却不是我少林弟子所伤!”看着手上有些烫手的金锭子,饶是空闻见多识广仍是只能喃喃说出这句可信度极低的话。他此言一出,场中便传出极低的嗤笑,若不是碍于少林的威名,只怕哄笑声更众。因为众人皆知,当今武林单纯只凭指力便能将人的关节骨头捏碎的功夫,确实只有少林的大力金刚指。
“我三哥不是少林弟子伤的?证据确凿,大师当我武当和天下英雄都是傻子不成?”脾气急躁的莫声谷一开口便让一干少林弟子变了脸色。这莫小七演戏也很有天赋呢!旁边叶初晓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毫无愧色的宋远桥俞莲舟等人,她不由得在心底暗笑。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莫七侠若是不信,老衲也别无他法!”敛下心神,空闻继续不紧不慢回道。
“老丐相信空闻大师的话。”史火龙适时一句话顿时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空闻大师一代神僧,在江湖德高望重,老丐相信他的话。至于以大力金刚指残害俞三侠的凶手——少林寺传承数百年,少林武学更是名动江湖源远流传,若说无人觊觎那肯定是假的,老丐大胆推测,伤害俞三侠的凶手之所以会大力金刚指,也许是不知从何处偷学而来的,只是——”
“阿弥陀佛,史帮主有话请直说。”史火龙的信任,让空闻对其略略产生了好感。
“空闻大师,那凶手之所以用大力金刚指折磨身中剧毒的俞三侠是为了逼问屠龙刀的下落,是不是?”
“阿弥陀佛,确是如此。”
“而俞三侠铁骨铮铮,任他怎么逼迫都不曾吐露一言,他最后竟然会放过俞三侠兀自离开——他难道就不怕俞三侠回山之后将屠龙刀的所在告诉其他人?”史火龙的字字珠玑让众人不由得开始沉思,大多数人电光火石间便猜到了另一种可能。
“也许——他没想过俞三侠伤成那样还能活命。”人群中突然有人不太确定道。
“大师应该知道,能练成大力金刚指,那人武学造诣定然极高,况且又是在武当山下,大师觉得对方会出现那样的疏忽?”
“史帮主认为那行凶之人是故意要嫁祸我少林?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略一思索,空闻也暗自心惊不已。
“这——少林数百年来一直是武林泰斗,武当七侠近几年名动江湖,这两派若是生隙甚至形同水火,中原武林不止大大受损,说不定便要群龙无首,这背后操纵之人当真是心思险恶之极。”史火龙语重心长的话让众人都不由得开始沉思,不经意间便有了一股同仇敌忾之心。
“是魔教,一定是魔教——”也不知是谁突然低喝一声,群雄便开始沸腾了。
“对,肯定是魔教!”
“也许是天鹰教,俞三侠的毒就是他们下的!”
“是啊,先是抢了屠龙刀想号令天下,然后便要对付我们江湖正道——”
……
猜测声中,群雄的注意力不经意间又回到了屠龙刀身上,最后纷纷将目光投向张翠山夫妇,抵挡不住心中的贪婪,海沙派帮主石威率先开口:“张五侠,那谢逊恶贼到底在什么地方?”他话音未落,便引来不少人附和,众人望着张氏夫妻的神情,当真是要多迫切有多迫切。
眼见群雄已经有人近乎疯狂,原本聚在一起商量对策的武当众人连忙各自站开,只要有人动手,他们随时能将张殷二人护住,神色略有些怔忡的殷梨亭亦将目光牢牢定在叶初晓身上,不过杨泠和叶开则离叶初晓更近。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知道让这些人疯狂的只是一部《武穆遗书》,叶初晓明明很想笑,一开口却是满满的愤怒。厉喝一声,见众人在震惊中渐渐回复了些许理智,叶初晓继续冷然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总算说出你们上山的真实目的了?屠龙刀在谢逊手里,自己有本事就去找去抢,上武当山来干什么?是谢逊在这里还是屠龙刀在这里?别说你与谢逊有多大的冤仇,这又干张五侠夫妇何事?你若真的报仇心切,就应该跪求张五侠夫妇,请他们告知仇敌下落。如今这便是你们求人的态度?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我倒真是长见识了。”
“妈妈,如今天下各派都要你和张五侠说出谢逊和屠龙刀所在,你会说出来吗?”压下心头的嘲讽,叶初晓又回头柔柔望着身边的殷素素。
与旁边的丈夫互望一眼,殷素素又摸了摸叶初晓的头,坦然的目光最后一一从群雄身上扫过,良久,她才淡淡吐出四个字:“宁死不从。”
“空闻大师,各位,”丝毫不震惊妻子的回答,张翠山上前一步继续道:“谢逊以前杀人无数,与在场的各位大多结下深仇,各位要找他报仇也是天经地义,张某亦绝不会Сhā手。然要我夫妻二人告知谢逊所在,亦正如拙荆所言,我们是宁死不说的。这次张某一家三口能平安回归中土,亦多亏了那谢逊的仗义相助。分别之际我们夫妻便已发下重誓,绝不会泄露那谢逊的所在。江湖男儿一诺千金,众位若是坚持逼迫,我夫妻二人便只有以死守诺了!”
张翠山说得凛然,与妻子交缠的视线中亦满含坚定,看清他们神情的众人都知道,这二人当真是宁死也不会说出谢逊和屠龙刀所在了。一时间,是继续逼迫还是妥协——群雄都开始在心里纠结了。
静默中,一个明明稚嫩却特意压低嗓音故作老成的声音突然在殿内响起:“空闻大师,龙门镖局和少林七十余条人命是我殷天正的女儿做的,你便记在我天鹰教头上,别说她杀人时还没嫁给武当张五侠,纵然她现在被人欺负,天鹰教也绝不可能袖手旁观。少林若要替龙门镖局死者报仇,天鹰教随时恭候,若大师今日肯慈悲为怀容我父女团圆,我殷天正和天鹰教亦牢记大恩,今生不再与少林为难,此后我天鹰教弟子遇少林弟子皆退避三舍,天鹰教亦不会再卷入屠龙刀之争。江湖人一诺千金恩怨分明,我殷天正行事向来便是人敬我一分,我还他三分。当然——人若欺我一分,我亦必还他十分!”说话之人不是前来搅局的叶初晓还能有谁?
老气横秋模仿殷天正的口气说完这些,叶初晓又一一扫过场中各派掌门首领人物,最后才突然挤到殷素素身边娇憨道:“对了,妈妈,外公可还在山下等我们呢,这次为了接你回去,他老人家几乎要把天鹰教搬到湖北来了。石帮主,宋门主,你们不觉得门中弟子在山下买的寿包寿面很熟悉吗?那可是尊夫人和令媛的手艺呢!”
群雄惊怒中,一脸天真的叶初晓又歪过头对海沙派和巨鲸帮的石宋二人眨巴着眼睛笑道,又听了她最后一句话,蓦然这两人便神色大变。这两派都在江南,吃天鹰教的亏不是一次两次了,久了便也认清了形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与天鹰教相抗。这次为了屠龙刀而随群雄逼上武当,却不想自己竟已被天鹰教惦记上了,天鹰教真要对付少林昆仑或许讨不了多少便宜,但自己老巢都在江南,若真翻了脸——再想到殷素素一介女流不过一夜之间便灭了龙门镖局满门和少林弟子七十余条人命,石威宋瑜二人心里便生出了些许怯意。
而其他被叶初晓眼神扫过的帮派弟子亦暗自心惊,或多或少都开始在心里算计:惹上那个行事狠辣的天鹰教到底值不值得?至于少林等人,对天鹰教的“和议”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殷素素虽然认罪,少林也不可能以报仇为由让她和天鹰教弟子偿命。殷天正既然有心求和,那现在少林所要考虑的便是如何争取自身利益最大化。
“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且慢,女施主既然真心悔过,老衲身为佛门弟子自然要慈悲为怀,然那七十七条人命老衲亦不能视而不见,只要女施主答允老衲一事,龙门镖局一事咱们就此揭过。”迅速考虑片刻,空闻望着殷素素和叶初晓二人开口道。
“我早就说了,大师如果是想问那谢逊下落,请恕我不能答应。”怔了怔,殷素素望着眼前的人回道。
“阿弥陀佛,女施主多虑了,这位小施主说得对,我等找谢逊寻仇,张五侠和女施主愿意告知那凶徒的下落是义气,不愿说也是本分,老衲万没有强迫之理。”张翠山夫妇既然以死明志,空闻到底是顾忌少林声誉,更不愿少林由原来的苦主变为彻底理屈的一方,是以才愿意暂时妥协。
“大师能体谅我夫妻之苦处,民女感激不尽。”压下心里的疑问,殷素素屈膝一礼,“大师有其他吩咐,只要民女力所能及,必当遵从。”
“阿弥陀佛,龙门镖局惨案距今正好十年,老衲今日才寻得真凶,实在惭愧。然出家人普渡众生,女施主又真心悔过,那便请施主以后每年救回七十七条性命偿还前债,天鹰教弟子众多,也请令尊约束弟子少造杀孽——”
“大师这个提议好,晓晓便代外公答应,以后天鹰教弟子每人每年少杀一人,天鹰教弟子近千,以后每年便有近千人受益,大师当真是功德无量!”压下心中的嘲弄,叶初晓接过空闻的话淡淡道。若让这和尚再说下去,说不定会要求天鹰教弟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大家都是混江湖的,你不杀人人便杀你,难道天鹰教弟子以后都只能任人宰割不成?
“阿弥陀佛,此为其一,”打量殷叶二女片刻,空闻继续心平气和双手合什:“其二,凶手既明,三个月后,老衲在龙门镖局为十年前被殷施主杀害的亡者举办法会,以慰逝者在天之灵,殷施主必须到堂前忏悔,亲手抄诵《往生咒》《大悲咒》一百遍,并为死者持孝三个月。”
“大师明明说是一事,如今——接下来是不是还有第三第四?”
“我答应。”叶初晓略带嘲弄的话音未落,殷素素也望着眼前的人淡淡开口。
“阿弥陀佛,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女施主能大彻大悟,幸甚。”低叹一声,在众人注目下,空闻继续不紧不慢开口:“其三,也是最后一条,女施主与张五侠夫妻情深,且现在又已改过向善,往日万般诸恶自该抛弃,然女施主总是鹰王爱女,老衲也不能罔顾人情让你断了父女情义,只是自古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当着众位英雄的面,便请女施主立下誓言,天鹰教永不Сhā手我武林正道之事。女施主既嫁张五侠为妻,也算是回归正途,老衲和众位英雄亦绝不再追究往日恩怨。”
空闻此言一出,群雄莫不在心底叫好,天鹰教既已保证不再涉入屠龙刀之争,如今又只有张氏夫妻知道谢逊所在,屠龙刀便最有可能落在武当之手,少林此举便是将武当继续孤立,免得武当与天鹰教共谋屠龙刀,当然,也可维护少林岌岌可危的武林泰斗之位。
“大师真是多虑了,虽然翠山娶了殷姑娘,老道仍可保证:武当和天鹰教仍是路归路桥归桥。”空闻的诸多算计让张三丰也生出几分脾气,只不过几十年来的好修养让他仍是保持着一代宗师风范,望着空闻等人,他云淡风轻开口,接着又对旁边的大弟子道:“远桥,传为师的话下去,武当上下若有任何人觊觎屠龙刀,自此便逐出师门,与我武当再无瓜葛。另你五弟五弟妹刚刚历劫归来,你们兄弟要好生照料,万不可让人以莫须有的理由欺了去,武当虽然根基甚浅人丁单薄,门下弟子却也不能任人随意欺凌。”
张三丰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心中一凛,看来武当派今日是护定张氏夫妇了,思虑间群雄接着便将目光望向少林一派,战还是和,空闻亦开始反复思量。各大派相约上山,原本也没打算真的和武当拼个你死我活,空闻现在更是要考虑史火龙的猜测,若那个幕后黑手真的存在,武当一灭,对方的下一个目标则必定是少林——想到这里,空闻心里也隐约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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