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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翡翠流年(正文完)

【番外之云潇】君如玉

那一年,云潇负手立在江南的风中。

草长莺飞,春光正好。

据说,就是在这样一个柳絮纷飞的时节,十二明月的桥头,云潇的爹娘相遇。

向店家要了张琴,声­色­润泽,犹如琮玉,居然是难得一见的好琴。

云潇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划过琴弦,一串断裂的音符响在江南的晴天之下。

长安的云二公子,天生的好相貌,好风度,沉稳蕴藉,过处留香。

于是,很自然的,云大公子的名号几乎无人放在心上。

云潇每每看见他那面­色­不善的堂兄,莞尔一笑。

他就是故意的。

十五年前,有白衣无名剑客,孤身远走,于西武军营中,取下汉家败类李江延的首级。

事毕,长笑而去,无人敢敌。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很少有人知道,那个名­骚­一时的无名剑客,是云潇的爹。

云飞卿。

一个传奇的剑客,如同划破天际的流星,那样璀璨的光芒,灼痛了每一个人的眼睛,可惜太过短暂。

他死在两年后,死去时,悄无声息。

云潇清楚的记得,那一天,他爹接到一份飞鸽传书。

看完那封信,他沉默许久,然后背上剑,告别了温柔美丽的妻子和刚满五岁儿子。

他摸了摸云潇的头,云潇抬起头看向他,那个男人是如此的高大,身上有着烈酒和黄沙的味道,那个男人曾笑着告诉年幼的云潇,那是男子汉的味道。

之后的事,云潇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那个男人俯下身子来摸他头发的表情分外温柔。

很多年后,他明白,那种温柔,是一种眷恋的告别。

五岁的云潇乖乖的牵着娘的手,站在门口向那个远去的身影挥手,那个男人回过头,像往常一样朗声大笑,云潇几乎可以想象他那一口引以为豪的白牙在大漠的阳光下闪着光。

爹经常这样神秘的离开一段日子,然后又在某个日子里出现,将他抱起来,高高的抛到空中,哈哈笑着问他怕不怕。

云潇想,等这一次爹回来,他要告诉爹,其实自己早就不害怕他那一套骗小孩子的把戏了。

他的目标,是做一个爹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娘沉默的握着云潇的手,她用的力气如此之大,云潇奇怪的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娘默默的流着眼泪。

很多年后,他曾想过,如果在那一刻,爹回过头,那么一切,是不是会不同?

可是,爹没有回头。

他是这一世的英雄,他纵然知道妻子的悲伤,却不能不这么做。

不回头,只是一个借口。

很久以后,云潇终于明白这一切时,他对他爹,是隐隐怨恨着的。

然而在那时,他五岁的时候,他想的是。

唔,爹看见了一定会说,女人真麻烦。

他就这样想着,踮起脚,安抚的拍了拍娘的腰,带着男子汉式的无可奈何。

之后的事,曾让云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理解。

娘在爹离开的几天之后,利索的收拾起东西带着他动身离开。

云潇的反对被娘强力镇压,他几乎是惊讶了,记忆里的娘很少有这样强势的时刻,她总是温柔的笑着,望着爹与自己的目光分外柔和。

他想带自己养的小狗一起离开,很丢脸的哭了一天,依然未能奏效,坐在车里离开的时候,他扒着车窗,望着自家远去的屋子,盘算着不知道隔壁狗蛋那个傻瓜能不能照顾好自己种的花。

因为决定生气,他整整两天没有和娘说话。

第三天撑不住了,他摇了摇娘的手,一路沉默的娘低下头来望着他,突然,有冰凉的液体滴在云潇的脸上。

然后他被紧紧抱住,云潇奇怪的看着娘。

那是一张哀伤的,却下定了某种决心无比坚强的脸。

当他明白爹已经死了的时候,娘正带着他,准备出关。

旁边几个士兵兴致勃勃的谈论西武紫衣侯最近杀掉的那个汉家剑客,据说,他的头颅被高高挂在城门上,紫衣侯不允许将他取下。

入了关,便是中原。

那里,爹和娘出生的地方。

爹说那里没有漫天的黄沙,有的,是和娘一般好看的女孩子。

不知道那里有没有爹那样顶天立地的好男子。

云潇茫然的想。

他望向天空。

天空一片沉默的灰白。

娘突然变了,她换下了爹给她买的美丽衣衫,换上她一直不肯穿的粗布衣裳,跟那些面­色­不善的大汉交涉。

她巧妙的许诺,威胁,讨好,用爹留下的金子银子,她的珠宝首饰,换的平安出城的机会。

温柔如水的娘,变得像狡猾的狐狸,凶狠的狼。

爹若是看见了,还会喜欢这样的娘吗?

云潇不知道,但他知道,每一次去拜访那些地头蛇的时候,娘竭力挺直身子,握着他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云潇以前也是喜欢扑到娘的怀里撒娇的,但是现在,他只是默默握住娘的手,用力,再用力。

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中原后,云潇松了一口气,而娘,依然神­色­沉凝,目光晦暗。

她找了一处不起眼的地方,住下,开始教导云潇。

进退举止,言辞风仪。

娘以前教过他认字,认得一个字便给一块­精­致的小点心,云潇聪明,别的孩子三天才能学会的,他漫不经心的学,一天也便能掌握,呣子常常两人打闹起来,笑瘫在地。

然而现在却不一样,娘教的格外严厉,云潇也学得分外认真。

娘教他,是如何与人交往,如何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如何最大限度的保全自身,如何让别人对自己忠心不二。

娘告诉他:“云潇,你要记住,真正杀人不见血的,是­阴­谋与诡计。”

“把你的刀藏在心里,用你的风度和微笑去争取朋友,给敌人看他们希望看到的来麻痹他们……”

“无论怎样,要好好的活下去。”

后来,孤身一人抚养孩子,却依然美艳如少女的娘被当地的小混混盯上。

回到家中的云潇,望着被侮辱的娘亲,握紧了拳头。

他想哭,却没有资格哭。

死死的咬着嘴­唇­,直到流血,血腥的味道,让人发狂。

他握着爹送给他的弯刀,大步走了出去。

他在心里默念:“爹你说,大漠的马贼,有着最­干­净利落的刀法,爹你错了,我用我的方法去报仇,会比马贼的刀更利落。”

他依然尊敬爹,但他心里,不再像做爹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只希望自己能有力量,去保护自己爱的人。

他观察了许久,然后抓住时机,用迷|药迷倒了侮辱娘的小混混,望着那几个仇人,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刀,沉默良久。

转身,一把大火,烧掉一切痕迹。

那是云潇第一次杀人,那一年,他七岁。

之后,他请来医生,侍奉汤药,街头巷尾在议论那几个在梦中倒霉的死于火灾的小混混,云潇平静的捧着药包,走过,街坊邻居转而谈论起云家寡母生了个孝顺伶俐的好儿子。

花了两个月将娘的身体调理好,秋天到来,那几个莫名其妙被烧死去的小混混已被人渐渐遗忘,云潇打点好一切,带着娘离开。

娘看着他,自离开大漠以来,苍白虚弱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他们来到了长安。

此时,云潇已经知道了他娘亲的身份。

汉阳侯的独生女儿,苏辞香。

当年汉阳侯位高权重,娘与爹虽然在江南一见暗生情愫,但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娘终究没有做出夜奔之事,只是没过多久,汉阳侯在朝堂失势,下狱斩首,苏府女眷尽数发配为奴,云飞卿闻讯赶来,暗中救走娘亲,两人从此结为连理,相伴天涯。

此时,汉阳侯已被平反,苏辞香回到长安,目的之一,便是拿回苏家残余的势力。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唯一的儿子,云潇。

云潇八岁时,苏辞香终于将苏家残存大部分的势力掌握在手中,经过了这许多年,苏家尽管曾经根深叶茂,留下来的,却也少的可怜。

只凭这些,想要保护她的儿子,还不够。

苏辞香握住儿子的手,流下眼泪。

云潇默默的回握住,八岁的孩子,经过这些年的颠沛流离和苏辞香的悉心教导,举手投足,优雅沉稳。

优雅高贵的气质总是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这是苏辞香给予云潇的第一层保护。

所以一遍遍的学着如何抬手,如何迈步,如何喝茶,如何说话,甚至……如何微笑。

记不清学了多少遍,手变得僵硬,然而还在不知疲倦的抬起,放下。

嘴角的肌­肉­在抽痛,但是笑容一次比一次更加温雅高贵。

记忆中,一切都如同青瓷一般,闪着冷硬的光。

娘的手,是唯一温暖的东西。

当云潇学会这一切的时候,苏辞香望着自己的儿子,收了眼泪,沉吟良久,笑容悲伤。

敬德九年,天云帝乡之主,武林名宿铁剑先生云中翰,找回了自己的侄儿。

云潇站在净慈庵外。

一弹指间,竟已是十载飞光。

人世间再无苏辞香,有的,只是净慈俺中带发修行的清妙散人。

十年前,她将云潇从身边推开,推入天云帝乡的大门,八岁的云潇,尽管远比同龄人沉稳,聪慧,懂事,却依然不能不伤心欲绝。

爹死了,娘也终于不要他了。

白天他在伯父云中翰的面前进退有礼,表现的中规中矩,夜里他躲在天云帝乡的柔软温暖的被子里,偷偷的流泪。

被抛弃的恐惧和愤怒让他甚至一度痛恨苏辞香,他不能理解,温柔而勇敢的娘,为什么突然将他丢给从未谋面的伯父,自己却遁入空门不再见他。

十年后,他明白了。

娘亲手用刀划破了自己幼年时的心,将他推入一个陌生而孤立的环境。

因为她要自己明白,这个人世间,他真正可以依靠的,其实只有自己。

活在这世上,人和人之间,原本就是一种伤害,即便深爱。

爹爱着娘,却依然选择了赴死,这对于娘来说,难道不是一种背叛吗?

娘将自己推入天云帝乡,因为那里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但这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难道不是一种遗弃吗?

青灯古卷,娘的手,早已失去了当年握着自己时的温度,越来越冰冷。

他知道,娘活下来,是因为牵挂自己。

自己成长的越快,娘的心越安定,这个世间能留下她的牵绊,就越微弱。

然而他也不能为了留下娘,而故意不争气。

他没有那个资格。

云潇望着长安的天空,转身离去。

到长安春暖花开时分,苏辞香悄无声息的去世了。

也许,去世的只是清妙散人,真正的苏辞香早在将年幼云潇送入天云帝乡的那一刻,或者更早,在云飞卿孤身离开的那一刻,便不存在了。

云潇的眼中空空落落。

无论如何,这个世上,与他,从此便不再有亲人了。

人人都说,长安云家二公子,气质如四月和煦春风。

其实,只有云潇自己明白,他袖底涌动的风,是如此清冷空寂。

今夜,是伯父云中翰的五十大寿。

觥筹交错,云潇笑如暖玉。

夜深时分,撑一把油纸伞,他走在细雨中,一枝残破桃花横斜,躺在烂泥里的狼狈少女故作风流的对他吟诗一首,然后眨了眨眼睛:“美人啊美人,可是有人灯火阑珊处在等你赴约?”

剑动寒霜

两年后,长安

华衣公子轻轻落下一子,抬眼,微笑。

笑容温润如玉。

对面的老者长叹一声,伸手拂乱棋盘,笑道:“天云地乡有你,实在是莫大的福气,铁剑先生泉下有知,亦可瞑目了。”

“柳先生过奖,云潇实在愧不敢当。”虽然这样说着,但举手投足却落落大方,已有大家之风。

“既然这局棋我输了,按约定我楚江门的势力一个月后全部退出淮安,云公子若是不放心,不妨派人去瞧瞧。”老者笑着站了起来,细细瞧了瞧云潇,眼神颇值得玩味。

“有柳先生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云潇也颔首站起来。

送走楚江门的门主柳老,云潇负手站在­精­巧的院落里,望着灰白的天空,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带着点笑意。

这两年,天云地乡在云潇的手上,看上去很是安分守己,并没有怎么扩张,然而,那只是看上去。

云潇花了一年时间将整个天云地乡牢牢掌握在手中,又花了一年时间,稳固天云地乡的势力。

江湖上原本有不少人看不上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想着从天云地乡手里沾点便宜,但一个接一个跌了跟头,于是,渐渐的,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天云地乡的新主人是一个不好惹的棘手角­色­。有人甚至预言,天云地乡和武烟阁,最后必将发生冲突。

江家武烟阁已经有近两百年的历史了,但近三十年,武烟阁始终没有选出阁主,这极大的影响了它的实力。处在上升期的天云地乡是目前唯一一个可能挑战起地位的江湖势力。

不过,就目前来看,这个预言可信度不高,天云地乡在云潇手上虽然始终保持着上升的势头,却一直表现的很谨慎,他甚至放弃了几处和武烟阁有冲突的势力。

“公子可是又在想江姑娘?”柔和的声音响起,云潇回头,看见绿绮捧着药盒款款走来。

“嗯,上次接到她的信,说她就快要出关了,不知道现在人是不是还在七杀天涯。”云潇倒也不掩饰,看了绿绮手中的药盒,又笑道,“新配的药怎么样了?”

“哪有那么快,还缺了几味,我也不急。说起来江姑娘还真是厉害,武烟阁的秘传剑法这么快就能练成。”绿绮放下药盒,抿嘴笑了笑。

“她在武功上天分确实很高,不过,想将九道流雪剑练好并不容易,她如今也不过练到第三重,但出关的话却是足够了。”云潇伸手拎起躲在一边的小狐狸,笑道,“何况,武烟阁已经三十年没有阁主了,秀墀先生心里也是着急的。”

“江姑娘……若是做了阁主……”绿绮迟疑道。

“无妨,她那个­性­子,武烟阁哪里拘的住,秀墀的打算,恐怕也就是要她担个名头罢了,不过,她自己未必愿意。”云潇摸了摸小狐狸光滑柔软的皮毛。

“公子,宋堂主处传来的紧急消息。”铁卫打断了云潇的话,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云潇接过密信,打开一看,微微皱起了眉。

“离国的­奸­细吗?”他喃喃道,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展颜笑道,“此事想来谢将军早就有对策了,没必要担心。”

承安三年,深秋。

大胤朝内正一派歌舞升平。

此时,却发生了一件虽不起眼,但­干­系重大的事。

离国潜伏在大胤的­奸­细,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成功偷走了一样据说相当重要的东西。

此事被发现后,京师驻军开始在长安城内四处大肆搜查,但那时,东西已被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了出去。

越州城外 深夜

嗒嗒的马蹄声响起,然后渐渐远去。

隐藏在昏暗的破旧巷子里,一盏同样破烂的纸灯笼在风中吱吱呀呀的摇晃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寒风吹灭。

低矮的屋子里,烟草和汗味,混合着男人粗鲁的大笑声,佝偻着背的老人手脚不怎么灵便的照看着那一大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羊­肉­汤,灶里的柴火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忽明忽暗的火光,照亮了老人沟痕交错的脸。

屋里的一帮男人正醉醺醺的猜拳,赌他们辛劳一天赚得的铜板,越州靠近北方,这些卖力气维生的男人,总得靠着大碗的烧刀子,劣质烟草,辣的人涕泪直流的羊­肉­汤来度过越州的寒冬。

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被端上来,雾气弥漫开来,带着食物的香气,缩在角落里的男人鼻翼动了动,略有些不安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往下拉了拉他那破旧的皮帽子,又将身上破旧的大衣裹紧了些,似乎又开始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羊­肉­面馆里的男人们渐渐熬不住困意,赌钱的吆喝声小了下去。

那看不清面目的男子伸了个懒腰,倒像是睡醒了的样子,向老板要了碗羊­肉­汤灌下肚,辣得整个人­精­神也为之一振。

付了钱,潦倒男子哈着气,搓了搓手,脚步有些虚浮的出了门。

见四下里无人,那男人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极为锐利的光,他悄无声息的单手撑着翻过墙去,消失在黑暗中。

风卷了过来,男子突然皱起眉,瞬间隐入黑暗,手已按在剑鞘上。

他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潦倒的味道,就连腰间那柄长剑的剑鞘看上去也破旧不堪,但剑鞘里的剑,却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把杀神。

他本该身在江南,喝着十年的柳叶春,听着歌□柔的曲儿,临走时将一锭银子拍在案几上……

他是个江湖男儿,江湖男儿中的成名人物。

然而,他现在只能像老鼠一般躲在­阴­暗中,见不得天。

他倒不是后悔,只是有些感叹罢了。

看到从巷子两端慢慢逼近的黑衣人,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方才的羊­肉­汤,倒是辣的挺够味,就是未免少了点。

自两年前“风雷”成功暗杀了天云地乡前主人,铁剑先生云中翰后,这个销声匿迹已久的杀手组织声名大噪,在之后又接连­干­了几票大生意,武烟阁和天云地乡虽决定联手对付“风雷”,奈何对方行踪隐秘,始终抓不到大鱼。

一,二,三,四,五……

数了数逼近的人,男子倒抽了口冷气,苦笑。

居然摆出了十二诛天的阵势,倒真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

阵势结成的瞬间,他出手了。

他不能不出手。

只因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身上带着很重要的情报,他决不能倒在越州城。

然而,剑出手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很可能活不到殇阳了。

十二诛天阵已经结成。

十二个人,在那一瞬间成为了一个整体,十二把剑,成了一把剑。

那已不是剑,而是,杀神。

他对自己的剑法一向很有信心,但他也只有一把剑,一个人。

他几乎可以感到冰冷的剑锋划过脖颈的那种刺痛。

就在这时,惊变。

一抹银­色­,近乎温柔的,将密不透风的十二诛天阵撕出一个豁口。

“叮——”清而脆的兵刃撞击声在夜­色­中长久的回荡。

然后,是飞溅的鲜血,如同一朵朵妖娆的花。

绽放,然后瞬间凋零。

银­色­的剑横在男子面前,带着绝艳的殷红,如同秋日一滴明亮的泪。

十二诛天已破。

那一柄剑,一个人重新零落为十二把剑,十二个人。

只不过,十二把剑,已折。

十二个人,已倒在地上。

“大叔,你可欠了我人情哦。”剑还鞘,白衣少女转过身来,点了点木呆呆的男子。

“……”

“喂,我可是刚救了你,没点表示吗?”少女皱眉。

“江丫头,怎么是你……”好不容易找回了声音,卫长风上上下下打量了白衣少女一通,目光惊异。

“喂,你们,该怎么做就不用我交代了吧,把地上这几个家伙带回去,这里收拾­干­净点。”江舒雪踢了踢脚下的“风雷”杀手,懒洋洋的朝后面喊了一声。

几个黑衣人动作迅速的将倒在地上的人拖走,卫长风发誓,他看见其中一个黑衣人面无表情的拿着板砖将一个还没失去意识拼命挣扎的杀手敲晕,然后用麻袋装着拖走了。

“这个……”卫长风嘴角有些抽搐,“你怎么会在这里,秀墀放你出来了?”

“剑练好了,自然就出来了。”江舒雪不在意的道,她抬头看了看那一轮残月,“残月,鲜血,剑,多么诗意的场景啊,且容我吟诗一首……”

卫长风的嘴角又抽了抽。

“小姐,事情已经处理好了,还有什么指示?”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出现在两人面前。

“没指示,你们看着吧。”江舒雪挥了挥手,有些不爽自己的诗兴被打断,酝酿了一下感情,正准备继续,那黑衣男子却抬起脸,继续道。

“那么小姐,今晚你还没用饭呢。”

他的手上,不知何时,恭恭敬敬的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面。

这回,卫长风没有抽嘴角了,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抽搐。

残月,鲜血,落魄剑客,清丽少女,冷漠护卫。

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浇着辣油的羊­肉­面。

多么……富有诗意的场景啊

卫长风有了一种流泪的冲动。

而江舒雪却很想仰天长啸。

“小姐,请用饭。”黑衣男子不卑不亢的上前一步。

“我不饿……”这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了冒出来的。

“小姐,请用饭。”冷漠男子的语调起伏毫无变化。

“我……”江舒雪转过身,低下头,抹了把眼泪,然后认命的接过碗,拿起筷子。

狠狠的吃,凶猛的吃,咬牙切齿的吃……

卫长风默默站在一旁,看她的目光,异常同情。

“小姐,请净手。”

“小姐,请用茶。”

“小姐,请……”

卫长风非常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黑衣男子,怎么会有人这么有趣,且不说其他,他说这几句话时,语调,表情,甚至每一块肌­肉­的颤动都毫无变化。

他轻轻咳了一声,试探道:“江丫头啊,这两年……你都是这么过来的?”

江舒雪听见,回眸,泪如雨下。

于是,正在给她擦手的黑衣男子,尽职尽责的换了条­干­净手巾,面无表情的将江舒雪的脸也擦了一遍。

“大叔,你什么时候惹上‘风雷’了啊?”两人边走边谈。

“这个……”卫长风犹豫了一下。

“哎呀,不问了不问了,那,大叔你准备去哪呢?我要去殇阳处理点事,说不定咱俩顺路呢。”江舒雪难得善解人意的挥了挥手,岔开话题。

“殇阳,你去哪里?”卫长风挑起眉。

“嗯,最近楼中需要清理一下,秀墀找不到合适的人,就把这个任务先交给我了。”江舒雪哈哈一笑。

卫长风对当初的事不是非常清楚,只知道江舒雪被秀墀看重中带走,猜是要培养她为明月燕子楼的下一任楼主,想到她之前令人惊叹的那一剑,再想想两年前那个嘻嘻哈哈的少女,轻轻叹了口气。

“你这两年恐怕也不容易,看你出手,比以往利落多了。”见血时眼睛眨都没眨。

“在秀墀那个混蛋手下,不狠的话,哪能活到现在。”江舒雪小声嘟囔,颇有些辩解的意思。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到了这个份上,心软对你只有坏处。”卫长风摆摆手,“对了,见过云潇了吗?”

“那个啊……”江舒雪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转开脸,有些不好意思。

“他嘴上不说,我看心里倒是一直记挂着你这丫头……”卫长风嘿嘿一笑,“这小子这两年很出风头,不少人家想和他结亲呢,你可要……”

“哎呀,你看你看,今天的月亮还真圆嘿——”

“……”卫长风望着天上那一弯如钩残月,默然无语。

冲冠一怒为尊严

殇阳关

锐利的风从高空中恶狠狠的灌下来,带着凌厉的味道,撞击在冰冷的铠甲上,似乎能听见风在金属上粗糙刺耳的摩擦声。

青灰­色­的厚重城墙浸浴在灼灼的早霞中,好像泡在一汪血水里。

这里是大胤的边境,号称天下雄奇的殇阳关。

殇阳关的历史很悠久,早在四百年前,它就如同一枚钉子,牢牢的锁住了北方雪域向南侵的方向。

尽管殇阳关外的铁阙原是如此的贫瘠,它却是汉家中原最值得骄傲的一片土地。

它几乎代表着汉家与外族的漫长交战历史上所有的辉煌。

难以计数的名将,在这片常年覆盖在积雪之下的冻土上挥洒着他们的智慧,鲜血与豪情。

月光下的铁阙原,常常能听见孤寂而奇异的啸声,据说,那是一代代征战中亡者的英灵在呼唤……

年轻的银甲小将勒住了马,眯起眼,回望向那渐渐升起的朝阳出神。

他是谢天骄。

经过两年的铁血洗礼,这个来自长安的年轻人变得沉稳了许多。

“小子,想什么呢?快点进城,赶了一夜的路你还有心思东张西望的。”旁边胡子拉碴的老兵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了起来。

“知道了,李四哥,你轻点,别把我的踏影拍趴下了。”谢天骄避开老兵再次伸过来的手,没好气的道。

他一夹马腹,催促道:“快,咱早点进城去,待会我想法给你弄点好的补补。”

白­色­的骏马听话的飞速奔跑起来,在暗沉的铁阙原上拉出一道白亮的影。

进城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又回过头,看向那已经完全跃出地平线的朝阳。

“殇阳关的朝阳很红,那种红和别的地方都不同。”耳边又响起伯父那日酒醉后的感叹。

“是被血染出来的那种红……”

“冻死了,他娘的,这还没到冬天呢,什么鬼天气!”旁边的传来李四哥的骂娘声,“天骄,你磨蹭啥呢,快过来啊!”

谢天骄把目光转了回来,应了一声,匆匆赶了上去。

两年前,谢天骄的伯父终于下定决心将他打发去军队了历练一番。

大胤朝有三大军事要地,贺兰,山月,殇阳。

其中谢天骄的两个堂兄已经于数年前去了贺兰,而且据说混的相当不错,提到他们,常常伴一句“虎父无犬子”,这并不完全是奉承谢厉海。

谢厉海比较心疼自己这个侄儿,还打过主意把谢天骄也扔到贺兰,好让自己两个小子照顾他一下。

谢天骄去深知自己那两个“年少有为”的堂兄是什么货­色­,他们十岁出头就被扔到那鸟不下蛋的地方吃沙子,自己却赖在长安繁华之地享了这许多年的福,早就被恨的牙痒痒的了,真到了他们手下,自己恐怕得脱两层皮才能出来。

于是他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谢厉海的好意,声称要凭自己的真本事闯出一番事业来。

谢厉海被感动了一把,立刻大笔一挥,将自己这个上进的好侄儿介绍到了靠近离国边境的殇阳。

这让在贺兰准备好了狼牙­棒­,皮鞭,麻袋,板砖种种装备日日夜夜对自己的好兄弟翘首以盼的两位谢家小将异常失望。

谢天骄虽说在长安繁华之地长大,却并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刀枪棍­棒­,骑马­射­箭样样都很不错,此时镇守殇阳的白昌毅是个治军严厉的传统军人,虽然知道谢天骄出身不凡,该骂该打的时候,半点不手软,谢天骄倒也硬气,两年撑下来,已经很有些铁血军人的味道,白昌毅嘴上不说,心里对他也是满意的。

此次,谢天骄明面上是奉命和李四言向殇阳传递指令,但出发前,却被白昌毅拉去,另有秘密任务交给他。

交接完毕后,李四言先行离开,谢天骄无事,觉得有些肚饿,便想着去相熟的那家店买两个包子。

此时,天已经大亮,张记包子铺一向生意不错,谢天骄熟门熟路的走进去,找了个位子一ρi股坐下来,要了碗辣糊汤,两笼包子。

几个相熟的食客见到他,便围上来聊天,只有角落里的两个人,没有动。一个是个貌不惊人的高大男子,另一个,带着斗笠,看不清面目,只那身材,看上去要瘦弱的多。

谢天骄为人豪爽,出手大方,有钱时整日吆五喝六的请人吃饭,没钱时啃大饼倒也乐得自在,加上他来自长安,算得上见多识广,听他吹牛也挺有趣的。

两个包子下肚,谢天骄的状态已经上来了。

因为知道他拜过师,练过武,手上那杆威风凛凛的长枪似乎还是出自某江湖兵器大师之手,殇阳乃军事重镇,士兵­操­练什么的当地百姓都是看腻了的,对于江湖却好奇的很,众人便开始向谢天骄打听最近的武林逸事来。

什么武烟阁的四大楼主,天云地乡的新主人,楚江门的老门主,什么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该给谁合适……杂七杂八的议论吵得谢天骄头晕。

众人越说越起劲,语气中对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高人很是崇拜,尤其是云潇,最近胜了和楚江门的赌局,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

“不骗你,天云地乡原来的老大知道吧,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铁剑先生,据说一把铁剑出神入化,算得上当世第一,可惜两年前不知怎么死了,不过,新上来的这位据说更猛,好像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嘿,别看人家年纪轻,人家可厉害的很呐,我说,楚江门的老门主柳老先生知道不,那可是大人物啊,他手下的人和淮安当地的一个小帮派抢地盘,把人家揍得嗷嗷叫的,虽说事儿办得确实有点不地道吧,架不住人家楚江门势力大啊。挨揍的那几个求到那位云公子门下,云公子立刻向楚江门下了帖子,说是请柳先生喝茶,嘿嘿,喝茶,这里头门道可多了去了,总之,那柳先生一出天云地乡,立刻把楚江门从淮安撤了出来,你说那云公子厉不厉害?”

“唉,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就没到咱大胤的军队里呢,不然,有这么一帮子武林高手,明儿就可以宰了离国那帮子王八蛋了。”

众人纷纷应是,传到谢天骄耳里很不是味。

­奶­­奶­的,云潇那小子,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哪有老子有男人味!还有那啥楚江门,老子听都没听说过,什么柳先生,那个坷拉里扒拉出来的,啊呸!

于是他猛的一拍桌子,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然后,缓缓环视铺子一周,捡起一个包子,慢条斯理的咬了一口,这才缓缓的开口。

“你们说的那什么云潇云公子,我倒也是见过的。”

众人一默,目光刷刷刷的转向谢天骄。

角落里那两人中的斗笠者微微动了动,夹起了一个包子,全没有吃。

“我在长安的时候,倒也认识了一些所谓的江湖人士,依我看,他们的武功,虽然­精­巧,却不怎么实用,远远比不上白将军的虎牙枪威力惊人。哦,这倒不是说他们武功不行,只是江湖人士未免心胸狭隘了些,总是仗着自己的武功和比人打,缺乏一股子悍勇和血­性­。这个,气势上就被比下去了……江湖伎俩嘛,对付一两个人倒还是勉强可以看看,真放到战场上,不够看,不够看那!”谢天骄挥了挥手,抬起头,将剩下的半个包子望嘴里塞。

“噗——”的一声。

谢天骄只觉得一阵疾风擦着脸掠过,低头一看,手中那半个包子已被一根筷子从正中穿过,牢牢的钉在油腻的桌子上。

铺子里死一般的沉寂,然后,爆发出一阵哗然。

“看看,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功吧!”

“Сhā得这么深,天爷爷,这要是在Сhā在人的身上,还不是老大一窟窿啊!”

“高人啊,这就是高人呐!”

众人小心翼翼的惊叹着,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那两个人。

那两人依然安坐的纹丝不动,此刻,在众人眼中,这却是标准的高人风范了。

谢天骄却红了脸,一半是气,一半是羞。

“你是何人!”他猛的站了起来,决定要给这个不知好歹扫他面子的混蛋点颜­色­瞧瞧。

“瞧你不顺眼的人。”那戴着斗笠的人轻轻笑着,站了起来,人群中又是一阵惊诧。

居然是一个女子。

清而脆声音,仿佛水中化开了一抹嫣红,明艳动人。

谢天骄没想到挑衅的是个女子,也是一愣,声音似乎还有些熟悉,但他倒也没多想,此刻,他正在纠结中。

原本准备将此人胖揍一顿好出口气,可一个女子……这个……这个……

怎么说他谢天骄也是大好未婚男子一枚,在长安的时候,也是有不少闺中少女倾心的,他走的时候,更是收了不少绣了名字的手帕,题了诗的红叶之类的,好吧,虽然上次回去发现那些姑娘一个一个都争先恐后的嫁人了,有两个还怀了娃娃,但是……这个……也说明他谢天骄是很有女人缘的,他谢天骄是一个怜香惜玉的好男人……他谢天骄是一个不和女人一般见识的男子汉大丈夫……

正在纠结中,那女子又开口了:“白昌毅将军手下,怎么会有这种笨蛋?”

谢天骄怒了。

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有原则有底线有尊严的男人,他爆发了。

包子情深

“虽然你是女子,但你的行为让我作为大胤的将士无法容忍,现在,我以……”谢天骄义正言辞。

“切,不就是要打架么,行啊,我奉陪到底,拽什么文啊。”少女嘲笑,扭头道:“阿玄,去外面等我。”

她身后的高大男子立刻离开。

“对了,顺便给我带一包糖炒栗子。”少女招呼道。

谢天骄的脸已经发青了。

手轻轻拍在桌子上,那一笼包子便挑起,稳稳的被托在少女手上,

“这个是你的早饭吧,一二三四,嗯,还有四个包子,规则很简单,一炷香的时间,从我手里抢到哪怕一个包子,就算你赢,伤到我,也算你赢。”少女挑衅着,然后轻送的将那笼包子挑飞上半空中。

谢天骄几乎可以隔着斗笠上垂下的面纱感觉到那女子不屑的目光。

“好,我来了。”简短的答道,谢天骄一脚踢飞了挡在他面前的桌子,扑了上去。

在长安时,谢天骄的武功就相当不错,欠缺的,不过是经验,而进了军队,上场厮杀几次后,他的招式变得更加简练,­干­脆,沉稳,完美。白昌毅手下,能从他手上讨得了好的,数来数去不出五个。

他明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想来是以身法灵活,手上功夫巧妙见长,这种比法他其实很吃亏,但他相信自己的实力。

力到了一定程度,足以傲视任何­精­妙的技巧。

这是白将军教给他的,他一直铭记在心。

几招下来,他发现自己错了。

那少女的身法确实灵活,手上功夫确实巧妙,悲哀的是,他的力,却没有达到傲视她的巧的程度。

于是,那少女手中一双筷子轮转如飞,那雪白的,冒着热气的包子在空中翻滚,跳跃,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谢天骄好几次几乎都快抓到包子了,他的手甚至触到了那种温热的感觉,可是,就在接触的那一瞬间,那个少女就用筷子将它轻轻松松挑开了。

谢天骄终于发现,她是故意的。

就像拿着­肉­骨头逗弄着饿了三天的小狗,每次快要碰到那块骨头时,她都会极其恶劣的避闪开,然后引诱他傻乎乎的扑过来。

谢天骄很愤怒,很愤怒。

那个少女的身法如此轻巧,腾挪起落,轻轻一脚踢飞了筷篓,十来支筷子­射­向谢天骄,虽然力道不大,但也足以让他手忙脚乱一番。

拍飞筷子,谢天骄握紧了拳头。

“姑娘,你玩过火了。”他沉声道,几乎可以感觉头发梢都在愤怒的叫嚣着,教训她,揍扁她!

少女挑起装包子的笼,手腕一递,“啪啪啪——”几声,包子在上面。

她抓起一个,咬了一口。

“味道不错。”很轻快很随意的语气,听上去开心极了,谢天骄觉得自己甚至能看见她斗笠下洁白的牙齿。

“一炷香时间快完了哦,来,我们来点激烈的吧,用兵刃怎么样?”少女吃完一个包子,“刷”的拔出剑。

“这……要是误伤了姑娘……”谢天骄虽然正在气头上,听见她这么说还是有些迟疑,毕竟是个女子,要是被打伤了,他面上也不好看。

“没关系,你不用兵刃的话,下辈子也别想从我手里抢到……”少女摆了摆手,一边说一边将包笼扔到空中。

话音未落,枪已经朝着那高高抛起的包笼直刺而去。

泊涯子大师亲手打造的名枪,龙尾雀钩,九寸的枪锋闪着乌金的光芒,一脉暗红勾勒,谢天骄知道,随着死在这杆枪下的人越来越多,那抹红­色­将越来越耀眼。

它出手的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光芒足以吞噬灵魂。

谢天骄,没有留手,他的目标是那笼包子,那笼让他狼狈到了极点,丢人到了姥姥家的包子。

雪白的,散发着淡淡麻油香味的,馅儿是香菇猪­肉­的张记包子。

谢天骄恶狠狠的笑着,他几乎可以想象枪身刺入那软绵绵的包子瞬间的巨大喜悦。

那一定非常非常值得骄傲!

包子以慢动作在空中跃到顶点,然后,缓缓落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的吸引了。

近了,近了,更近了……

枪头已经触到包子那柔软的外表,甚至可以看见相触的那一点微微凹陷了下去。

然后,一柄剑从虚空中陡然刺出,带着清越的剑啸声,谢天骄突然觉得一股大力传来,那少女竟踩着枪身翻了过去。

枪蓦然一沉。

谢天骄一咬牙,枪身横扫,将少女手中的剑拨格开,然后,猛的一刺。

没有变化,没有后势。

就那么短短一瞬间的雷霆一刺。

却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挡住。

仿佛猛虎咆哮,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雄浑的气势劈开了空气。

在那一瞬间,这家小小的包子铺绝对是静止的。

然后……

枪狠狠的钉在墙上,顶端还串着那两只倒霉的包子。

张记的包子是很有名的,是很好吃的,是……灌汤的。

此刻,包子里的汤汁顺着枪刃慢慢流淌下来,湿润了那尖锐冰冷的的雀钩枪头,湿润了枪身上凝聚着深邃杀意的夔纹……

一阵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被那惊艳一枪的威力骇住了。

谢天骄缓缓的回过头,看向那个戴着斗笠的少女。

少女手里拿着最后一个包子。

她看了看那杆枪,然后,摘下斗笠。

仿佛一缕最美的晨光照亮了殇阳­阴­冷的天空,容颜清艳的少女对谢天骄微微一笑。

“啪——”谢天骄张大了嘴巴,枪柄从手中滑落。

“怎么,怎么……”

少女将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一边斜眼看他,一边慢条斯理的吃着。

寂静中,只听“格拉——”一声,异常刺耳。

“锁河山”钉着的墙突然裂开一条缝,并迅速扩大着。

不过数秒,“哗啦啦——”粗制滥造的简易铺面已经摧枯拉朽一般倒了下来。

片刻后。

“哈哈哈,老板,他砸了你家铺子,快,快抓住他, 要他赔钱!”

率先窜出去的少女站在街上指着已成为一片废墟的前包子铺哈哈大笑,就差没当街打滚了。

灰头土脸的谢天骄一手提着他的枪,一手拽着呆住的包子铺老板从里面爬出来。

他将那位面向憨厚的老板放下来,还殷勤的替他拍了拍灰,诚恳道:“老张,我会赔钱的。”

老板面无表情的转过脸看看他,然后又缓缓转过头,看向他的铺面,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江舒雪,你个混蛋,看我怎么捏死你!”扭过头,谢天骄把拳头攥的咯咯响。

“小姐,你的糖炒栗子。”刚才离开的护卫打扮的高大男子将一大包东西递给站在一边的少女。

“啊,辛苦你了,可惜来晚了点,没让你看到好戏。”江舒雪拍了拍他,然后理直气壮到,“那啥,帮我剥开。”

“江舒雪你个死丫头,听见我说话没!居然跑到老子的地盘上撒野。”谢天骄见这两人无视他,怒气冲冲的推开围观的众人走了过来,周身散发出极其强大的黑气,简直让人心胆俱寒。

他­奶­­奶­的,今天不拆了这丫头他就不姓……

一块令牌粗暴的塞到他手里。

谢天骄愣住了,拿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揉揉眼睛,再看,再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最后,迟疑的放到嘴里想咬一下……

“喂,别犯傻了,这是真的,快,带我去见白将军。”略有些不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却是刻意压低了的。

“不会吧,你就是……”谢天骄结巴了。

“没错,我就是你要接应的人啊。”江舒雪看了他一眼,仿佛嫌弃他大惊小怪的样子,然后专心致志的咬开一个栗子。

随着“咔吧”一声脆响,谢天骄不由自主的望了望天。

太阳确实是从东边升起来的啊,今个儿,到底是怎么了?

悲伤的白昌毅

白昌毅是一个以稳重著称的将军。

他算不上名将,和谢天骄的爷爷,那位曾一路高唱凯歌豪情万丈的打过销金河,饮马西武中都的名将相比,他缺乏那种锋芒毕露的耀眼才华。

然而,谢朗那种惊采绝艳的大将之才又有几个?

身为大胤朝的开国重将,在那个名将如星河浩瀚的烽火战乱时代,他也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但是他也死了,虽然是死在小人之手,死在最肮脏最卑鄙的背叛之下,但他,毕竟是死了。

白昌毅觉得,说到底还是因为谢朗不够沉稳谨慎。

那个男人,在和西武的大战中,对方溃败的瞬间,带着十几个亲卫就敢追着逃跑的西武王深入地方腹地,要知道,对方虽然被他打破了胆子,身边千百来人总还是有的,要是回过神来,一个转身就能将他们灭了。

虽然那次他成功了,成功的将西武的军队赶出了大胤的版图,但这毕竟是冒险。

白昌毅很敬佩谢朗,没错,是男人都会敬佩他,他天生就是为战争而生的热血男儿。

但是,作为一个将军,一个必须为自己手下十万将士负责的将军,白昌毅并不准备向那位几乎被大胤奉为战神的男人学习。谢朗那样的将军,只适合那种战火纷飞的乱世,然而,他所处的,是王朝霸业尘埃落定后歌舞承平的大胤。

他知道,自己最大的特­色­是沉稳谨慎。

凭着这个特点,这十五年,他将殇阳关守得滴水不漏。

但是,此刻,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够沉稳。

眼前娇滴滴,水灵灵的少女,看上去撑死了不过十八九岁吧。

而且嘴巴还在吃着什么东西,白昌毅很清楚的看见,在自己进来的那一刻,那个少女将扔在脚下的栗子壳踢到了角落里,然后有些尴尬的冲他笑了笑。

呃,很让人惊艳的笑容,非常的漂亮。

如果忽略她嘴上的油的话。

白昌毅实在无法相信,这个年纪做她闺女还差不多的柳树条一般的少女,会是他尊敬的,英明的,顶头上司大将军谢厉海派来帮助他的所谓武林高手。

哦,Сhā一句,虽然白昌毅对名将谢朗不怎么认同,但对他的儿子,现在的大胤第一将军谢厉海还是很佩服的。

因为他够沉稳。

不过,白昌毅此刻不由得冒出一个有损上司形象的念头。

那个啥,谢家号称名将之血,那个谢将军是不是终于压抑不住他们血脉里面的豪放和浪漫,朝着他父亲谢朗的方向发展了呢?

好吧,美人名将,是够豪放,够浪漫,够柔情,那也不要找这么一个小姑娘吧。

至于她身后的那个高大的男子么,倒是挺合白将军胃口的。

你看,那身材,那肌­肉­,那表情……什么,没有表情,废话,作为一个合格的将士,要那么多表情­干­啥,喜怒不定的人最容易出状况,只有心志足够坚毅的人才算得上真正的铁血男儿,何况打白昌毅进来起,那护卫打扮的男子就一直没动过,看样子非常的敬业。

白昌毅喜欢敬业的人,哪怕他不够有才华。

“咳……”他威严的咳了一声,准备开口。

然后,那高大男子神奇的动了。

白昌毅眼睁睁的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巾,低下头,极其细致的替那少女擦了擦嘴,然后折好,收回怀里,后退一步,继续做背景。

哦,当然,其间他还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

那个高大护卫用非常公式化的语气说:“小姐,下次吃包子请小心点,汤溅到衣服上很难洗。”

那一刻,白昌毅有一种天昏地暗的感觉。

“唔,白将军,这是谢将军的亲笔信,还有之前那是他给的信物,请查收。”江舒雪从怀里掏出一份信。

白昌毅接过信的手还有点颤。

那封信很厚,写了满满四张纸。

他看完,然后又翻过去再看了一遍,再再看了一遍,最后确信每一个字都没有认错,这才用一种极其惊异的眼光瞪着江舒雪。

江舒雪皱眉。

“白将军,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姑娘,你今年多大了?”白昌毅斟酌着语气,试探的问道。

“唔……十八,有问题吗?”江舒雪想了想,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你是武烟阁的人?”白昌毅继续问道。

“嗯,算是吧。”江舒雪想了想,自己怎么说也当过一段时间的明月燕子楼代理楼主,又被秀墀抓去亲自教导了两年,虽说那楼主当不得数,自己也没承认秀墀是她的师父,但……自己也知道,她其实已经和武烟阁脱不开关系了。

“此次任务,武烟阁只派了姑娘你一个吗?”白昌毅继续追问。

“嗯……派来的只有我一个,但是我自己也是拥有一定的调派权的,你要是缺人我可以先借给你大概十个的样子,不是顶尖高手,但是也不错了……”江舒雪想了想, 难道这个白将军还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还是也想雇人买凶,“那啥,我们武烟阁虽说是江湖门派,但做起生意来信誉绝对良好。在下久闻将军大名,一直很是敬佩,将军要是有生意找我们,本来不该收钱,但是阁中规矩如此……不过,给将军打个优惠我还是能做到的……”

江舒雪兴致勃勃的开始拉起生意,她在七杀天涯学剑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九道流雪剑号称武烟阁不传秘笈,其­精­妙处远在少林达摩秘籍之上,乃江湖第一剑法,其实在江舒雪看来,九道流雪剑有没有那么神乎奇乎倒还不一定,她毕竟没见过达摩秘籍,但不传秘笈倒是真的。

因为,江舒雪相信,全天下除了她,恐怕也没几个人能练成这门功夫。

江舒雪以前只知道自己练武资质很好,在七杀天涯她才发现,自己的资质,那不是一般的好。

她简直就是为练九道流雪剑而生的。

九道流雪剑乃她不知道那一辈的祖宗配合自己的奇特经脉创出来的,据说她那位先祖仗着这套剑法横行天下,无人能敌,最后一手创立了武烟阁。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七杀天涯,江舒雪发现自己的经脉确实如秀墀所说的那样很特殊。

不是说外表,其实她的经脉乍一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但按九道流雪剑秘籍中所记载的内息之法运转真气后,她发现,经脉中真气的流转与常理完全不同。

她的真气,是逆行的。

练武的人都知道,真气逆行很危险,它会对人的身体产生极大的冲撞,轻则经脉爆裂,重则吐血而亡,人们一般称这种状况为走火入魔。

江舒雪当时差点没吓死,但她很快发现,她体内的真气虽然逆行,却非常的顺畅舒适,仿佛这才是她体内真气应该流转的途径。

激发体内的真气呼吸,全身经脉里有若蚁行而过,真气充盈往来,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仿佛天生就该如此。江舒雪甚至恍惚的觉得,有那么一刹那,她体内的内息宛如江河流水般生生不息。

下一刻她吐血倒地。

秀墀替她把了一下脉,看了她一眼,让人把她扔到桶里泡了整整一天的药。

她还是不能完全适应这种全新的运气方式,但是,看秀墀的脸­色­,也知道她刚才做的已经超出秀墀的预计。

不过一年半,经脉已经完全适应了九道流雪剑。

她已经练到了第三重。

至此,秘籍已经没什么用了,后面的,用秀墀的话来说,要靠她自己来领悟。

所以出关后,她掌管了明月燕子楼的“月晦”,专门清理楼中叛徒的组织。

明月燕子楼今年查出的叛变者,都成了她试剑的倒霉蛋。

江舒雪每杀一个都能挣一笔银子,何况那些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她也没什么心理负担。秀墀的本意是让她在鲜血中领悟杀伐之心,从而有所突破。

但是江舒雪开心数银子之余,却开始考虑起怎样多赚点银子好接她师兄出来,然后携款跑路,找个地方养老混日子。

于是,她写信给秀墀,申请接任务。

“要么给我加零用,要么让我接任务。”

秀墀的回复,很快就来了,而且非常善解人意的给了江舒雪一单大生意。

大将军谢厉海送来的生意。

所以江舒雪来到了殇阳。

她现在就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在为武烟阁拉生意。

白昌毅,四五十岁的老将,杀人见血不眨眼,镇守殇阳十五年,仇家绝对无数,对头肯定也不少,喝兵血的家伙,腰包肯定不是一般的鼓,多么好的一个生意对象啊。

拉到这么一个良好的,潜力无穷的客户,江舒雪是能抽成的,于是,她开始不遗余力的游说起白昌毅。

武烟阁好啊,信誉好,收费合理,口风紧,事后清理业务熟练,老客户还有优惠……

“最后一个问题,请问姑娘,信上所说的江舒雪是……?”

被绕的头晕的白昌毅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眼前少女的唠叨。

“就是我啊!”江舒雪挑眉。

白昌毅默了半晌,转过头去,对谢厉海将军的计划感到无比绝望。

当然,江舒雪还记得她是来殇阳做任务的,拉生意只是副业。

所以,当她总算看出眼前这个目前的任务接头人,未来的潜力客户对她的实力很不信任后,她决定小小露一手。

结果很完美。

白昌毅将军客气的将她和阿玄送走后,气急败坏的去踹那帮被她揍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的心腹手下,然后宣布立刻重新布置营防,决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重点训练手下军官们的自我防范意识。

江舒雪临走时很有头脑的表示愿意配合训练,收费问题可以稍后详谈。

看见白昌毅似乎开始认真的考虑江舒雪的提议,他那帮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心腹们不约而同的有了一种窒息的感觉。

白昌毅那边见识到江舒雪的实力后,虽然还有些担心,不过终于还是将任务交代给了江舒雪。

因为这可以说关乎军事机密,此前无论是谢厉海还是白昌毅,都没有将真正的任务告之江舒雪。

这个任务,是暗杀。

江舒雪是很挑剔的,好人不杀,老弱­妇­孺不杀,美男子不杀……

好吧,这也就算了,毕竟她是一个善良的,热爱并珍惜一切美好事物的好姑娘。

但是!

请注意,这还没完。

长得太丑的不杀,为人太猥琐的不杀,武功太差的不杀。

为毛?

堂堂江家七小姐,云中散人的衣钵传人,明月燕子楼楼主秀墀不惜用卑鄙手段骗到手并报以厚望的剑术天才,最最重要的是,在师娘“素女”的熏陶下,立志做一个有品位的风雅剑客的有志少女,自然不能喝那些下三滥的家伙沾上边,以免影响她的美好形象。

以上几条要求一列出,基本上,注定了江舒雪那以扑街收场的临时杀手生涯。

明月燕子楼的总管王富贵听了她的要求后,曾真诚的表示:“七小姐,若你是真正的杀手,你必将成为我们明月燕子楼第一个饿死的杀手。”

王总管总是很英明的,但这一次,英明的王总管错了。

挑剔的临时杀手,江七小姐终于找到了一个符合她品位的任务。

对于江舒雪的目标来说,也许,这真是一个悲剧。

馒头与牛­肉­

江舒雪的那个目标,是一个相当出名的人。

一个出名到大胤朝的百姓只要一提起他,就会咬牙切齿恨不得碎尸万段的人。

因为这个人非常的混蛋,弑父杀兄,逼死自己嫂子,最重要最重要的是,此人出身于官宦世家,自幼早慧,在当地有“神童”之名,被报以厚望,最后却投奔了西武,凭借他的聪慧和对大胤的了解得到西武皇帝的赏识,带着那帮蛮子年年­骚­扰大胤边境,犯下累累恶行。

家与国,国与国,仇与恨,很好很强大。

恨他的人中不仅包括哪些热血男儿,甚至包括了大胤那些温柔的,和善的,在外人面前总是娇羞的女子。

因为这个男人还是一个著名的美男子。

未婚的美男子。

对于那些更关心自己新做的衣裳绣的花纹是异­色­牡丹还是别致葡萄的富贵女子来说,一个柔弱的,俊俏的美男子无视她们大胤女子的娇媚,却投奔了西武那种蛮荒之地,这简直没天理了。

要知道,西武那地方的女人大腿可比她们的腰还粗。

不过这位倒霉的仁兄之所以在女子间这么出名,还是因为一句话。

大概十年前,由于此人在西武兢兢业业工作,其良好的工作态度受到了西武皇帝的赏识,于是某次胜仗后,西武皇帝决定赏他几个美人。

西武皇帝很够意思,很大方,表示让他随便挑。

随便挑的意思也不是他真的能看中谁就要谁,起码西武的皇后他是绝对不能开口的。

结果那个人谁也没挑。

他说:“天下女子虽多,入眼者唯一人耳,其余众者,庸­色­而已。”

那个女子,是他的嫂子,一个默默无闻死去多年的女子。

大胤的女子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们很愤怒。

于是这位非常荣幸的拥有了一批忠诚的,彪悍的,与众不同的仇人。

哦,对了,这位著名的美男子名叫季晚亭。

江舒雪想宰季晚亭倒不是因为上述的原因。

季晚亭虽然曾经是大胤有名的美男子,后来又成了西武的第一美男子,但是算起来他年纪已经相当大了,和江舒雪并不是一辈的人,当年大胤上下一心对此人口诛笔伐的时候江舒雪还没出生。

江舒雪想宰了他除了因为他的脑袋相当值钱外,还有两个原因。

她在七杀天涯的历年资料中无意间查到,云潇爹云飞卿的死,此人功不可没。

西武紫衣侯虽然因西武第一名将楚天涯的死痛恨云飞卿,但他们毕竟曾是朋友,何况云飞卿是被云中翰欺瞒在先,对于是否真的要杀掉云飞卿,紫衣侯是相当犹豫的。

如果没有季晚亭的极力游说,云飞卿未必会死,云潇也未必会早早失去父亲。

另一个原因,秀墀之前告诉江舒雪,杀掉季晚亭,就让她去见云潇。

她一离开七杀天涯就试着溜去长安找云潇,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倒不是因为她武功还不够高,轻功还不够好。

因为她身边跟着阿玄。

阿玄是武烟阁从小按照护卫的标准培养的,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完美的诠释明月燕子楼出品的护卫素质是多么的无可挑剔。

在七杀天涯,刚开始江舒雪练剑是为了替许轻寒换解药,但后来,她娘的小师弟,阿离来信告诉她许轻寒的毒已无大碍之后,江舒雪就习惯­性­的惫懒起来。她能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将九道流雪剑练至第三重,一半归功于秀墀的威胁,另一半则要归功于阿玄。

她在七杀天涯第一次早上赖床,秀墀什么也没说。

第二次,还是什么也没说。

第三次,江舒雪一觉起来,乐颠颠的招呼阿玄,然后,她看见她的新护卫拖着血­肉­模糊的一条腿,给她拿来了丰盛的早饭。

阿玄是一个真正的护卫。

这句话是秀墀告诉她的,在七杀天涯待了半年,江舒雪才真正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一次江舒雪气冲冲的去找秀墀理论,就算她犯了错不应该让阿玄来承担。

七杀天涯的人都看见楼主带回来的江七小姐气势非凡的一脚踹开了那­精­美的檀木雕花扇门。

一盏茶时分后,江七小姐一脸木然的从楼主屋里出来,魂不守舍的,撞到了好几个人。

江舒雪从此再也没有赖床。

秀墀从来没有惩罚过阿玄。

阿玄腿上的伤是他自己弄的。

因为江舒雪没有按时起床,他没有尽到一个护卫应尽的责任。

真正的护卫,不需要你去吩咐什么,他都会替你做好。

主人是不会错的,如果主人错了,那么一定是护卫的错。

夭夜不是一个好护卫,十三也不是,因为他们的个­性­太强烈了,江舒雪刚到七杀天涯的时候,甚至常常梦见那个嬉皮笑脸带着点流气的少年杀手倒在血泊中。

江舒雪是一个小毛病很多的人,贪吃,贪玩,懒散,但是在七杀天涯那段时间,她规矩的简直让人难以相信。

她实在是害怕某天因为自己一时任­性­,自己身边这个沉默的,总是没有表情的护卫会不知不觉的消失。

七杀天涯是秀墀的闭关处,这里不缺杀手,不缺护卫,身边的位置总是有人替补的,坏掉的工具也总是能找到新的代替。

一个没有尽责的护卫的消失在七杀天涯太平常不过了,不会有人记得那个护卫姓甚名谁,甚至那个护卫本身可能也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只有江舒雪,她觉得自己一定无法忍受。

所以她咬紧牙关在七杀天涯早睡早起,勤奋练武。

勤奋到后来,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就算用云潇做奖励,她也未必能做到这一步,阿玄虽然长得不丑,比起云潇来,可是差远了。

她太吃亏了。

离开七杀天涯后,她听说云潇要和楚江门的门主对赌,实在忍不住找了个机会溜去想去见他。

阿玄眼见着拦不住,于是,­干­脆利落的,自杀。

彼时江舒雪已经溜走了,要不是忘了拿东西折了回来正好瞅见一群人在围观,十个阿玄估计也挂定了。

看见鲜血乱流的阿玄,江舒雪那个愤怒啊,她只好背着这个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死沉死沉的男人满大街找大夫,发现身上银子不够后,江舒雪又平生第一次客串了一把劫匪,抢了钱外加一颗百年老参,衣不解带的照顾了阿玄十天才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云潇自然是不能去见了。江舒雪将满腹怨气撒在阿玄身上,待他醒来之后,一顿狠捶,方才出了口气,但此后,没有秀墀的同意,江舒雪却是再也不敢私下去找云潇。

所以,想见云潇,就要得到秀墀的同意,想要秀墀同意,就得先完成这次任务。

于是,要不要杀季晚亭这个问题,便不再是个问题。

后面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动手了。

江舒雪拿着秀墀的信,坐在石头上,沉思许久。

季晚亭是个很谨慎的人,毕竟他的仇家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这次虽然有谢厉海­精­心准备的饵儿,不怕季晚亭不上钩,但他身边必然有大批好手跟随,所以出手的时机一定要谨慎,何况这次任务非比寻常,可以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她要好好谋划一番。

江舒雪闭了闭眼睛, 然后睁开。

纯净的黑­色­眸子里异常坚定明亮。

她低声道:“阿玄,过来。”

“小姐有何吩咐?”黑衣护卫尽职尽责的瞬间冒了出来。

“我有事要你去做。”江舒雪沉默了一下,继续道,“此事­干­系重大,若非是你,我定不会说,一定要小心行事。”

“属下明白。”

“你从这里出去,直走,然后右拐,在第三个岔路再左拐,翻过围墙……”

“小姐,那里是茅厕。”黑衣护卫面无表情的打断了江舒雪,“去厨房的话,应该在第三个岔路右拐。”

“……”江舒雪沉默了一下,然后,勇敢的抬起头,用那双秋水般美丽的眼睛直视着黑衣护卫。

“阿玄,我不要吃馒头,一点味道都没有,我要吃糖醋排骨,要吃酥糖点心,要吃小笼包子,要吃……”

一阵冷风吹过,她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四下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喂,阿玄,你回来啊,我……我不要糖醋排骨了……”

“好吧,小笼包子也不要了……”

“喂喂喂,回来啊,酥糖点心也不要了,给我点酱沾馒头这总可以了吧……”

无人应答。

江舒雪只好悲惨的闭上嘴巴,缩了缩身子,默默垂泪。

然后,一个,不,确切的说,是半个馒头从后面递到了她面前。

惊悚——

江舒雪跳起来,转过身。

只见一个男子背着月光,看不清面目,嘴巴里一边嘎吱嘎吱咀嚼着什么,一边惨兮兮的一笑:“嘿嘿,吃吧。”

“……”江舒雪后退一步。

“哦,酱在这里,辣的,你要不?”那人露出一口白牙。

“啊啊啊,鬼啊,阿玄,救命哇——”

只听“嗷——”的一声,那人扑倒在地,手捂着某个……不雅的地方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

待黑衣护卫阿玄左手拎着小笼包子,右手拎着糖醋排骨,嘴里叼着一盒酥糖点心面无表情的赶来,江舒雪立刻扑了过去,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道:“阿玄,有鬼啊有鬼啊,你快把他赶走——”

阿玄淡定的点点头,放下左手的小笼包子,再放下右手的糖醋排骨看,最后将酥糖点心塞到江舒雪手里,撸起袖子,朝那个还在地上打滚的疑似“鬼”走去。

那人猛的抬起脸,愤怒的道:“我是看她没吃东西,好心给她送馒头来的,这可是我特意省下来的……”

“七小姐不喜欢吃馒头。”阿玄截断了他的话。

“……她还踢我……”谢天骄愣了一下,又怒道。

“小姐怕鬼。”

“我又不是,靠,她什么破眼神啊!”谢天骄跳了起来,然后猛的倒抽一口冷气,江舒雪那一脚可真够狠的。

阿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一把将谢天骄拎了起来,沉默着一扬手,沉默着将谢天骄远远的扔了出去。

好,现在,让我们把目光转向被扔出去的谢少身上。

只见他凄惨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蔫头蔫脑的往回走,然后,陡然停下脚步。

缓缓的,缓缓的,抬起了头……

他的眼中满是绝望与无声的哀求。

那近乎凄楚的眼神,绝对可以让上至八十岁的大妈,下至八岁的拖鼻涕小丫头心酸动容。

可惜,他面前的,是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中的男人。

殇阳镇守将军,白昌毅。

“你和那位姑娘很熟?”白昌毅沉思了片刻,问道。

“不熟,不熟……一点都不熟……”谢天骄后退,赔笑。

“那你深更半夜去找她?”白昌毅挑眉。

“我……”谢天骄张口结舌,突然,眼睛一亮,嬉笑道,“那个……那个……将军,你不也……嗯……?”

后面半句话,被白昌毅的眼神吓了缩了回去。

好像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那位姑娘跟我说,她需要一个熟悉附近的人做帮手,我看……”

“唉哟,将军,我肚子疼……”谢天骄见势不妙,一声惨嚎,立刻倒下,非常卖力的在地上滚了起来,“唉哟唉哟,我要死了,痛死我了……”

白昌毅冷眼看了一会,突然扬声道:“江姑娘,你在吗,请过来一下。”

“来了来了——”江舒雪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过片刻,人就已经窜了过来。

“白将军好雅兴啊,这么晚是出来赏月的吗?”江舒雪嘿嘿的笑着,嘴巴上还沾了些许点心渣子。

“你需要的身份已经准备好了,姑娘行动前可暂时扮作军中大夫,还有,这个小子虽然笨,箭法却还不错,你们以前又认识,姑娘不如带上他,应该能帮上点忙。”白昌毅淡淡的道。

江舒雪颇有些嫌弃的看了灰头土脸的谢天骄一眼,不过没说什么。

“对了,他刚才嚷嚷着肚子疼,姑娘似乎­精­通医术,不妨给他瞧瞧,免得误了事。”说完这句话,白昌毅转身离去。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江舒雪皱眉:“你肚子疼?给我瞧瞧。”

“不,不疼了……”谢天骄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护住肚子后退数步,云潇当年被江舒雪扎针的事儿,他还是略有耳闻的。

“其实吧,我是不太想带你去的,不过白将军都发话了……”江舒雪有些为难的道。

“没关系的,你要是不想带我去,可以和将军说,将军很和蔼,一定会答应……”谢天骄连忙道。

“算了,虽然你笨了点,但除了认路之外也没什么地方用得上你,我动手的时候你呆在一边就是了,再说了,有个什么,我也会保护好你的。”江舒雪没注意他的话,很讲义气的拍了拍谢天骄的肩膀,“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少一根汗毛,你别怕!”

谢天骄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默默的低下头,然后,转身离开。

殇阳的夜,是那么那么的冷,就如谢天骄此刻的心情。

还有什么能比眼下这情况更让人心冷吗?

事实告诉我们,还是有的。

待谢天骄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心就更凉了。

同屋的战友们扑上来,一个叠一个身上,将他压倒在地,两眼放光的上下其手一番,最后欢呼一声,乐颠颠的抱着谢天骄藏在怀里的馒头跑开了。

“那是我的宵夜……”谢天骄挣扎着想喊。

“都是自己人,分那么清楚­干­啥啊,哇,还有辣酱,你小子从哪里顺来的啊!”另一个人一边争抢一边回头笑道。

“喂,我还没吃呢。”谢天骄急了,他大冷天的冒着被抓挨板子的威胁翻出去偷了几个馒头外加一瓶辣椒酱,可不是为了同屋的这几个臭男人。

在谢天骄坚定的反抗下,被他顽强的意志所震撼,同屋的几个人终于还是给他留了一个馒头。

虽然上面被咬了几口,还留了明显的指印。

谢天骄珍惜捧着那个馒头,眼含热泪,正准备咬下去。

“谢天骄。”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

“……”整个屋子静了下来,谢天骄哆哆嗦嗦的转过头。

白昌毅站在外面,神­色­高深。

仿佛之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

一个个馒头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塞回谢天骄怀里,然后,所有人都义正言辞的指着谢天骄的鼻子,中气十足的道:“将军,馒头是他偷得,和我们没关系。”

“将军……我错了,我不该去厨房偷馒头……我……”谢天骄动了动嘴,想解释什么。

白昌毅却没理他,将一个油纸包裹扔给他:“这个给你,吃饱了才能把任务完成好,好好­干­吧。”

谢天骄愣了很久很久。

他手中,是一包带着余温的牛­肉­。

“将军……”谢天骄喃喃道,他哽咽了。

“没出息,屁点大的小事就跟娘们似的,给我硬气点。”白昌毅皱眉,有道,“对了,你偷了四个馒头,一共三十个铜板,记得明天把罚款交过去。”

“……”

白将军,在殇阳,这样一包牛­肉­,好像,似乎,也许,也才二十五的铜板吧……

旁边的人在心里佩服的五体投地。

有将如此,小小离国,何足为患。

这真是大胤之福,百信之福,江山社稷之福哇!

素手神医

第二天,新来的那位大夫仿佛一滴油溅到了沸水里,早晨的例行­操­练完毕后,得到消息的将士们呼啦一下全跑去瞧热闹去了。

当谢天骄来到医帐前时,看到的,是如下景象。

帐外黑压压的一群人你推我挤的,一个个都撅着ρi股伸长了脖子往里瞅。

“喂喂喂,你过去点啊,我看不见了。”

“哇,真的比女人还漂亮,我的娘哎,一个大男人长成这幅德行,这不是……这不是造孽么!太可惜了!”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谢天骄闭上了眼睛。

他很惭愧,他单知道殇阳的镇守大军在白将军的严格­操­练下,是全大胤最铁血,最坚定,最可靠的一支­精­锐,却没想到,这些家伙连男女都分不清,还丢人的躲在人家帐外偷窥。

他瞄了身后的白昌毅一眼,目光里满是谴责:将军,这都是你的错啊你的错,瞧瞧,都把这帮血气方刚欲求不满的年轻人折腾成啥样了!

白昌毅面无表情,心中却暗想,这帮丢人现眼的王八蛋,待会让他们绕着围场跑十圈,看他们还有没有­精­力来泡妞。

谢天骄很不满,白昌毅很不满。

其他大夫也很不满,前头张大夫刚走,这还没来得及招人呢,那小子从哪里冒出来的,就这么进了军营?还有了自己的医帐?还有没有规矩了!就算你是司务的亲戚,也没这个道理吧。

那些围观的士兵更不满,为啥这位大夫今天不看诊,作为大胤朝的士兵,他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也应该随时随地享受大夫­精­心的照料,啥,说我们没生病,那谁,拿块板砖过来,这么一砸,哎哟喂,你瞧,都流血了,这下该给我包扎了吧!

只有江舒雪很满意。

是的,江舒雪,这位新来的军医就是我们的七小姐,江舒雪。

眼下她舒舒服服的坐在自己的医帐里,一边淡定的喝茶一边指挥着阿玄收拾东西。

军医这个身份是她经过慎重考虑之后选择的,因为秀墀交代她须在季晚亭与人交接后在出手,那么最好的地点就是大雪山山口,但这个时候那里的关卡是封锁的,凭她的身手不是不可以过去,但很可能会被注意,这样会很麻烦,所以,要想伏击季晚亭,她需要有一个不会引人注意的理由。

观察了两天,她发现殇阳的大夫几乎每月都会入山采药,当地军民也早已习惯,于是,她决定扮成大夫借着采药的名义光明正大的混进大雪山。

另外,江舒雪毕竟是一个女子,就算她女扮男装的经验老道,在军营这个纯雄­性­的地方也会有不少麻烦,大夫在军营中来去比较自由,有自己单独的住处,条件也不错,最重要的是,用这个身份事后好脱身,作为一个执行任务中的杀手,这点很重要。

于是,她在白昌毅的安排下,顺利的成为了殇阳军营的大夫。

江舒雪开始坐诊的第一天,场面那叫一个壮观。

等着看病的将士将她的医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真真是针Сhā不进水泼不进。

江舒雪没­精­打采的坐在里面,一手撑着脑袋,两眼迷离,显然还在梦游状态中。

第一个看诊的士兵是个看上去很憨厚的小伙子,他红着脸,手足无措的坐下来,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江舒雪。

“哪里不舒服啊?”江舒雪掩嘴打了个哈切,漫不经心的问道。

“俺,俺肚子疼……”小伙子有些紧张。眼前这个大夫真好看,皮肤又白又细,比他邻居,村里数得上的美人翠姑还好上几分,同屋的王老五说的可真没错,这么漂亮的人儿,一定是神仙下凡托生的吧……

“肚子疼?怎么搞的?”江舒雪皱眉。

一看到那神仙一般的人儿皱起那好看的眉,小伙子脸瞬间涨的通红,支支吾吾的低下头,他是真的肚子疼,因为怕被大夫看出来作假,他早上一口气吃了五个馒头……他对不起神仙大夫,他不该听了王老五的话来骗他,他……

小兵蛋傻了,神仙大夫的手摸上了他的额头,轻柔的,微微有些凉,就好像……就好像……豆腐一样,又滑又­嫩­,又像白菜帮子一样,白的晃眼……

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你很饿?早上没吃饭吧?”神仙大夫开口了, 声音也是出奇的好听。

小兵蛋傻笑着点了点头,神仙大夫摸他额头了哎,听村里老人说,被神仙摸一下可是难得的福缘,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美梦,比上次梦见自己吃­鸡­腿的梦还要美好……

他身后,是一群人嫉妒的快要冒火的眼神。

“小孩子家家的,不好好吃饭,肚子当然会疼,阿玄,给他拿两个馒头来。”神仙大夫的声音好像浮在遥远的地方,飘忽而不切实际。

然后,两个热乎乎的玩意儿塞到了他手里。

小兵蛋这才从梦游状态醒过来,低头一看,两个雪白的馒头。

“大夫……这……”

“哦,这是我的早饭,吃吧,你们今天不是还要训练吗,吃饱了才有力气嘛。”

“喂,你快点吃啊,吃完了给我快点回去,后面还有人等着要看病呢!”

小兵蛋咽了口唾沫,这是神仙大夫的早饭,神仙大夫怕自己饿着了,竟然把自己的早饭省下来给他吃,他……一定要吃完,一定不能辜负神仙大夫的好意……

他吃,他吃,吃吃吃吃吃吃——

娘哎,肚子好胀,真的吃不下去了啊!

待那个小兵蛋捂着肚子踉跄着出去,江舒雪摸了摸鼻子,对扮作药童的阿玄小心的笑道:“阿玄,你看,我的早饭被那傻小子吃了……”

男子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你是故意的。”

“嗯嗯。”江舒雪听话的点头,然后又道,“是啊,我不想吃馒头嘛……”

后面看诊的过程很平静,甚至平静的有些乏味。

“哪里不舒服?”

“大夫,我头晕……”眼巴巴的把头凑过去,想让眼前人也摸一摸。

“手给我。”粗暴的一把拽过对方的手,号了一下脉,“哦,风寒啊,没事,阿玄,给他开份清热散。”

“大夫,我……”磨磨蹭蹭不想走。

“后面的人呢,没死就快过来,我赶时间呢!”

于是,被后面的人兴冲冲的扔了出去。

“哪里不舒服?”

“那啥,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前两天嗓子吧……总有点痒痒,这两天已经开始疼了……大夫你看你看……”张大嘴,指着自己的喉咙,不怀好意的凑过来。

“咔哒”一声,下巴被卸了下来。

“没什么问题啊,看上去挺正常的吗,喂,你别动啊,你一动我就看不清了。”某人不耐烦的道。

“呃……呃呃……呃……”

“哦,风寒啊,没事,阿玄,给他开份清热散。”

“咔哒”又一声,下巴被接了回去。

“没事就走吧,下一个上来。”

“哪里不舒服?”

“大,大夫……我,我没啥事,你看你也挺忙的,我还是……”被吓住的某人战战兢兢道。

“坐下,有病怎么能不看呢,不要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放在心上,来,手伸出过来我看看。”

“大夫,我,我真的没事……”

“闭嘴,我在给你号脉呢。啧啧,谁说没事的,明明染了风寒了么,阿玄,给他开份清热散。”

“好,下一个。”

于是,江舒雪开张第一日,共计看诊102人,战果辉煌。

晚饭时分,白昌毅放下兵书,嗅了嗅,皱眉道:“什么味?这么大。”

他的副将抓了抓头发,不确定的道:“嗯,大概是草药吧?”

“怎么回事?”白昌毅严肃的看向他,“味道这么浓,难道是医帐的人发现疫情又开始熬药了?为什么没人跟我说?”

“那个……”副将有些踌躇。

“啪!”手重重拍下,案几上沾了墨的毛笔被弹起,在白昌毅的脸上甩出一串墨点。

“将军息怒。”副将大惊失­色­,“是今天新来的那位医师,他今日看诊发现不少将士染了风寒,所以在熬药……”

“新来的医师……”白昌毅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是江大夫吗?”

“好像是……吧。”副将小声道。

白昌毅无力的靠在椅子上,捂住了脸。

半晌,白昌毅叹了口气:“叫谢天骄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几天后,又轮到江舒雪看诊。

谢天骄之前得了白昌毅的嘱咐,左思右想磨磨蹭蹭了一番,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去找她。

“那啥,舒雪啊,你看,上次你看诊是不是有点太……”他吞吞吐吐的道。

“太什么?”江舒雪皱眉。

“好吧,我知道那帮混蛋大都是冲着你去的,真正生病的没几个,可你也不能全开一样的药吧?”谢天骄小心的道。

“那没办法,我又不知道他们到底生没生病,更不会治,开点治风寒的药也好蒙混过去啊。”江舒雪理直气壮。

“嗯嗯,你说的没错,但你上次一下就把营里的药开出去大半,而且很多人根本就用不着,这也太浪费了……”

“那你说怎么办?我眼下扮作大夫,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就把人打发走吧,那会被人怀疑的。”江舒雪挑眉。

“嘿嘿,这你就找对人了,你听我说……”谢天骄凑到江舒雪耳边,说了好一通。

“……记住了吗?到时候就这么说。”他直起身子,一脸得意。

“记倒是记住了,可你那话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不懂啊?”江舒雪皱眉看他。

“听不懂没关系,到时候你就这么说,包管没人会怀疑你的……唉哟,江大夫,我肚子好痛,你……你给我开点药行不?”见一个熟悉的偏将远远走过来,谢天骄立刻捂着肚子往江舒雪身上一倒,痛苦的表情异常逼真。

“肚子疼?要我给你扎针吗?”江舒雪看了那个一脸好奇的偏将一眼,淡淡的道,“这位老兄,麻烦你帮我把他扶到医帐里去,我来给他施针——喂,你别跑啊——”

豆大的汗珠立刻从谢天骄额头上滚落,他一骨碌爬起来,“嗖”的蹿远了。

“哼。”江舒雪冷冷一哼。

那一旁看好戏的偏将不由得呆住了,眼前那人,一身朴素的青­色­医者长袍在风中飘飞,白皙清透的皮肤映着淡淡的晨光,清雅如莲的面容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淡和高贵,冷冽幽深的黑眸中仿佛深深的隐藏着万千浮华,说不清那到底是讥讽,是忧伤,还是踏破尘世后无可逃避的寂寞与荒凉……

江舒雪看那偏将一脸傻样,皱了皱眉,转身离开。

过了好久,只听那可怜的年轻人呜咽一声,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痛哭流涕:“完了完了,我一定是着魔了,我……我……我怎么会动这种念头……小玉,哥对不起你……”

“疯魔了吗?糟糕,但愿这家伙明天别上我这儿来看诊。”江舒雪探出脑袋,有点犯愁。

风雪动

翌日,江舒雪看诊。

按理说这种小事儿不该劳烦殇阳镇守将军大驾,但一来白昌毅今日比较闲,二来,江舒雪这个武烟阁与谢厉海将军一同推荐来的杀手实在给他印象深刻,于是,他便带着两个手下逛了过来。

今天医帐外的人依旧很多,但来找她看病的却很明显的少了,而且大多级别比较高,显然,这位看上去柔柔弱弱却一只手卸了军中有名的大力王的下巴的新医者的名气已经打响。美人凶猛,普通士兵更多的还是选择在外面过过眼瘾。

然而,事实证明,就算只是过眼瘾,不注意保持适当距离的话也是危险的。

只听“砰——”的一声,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个银衣小将不知怎么被扔了出来,当场砸趴下三个避闪不及的士兵。

“你——”那年轻人气急败坏的爬起来,见周围的人一阵哄笑,立刻涨红了脸,握拳要冲进去。

“你什么你,该告诉的都告诉你了,别整天想那些乌七八糟的,再不滚小心我把你的底细抖落出来!”年轻的医者气冲冲的掀起帐帘,指着那小将的鼻子一通数落。

哦,乌七八糟?

难道……?

莫非……?

四下里一片倒抽冷气声。

哇,这位老兄谁啊,有胆量哎!

“你骗人,我根本就没有……”那小将急了,一把上前抓住年轻医者的手,“你给我说清楚……”

他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所有的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盯在他那紧紧抓着美貌医者的手上。

一个骨节粗大,一个纤细白­嫩­,好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啊。

江舒雪怒了,她正准备动手,阿玄已经赶了出来,拎小­鸡­一般将那小将拎起来,远远扔了出去,然后垂手恭敬道:“先生消消气,不要和那种粗人一般见识”。说完,递上手巾,替余怒未消的江舒雪把手细细擦­干­净。

“哼!”江舒雪哼了一声,一把拉住阿玄,“还是你好。”

清秀绝伦,柔弱美貌的年轻医者,和高大凛然,面瘫忠犬的呃……药童,这是多么和谐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于是,有人流鼻血了。

白昌毅看了那位鼻血君一眼,没有说话。

他身后的副将悲伤地闭上了眼——那位鼻血君,很不幸,是他的部下。

好吧,那小子最近表现不错,立了几个功劳,自己本来准备向将军推荐他的,这下可好了……

鼻血不能乱流啊,孩子!

白昌毅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进去看诊的人,似乎都是笑着进去,哭着出来,而且不管别人怎么追问,都是支支吾吾左右顾而言他,神情里还带着点狼狈。

最后,他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招呼过来一个刚看完诊出来的年轻人。

而这个人,就是被江舒雪怀疑疯魔的年轻偏将。

因为知道此人有点问题,江舒雪不敢怠慢,决定按谢天骄的吩咐好好表演了一番。那个进来时一脸羞涩,不时偷偷打量她,眼神又温柔又痛苦的年轻人,磨磨蹭蹭了半天才坐下来,江舒雪要替他把脉,他死活不肯,两人拉扯半天,最后江舒雪怒了,强硬的一把拽过他的手,按在桌子上恶狠狠的瞪他,那年轻人顿时脸红了,头埋得低低的,也再不敢挣扎,深怕自己笨手笨脚力气太大,一不小心把这位美貌医者那细细的,琉璃一般脆弱的手腕给拧断了。

偷偷瞟一眼,再瞟一眼……

他的指尖搭在自己的手腕上,那种感觉,温热的,细腻的,美妙而让人留恋不已。

真的很喜欢他啊,从来没有过的喜欢。

可是……他是一个男的,虽然他长得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美,可他毕竟是一个男的……

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男人产生这样的感觉呢……

年轻人迷茫了。

他是有未婚妻的男人,他是有担当的男人,他不能对不起从小订下婚约的小玉,不能对不起一手将他拉扯大的母亲……

年轻人痛苦而绝望的望着面前垂睫沉思的男子,那样美好,宁静,清澈的一个人……一个……他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上的人……

“喂……你……没事吧?”江舒雪抬头,对上对方那痛苦忧郁的眼神,被吓了一跳。

她还没说什么呢,难道这个人已经知道了?

江舒雪不由自主的想摸摸鼻子。

“啊,没事……我很好……让江大夫你担心了……”年轻人那异常温柔的语气,让江舒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不动神­色­的用力抽回了手,江舒雪嘿嘿­干­笑。

他难道发现了吗?

发现了我那卑鄙肮脏的念头了吗?

是了,这么美好的人,怎么能和那种污秽的事沾染在一起,我……我不该来的……

他把手抽回去了,果然,他果然是讨厌我的。

于是,沉浸在哀伤与失望中的年轻小将没有发现,江舒雪已经开始背起台词。

“从你的脉象上看,蛇走象行,所谓浮也,左手尺脉无力中隐隐有涩然之意,所谓草木之夏,繁盛者不久矣,你虽然年轻,可气血浮亏,­阴­阳失调,脉象跳脱不定……”江舒雪摇头晃脑,突然发现那年轻人在走神,皱眉,猛的一拍桌子,“喂,我说话你听见没啊!”

那年轻人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江舒雪,如同被踢了一脚的小狗,江舒雪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呃……好了好了,你也别这么难过,你还年轻,身体底子好,慢慢调理能养好的,哈哈,年轻人嘛,冲动是正常的……那个……”对上眼前这人委屈而痛苦的衍生,江舒雪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欺负人家。

“江大夫,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年轻人低低的说道。

“嘿嘿,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跟我装,都是男人,有什么不明白的……”江舒雪心中大骂谢天骄一百遍啊一百遍,面上还是不得不按着那混蛋的吩咐猥琐的笑着,“不过这段日子你要消停点,晚上早点睡……”

对方茫然的看着她,江舒雪暗中生气:“这人看上去倒还机灵,怎么这么笨,说了老半天还不明白,之前那几个可不像他这样。”

“总之,­精­血亏空虽然对身体不好,但也不是治不好的绝症,你放宽心,以后说不定还是能行的……”皱着眉将谢天骄最后嘱咐的话说出来,江舒雪觉得心中怪怪的,挥了挥手,“好了,我就说这么多,你好自为之,下去吧。”

年轻人茫然的点了点头,蹒跚着走了出去。

江舒雪摸了摸鼻子,扭头看向自己的护卫:“喂,阿玄,­精­血亏空对人打击这么大吗?不就是失血过多有点虚弱么,了不起多吃点红枣呗,怎么一个个都家里死了人似的?”

护卫沉着脸,周身萦绕着青黑之气:“七小姐,请你以后不要再和谢少来往了。”

“啊?为什么啊,虽然我不太明白他要我说这些话的意思,但是效果好像很好啊,你看,他们都没再缠着我问东问西的了……”江舒雪一双天真纯净的眸子闪闪发亮。

“……”某护卫默然无语。

“砰!”的一声响。

“江大夫是这么说的?”白昌毅咬牙切齿道。

失魂落魄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把谢天骄给我叫来!”

缩在一边的副将连忙应着出去了,离开前他瞟了一眼那裂成四块的案几。

谢天骄啊,这下子你可惨了!

江舒雪第二次看诊之后,殇阳城多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常常有人深更半夜遮遮掩掩的跑去药铺买虎鞭等大补之物。对羊­肉­牛­肉­鹿­肉­等热­性­之物的需求也大了许多。

而军营新来的大夫,对某某方面家学渊源,能妙手回春的说法也传扬开来。

然而,几天后,有人偷偷摸摸慕名前来拜访时,却发现,这位高深莫测的江大夫,竟然已于日前入山采药去了。

一­干­人等在殇阳大营外捶胸顿足,悔之晚矣。

离国边境某处。

“都准备好了吗?”温和略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

“回禀大人,飞鹰组传来消息,货三日后送到,到时候‘风雷’会派出好手来帮我们把货截下了。”灰衣男子半跪在地上,肃然道。

“是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这一次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呢?”

“大人您过虑了,从目前的情报上来看,您订下的计划绝对是万无一失的。”灰衣男子沉声道。

“咳咳,好,那么准备动身吧,按原计划,分出三路人马来­干­扰殇阳的视线。至于真正接应的那一队,就从雪山口走。”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等一下,让他们把东西收拾好,这一次,我也要去。”

“大人!”灰衣男子大惊,“万万不可,您的身体……”

“此事­干­系重大,我一定要亲自去看着,你不用再说了。”

“可是陛下他……”

温和男子转过身来,华贵的狐裘衬的他脸­色­愈发苍白孱弱。他看上去已经不再年轻了,却有着年轻人没有的风采,如同温润内敛的玉石,经得起时光的打磨。

“就算是陛下阻拦,我也绝不改变我的心意!”

灰衣男子闻言一震,半晌,默默离去。

屋内烧着炭,一室春意盎然,笑容温和的男子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他伸出手去。

一点细碎而晶莹的雪无声的落在他掌心。

“今年的第一场雪啊!”

男人轻笑着,淡淡的眉毛舒展看来,褐­色­的眼瞳带着一丝微薄的暖意。

大胤,暖阁。

“斩夜,休息了这么久,也够了吧。”俊美的男子斜靠在虎皮榻上,一手举着夜光杯,细长的眼睛慵懒的睁开,带着点妖异的笑。

“单凭大哥吩咐。”一直沉默的男子开口道。

“那就好,待会你就动身,记住,东西到手后,杀掉季晚亭。”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斩夜,俊美犹如女子的男人吐出冰冷而满带杀意的话语。让人不寒而栗。

斩夜点了点头,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迟疑,但终究没说什么,起身离开。

“呵呵,飞溅的血,总是让人无法不激动啊。”望着斩夜的身影消失在密密匝匝的珠帘外,男人微笑着,妖异的眼中带着一丝莫测的光。

“可主人,你的病已经……”青衣侍者有些担忧的上前扶起他,替他擦去嘴角的一星血迹。

“不碍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杀了季晚亭。”有些艰难的说完,男子的拿着夜光杯的手突然一颤,猩红的血喷了出来。

“主人——快来人——”青衣侍者抱起昏迷的男子,惊慌的喊叫着冲了出去。

歪倒的水晶夜光杯中,还留有一点残酒。那血一般绚烂的颜­色­,将不可避免的在殇阳大地上蔓延开来。

空无一人的暖阁外,细碎的雪如同梨花随风飘洒……

与此同时,两骑并行,奔驰在北地的月­色­下。

铁阙原上,风呼啸而过,而巍峨的大雪山,就在他们的前方!

云衣艳如血纷飞

雪山道上。

“大人,过了前面的山口就是大胤的地盘了。昨夜的雪大的邪乎,大人你身子弱,千万要小心些。”一个男子策马赶回来,恭声道。

当中一人周身裹在斗篷里,皮帽压的低低的,看不出相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虽然几人都是一样的打扮,但从众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上来看,他应当是这一伙人中的领头。

“青鸾他们那里怎么样了?”他轻轻咳了两声,一团团白­色­的雾气在人眼前弥漫开,眼睫上都是晶莹细碎的水珠。

“还没消息,不过,应该快到了——”他的部下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远远传来,隐隐有些兴奋。

“季大人,是咱们的雪雕,青鸾的消息到了——”

不一会儿,那个男子便折返回来,略有些兴奋的将一卷纸条递给领头那人。

那人接过展开,看完后不动声­色­的收入怀中。

“看样子青鸾他们进行的很顺利,那我们就按计划行动。”

“是,大人!”

二十里外,铁阙原上。

地上尸体横陈,流淌的鲜血殷红,如同大片大片的红花妖娆的盛开。

有着异­色­眼瞳的男人默默的收起刀,他抬起右腕,看了看。

那里有一道伤口,鲜血顺着手腕流淌。

同来的杀手上前,仔细的替他上药,包扎,动作­干­脆,利落,有效,也很粗暴。

“呐,挖个坑,把这家伙埋了。”瞥了一眼倒在他脚下的尸体,一直沉默的斩夜突然说道。

“……是。”快速而低声的应道,那个杀手犹豫了一下,“其他的呢?”这位修罗也不知道抽什么风,这一地的尸体如果都要埋起来,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

“其他的不用管,这个家伙……”踢了踢已经冷下来的尸体,斩夜沉默了一下,仿佛在想着如何措辞,“剑法不错,可惜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

似乎,很久没受伤了吧。

疼痛,哭泣,愤怒,悲哀,这些属于人的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虽然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这是好事。

不过,时间长了,未免有些无聊。

原本以为,杀了云中翰,那个抛弃了他们呣子,一直以来被他视作仇人的男人之后,会好一些。

但是没有。

心依然是空的,缺掉的那一块再也找不回来。

斩夜停下脚步,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

回头,看见一贯美艳的女子沉默的站在一旁,斩夜微微皱眉:“走吧,大哥交代的事……”

说罢,头也不回的骑上马离开。

这次的任务本来用不到刺雪,但她执意要来,斩夜其实知道那个女子对自己的心意,两人的关系在“风雷”也算是公开的秘密了。

刺雪是他难得不反感的人,甚至两人一起这么多年,斩夜心里对这个女子还有近乎亲人般的感情,但……

他的血早就冷了,刺雪不甘心,但他的血早就冷透了,怎么也暖不回来。

就算是杀手,注定没好下场的杀手,也是有不一样的结局的,没必要把她也拖下水。

想到这里,斩夜压低了身子,催促马儿加快速度,将跟在后面的刺雪甩出一截。

细碎的雪从天上飘落下来,轻柔的飘落在黑­色­的铁阙原上,轻柔的飘落在那些已经冰冷的尸体上。

仿佛一个不近情理的梦境,梦醒来,却都只是虚幻。

只有那零落的尸体,那狰狞的血红,如此残酷的真实。

只是这些真实,也即终将被大雪所埋葬。

还不知道自己打头去接货的同伴已经全军覆没,正准备过雪山的一行人在隘口处被拦住了。

说是被拦住,其实不怎么确切。

“你们终于来了!”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众人皆是一惊,抬眼望去,只见前方隘口处,一人一骑,威风凛凛,好似天人下凡般恰好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人年纪不大,剑眉星目,英气勃勃,一身簇新银袍,手提乌金雀钩长枪,身背铁灰柘木强弓,神­色­睥睨,不由得让人心中一震。

“你是何人?”强自压下心中不安,队中一人扬声喊道。

只见那人缓缓转过脸来,兴高采烈的露出满口白牙:“老兄,别误会,我只是来打劫的!”

众人:“……”

好吧,让我们承认现实,这位单枪匹马前来打劫的……就是我们的前有志青年谢大少。

至于这位出身良好,前途良好的青年为什么会来打劫,这个问题,谢天骄自己也没弄清楚。

两个时辰前,他骑着爱马“踏影”,提着枪背着弓,穿着一身闪亮闪亮的铠甲,一动不动的,非常拉风的,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壮气势堵在此处隘口。

“嘿嘿,老子这造型绝对能震趴下那群软蛋!”

半个时辰后。

“那啥,虽然这造型是不错,可是,有点费力啊,一直提着枪手都有点酸了。”

一个时辰后。

“­奶­­奶­的,老子腿都麻了,”要等多久啊,这帮混蛋磨磨蹭蹭的搞什么东西啊!

一个半时辰后。

“啊啊啊,老子当初就不该到殇阳来,如果老子没到殇阳了,就不会分到白将军手下,没分到白将军手下就不会遇到那个死丫头,没遇到那个死丫头就不会……老子后悔了啊!”

两个时辰后。

“反正你也不来,那老子就先睡一觉了啊……”

真如我们所知,下一刻,季晚亭他们来了。

“老子是来打劫的,有啥宝贝都给我乖乖交出来,别逼老子亲自动手,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那边,英气勃勃的连面罩也不带一个的据称劫匪的家伙滔滔不绝的喊着。

这边……

“大人,你看着这人是不是有问题啊……”其中一个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众人齐齐看向他:“废话!”

“此人确实有问题。”季晚亭的话让忙着鄙视提出问题的那家伙的众人傻了。

“大人,你……”

“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据我所知,此处并没有劫匪出没,难道说那人是白昌毅派来的?但是,看此人行径,咋咋呼呼,实在不像是白昌毅的风格,何况只有一个人。莫非是想麻痹我们?”那人没有理睬众人,自顾自分析着。

众人闻言脸­色­一变,他们虽是临时派给季晚亭的,对他并不了解,但也久闻其智计百出,西武皇帝对他也是非常倚重,听他这么一说,再看向那所谓“劫匪”的目光便不同了。

说不定,此人其实是一个极为恐怖的高手,是大胤派来截杀——

“噗”的一声轻响,厚厚的积雪中突然爆起一个白­色­身影,围在旁边的人猝不及防,只见一抹凛冽的寒光直追着被护在中间的那人而去。

“刺客——”一声惊呼还未落下,很不幸,因为那人的位置正好在刺客与目标中间,只见剑锋微微一晃,挽出一个寒亮的剑花,那人的声音已被硬生生截断。

然后,一蓬血雾瞬间爆开。

那剑势太可怕了,仿佛直劈下来的闪电,将所有人震住。

直到尸体从马上坠落后,众人还傻愣愣的瞪大了眼睛,只有一路上始终沉默着的,季晚亭的贴身护卫在第一时间内迅速行动了起来。

他一把推开季晚亭,手中的战刀朝那刺客面门直劈过去,这一招毫无技巧,唯一的特点是所用的力气大的惊人,他看的很准,那刺客用的是快剑。

快剑易折,世所周知。

这一剑,实在是太快了,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剑。

没办法接住,他只好用身体护住他的大人。

他相信,那刺客的剑穿透他身体的那一刻,他的战刀,最少也能劈至那刺客面前。

他不指望能杀掉那刺客,但被他这么一拦,刺客的行动自然会慢下来,待众人围上来,大人便会安全很多。

冰冷的剑尖刺入他皮肤的那一刻,他暴喝一声:“去死!”

厚重的战刀携着锐利的尖啸声朝那刺客劈去——

这一刀,是他这一生中,最完美的一刀!

“当!”的一声,刀剑相击,身在空中的刺客手腕微微一压,那护卫只觉得手中战刀蓦地一沉,“啪——”的一声,那厚重的战刀居然就这么断成两截,她足尖轻点,借力腾身,轻灵如一只展翅的鹤,手腕一翻,剑擦过那护卫的身体,飙其一道细细的血红,依旧直直追向目标!

一切发生的太快,只在电光火石间。

季晚亭后退数步,闷声不响,只将手一扬,一个锦囊朝那刺客直直砸去。

锦囊被轻易的破开,白­色­的药粉随着风瞬间迷住了那刺客的眼睛。

那刺客的动作一滞,仿佛痛极,众人这才反映过来,亮出兵刃呼啦啦一下子围了过来,却不敢逼近。

之前那一剑给他们的影响太深了,虽说现在是他们人多——

突然一阵惊呼响起,那刺客扯下面罩,居然是一个容颜极为清艳的少女。

她慢慢站起来,手握住剑,足尖轻点,纤手微挥,一道银­色­光芒自袖中扬出。

清越剑啸穿破滚滚雪浪,苍穹也为之一亮。

漫天剑光挥洒。

天地灿然!

雪中,扯下面罩的清艳少女,云衣猎猎,神情中却如此凛然高傲。

仿佛一声低低的叹息。

追忆那无法挽回的年华。

仿佛记忆中,寂寞红颜,那微蹙的眉间,一丝抹不去的哀怨。

那不再是剑,不再是残酷的刺杀,而是一曲缠缠绵悱恻的舞。

漫天都是风,漫天都是雪,漫天都是温柔的伤。

少女清亮的歌声在弥漫在风雪中:

何人来期 击鼓其铮

依人不系 心翾云辰

匪是归音 断未可听

匪我不惜 惟独南行

寄我之芦 击我之鼓

刈我归心 何我将期

死生契阔 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天地远兮 何以生兮

死生别兮 参商以离

……

缠绵凄切的歌声中,银亮的剑光近乎温柔的吻过脖颈。

然后,风停雪住。

负剑少女静静的站在雪中,带着一抹温柔的近乎哀伤的微笑。

只微微一笑,瞬间迷了万千风华。

仿佛风雪陡然爆发,万千玉珠倾泻,狂暴的肆虐。

天地银流横斜,漫天血雾中,一道绝艳的身影逆流破出,负云而上。

那是这些人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然后,一切归于永恒的沉寂。

一地狼藉,洁白的雪,殷红的血,呈现在谢天骄眼前的,是一副震撼人心的画面。

江舒雪静静的站在血泊中,听见声音,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

“你……还好吧?”谢天骄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方才那一切,在谢天骄的心里,烙下了极深的痕迹,那样的激烈,那样的风华,那样的……美……

他觉得眼前这个持剑微笑的江舒雪,和他所认识的那个贪吃爱玩耍赖喜欢欺负人的娇俏女孩,实在差得太远太远……

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真真假假……还是,他早已分不清了呢?

谢天骄迷茫了。

而下一刻,在他的惊呼声中,少女的身子,如同坠落的花瓣,悄无声息的倒下……

涮羊­肉­的约定

“舒雪,舒雪,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年轻的小将半跪在雪地中,拼命摇晃着怀里抱着的少女。

“唔……”江舒雪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甜腻腻的,像调皮的小猫伸爪挠了一下。

谢天骄的手,陡然僵住,然后他的脸慢慢的红了。

“放……放手……”江舒雪含糊的声音飘过来,谢天骄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你……你说啥?”

江舒雪力气似乎大了点:“放手,没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啪”的一声,她整个人栽在雪里。

“你——”江舒雪呸呸呸打分吐着满嘴的雪,一边怒视谢天骄。

“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啊江小姐。”谢天骄恶狠狠的站在一边,看也不看她一眼。

“喂——喂——”江舒雪坐在雪里,冲谢天骄发脾气,“你好歹拉我一把啊,刚刚用了那一剑,我现在可一点力气都没有,不然,你去替我瞧瞧那些人死透了没?”

谢天骄扭过头去,不理她。

江舒雪只好自己强撑着站起来,站了一半,突然摔倒,谢天骄心里一咯噔,却没去扶她。

“不许看!”江舒雪没好气的声音传来,谢天骄当没听见。

当他看见江舒雪活动活动手脚开始往前爬时,谢天骄终于忍不住了,走过去粗暴的将她一把捞起来。

“这样比较省力气,不过姿势很难看啊,叫你别看了么!”江舒雪一边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一边解释。

“闭嘴吧你。”谢天骄揉了揉鼻子,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

雪地里一共躺着七具尸体,一个都没跑掉。

“我记得没错的话,季晚亭应该是中间那个。”江舒雪指着伏倒的一具尸体。

她之前让谢天骄假扮劫匪,除了吸引注意力外,也是为了让季晚亭的位置暴露。七个人同样的装束,让她难以辨认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季晚亭,更何况,她藏在雪里没办法看,只能听。她故意让谢天骄的出现出人意料,那时季晚亭的手下必定会请示季晚亭,那就是她出手的最佳时机。

在雪里埋了两个时辰,最后又用了九道流雪剑,江舒雪此刻很是虚弱无力,她挣扎着要伸手去查看,谢天骄摇了摇头:“让我来吧,你看着就好。”在他心里,女孩子本来就不该做这种见血的事。

一手抱着江舒雪,谢天骄腾出一只手来翻过尸体,将死者的脸露出来。

死者约莫四十来岁,苍白带青的脸­色­,容貌很清秀,温和中带着点儒雅。

江舒雪只瞄了一眼,脸­色­有些不好看,有些嫌弃的撇过脸:“没画像上好看。”

谢天骄的手僵住,然后勉强一笑:“死人当然没活人好看。”

“还说他是西武第一美男子,看样子我这辈子还是别去西武比较好。”江舒雪闷闷的道。

谢天骄无语。

江舒雪继续嘟着嘴道:“秀墀骗我,这笔生意亏了。”

谢天骄终于忍不住了,他小心的看了江舒雪一眼:“你心情不好?”

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有这种感觉,江舒雪很不开心。

不然她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她应该说:“哎呀呀,还西武第一美男子呢,比云潇差远了……”该死,他怎么好端端的想起那个家伙来了。

谢天骄有点酸溜溜的想。

“谢天骄,我刚才的剑是不是很厉害?”江舒雪把脸埋在他怀里,半天才出声问道。

谢天骄连忙点点头,后来有觉得分量不够,加了一句。

“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剑法,太漂亮了,我当时完全被震住了,那就是你闭关的成果吗?”

“唔,那就是九道流雪剑,我第一次使出来的时候,也觉得它很好看。”江舒雪沉默了一下,“可我没想到它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

舞剑的时候,她是沉醉着的。

这个人仿佛和手中的剑合为一体,天与地的呼吸,山与川的脉动……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最美最美的梦。

然而,当她从梦里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地的鲜血与尸体。

“谢天骄,我没想杀这么多人,我原本只想杀季晚亭的。”她闷闷的道。

“那个……”谢天骄抓了抓头发,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俗话说的好,人在江湖漂啊,哪能不挨刀啊……不,不,反正杀被人总比自己被杀要好啊。再说,你杀了季晚亭,这些人回去也是个死,不如大家死在一起,做鬼也热闹点嘛。”

“扑哧”一声江舒雪笑了出来。

谢天骄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江舒雪推了推他:“把我放下来吧,刚才那一剑把我的内力都耗完了,现在要调息一下,你去搜搜白将军要的那玩意儿在哪,看样子不在季晚亭身上。”

谢天骄点点头,将江舒雪安置好,转身开始去搜身。

这两年大胤和离国没什么大纠纷,但两国一直暗中敌对着,小打小闹总是免不了的,所以他也上过几次战场,杀人流血的事早就看惯了,追击敌人几天几夜累到极点的时候,枕着尸体也能睡着。江舒雪杀这几个人全是一剑毙命,血流的都不是很多,对他来说实在是小意思,他上上下下手脚熟练的将那些倒霉的尸体剥了个光又摸了个底朝天,江舒雪在一旁看得脸­色­发白。

“找到了,找到了。”从那个护卫的身上摸到一个硬邦邦的匣子,谢天骄有些欣喜的喊了起来。

其实此次大胤失窃,是谢厉海一手设下的局,目的之一就是引出并杀掉季晚亭。季晚亭­精­于谋略,是个玩政治的老手,在军事上也很有一套,极得西武皇帝的信任,可谓是大胤的心腹之患。谢厉海早就想除掉他,无奈这几年季晚亭始终呆在西武境内,无法下手。这次无意中获得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得知季晚亭因卷入西武皇储之争,正四处寻找着一样东西,而那东西就藏在大胤,谢厉海立刻打起了算盘。

东西是在谢厉海的默许下让离国人偷走的,季晚亭请“风雷”出手截货,再用西武秘宝和“风雷”交换。

谢厉海对这个西武秘宝相当感兴趣,在任务单子里特意标了一万两银子的价格,江舒雪这个财迷自然不肯放过。

谢天骄端详着手中­精­美异常的匣子,居然是一整块紫玉雕刻而成,上面一圈一圈的纹路,中间有一个暗扣。

他有些好奇的伸手去按,没反应。

谢天骄想了想,手上带了点内力,又要去试,那边江舒雪突然厉声喊道:“别碰——”

那声音中,竟隐隐有些恐惧。

然而,却已经晚了,谢天骄的手指已经按了上去。

只听“咔哒”一声,匣子轻轻弹开,谢天骄还没看清里面放的是什么,江舒雪已经扑了过来,猛的将他推到一边,同时一脚踢飞了那匣子。

完全打开的紫玉匣子在空中翻滚,谢天骄清楚的看见一股紫­色­的烟尘从里面冒了出来,然后——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半空中响起,谢天骄趴倒在一边,只觉得耳朵里一阵轰鸣,气血翻腾的厉害。

“快走,那匣子里有毒。”江舒雪有些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天骄心中一凛,抄起江舒雪就朝“踏影”奔去。

“到底怎么回事?”谢天骄一边策马一边问道。

“你看这个。”江舒雪的声音还有点虚弱,她将一直抓在手上的东西塞给谢天骄。

“这是啥?哪来的?”谢天骄接过,触手滑腻腻的,很是怪异,怎么说呢,倒有点像半­干­的豆腐皮。

“从季晚亭脸上剥下来的……”江舒雪咳了一声,“人皮……”

谢天骄手抖了一抖差点没把那团粘糊糊的东西扔出去,他下意识的一夹马腹,踏影很不爽低鸣一声,加快了速度。

“……面具……我说,你慢一点啊,这么快很危险的。”风声中,江舒雪的声音几不可闻。

“……”一阵沉默,然后。

“我靠,你一次把话说完好不好。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谢天骄恼怒中有些尴尬。

“哈哈,胆小鬼。”江舒雪很不给面子的嘲笑起来。

“等一下,这么说,那你杀掉的那个……”谢天骄愣了一下,脑子飞快的运转起来。

“唔,那个家伙不是季晚亭,真倒霉,刚才算是做白工啦。”江舒雪将那一团黏糊糊滑腻腻的东西塞回怀里,“看样子我们还得再这里待一阵子。”

“刚才那个匣子……”

“也是假的,里面装的大概是西域的霹雳琉璃火之类的东西,混有毒烟,那玩意儿除了伤人外还能传递消息。”江舒雪满不在乎的道,“那个季晚亭果然是狐狸托生的,按说我们只前并没有走漏消息,所以他应该就在这附近,不过刚才动静这么大,他可能已经发现我们了,想找到他恐怕要多费一点功夫。”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嘛。你很擅长追踪?”谢天骄有些疑惑。

“我是路痴。”江舒雪龇牙咧嘴的笑。

“……”

“所以啊,这次可就全靠你了。”江舒雪惬意的缩在他的怀里,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啥,我先睡一觉好养­精­蓄锐,等你找到季晚亭后记得叫醒我,我负责把他­干­掉,然后咱就回去找白将军要钱,到时候我请你吃涮羊­肉­。”

“……”

“所以,为了涮羊­肉­,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啊!”江舒雪气势十足的挥了挥手。

“我问你,这趟任务,我大伯给你多少银子?”

“这个……”

“说!”一声暴喝。

“武烟阁拿一万五千两,我抽四成。”­干­脆利落的回答。

“……”一阵可疑的沉默。

“那……那我事后请你吃两次涮羊­肉­总行了吧?”吭唧了半天,江舒雪无比­肉­痛的道。虽然,虽然自己能赚六千两,只请两顿涮羊­肉­好像有点小气,可是,可是……

踏影慢慢的停下了脚步,两人一骑立在雪中,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好吧,那就两顿涮羊­肉­,我要吃城东老字号的。”不知过了多久,谢天骄慢慢的开了口。

“呃……”

“要吃最贵的。”

“呃……”

谢天骄注视着江舒雪的眼睛,慢慢的取下一直背着的古弓­射­天狼,弯弓搭箭。

那一瞬间,江舒雪仿佛被蛊惑了。

谢天骄骑在马上,身后一派耀眼雪光的衬托下,他挺拔英武的身姿仿佛远古战神一般,让人不由得沉醉。

弦弯成完美的满月状弧线。

只听“波——”的一声,白羽铁箭在风中擦出刺耳的尖啸声,消失不见。

“中!”谢天骄轻轻的勾起嘴角,顾盼间神采飞扬。

江舒雪张大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然后,她一脸严肃的拍了拍谢天骄:“我既然说请你吃涮羊­肉­的,就一定会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没必要来这一套威胁我。”

谢天骄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看她。

“喂,你该不会想再敲一笔吧,太过分了!”江舒雪不忿。

约莫两百步外的雪山山崖上,斩夜也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刚刚咽气的下属。

“废物。”轻轻吐出一口气,拔出死者身上的箭矢,斩夜端详了一会儿,失去兴趣一般,将手中箭矢一扔,悄然离去。

季晚亭

站在山崖上向南远眺,眼波淡漠如水。

那里是大胤。

在那里,他度过了这一生中最幸福最美好的时光。

他被称作“神童”,他是天之骄子,所有的人都喜欢他,羡慕他。

然后,十五岁那年,一夕醒来,一切不复存在。

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体弱多病,为什么自己一到满月就疼痛难忍,为什么自己……记忆里总有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季家的幼子,他是抱回的弃婴,季家拿他做药罐中血毒,和他一样的孩子很多,活下来的却只有他一个。

那些看似爱着他的,将他抛弃,那些看似尊敬他的,将他踩进泥里。

他无数次的痛恨着世上的一切,恨着季家那些虚伪的面孔,恨着那些蒙在鼓里奉承他“天资聪颖”的人,甚至……恨着依然苟延残喘着的自己。

忍了四年,潜伏了四年,将血与恨深深埋在心间,然后,抓住机会,一把大火,将季府烧了个­干­净。

那年,他十九岁。

苍白病弱的少年,站在城外的山上,看着那烧尽半边天空的大火,一边狂笑,一边流泪。

那些无比残忍的旧时光被抛在身后,他用近乎疯狂的姿态投入到生命中去,他站在西武二皇子的身后,­阴­谋诡计,刀光剑影,毒酒鸩药,一地血光。

季晚亭微笑,他的眼神如水一般温和,系在手腕上的青­色­手巾安静的垂下。

他什么都经历了,什么都不曾害怕,世人有的爱他,有的恨他,然而,他早已不在乎了。

一只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季晚亭转过身,看见眼前的少年,微微一笑,近乎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发。

少年有着异常­精­致的五官,眼神却有些茫然纯真,喉咙里发出轻微的,不成掉的声音。

那是他的贴身护卫。

也是一个被中了血毒的弃婴,从小被季晚亭抚养长大。

“小墨看见了什么?”季晚亭轻轻摸着少年有些凌乱的头发,心中微微叹息。

小墨是十五年前他潜入大胤追查血毒来路时救下的,季家为大胤皇室效力,暗中调制血毒,季家倒了,大胤皇室却还在,血毒这种肮脏的东西,也就一直流存于世。

救出小墨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中了两年血毒,毒深入骨髓,这辈子都去不掉,而且,他也永远不再能说话。

季晚亭怜惜这个小兽一般单纯凶狠的孩子,将他带在了身边。

少年认真的比划着,季晚亭的眸光渐渐沉下来。

小墨告诉他,山的那一边,有人在朝这里接近。

他们被跟上了。

季晚亭闭上眼睛。

这两天一直跟在自己后面的杀手耐心的将他的护卫一一除掉,他们冷静,利落,训练有素。

很明显,自己的身边出了­奸­细,他的行踪被泄露了个­干­净,而“风雷”这次,大概也是掉转矛头来对付他的。

杀掉了潜伏在身边的­奸­细,身边也只剩下小墨一个人而已。

季晚亭觉得很疲惫,那个人跟了他十年,救过他两次,他一度以为那是自己最忠心的部下。

是他莽撞了。

只是,他很奇怪,和“风雷”打交道并不是第一次,据他了解,“风雷”近两年重新兴起,幕后的支持者,就是离国的大皇子。现在的“风雷”可以说是大皇子的一颗棋子,而离国大皇子和自己是盟友,自己手上还捏着他的把柄,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风雷”竟敢要自己的­性­命。

然而,他没时间想了。

少年的脸­色­已经有些焦虑,他不停的扭头看着季晚亭,无声的催促他快点离开。

“怕了?”季晚亭低低的笑起来。

少年又扯了扯他的袖子,比划着,­精­致的脸上带着一丝认真的神气。

“小墨你要保护我吗?”季晚亭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一样,眼神里带着点戏谑。

少年郑重其事的望着他,眼神里满是严肃。

“那我们就不躲了,反正也出不去,不如让我们看看,风雷为了对付我,到底派了什么人出来吧。”季晚亭替少年理了理衣领,淡淡的道。

那一瞬间,纯黑的眸子里带了点茫然和不知所措,然后,少年冲季晚亭点了点头,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挡在了季晚亭的前面。

十七岁的少年,肩膀还有点单薄,和季晚亭一样苍白的脸­色­,年轻的眼眸中却闪着血一般的光,他周身有着狼一般凶狠凌厉的味道。让季晚亭不由得一愣。

刚刚捡到他的时候,不过是一个瘦弱孩子,只是在一群惨兮兮哭歪歪的孩子群中,一声不吭显得有些特殊,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才留在了身边。

什么时候,已经长这么大了呢?

坚韧,凌厉,野­性­未驯,让他咬上一口,恐怕,真的会很疼呢,就像西武的野狼一样。

季晚亭有些走神。

瞥见少年一脸认真的样子,他又不由得一笑:这小子,就算是狼,也依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小狼崽子,没了他的照顾,恐怕还是没办法在这个冷酷的世上独自生存下去。

“在我面前充什么英雄,谁需要你保护,啊!”季晚亭忍不住笑骂道,将少年的头发揉了个乱七八糟。

少年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委屈,扭过头去不理他,却依然将匕首稳稳的横在胸前。

山的那一边,人影已隐约可见。

“只有一个人吗?看样子,是个高手。”季晚亭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让我猜猜看,来的,是刀鬼还是斩夜?”

那孤傲的身影陡然加快了速度,几个跃起,不过一瞬间,已出现在季晚亭眼前。

“啊,是斩夜。看样子,风雷还是挺重视我们的。”

季晚亭温柔的近乎安抚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小狼崽子,你面前这个,可是相当厉害的狼王呢,害怕吗?”

少年沉默着,斩夜也沉默着。

然后,刀锋划破冷冽的空气,在雪光中如此的耀眼,几欲夺人心神——

山道上,两人一骑慢吞吞的前进着。

“谢天骄,我有点饿了……”江舒雪的声音传来。

“忍着!”

“喂,你什么态度啊!”

“江大小姐,你可是杀手,求你拿出点杀手的风度来好不好,不要老在我耳边吵来吵去的。”谢天骄扭过头没好气的道。

“杀手也是人啊,杀手饿了也要吃饭,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某人开始耍赖,在马上扭来扭去。

踏影停下脚步,很不满的打了个响鼻。

“……”谢天骄脸红了,咬牙切齿道,“男女授受不亲,手拿开,别摸那里!”

江舒雪一下子兴奋了:“哇,原来你怕痒啊,嘿嘿,这下有你瞧的。”

她的手不老实的去掐谢天骄的腰:“痒不痒?怕不怕,还敢不敢吼我?快说!”

谢天骄扭过身子去打她的手:“叫你别乱动,这是在马上呢,小心掉下去。喂,还来,你一个女孩子,羞不羞啊,云潇怎么会看上你这种……”

话还没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已经抽在谢天骄脸上。

谢天骄被打晕了,傻愣愣的看着突然翻脸的江舒雪。

“关你什么事,给我闭嘴!”

“……”谢天骄捂着半边脸,张大了嘴,

半晌,他大吼一声:“靠,你居然敢扇我,老子怒了!”

话音未落,他一个饿虎扑食,两个人在马上打成一团。

踏影又打了个响鼻,见骑在自己身上的两个人不理它,慢条斯理的啃了两口雪,然后一尥蹶子,将两个人掀了下去,颠儿颠儿小跑着到一边歇着去了。

江舒雪摔的七荤八素,刚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身影朝她砸来。

“啪”的一声,谢天骄脸朝地摔了下来,还好地上有厚厚一层积雪,不然一定会破相。

不过,谢少可没心情去庆幸,事实上,他现在已经傻了。

怎么说呢,他正好摔在了江舒雪身上。

然后,这个姿势呢……那是相当相当的暧昧……

谢天骄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半天,然后——

江舒雪率先反应过来,她恶狠狠的瞪着谢天骄,一双漂亮的眼睛几乎要喷火。

“咯吱咯吱”的可疑声音传进谢天骄耳中,听得人牙酸胆寒。

“我……我不是故……故意的……你……你……没事吧……我刚才……”他慌慌张张的双手一撑,想站起来。

结果,唔,我们姑且还是善良的认为谢少是太惊慌了没看仔细,他的左手正好在江舒雪前胸——于是——

“你去死!”随着终于爆发的怒吼,谢天骄被拍飞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是被拍飞的谢少的遗言。

江舒雪气的眼睛都红了,她爬起来就要去揍谢天骄,谢天骄见撞死不管用,连忙一边道歉一边逃跑,被江舒雪三步两步追上,压在身下一阵死扁。

谢天骄自知理亏,不怎么好还手,被江舒雪打的龇牙咧嘴,只死命捂着脸,连声哀求:“喂喂,求你别打脸,老子回去还要见人呢!嘶——你掐人!啊——”

好不容易等江舒雪打累了,放开他一ρi股坐在雪地里喘气,谢天骄这才小心翼翼的爬起来。

“喂,你——”他刚开口,被江舒雪凌厉的眼刀吓了一跳,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

“我警告你,今天这事儿,谁也不许说!”江舒雪威胁道。

“今天发生什么了?你放心,我啥都不记得了。”谢天骄拍胸口保证。

“哼!”江舒雪也爬起来,剜了他一眼,大步流星往前走。

“那儿,我说,这么找也不是个事儿,季晚亭那家伙太狡猾了,这都两天了,要是让他跑了……”谢天骄跟在后面。

“等一下!”江舒雪突然停下脚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天骄挑了挑眉。

两人小心的沿着山崖转过去,顿时呆住了。

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细碎的雪。

身后,是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染着血,一直延伸向远处。

等喘息平定,季晚亭捂住伤口无力的靠在冰冷的岩石上。

黑­色­的岩石,白­色­的雪。

他咳嗽起来,嘴角带出一丝血沫,胃部强烈的痉挛起来,尖锐的疼痛让他几近晕厥,手一软,纯黑­色­的剑“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活下来了,从“风雷”的修罗斩夜手中活下来了。

虽然如此惨烈。

“风雷”杀手的匕首几乎是擦着肋骨刺进了他的胸口,虽然还不算致命,但若将匕首拔下来,他恐怕很快就会因失血过多死在这寒冷的雪地里。

他很幸运,斩夜显然没有料到,他也是会武功的。

是的,季晚亭会武功,甚至不在斩夜之下。

虽然,他只出手过两次。

第一次,救了还是皇子的当今西武皇帝,得到了信任。

第二次,重伤了斩夜,从这江湖最可怕的修罗手中硬是抢回一条­性­命。

可惜,没有第三次。

小墨,那个还没长大的孩子,那个有着和脾气不相称的柔软头发的少年,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吧。

他亲眼看见自己一手养大的少年凶狠的咬在斩夜的手上,将匕首捅进那个杀手的身体。

然后呢……

然后,他的右手被斩夜砍断,鲜血溅了季晚亭一脸,那个少年被斩夜踢下了山崖。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季晚亭甚至诧异,在那种可怕的声音中,他是怎样保持着那不可思议的冷静,在斩夜的刀挥来的瞬间,将剑刺进他的身体。

那个伤口并不致命,致命的是剑上染的毒。

剑上染得是他的血,有毒的血。

中了血毒,就算斩夜能逃得一死,也绝对没有余力再来追杀他。

只是可惜了小墨,那个狼崽子一般的少年,不过,中了血毒的人,注定一生痛苦,就这样死去,也许反而会更好。

小心的喘息着,季晚亭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卡在肋骨的匕首上那森冷的寒意。

他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想找一个地方暂时藏身,他留在离国的部下几天没接到消息,也该找来了。

只要支撑到那一刻……

他伸手去拿剑,现在的他,身边再也没有人了,就像当初逃出季家那样,只有他自己。

不,那时,他还有仇恨。

现在,却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这把剑。

触到剑的手指突然顿了顿,然后,将剑柄紧紧握住。

剧烈咳嗽着,胸腔一阵一阵的疼痛,季晚亭微微苦笑。

“看样子,这次还真是倒霉呢。”

山岩的那一边,大概两百步距离的样子,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呆呆的看着他。

霜天醉枯颜

谢天骄很愤怒,他很想揍人,但鉴于此刻他正僵硬邦的横倒在地上,这个念头显然不怎么切合实际。

撞见季晚亭的一瞬间,他和江舒雪都愣住了,只有那个狼狈的男子最先反应过来,洒出漫天银针,转身逃走。

江舒雪挥剑格挡开来后,没有急着去追,而是捡起一枚银针,针细如牛毛,尖端略黑,她微微有些惊讶的低语:“血毒?”

“你还是待在这里好了,我追过去……咦……”扭过头,只见谢天骄已经全身僵硬的倒在一边,右肩还Сhā着一枚细针。

“笨,这么容易就被放倒了啊。”江舒雪皱眉,伸手拔掉那枚毒针,略略检查一下,塞了一枚药丸到他嘴里,“还好中毒浅,没什么大事,反正也没你什么事,还是这里老老实实的等着吧。”

说罢,她起身离开,将谢天骄一个人扔在雪中。

雪越下越大,谢天骄歪嘴斜眼的躺在雪地里,把江舒雪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知道江舒雪是为他好,他不是江湖人,这种情况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一想到江舒雪那语气,好像自己是累赘一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说起来,那个丫头才是真正的累赘,除了武功好,啥都一塌糊涂,谢天骄毫不怀疑,要是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的话,她绝对会迷路然后活活饿死。

全身僵硬着,没法动弹,谢天骄只好东想西想来打发时间,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之前两人不小心摔在一起的画面。

然后,之前心里一片慌乱,后来被江舒雪痛扁,再然后又撞见季晚亭,他也没来得及细想,现在一想,脸不由自主的红了。

说起来,他和江舒雪认识也有两年多了,按常理,江舒雪这个相貌绝对拿得出手,他谢天骄好歹也在长安跟白香亭那种老­色­狼一起混了那么久,却对江舒雪一直没什么绮思,说到底,还是第一次见面太惨烈留下的后遗症。

两人一见面就跟小猫遇小狗一样,你撕我咬,他谢天骄还总是倒霉的那一方,以至于,谢天骄完全忽略了江舒雪还是一个美貌少女的事实。

唔——刚才,摔在她身上的时候,稀里糊涂的,好像……也许……亲……不是,应该是嘴­唇­碰到她脸了……

谢天骄脸一阵红一阵白,思绪飘来飘去,一会儿想到方才摔在江舒雪身上,两人面面相觑时,江舒雪那呆愣的样子。

嗯,她的眼睫毛微翘,纤长,一丝一丝的颤抖着,很撩人,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纯净的黑­色­眸子里闪着茫然的光,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像被打懵了的小猫。

小猫还是挺可爱的,就是后来挠人的时候,有点疼——

还有之前她使出九道流雪剑的时候,真的是,非常非常的惊艳,算得上是云衣飞扬,风华绝代——虽然这个词用在她身上有点怪怪的。

谢天骄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然后他猛的呆住。

这个动作……真的……真的……好猥琐啊!

就在谢天骄悲催的想捂住脸的时候,脚步声远远传来。

他竭力偏过脸去,心中一凛。

缓缓走来的那人,看身形,显然是个男子,腰间一把长而弯的细刀,一身银衣已经被血染红,看来伤势不轻,但隔着这么远,谢天骄依然能感觉到那近乎凝固成形的冰冷杀意。

那种尖锐入骨的冷意,如同针扎一般,让人骨头缝都凉飕飕的,谢天骄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目送着那男子一步一步走过去。

直到那男子消失在视线中,他才长出一口气。

突然,他愣住。

长而弯的细刀,刀柄乌黑,有银­色­纹路——那是斩夜!

在伯父那看到的资料迅速在脑中呈现出来,江舒雪的武烟阁和“风雷”是有过节的,他——难道说——

谢天骄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慢慢恢复了知觉,他扶住岩石,拼命爬起来,捡起跌落在一边的弓箭,跌跌撞撞的朝斩夜消失的地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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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骄的担心还是很有道理的,江舒雪现在情况确实很不好。

季晚亭身上种了血毒,这个江舒雪已经知道了。

血毒这个东西,她在七杀天涯秀墀那里也略有耳闻。血毒相当奇特,对普通人伤害并不大,但对内力深厚的高手,无疑是噩梦,它能破坏全身筋络,使人气血翻腾,内息混乱,甚至走火入魔。谢天骄中的毒很浅,内息也不怎么样,是以最多全身麻木一会,但江舒雪却不敢大意,九道流雪剑很讲究内息配合,她虽只练至第三重,内力却已经算得上江湖一流,若是中了这血毒,可就麻烦了。

血毒是一种相当霸道的毒,需要从小接种,接种后每月发作一次,发作时异常痛苦,很少有人能熬过去,接种三年后毒­性­入骨方为成功,此此时,接种者的全身经脉已被强行拓开,内力猛增,极为嗜血,这种残酷的秘法据说是大胤皇室专门用来训练死士的,江舒雪发现季晚亭被种了血毒后,原本对他颇为同情。

然而,倒霉催的,她现在也是自顾不暇了。

江舒雪的剑抵住了季晚亭的下颌。

只要将剑轻轻一递,就能杀掉眼前这个人,然而,不知为什么,江舒雪却犹豫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季晚亭那苍白的脸­色­,也许,是因为纠缠在他身上二十多年的血毒,也许……

不管因为什么,她犹豫的那一瞬间,季晚亭闪电般的扣住了江舒雪的脉门。

全身的力气瞬间宛如泥牛入海。

两个人在雪中僵持着,江舒雪的右手腕被季晚亭划了一道伤口,虽然浅,却见了血。

一阵麻痒的感觉,然后,她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内息迅速乱了起来。

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它蠢蠢欲动着,想从束缚中挣脱出来。

季晚亭的眸子暗沉沉的,他苍白的脸上有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悲伤。

“对不起,但是我不能死在这里。”

这句话出现在这种敌对的场合是相当可笑的,然而,他的声音是那样的低沉,让人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感情,是真挚的。

是的,季晚亭第一眼就看穿了眼前这个少女杀手。

年轻,鲜活,天真,­精­妙的剑法,深厚的内力,高强的武功,以及单纯的心。

这是一个刚踏入江湖不久的少女,她甚至不是真正的杀手,她的身上缺乏斩夜那种杀手特有的对生命的冷酷。

季晚亭不想杀这样的少女,但是他没有选择。

他的人生,从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江舒雪只觉得扣住脉门的手指渐渐用力,无论怎么挣扎,身体还是被催眠一般无法动弹,有股强大的力量压制住了她。在那样温和如水的眼神中,一股奇异的,冰冷的,带着死寂的内息顺着她的手腕流入体内,她自己的内息收到侵扰开始四下冲撞,咆哮,江舒雪的眼神渐渐涣散开来。

这是季晚亭的最后一张底牌。

接种血毒的人二十个里面能活到最后的,也不过一两个, 而这幸运的一两个,也很少能活到三十五岁。

季晚亭无疑是个例外。

季家满门都是被季晚亭烧死的,除了一个人——季晚亭的大嫂。

那个女子,是悬梁自尽。

因为她被指责偷了一本秘笈——《枯颜》。

这是一本来历奇诡的秘笈,就是靠着这本秘笈,那个女子原本平凡的家族突然涌现了不少高手,在江湖中一夜之间迅速崛起,

季晚亭的大嫂偷偷将这本残缺的秘笈给了他。

靠着这本秘笈,季晚亭压制住了体内的毒­性­,活的比有史以来任何一个接种血毒的人都要长久。

虽然,也更加痛苦。

按《枯颜》记载的方法,可以轻易的消耗敌人的内力,甚至能转而己用,只是对身体伤害极大,而且只能用三次。

这,正是季晚亭第三次用。

体内一阵气血翻腾,季晚亭忍不住低头咳嗽,声音轻而冷,他开始急促地呼吸,伤口一阵一阵地作痛。

每使用一次,就会遭到比之前更强烈的反噬。

看着眼前渐渐失去生气的少女,季晚亭苦笑。

他早已不想杀人,却不得不杀,他早已不在乎生死,却不得不活,这个,难道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如果,你一开始就杀了我……”

季晚亭的声音突然一滞,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入他体内,那内力温暖平和,在他周身游走一圈后,竟与他体内死寂清冷的内力合二为一,浑然天成,那种温暖的气息不停涌入他体内,融合着他自身的内力,然后流回少女体内,起初宛如涓涓细流,随后,越流越快,宛如江河决堤,一泻如注。

江舒雪仿佛突然惊醒一般,身体不由自主的剧烈挣扎起来,季晚亭努力保持镇定,想撤开手,可手宛如被无形的力量牵制着,竟牢牢扣在江舒雪脉门上挣脱不能。

“放手,好痛——啊,救命啊!”江舒雪激烈的挣扎着,她此刻体内宛如万针齐扎,痛入骨髓,经脉仿佛一寸寸爆裂开来,内息在体内猛烈的撞击着。

“你……”季晚亭全身酸软,越来越无力,巨变之下,他还能保持镇定,苦苦思索解脱之道,脑中一道白光闪过,他浑身一震,不由得脱口而出,“难道你是武烟阁的人,你姓江?”

“是又怎么样,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放手——我不杀你了,快放手!”江舒雪痛的全身蜷缩起来,昏乱之下她下意识的挥剑去砍季晚亭扣着她脉门的右臂。

“呵呵呵……原来是武烟阁的新阁主啊……”季晚亭轻而低的笑声传进江舒雪耳中,飘忽而柔和……

剑刺入血­肉­的沉闷声音,然后,江舒雪只觉得一股大力从侧面将她狠狠推开,那死死扣着她的手被挣脱了,她无力的摔倒在雪地里。

冰冷的雪刺激着她的脸,脑中一片恍惚,不断爆裂的筋脉仿佛有一股暖流经过,气海中内息激荡,仿佛有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念道:“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冷冽的空气里,无数尘埃缓缓漂浮着,在明亮的雪光中悠闲的上上下下,世间的一切繁芜吵杂,都远离了……

季晚亭剧烈咳嗽着,倒在一边,小狼一般的少年用完好的那只手抱着他,一脸焦虑,可惜他是哑巴,只能发出嘶哑不成调的奇怪声音。

“小……墨……原来你还活着……”季晚亭咳嗽着,带出一大口血。

少年的右手已经被砍断,左手的指甲全被掀翻,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想来,他是用赤手空拳从岩壁爬上来的。他的眼睛湿漉漉,红通通的,不复以往的凶狠野­性­,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兔子,喉咙里翻滚着短促的呜咽。

季晚亭微笑着,艰难的伸出手去,似乎想如以往一样摸摸少年的头发

少年愣了一下,驯顺的把头低下去。

流着血的手,温柔的揉着他凌乱的头发,一如往昔。

“小墨,我可能没办法再护着你了,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那里,­干­净……”季晚亭咳嗽着,血从他嘴里不停的流淌出来,滴落在少年破烂的衣服上。

“活多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的开心……一直赖在我身边,你大概还不知道什么是开心吧……”

少年拼命摇着头大哭起来,整个人扑到季晚亭身上抱着,撕咬着,殷红的血晕染开来,分不清哪片是季晚亭的,哪一片又是少年的。

江舒雪挣扎着从雪中坐起来,伸手去拿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她必须杀掉季晚亭。

少年低低的咆哮着,威胁着靠近的江舒雪,他的手已经断了,肋骨碎裂了,站起来然后又跌倒,只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倔强凶狠的高高仰着,狼一般狠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江舒雪,绝不肯让她靠近半步。

江舒雪咬着­唇­,一剑挥出,少年扑上来,被轻易的打倒。

少年挣扎着站了起来,江舒雪别过眼去,再一次准备出剑。

“江姑娘……”季晚亭的声音虚弱却清晰。

江舒雪疑惑的看着他,季晚亭喘息了一下,继续道:“杀了我,放过他吧,他是个可怜的孩子……”

那少年听见,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浑身的杀气消弭于无形,只呆呆的看着季晚亭,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下来。

“那孩子的罩门在右肋下三寸……点了他的|­茓­,随便找个地方扔掉好了,不会给你添麻烦……咳咳……”

江舒雪低下头,觉得手中的剑异常沉重,她慢慢的朝少年走去,那少年褪下满脸厉­色­,眼中出现一抹哀求。

当少年终于明白一切无可挽回时,他朝江舒雪恶狠狠的撞去,江舒雪轻易的避开,出手如风,一连点了少年七处大|­茓­,少年全身动弹不得,血红的眼睛仿佛恨不得将江舒雪一寸寸割裂。

“咳……季……先生……”江舒雪转过脸去,看向气息微弱的季晚亭,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

“江姑娘……”季晚亭勉强微笑。

“那个,你是叛国贼,你害死了我们大胤那么多人,你……”江舒雪努力搜索着眼前这个温和微笑着的男子的罪行,拼命给自己打气,“那个,我是一定要杀你的!”

“江姑娘,你真像个小孩子。”季晚亭打断了她的话。

“啊?”江舒雪目瞪口呆。

“动手吧,拖的越久,对……对你越没有好处。”

江舒雪静静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倒在血中的狼狈男子,清秀温和,不再年轻的脸,比之谢天骄,比之云潇,多了一份风霜痕迹,如同经过打磨的玉,静静散发出内敛的光华,完全不像传说中那个狠厉嗜血,弑父叛国的人。

在这个人面前,江舒雪突然觉得自己很幼稚,很天真……很……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不该同情这个人的,却偏偏同情了,不该尊敬这个人的,却偏偏尊敬了……

她不想杀这个人,如果有可能的话,真的不想杀。

“你……你……可有什么遗愿?也许我……可以……”江舒雪有点结巴的说道。

“不用。”温和却坚定的回答,江舒雪突然明白,眼前这个人,是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同情的。

她肃然。

剑缓缓平举,闪着柔和的光。

眼前这个人,弑父杀兄,背主叛国,在大胤声名狼藉,但是江舒雪眼中,他是一个值得记住的男子。

九道流雪剑起手式。

这是她所能给予的最大的敬意。

剑挥出——

季晚亭微微皱眉。

江舒雪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一身银衣的男子出现在她身后。

轻轻叹了口气,季晚亭挣扎着站起来,握住匕首。

他走到被江舒雪点了|­茓­的少年身边,温柔的抱住他。

少年望着他,眼眶微微泛红。

“看样子,你的运气也不怎么好。”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季晚亭微笑,“从小你就黏我,这次,也只能把你也一起带上。”

话音落,匕首从背后刺进。

温热的血顺着匕首落下,染红了季晚亭的手。

少年张开了嘴,似乎想要说什么话,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最后他安静的垂下头,依恋的靠在季晚亭的肩膀上,一滴眼泪凝固在­精­致的脸上。

雪温柔的飘落。

银白的天空,银白的大地。

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抱歉,相比而言,我更愿意死在那个小姑娘的手里。”季晚亭朝着沉默的银衣男子微笑。

“中了血毒却这么快就没事,看来,也是一个可悲的人。”轻轻呢喃着,匕首缓缓从少年体内抽出,然后——

鲜血飞溅。

宛如一树红梅,在这冰雪的世界,灿然盛放!

【番外之季晚亭】人生若只如初见

有时候,人生需要一点执念,因为属于他的尘世太过轻浮。

没有根,没有支撑,一步一步完全靠自己走出来。

弑父,杀兄,叛国,在大胤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败类,在西武,他也永远无法得到承认。

纵然有着西武皇帝的支持与信任,他毕竟流淌着大胤的血,西武,不是他的家乡。

纵马奔驰在西武粗粝­干­燥的风中,他找不到属于自己的路。

他的家乡,在大胤。

被埋葬在黄沙中,一去不复返的旧时光。

江南的春天,连绵的细雨,青石板的小路,叫卖栀子花的小姑娘的绣花鞋……

第一次遇见阿若,他还很小。

那是,他还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他还以为自己承载着季家光宗耀祖的期盼,他还在为别人一个赞赏的眼神拼命读书,他还以为……每月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和自己苍白孱弱的身体,真的只是若|­乳­母所说,是娘胎里带来的病。

他规规矩矩的立在书案前临字,年老的先生早已顶不住困倦在一旁打起了盹。

书房里,是一片带着书香的宁静。

年幼的季晚亭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这种平静可以满满的握在手中,铭刻在骨子里,不会失去。

然后,外面响起一阵吵杂,是孩童嬉闹的声音。

有人磕在门槛上跌倒,然后,慢慢哭了起来。

那是一个女孩的哭声。

闯了祸的孩子们一哄而散。

年幼的季晚亭临完最后一个字,放好笔,有模有样的整了整衣衫,然后慢慢走过去。

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趴在地上抽泣。

小季晚亭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开口。

“你哭什么?”

小女孩慢慢抬起头,抽噎了一下,很秀气的小脸,眼睛哭的红红的,带着点胆怯。

“女孩子就爱抹咸水,喏,拿去擦擦,看你把脸都哭脏了。”小季晚亭去摸腰畔的手巾,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一本正经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有些尴尬。

“噗嗤——”一身,小姑娘破涕为笑。

“哼!”小季晚亭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学着先生的样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转身就走,唔,这个就是先生说的“拂袖而去”吧。

小姑娘楞了一下,擦了擦眼泪,蹬蹬蹬的追了上去。

不一会儿,前来寻小姑娘的长辈看见两个小孩挤在书案前,小季晚亭一脸不耐烦的在纸上画画,小姑娘歪着脑袋在一边瞧。

白胡子的教书先生睡的口水滴滴答答。

那年他七岁,和阿若同年。

十六岁那年,阿若嫁给了季家长子,拜天地的那天,是满月,季晚亭没有出现。

季晚亭的大哥挑开艳红的喜帕,喜帕下,是一张清秀如白莲的羞怯的小脸。

婚后不久,季晚亭的大哥外出做官,将新婚妻子留在家中。

阿若出身于江湖世家,而季家三代为官,对儿媳的一言一行,都极为挑剔苛刻。

虽已为□,却懵懵懂懂,进退都是错,阿若不快乐。

彼时,季晚亭已出落的温文尔雅。

他细心的指导着不知所措的大嫂如何应对眼前的一切,温和,淡定,却始终保持着距离。

十六岁的少­妇­,还是未嫁少女那般鲜活,胆怯,又有着几分不切实际的期盼,阿若寂寞的心里,季晚亭是那一抹温柔的光。

可以依靠,可以信赖。

直到无意中发现,那个总是温和微笑的少年,在毒发的时候,是怎样的痛苦。

扭曲的让人不敢正视的脸,野兽般凄惨低沉的呜咽。

四肢被紧紧缚着,嘴巴也被塞住,昏暗的油灯灯光中,一贯文雅蕴藉的少年躺在地上,宛如被鞭打的奄奄一息的癞皮狗。

阿若紧紧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

五天后,看见季晚亭苍白着脸,脚步虚浮的推门而进,微笑着拿出自己之前向他讨要的手抄话本,阿若揉碎了手中一串花球。

“我会想办法帮你的,就像你以前帮我那样。”

她在心中郑重的立下誓言。

阿若的娘家,是新近崛起的江湖世家。

她家的生意做的好,但更引人注意的,她家这几年,一连出了好几个风头正劲的高手。

阿若家的秘密。

那个秘密,叫《枯颜》。

据说,阿若的爷爷,曾经在江湖第一世家武烟阁江家做过一阵账房。

那时,武烟阁阁主去世不久,江家忙于丧事,却偏偏接连发生仇家上门,门下内乱的烦心事。

虽然最终撑了过去,却也损失不小,一部分武功秘籍丢失,让武烟阁的主事者大发雷霆。

没过多久,阿若的爷爷因病辞去账房职务,回到老家。

一同回来的,还有一本武功秘籍《枯颜》。

《枯颜》远远不如武烟阁的《九道流雪剑》出名,但季晚亭非常需要它。

因为它可以抑制血毒。

其实,这些,阿若自己并不知道。

她只是无意间听人说起,自己家里藏了一本书,那本书里记载着神奇的武功,可以洗髓易经,曾经让一个病入膏肓的人重新站了起来。

那么,季晚亭那样聪明的人,一定也可以做到吧!

季晚亭出门远游的前一天夜里,阿若将费尽周折偷来的秘籍抄本塞进了他的行囊。

数天后,季晚亭从行囊中翻出那本书,微微一怔,然后温柔的轻笑。

半年后,他回到家中,此时,世间已经少了一个叫阿若的少­妇­。

被发现,被逼供,被威胁。

她不知道自己偷来的,是她家最珍贵的东西,她只知道,那本书,可以让那个温柔的少年不用每月都那样的痛苦。

被发现后,面对气势汹汹的让她陌生的家人,她很害怕,可那个温和的一直护着她的少年不在她身边,她只能独自去面对。

她是一个羞怯的,柔弱的女子,她一生中,只勇敢过两次。

第一次,她为了那个少年去偷书。

第二次,她为了那个少年悬梁自尽。

其实,她还是胆小的吧,不然,她就应该带着那本书和少年一起逃走,逃离这个冷漠的家,去天涯海角。

他送给她的手抄诗本中,有一句她一直很喜欢。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她想象不出那是怎样壮美的景象,但少年曾闭着眼睛微笑:“若是能去那里瞧上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

她喜欢那句诗,因为他喜欢,因为她从中读出一种辽阔的,鲜活的,久远的味道。

就像小时候那样,他拉起她的手,走着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一条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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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季家满门被灭。

一贯温文尔雅的少年,对着那几乎燃尽半个天空的大火狂笑,眼泪在笑声中簌簌滚落,在黑暗中开出妖娆的花。

然后,转身离去。

大漠长空,黄沙碧血,那是他选择的战场。

那时的季晚亭的心中满是仇恨,二十年的痛早已深入骨髓,他要的,只是报复,报复这个背叛了他的尘世。

他背叛了过去,以一个文弱书生的形象站在西武铁血的最高端,带着铁蹄踏碎大胤的盛世繁华。

十年金戈铁马,他追随在西武皇帝的身后,百死无悔,从不回头。

只是有一天,他独自一人骑马奔驰在清冷月­色­里,听见西武的军营传来将士们隐约的歌声。

那样触不可及的温暖,离他如此遥远。

蓦然回首,他才发现,这一生原来是如此的荒凉。

其实,那荒芜的心,其实也曾有一株白莲悄悄绽放。

而那时的他,却错过了。

此时此刻,隔着十多年的国王,他才真正明白,他失去的是怎样的珍宝。

在寒风中徘徊一夜,那个铁血狠厉的谋士季晚亭不见了。

西武皇帝派人四处寻找,几乎将附近翻了个底朝天。

而此时,一个青衣书生乘舟而下。

系舟处,小桥流水,断岸垂杨。

来到昔日季家老宅的废墟,破败不堪的池塘里,只余一朵白莲半放。

青衣书生折下那朵白莲,轻声叹息:“真是个……傻姑娘……”

他微笑,春风般温暖的笑容中,眼泪沉沉的落下。

那是一地沧桑后的温柔,那样的遥远,不可追寻。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可是我没有回头,当我回头的时候,一切早已无法挽留。

穿过多年的喧嚣,穿过冰冷的城墙与战场,穿过他那愚蠢的仇恨,一切又回到最初相见的那一刻。

病弱的男孩扬起下巴,一本正紧的绷着脸:“你哭什么?”

小女孩怯怯的抬起头,眼眶中的泪水,砸碎了一地落寞的时光。

琥珀金蔷薇

“放开她!”

清亮而坚定的声音响起,弓稳稳的拉开,没有一丝颤抖。

白羽铁箭瞄准对方心脏,谢天骄骑在马上,屏住呼吸,不敢有一丝大意。

“风雷”三修罗,斩夜为首。

那个人的可怕与冷血,他早有耳闻,无论是白昌毅还是他伯父的机密宗卷里,都能看到此人的名字。

五步绝刺,十步一杀。

换做其他时候,他绝对会离此人远远的,但是这一次不行。

因为,江舒雪离那个男人只有八步。

眼睛微微眯起,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也不去用去看。

脑海里仿佛有一根弦,越绷越紧。

踏影仿佛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安静下,那紧张的令人窒息的气氛,绷紧了肌­肉­,只等主人一声令下。

斩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扬手——

只听“嗖嗖——”两声,修长的手指猛的飞扬松弦,两根箭矢尖啸着飞速­射­去。

与此同时,谢天骄微夹马腹,踏影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去。

侧身,一枚柳叶飞刀几乎是贴着脸擦过,凌厉的杀意在谢天骄脸上飙出一线血痕。

银白的刀身闪亮,斩夜如鬼魅一般拧身,第一支箭被刀挑飞,谢天骄俯身一抓箭筒,一个仰身,几乎贴着马背弯弓搭箭,星眸中闪过一丝极其亮丽的­色­彩——

“嗖嗖嗖——”一连三支箭划破空气,分别瞄准面门,胸口,下腹三处要害。

这是他最拿手的“鹰击三绝”,谢天骄的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白痴——”一声低低的斥责,。

“铛铛——”一连串的脆响,只见剑影漫天,斩夜不知何时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谢天骄扑了过来,谢天骄得意的笑还来不及消失,眼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冲来挡在谢天骄面前,只听“啪”的一声,两人已在这片刻之间对掌三次。

江舒雪闷哼一声,向后踉跄一步,差点摔倒,她勉强稳住身形,剑身横过前胸保持守势,谢天骄愣了一下,急忙伸手,只轻轻一提,江舒雪如风筝一般轻盈的跃了上去。

“快走!”耳边传来急促的喘息。

谢天骄微提马缰,百忙之中还不忘大喊一声,拧身回­射­数箭,阻拦斩夜追来。

只听踏影长嘶一声,放开四蹄,气势十足的冲了出去,扬起一地雪尘……

虽然是逃跑,却逃的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斩夜从容打落谢天骄­射­来的箭,没有追,只是冷眼看着,伸手向左胸一摸,满手的血迹。

“喂,要不是我,今天你就死定了,怎么谢我啊?”谢天骄一边策马一边哈哈大笑,凛冽的风雪扑面而来,方才一番恶斗从斩夜手上逃得生机,让他只觉得心中一股热血激荡不已,几乎忍不住要放声大喊。

“他没想杀我。”背后传来江舒雪低低的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什么?你大点声,风太大,我听不清……”谢天骄扭过头去,江舒雪破天荒搂住了他的腰,两个人贴的很紧,不知怎么的,让他心里乐开了花。

江舒雪没有说话,头靠在了谢天骄肩膀上,他微微一震,少女温热的鼻息喷在脖颈上,让他有些心痒难耐。

“咳咳,那个,头侧过去点行不,被人看见了不好……”谢天骄有些扭捏道。

“江舒雪?呃……那个,舒雪?小雪,雪雪……?”谢天骄一边在心里不好意思,一边厚着脸皮开始乐颠颠的小声乱叫。

“噗——”的一声,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在了他脖颈上。

谢天骄当即拉下来脸,苦兮兮的道:“喂,我喊着玩的,你不愿意也不用吐我一身——江舒雪,你怎么了!”

浓烈的血腥味传来,他急忙勒住马,踏影一声不满的嘶鸣,身后的江舒雪一个不稳差点栽倒。

她的脸­色­惨白的吓人,嘴角一抹血迹,谢天骄伸手去探,被吓了一跳。

江舒雪体内的真气正失控般四处乱撞,似乎随时会爆裂开一般。

“怎么回事?你不要吓我,醒醒啊,江舒雪,喂喂喂——”谢天骄伸手去拍她的脸。

“放我下来,我要调息……”江舒雪轻喘一声,勉强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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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江舒雪的缘故,两个人在雪山里多呆了整整两天。

江舒雪一直闭目端坐调息,连动也没有动一下,谢天骄对这些内家功法的了解虽比不上江舒雪,却也略知皮毛,知道此时不能让她受到打扰,寸步不离,连瞌睡也不敢打。

到了第三天夜里,他终于撑不住了,抱着弓靠在一边迷糊了。

朦胧中只听一声轻响,他立刻醒了过来,睁眼一看,江舒雪似乎挣扎着想站起来,连忙去扶她,结果因为大冷天的长时间不动,四肢僵硬,当当场姿势优美的摔倒在地,来了个狗啃泥。

“喂,你没事吧?”江舒雪皱眉,声音还有些微弱,但脸­色­已经好多了。

“没事没事……呵呵,脚有点麻,别担心哈,咱身体好着呢。”谢天骄一骨碌爬起来,扶住江舒雪,“你之前是怎么了,吓死我了。”

江舒雪眸光暗了暗,转过脸去:“被斩夜拍了一掌,内息失控。”

“严重吗?内伤厉害吗?”

“没,把内息调顺就好了,斩夜他没准备杀我,我那时内息处在失控边缘,那一掌只要再多加两分力,我可就生死难料了,看样子,他只是想让我们在这里多耽误两天。”

“什么?他不像是那种会怜香惜玉的人吧。”谢天骄臭着一张脸,趴在江舒雪肩膀上,“舒雪,你是不是搞错了,那个混蛋还给了你一刀唉。”

“喂,你重死了,滚开啦!”江舒雪一脚踢过去。“我们回去啊,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磨磨蹭蹭了一会,谢天骄小声道:“舒雪啊,你看,这里银装素裹,玉树琼枝,多好看啊,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是一个很风雅的人吗,咱们就在这里赏两天雪再回去吧?”

“不好。”江舒雪言简意赅。

“为什么?”

“我饿了,没力气陪你风雅了,要不然踏影给我,不打扰你在这里慢慢赏雪。”

“……算了……”谢天骄有气无力的垂下头。

他敏锐的感觉到,江舒雪心情很不好,很不好,他成了无辜的出气筒。

唉,当初那个搂着他的腰,娇娇弱弱的,让他心动的小姑娘跑到哪去了。

谢天骄狠狠一脚踢上马腹,踏影斜了他一眼,鼻孔里喷出一股子热气,活动活动四蹄,“嗖”的一声猛的窜了出去。

“喂喂喂,个死畜生慢点,我还没坐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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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殇阳大营。

一众将士们正在­操­练比武。

白昌毅坐在台上满意的看着手下爱将们一个个猛虎出关般杀气腾腾的扭打着。

最近的士气真是饱满啊,好现象。

一向板的紧紧的脸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将军,这次比武有啥彩头没?”一个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

“谢天骄,你怎么来了?”白昌毅皱眉瞪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人。

“将军啊,别装了,这次的彩头不够看呐。”

“臭小子,白银一千两还嫌少?你给我滚蛋吧你。”白昌毅作势要踢他,被谢天骄嘻嘻哈哈的避开了。

“银子忒俗了吧。将军,咱们都知道了,这次比武是为了和西武的大战做准备。我看,­干­脆你也别藏着了,大方点,手上那朵琥珀金蔷薇,拿出来做彩头吧。”

“你知道的倒多,不过,就算我拿出来做彩头,也轮不到你小子,你在这里添什么乱。”白昌毅眯了眯眼。

“嘿,那可不一定。”谢天骄摩拳擦掌,“将军只要你愿意拿出来,这次比武我肯定第一。”

“好,你说的,要是没拿到,你就等着我怎么收拾你吧!”白昌毅哈哈大笑,显然不怎么相信。

“您就等着瞧吧。”谢天骄得了白昌毅的话,兴奋的从台上冲了下去。

“小谢,怎么样,搞定了没?”一个老兵搭上了谢天骄的肩膀。

“那还用说,四哥,你说,我到时候把那琥珀金蔷薇送给她,她会不会……”

“会啥?”老兵瞅着他不怀好意的笑。

“去去去,边儿去。”谢天骄的厚脸皮难得红了。

“臭小子,有种,下次泡妞儿泡不上别来找我诉苦!”老兵作势要走。

“哎,谁说我泡不上了,还不是人家有主儿了,咱不好意思下手。”谢天骄辩白道。

“少来这套,你不都说了吗,那姑娘还没嫁人呢,没嫁人哪算有主儿,你在这儿就跟我装吧你,到时候人家姑娘嫁人了看你找地方哭去。”老兵斜眼哼了哼。

“四哥四哥,别走啊,那你说我怎么办?送朵那啥蔷薇就行了?我跟你说,我喜欢那姑娘,她的那个虽说就一小白脸,长得不如我英武,也不像我这么豪爽,没事就会弹弹琴写两笔字啥的,可现在的丫头好像就是喜欢那样的,你说……”对不住了,云潇,虽然我伯父老是在我面前夸你好,咱俩交情也还行,可谁让咱看上同一个人了呢,再说你脸是挺白的哈,我也没骗人。

“嘿,这你小子就不动懂了吧,来,让四哥教你怎么办……”老兵拍了拍谢天骄的脑袋,一把扯过他的耳朵,小声嘀咕了一会儿。

半晌。

“就这样?”谢天骄抬头。

“废话,要是这样那妞儿还泡不上,四哥我就豁出去了请你下三天馆子。”老兵拍了拍胸口,“不过,你得有那本事把这次的彩头拿到手才行。”

谢天骄有些怀疑的看了看他,叹了口气。

没办法,说起来要是白香亭那厮在身边就好了,那小子一肚子坏水,随便指点两招……不对,当初江舒雪在他家住了那么久,也没见她对白香亭咋样,那些招,估计不行。

谢天骄扫了一眼比武场上扭成一团的将士们,撇了撇嘴:“你们就趁这机会最后乐和一把吧,赶明儿我一上场,有你们哭的。”

拍了拍身上的灰,他扬长而去。

见他走了,一众老兵都围了上来。

“老四,咋样,那小子上钩了没?”

“废话,我出马,他还不乖乖的,啊?”那老兵得意洋洋的比了个手势。

“来来来,大家开盘口,赌这小子能赢几场,快来快来!”

“我赌那小子能撑四场。”

“四场,你太看得起他了吧,那小子傻乎乎的,撑下来三场就不错了,四场,总共才五场呢,他要是赢四场那不是能遇到将军级别的了。我说,这次比赛,黑着呢。”有人嬉笑。

“让让让让,爷我赌他赢三场,赌一两银子!”

“有没有人赌他赢的?”庄家问。

一阵静默,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老大,你开玩笑吧,苏将军,小安将军和李将军这次也参加,就算谢天骄那小子底子不错,那几位可是有名的硬点子呢,不一样,不一样啦。”

“各位在做什么?”一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同四月的春风,轻柔舒缓,听在耳里说不出的惬意。

众人回头,都呆住了。

华衣公子手持一把素纸扇,墨黑­色­的眸子­色­泽温润,笑容中却带着一种璀璨耀眼的味道。

他身后,垂手站着两个气宇轩昂的手下,人虽不多,那股子气派,却让人一见就不敢小觑。

“云公子,将军刚才还在念叨你呢,不是说三天后才到吗,怎么来的这么早?”白昌毅的副将瞧见,立刻上前笑着招呼。

“张将军。”云潇欠身一礼,笑道,“本来是该三日后到的,只是路上听说些事,心里有点急,来的就早了些,白将军在吗?”

“在,将军他就在上面,我这就叫人去请他,云公子车马劳顿,不如随我去后面休息一下。”

“好,那就有劳张将军了。”云潇微笑,转过身去,对那些还没回过神来的老兵们笑道,“对了,我出一百两,赌谢少赢。”

讨债,云潇和包子

“白将军——好巧啊——”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上方幽幽的响起,白昌毅僵住,脸­色­变得异常古怪。

他缓缓的,缓缓的,回过头,几乎可以听见身上铠甲嘎吱嘎吱的粗糙摩擦声。

唔,下次换一身轻巧点的。

白昌毅如是想。

一身医师装扮的少女从房梁上跳了下来,灵巧的像一只猫,笑眯眯的蹭了过来。

“呃,江姑……江大夫……有事吗?”白昌毅抽了抽嘴角,用余光去瞟他身后的跟班。

“将军,我来给你看诊,上次不是说好了吗?”江舒雪嘿嘿一笑,不容分说将白昌毅一把推进门里,“砰”的关上。

“听说江姑娘这次受了点伤,不知是否严重,不如我派人送江姑娘去越州瞧瞧,那里药材多,大夫也比……”白昌毅无奈的坐下来。

“不急不急。”江舒雪摇了摇手指,“我的伤没问题的,谢将军费心了。这次来,是为了其他事。”

说到这儿,江舒雪脸有点红,似乎不太好开口,只一双清澈的眼眸幽幽的望着白昌毅。

那样的忧郁,那样的踌躇,那样的羞涩,那样的……咳咳,那啥。

“江姑娘……江姑娘?”白昌毅咳嗽两声,“不知姑娘你找我所为何事?”

“就是……那个。”江舒雪头埋得低低的。

“那个是哪个?”白昌毅懵了。

“就是……那个嘛!”江舒雪抬起头,一脸羞涩与焦虑。

“……?”白昌毅满脸疑惑。

“啊,就是酬金啊,我的酬金!”江舒雪悲愤的一捶案几,满脸无可奈何。讨厌啊,为啥非要人家说的这么明白啊,她江舒雪从小被师娘教着要风雅,怎么可以追着人家谈钱,多俗气啊!

白昌毅默默的看了一下被江舒雪一拳捶塌的案几,决定明天好好检查一下负责采购的人是不是有中饱私囊。

“那个,江姑娘,此次任务的酬金,谢将军接到我的信后会直接付给武烟阁,你不用担心。”

“什么?”江舒雪不担心了,她直接跳起来了,“不行,你怎么可以交给秀墀那个混蛋,你应该直接给我才对!”

“这个,恐怕不行……”白昌毅皱眉。

“什么不行,我辛辛苦苦差点连命都丢了,你们怎么可以把钱给秀墀那个混蛋……我……”江舒雪此刻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了,死死拉住白昌毅好像要把白花花的银子从他身上挤出来一般。

“将军,将军?”自己副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白昌毅被江舒雪摇的晕头转向的脑袋立刻清醒了,他急忙站起来,厉声呵斥:“江姑娘,请自重!”

然后,他满意的感到扯着自己肩膀的手松开了,目光一转,他愣了一下。

江舒雪站在一边,低着头,眼圈慢慢红了起来,一脸委屈,好像撒欢却被踢了一脚的小狗。

“骗子!”抽了半天鼻子,她小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白昌毅是个铁血男儿,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血不怕汗,死人堆里摸打滚爬出来,平生唯一的软肋就是见不得小姑娘哭。

他家小女儿今年七岁,平日里当成宝贝疙瘩放在嘴里含着都嫌不够体贴,哭起来的样子和眼前这丫头一个样,委实招人心疼。

“咳咳,那个,不然我给谢将军去一封信,帮你说道说道?”他迟疑了一会,­干­巴巴的开口。

就在这时。

“白将军,长安云潇特来拜访,不知将军……”帐子被掀开,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那声音低柔中泛滥着温柔,宛如流水落花,音­色­的每一丝每一毫都极有分寸,熨帖的抚慰在人的心上,真诚而优雅。

白昌毅挑了挑眉,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却也甚少听见这样舒服的声音。这倒不是说他音­色­多么的好,而是说话的方式。来者显然教养良好,懂得怎样才能充分利用他的声音。

“云潇?”旁边的少女突然惊喜的叫了一声,立刻抛下白昌毅朝那个年轻人跑去。

唔,这丫头声音也很好听,纯朴清亮,和那年轻人相比,却是另一番意趣了。

白昌毅嘴角啜着一丝玩味的笑,端起架子:“原来是云公子,真是稀客啊。”

“云潇,你是来找我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啊啊,云潇云潇!”扑过去的少女声音欢快异常,像黄鹂一般脆生生的,毫不掩饰着内心的喜悦。

“舒雪,你果然在这里。”云潇也笑了起来,眼眸弯弯,闪着晶亮的光。

他那舒缓优雅的声音中,隐隐有着一丝­干­净剔透的惊喜。

好吧,小情人见面了,老家伙该自觉让道。

听到这里还不明白,白昌毅可就白活这么多年了,他自觉是个厚道的人,于是摸了摸鼻子,准备闪人。

“白将军,那件事我们稍后再谈,啊,你可别忘了。”江舒雪扭过头冲他喊了一声,拉着云潇的手就要跑。

云潇略有些歉意的冲白昌毅点点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已经被江舒雪硬拉跑了。

“将军,这……”副将有些傻眼,他是少数几个知道江舒雪的真实身份的人之一,武烟阁的杀手和天云地乡的少主认识?看上去还挺……不过这位云公子来是有正事要和将军谈的,就这么被拉走不合适吧?

“算了,这位云公子提前三天来,估计也是为了那小丫头的,看上去挺稳重一个人,啧啧。”白昌毅深沉的叹了口气,难得一见的开始抒情起来,“有缘千里来相会,现在的年轻人啊……可真是胡闹!”

“咳咳。”

“­干­嘛?”

“没啥,将军,您继续。”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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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潇,你怎么会来这里啊?”江舒雪拉着云潇一路跑到军营外,找了个没人的僻静地方,这才停下来,有点不好意思的问,一双眼睛却闪亮闪亮的。

云潇暗暗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淡淡的:“天云地乡在越州有些事需要我亲自处理一下,正好谢将军也有东西要私下交给白将军,我就一起带来了。”

“哦,是帮谢将军送东西啊。”江舒雪蔫了,天云地乡和将军府关系良好这她是知道的,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不高兴的道,“那随便找个人来不就行了,用得着你亲自送来么。”

“是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别人我不放心。”云潇安慰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被江舒雪瞪了一眼,扭头避开了。

“怎么了?”

“……”江舒雪赌气不说话,半天,她背过身去,“饿了,我要去吃东西,恕不奉陪,你去找白将军吧。”

走了一阵子,她扭过头,没好气的道:“跟着我­干­嘛啊,殇阳军营在那边!”

云潇笑起来:“我早上也没吃饭,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不如你来给我介绍一下?”

“哼。”江舒雪眼睛转了转,正好瞥见街上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用手一指,道,“去那家吧,他家包子不错。”

云潇顺着江舒雪的手看过去,只见那被指着的包子店老板顿时脸垮了下来。

“好啊。”他微笑。

“那你要请我,我没钱了。”

“好,怎么会没钱了呢?”云潇将目光转回她身上。

“这次带来的银两都在阿玄身上,哦,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阿玄是秀墀新派给我的护卫,他前几天去交差去了,我也忘了找他要。那个……”

江舒雪迟疑了一下,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

云潇低下头,阿玄么。

他微微一笑,虽然两年没见,但是七杀天涯在秀墀先生手中没那么好打探,但是舒雪一离开后,他派出去的人就将她的情况查了个清楚。那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护卫天云帝乡的探子们更是恨不得把他的祖宗三代都翻个遍——虽然,最后他们也确实没查出来阿玄祖宗三代的情况,这都怪武烟阁对孤儿的偏好。

“哎,张叔,我要一笼蟹黄汤包,两笼­鸡­汁的。”江舒雪熟门熟路的冲前面招呼。

“那我也……”云潇正要开口,却被江舒雪打断,她喊道:“给他一笼咸菜包子就行了。”

这算是报复吗?云潇苦笑。

真有特­色­。

那包子店老板偷偷抽了一眼云潇,有些为难,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一看就是有钱的贵人,来他这家小店已经很寒碜了,怎么能吃最便宜的咸菜包子。

“张叔张叔,快点啊。”江舒雪拿起筷子不耐烦的敲。

“舒雪……”

“嗯?”热气腾腾的包子被端上来,江舒雪用筷子恶狠狠的戳通一个,嘴里敷衍的应着。

“这就是你和谢少一块砸掉的那家店吗?”

“滋——”的一声,包子里的汤溅了出来。

“不是我砸的……”江舒雪有点心虚,突然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事我都知道。”云潇平静的笑了笑,也举箸架起一个包子。

“啊?”

“你半年前离开七杀天涯,我就动身离开长安,想去迎你,结果等了十来天你还没出现……”云潇不紧不慢的说道。

那一次,江舒雪偷溜,被阿玄发现,自残,结果江舒雪再也不敢妄动。

“……后来听说你和秀墀达成了协议,我只好静下心来等你,这次,你刺杀……”

“喂喂,小声点。”江舒雪急忙去掩云潇的嘴,“这是机密!你连这个也知道了?”

云潇看了她一眼,拨开她的手:“你的这次行动,天云帝乡提供了一半的情报。”

“……”江舒雪撇嘴。

“原计划大概三天到殇阳,后来听说,“风雷”也掺了一脚,我心里有些放不下,就提前赶了过来。”云潇垂下眼睫。

江舒雪慢慢的笑起来,笑容……很……­奸­诈。

她伸手捅了捅云潇,活像一只偷了油的小老鼠,掩嘴笑道:“你心里放不下什么?说来听听啊?”

云潇看了她一眼,将目光别转看。

“看那包子­干­什么啊,包子哪有我好看,喂喂,快回答我问题啊,别不好意思嘛。”江舒雪去掰他脸。

“咳咳,你的包子要凉了。”云潇咳了一声,小声提醒。

“没关系,凉了再上一笼呗,反正你付账,再说我也吃不了那么多。”江舒雪又伸手去拽云潇袖子。

“那个……大庭广众,男女大防……”云潇扭头望着屋梁。

“切,这有什么,殇阳民风奔放,我上次就见着两个姑娘当着谢天骄的面打听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差点没把他袖子给扯下来,哼哼,那个家伙见了我还不好意思,遮遮掩掩的,还没人家姑娘大方。”江舒雪哼了一声,目光转回云潇脸上,“哎,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谢少在这里也还挺受欢迎的。”云潇笑了笑,夹起一个包子,“快点趁热吃了,你不是早上没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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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我报上名了,嗨,你在发什么愣啊!”谢天骄跑过来,拍了拍老兵的肩膀,“明儿比武,你可要来给我壮壮声势,咦,哪来的包子,四哥,给我买的?”

话音未落,谢天骄抢过老兵手上半兜包子,抓起一个塞到嘴里,一溜烟跑没影了。

一边跑一边扭头喊道:“我去找她,叫她明天来看我比武,将军那儿就靠四哥你帮我看着点了。”

一路跑到江舒雪的医帐前,放慢脚步,谢天骄有点紧张。

“明儿我要上场比武,要是没事就去瞧瞧……”不行,那丫头那么懒,这么说她肯定不去了。

“等我明天拿了全军第一,请你吃饭,不过你要是不去我可就不请了哈……”这个……好像我求着她去一样。

“那个……敢不去老子掐死你!”谢天骄耸了耸脖子,算了,还不是道谁掐死谁呢。

还是直接说吧,他们俩的交情,去看他比武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嘛。

掀开帐子:“我说,舒雪啊,明儿……”

声音戛然而止。

人呢?

“小谢啊,你哪儿不舒服啊?”路过的大夫招呼道。

“宋大夫,没事儿,我就是找江……大夫说点事,她去哪了?”谢天骄摸了摸鼻子,扬声问道。

“出去了,好像是去找将军有事去了,什么事儿我替你给他带话?”

“哦,我明儿参加全军比武,那个,就是跟他说一声……”

“第四个了,唉,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啊!”老大夫摇头叹了口气。

“啊?什么第四个?”谢天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真要跟将军好好说道说道了,整日想些有得没得,熬个几年回家娶妻生子才是正经……”老大夫叹着气走远了。

“……宋大夫,那你记得帮我带话啊!”眼瞅着人快没影了,谢天骄只好又喊了一嗓子,看了看日头,快是­操­练的时候,他只好蔫头蔫脑的走了。

“等我拿到了金蔷薇,嘿嘿……”

“小谢,明儿你上场,咱先提前来试试手?”老兵四哥颠颠儿的跑来。

“和你?算了吧。”谢天骄嫌弃的撇了撇嘴。

“当然不是我了,给你找人在那儿呢。”

四哥手一指,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羞涩的冲谢天骄笑了笑,摸了摸脑袋:“谢大哥好!”

羊­肉­很酸

“嗖——”

“嗖嗖——

“嗖嗖嗖——”

箭矢离弦­射­出,稳稳的钉在靶心上。

“好!”旁边响起一阵喝彩。

谢天骄矜持的笑了笑,昂首挺胸,环视一周,潇洒离去。

后面上场的是昨天那个柔弱少年,谢天骄斜眼睨了他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这小身板,还是趁早那块凉回哪儿歇着去吧。

转眼瞧瞧四周,江舒雪那丫头跑哪去了?真是的,自己方才的英姿都白费了!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极其热烈的喝彩,巨大的声浪几乎没将谢天骄掀翻,他皱眉定睛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少年稳稳的拉开弓,看不出他小小年纪,居然用的是百斤牛角弓。

只听“噌——”的一声

箭尾颤抖低鸣着,正中红心,居然是双连珠,比之谢天骄的表现还要­精­彩。

“呃……这个……”谢天骄­干­咽了口口水,脸上­色­彩纷呈。

“谢大哥?”那少年回过头来,看见谢天骄,开心的挥了挥手。

“那小子挺佩服你的。”老兵李四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沉痛的道,“一直缠着我带他见你,你昨儿真不该伤人家孩子的心。”

谢天骄­射­箭的时候,江舒雪正和云潇在树下说话。

四下无人,两个人靠的很近。

“你的伤好些了吗?给我瞧瞧。”云潇伸手握住江舒雪的手腕,捋起半截袖子,细细查看。

上面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云潇沉吟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每天抹两次,能去伤疤的,留下印子就不好看了……算了,我来吧。”

他从里面挑了一点淡绿­色­的软膏,轻轻抹在江舒雪的伤疤处,触感微凉。

云潇的动作很温柔,很耐心,一点一点的抹开,不像江舒雪自己涂药时总是敷衍了事。

江舒雪脸有点红,云潇的手指碰到她的时候有些颤,想抽手,无奈云潇按的很紧:“别乱动,不疼的。”

我不是怕疼啊!江舒雪欲哭无泪。

“还有哪里伤到了?自己记得每天要用药。”上完药,云潇将瓶子塞到江舒雪手里,“内伤怎么样?别硬撑着,对身体不好。”

“我没有。”江舒雪小声道。

“也对,你这个­性­子,有一点痛早就叫的满大街都知道了。”云潇微笑,“下次,不要接这么危险的任务了。对上斩夜可不是好玩的。”

江舒雪有点气恼的想反驳什么,却被后一句的温柔安抚了下来,像小猫一样往云潇身上蹭了蹭,然后扬起脸,一脸笑意:“秀墀说,接了这个任务才能去见你嘛。”

“笨死了!”云潇笑着伸手去捏她鼻子,“这么大人,还和小孩子一样,怎么长不大。”

江舒雪做了个鬼脸,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贴近云潇小声道:“对了,你帮我查一件事。”

“什么事?”云潇见她突然严肃起来,有些诧异。

“查一下,季晚亭练的什么功夫,从哪里来的。”

“怎么?”云潇挑眉,江舒雪被斩夜打伤他是知道的,却不知道季晚亭也身怀武功。

“他……”江舒雪迟疑了一下,“云潇,这次回来,我的九道流雪剑已经突破第五层了。”

“什么?”

“我……好像融合了季晚亭的内力。”

云潇一下子严肃起来:“你说清楚一点,怎么回事?”

江舒雪见四下无人,将事情的大略一一告诉云潇,末了,她又添了一句:“季晚亭的内力和九道流雪剑里的太一心经似乎同根同源,我怀疑……秀墀让我来这里另有内幕。”

“不用怀疑了,没猜错的话,季晚亭应该是武烟阁为你准备的。”听完之后,云潇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沉重。

“你学九道流雪剑不到两年,就算天资再好,按你说的,九道流雪剑需要逆雪真气配合,你内力不够,很难突破。季晚亭练得武功,大概是从武烟阁泄露出去,主要是用来练气的功法。听闻历代武烟阁主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年纪轻轻时内力已经极为深厚,估计他们也和你一样靠融合别人内力。”

“季晚亭又不是武烟阁的人,怎么可能?”江舒雪心里虽然早已有些察觉,嘴上却不肯承认。

“可能他无意间得到了武烟阁的秘籍。你想,一个少年凭什么就能灭自己全家满门?就算借了外力,也必须有一定的实力让别人愿意借给他才行。”云潇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武烟阁秘籍那么多,季晚亭单单得到这一种,可能也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只是,这未免有些不可思议,毕竟,按武烟阁一贯的作风,选阁中的人来练更稳妥些。

其实,云潇的猜测和事实还是略有出入的,季晚亭练成了“枯颜”这件事,明月燕子楼楼主秀墀之前并不知道。“枯颜”的确是用来辅助历代武烟阁主的一门功法,通过融合“枯颜”真气,可以迅速提高实力。但上一任武烟阁主死后,武烟阁整整三十年都没有找到继承九道流雪剑的合适人选,为新阁主准备的“枯颜”早已病死,总之,当秀墀找到江舒雪时,武烟阁已经没有备用的“枯颜”了。何况,“枯颜”的培养相当困难,对素质要求很高,而且很费时间,所以,当他查到季晚亭居然练成了“枯颜”后,理所当然的就打起了他的主意。

这也是一向不喜欢Сhā手国事的武烟阁此次一反常态接下谢将军的任务的最重要的原因。

云潇深思了一会儿,见江舒雪闷闷的不说话,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些事,她就是不清楚,应该也是能察觉到的吧。

她并不笨,只是懒,懒的管那些烦心事罢了,如果可以的话,她一定不会去练什么九道流雪剑,也不会想和赫赫有名的武烟阁搭上什么关系。只是,看秀墀这样的为她谋划,想来必是要将她推上武烟阁阁主的位置。

江舒雪把脸埋在他怀里,半晌,抬起脸,纯净的眸子看着他,有点委屈:“云潇,我一点都不想杀人。”

“嗯。”

“秀墀说杀了季晚亭就可以去见你,可是,我见到季晚亭之后,一点也不想杀他,他看起来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坏。”

“嗯,我知道。”

“云潇,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季晚亭不是太可怜了吗?我杀了他,是不是……”

“没有人逼他去练武烟阁的武功,既然他选择了他想要的,就应该接受相应的代价,就算他走错了路,但是,人就是这样,一旦走错,就可能再也无法回头。季晚亭选择的那天路的终点就是死亡,那不是你的责任。”云潇轻声安慰着,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自己的伯父,那个冷酷而威严的男人,抛弃了所有的感情,用一生打造出了天云帝乡的辉煌,然后,又将这份沉重的辉煌压在了他的身上。

“对了,舒雪,你这次和谢少一起,没少受他照顾吧?”

“他?明明是我照顾他好不好,那个家伙笨死了!”江舒雪的语气欢快起来,“你都不知道,嘿嘿,那次我让他假扮劫匪去拦住……”

“冲啊!小苏,将那嚣张的小子挑下来,揍扁他,给他颜­色­看看!”

“天骄,上,别装孬种丢咱的脸!”

雄壮的男儿呼喝声一阵一阵响起。

阳光下,银甲小将骑在白马上,纵马飞跃,一个拧身,身子后倾,手中乌金长枪直刺,对手急忙举刀横档,“呛——”的一声,枪头准确的撞在对方战刀刃身上,对方一个不稳,差点栽下马来。

“苏将军,小心了嗨!”银甲小将欢快的喊了一声,策马前冲,他右手提枪,长吸一口气,枪如出关猛虎,太阳下那闪亮的光芒照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啊——”一声惊呼,对方被挑了下来。

“承让了!”谢天骄骑在马上,傲然而笑,身姿英武不凡。

踏影长嘶一声,殇阳寒风猎猎,一时间,豪情壮志,意气飞扬!

“赢了!居然赢了!谢天骄,你个混蛋,我那一两银子啊!就这么打水漂了!”群情激昂中,只听某人挣扎着大喊大叫,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愤怒。

谢天骄只做未闻,下了马,一把将年纪相差无几的小苏将军拉起来,两人互相拍了拍肩膀,小苏将军笑道:“兄弟,­干­的不错。”

“那是!”谢天骄得意。

“待会一起去外面搓一顿,哥哥我请客!”小苏将军显然也是极其豪爽的男儿,虽然败在谢天骄手上,却完全不以为意。

“嘿,今个儿不行,我还要去找将军讨彩头呢,不能便宜了他。”谢天骄笑的露出了一口白牙,突然惊觉不对劲,扭头喊道,“喂喂喂,你们­干­嘛?”

不顾谢天骄的挣扎,围观的年轻士兵们冲过来,七手八脚将他举起,往天上抛,一边抛一边唱着大胤军歌。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贼寇兮,觅个封侯!

“喂喂喂——发什么疯,你们他妈的放我下来啊,将军,你别跑,说好的彩头喂——”被高高抛起然后落下,谢天骄大骂起来,只是阳光下那满口白牙早已暴露了他内心的喜悦。

众将士如山海般气势磅礴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一时间士气如虹,大胤军士的热血豪情完全迸发出来,壮哉!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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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雪,你个混蛋,不是说好今天去看我比武吗?亏我都……”好不容易摆脱那帮激动的嗷嗷叫的家伙,谢天骄夹着个小匣子,兴冲冲的朝医帐跑去,一边跑一边嘴里大声嚷嚷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远远的,两人安静的坐在树下,身后的天空清淡辽远,如一副淡淡的水墨画。

只是,他看到了什么——

双手交握,还亲密的靠在一起……嗷嗷嗷,不堪入目啊不堪入目!

云潇,你个­阴­魂不散的混蛋,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你,你,你给我滚回长安去!

“咦,谢天骄,你怎么来了?”江舒雪猛的睁开眼睛,立刻从云潇怀里跳起来,有点不自然的问道。

孤男寡女——

手指捏得嗒吧嗒响。

云潇大大方方的站起来,对他笑了笑,很自然的替江舒雪拍了拍衣服。

光天化日——

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

江舒雪见他目光不善,有点畏缩的向云潇靠近。

伤风败俗——

全身骨头都在响。

他深吸了一口气。

“你怎么没去看我比武?宋大夫没跟你说吗?”

“哎呀,我忘了——”江舒雪惊呼一声,讨好的笑着,“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你看,这不是云潇来了我太激动……你怎么啦?拉着张臭脸,输了?”

“……”云潇来了就把我扔到一边了,你个忘恩负义没心没肺的混蛋!谢天骄嘴巴气的抽搐起来。

“云潇,我怎么看谢天骄那样子好像是快哭出来了,你看,嘴巴还一动一动的,输了就这么伤心?”江舒雪靠近云潇,小声道。

云潇看了谢天骄一眼,微笑:“嗯,将军府家训严格,他又一向好强,把输赢看的重,也是正常。”

“啧啧,男子汉大丈夫,一时的输赢没什么嘛,别气了哈!”江舒雪转过脸来安慰谢天骄,“看你这么可怜,我请你去吃饭,对了,上次不是说请你吃涮羊­肉­的吗,走吧!”

“……”

“好了,别扭什么啊,走吧走吧,大不了我出点血,请你多吃点。”江舒雪一只手拉着云潇,招呼谢天骄。

三人并行,谢天骄浑身散发青黑之气,江舒雪本能的避的远远的,于是,青黑之气愈发浓重。

“你带钱了吗?”云潇带着笑意凑近了江舒雪小声道。

一旁谢天骄猛的扭头,瞪他。

“你带钱不就行了,你的钱就是我的嘛!”江舒雪厚脸皮的笑。

谢天骄看向江舒雪的目光越发哀怨。

云潇用余光扫了一眼,微笑不语。

据说整个殇阳最好的涮羊­肉­店里。

云潇微笑:“我们去楼上吧,人少,比较安静。”

谢天骄不屑:“哼,某人就是假清高,吃涮羊­肉­就图个热闹,懂不懂啊?”

江舒雪径直上前:“老板,我要二楼雅间临窗的位置。”

老板擦汗:“姑娘,那里有人了。”

江舒雪一拍桌子:“这是五十两,让他们换座。”

谢天骄嘴角抽:“为什么非要那里啊?”

江舒雪淡定:“临窗而坐,风雅。”

羊­肉­上来后。

谢天骄拼命加辣加辣加辣……辣死你个小白脸,哼!

云潇淡定的在一边看,待谢天骄弄完,夹起一片红通通的羊­肉­,面不改­色­的吃掉,然后微笑:“这里的辣子还是比不上西武的味道纯。”

谢天骄惊惧:“你不怕辣?”

云潇微笑:“小时候在西武住过一阵子。”

西武人嗜辣,闻名天下。

江舒雪回来,一看,怒极,抽打谢天骄:“加这么多辣,存心不让我吃是不是,混蛋!”

然后,转身:“老板,再来一份,不要辣的。”

回头,恶狠狠:“这一锅你留着自己吃吧,小气鬼!”

菜上齐。

谢天骄在一旁虎视眈眈,云潇想吃什么他就抢什么,虽然撑了个半死,不过看云潇啥也没吃上的惨样,心里那个舒服啊!

江舒雪看了看,同情:“谢天骄,军营里的饭食难吃了点,你也不用这样吧,饿死鬼投胎一样,很丢我们脸唉!”

转过身:“小二,原样菜再各上一份。”

谢天骄:“……”

江舒雪看了看,笑眯眯的给云潇夹菜:“多吃点啊,这里的羊­肉­味道很好的。”

谢天骄嫉妒拍桌子:“也给我一点!”

一大筷子大白菜扔到他碗里。

“喂,不公平,明明你给云潇夹的都是羊­肉­!”

“叫什么叫,多吃素好,没看人家少林方丈吃素一个个都活了七八十嘛,好心没好报!”又夹了一大筷羊­肉­给云潇。

云潇微笑,低声温柔道:“别光给我夹菜了,你也多吃点,你的伤还没好,要补一补。”

然后,他对谢天骄客气的微笑:“谢少,舒雪还是小孩子­性­子,做事难免任­性­,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

这叫什么话,老子乐意照顾她,又不是你家闺女,要你Сhā什么嘴!谢天骄磨牙。

临走的时候。

店掌柜的点头哈腰:“不知各位觉得小店涮羊­肉­味道如何?”

云潇微笑:“确实不同凡响,别有风味,掌柜的用心了。”

江舒雪:“味道不错,下次还来你家。”

轮到谢天骄,他抬起一边眼皮,浑身缠绕着浓郁的郁卒之气,将堆着满脸笑的掌柜下吓了一跳。

“太酸了!”

丢下一句话,谢天骄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啊,酸?”掌柜的一脸迷惑,今个儿的羊­肉­明明是新鲜的啊,自己瞧着宰的,怎么会酸?

走在前面的云潇听见,顿了一下,回握住江舒雪的手,对她微微一笑。

这次是牛­肉­

殇阳,夜。

小酒馆里,谢天骄醉醺醺的倒在桌子上。

“四哥,你骗人,人家都不理我。”他偏了偏头,有些委屈的对同样快差不多的老兵抱怨。

“哎呀,不是四哥骗你,要怪……呃……只能怪你的对手太强大,呃……没办法啊!”老兵打着酒嗝敷衍道,“这牛­肉­不错,来一块?”

“不要!”谢天骄挥手。

“哎呀,你看看你,真没出息,不就是个妞嘛,至于嘛你!”老兵砸吧着嘴。

“不,这是气愤,我哪里比不上云潇那个小白脸,她太气人了,呃……一点眼力都没有!”谢天骄猛的一拍桌子,瞪直了眼,半天,打了个酒嗝。

“二位,小店要打烊了……”店小二怯生生的上前,这位可不好惹,刚才和几个地痞狠狠打了一架,两个人居然把七八个人揍得哭爹喊娘的。自己的骨头可经不住折腾。

结果,天不遂人愿,饶是那小二小心再小心,还是被谢天骄一把拉了过去。

谢天骄目光涣散的瞅了他许久,手一松:“你不是云潇,那小子比你高一点……”他想了想, 坚定的道,“不行,我得把他拖出来揍一顿!”

“好,有种!”老兵竖起大拇指。

然后,两人被一双大手,一手一个,粗暴的提起来,拎小­鸡­一般拎了出去,狠狠丢在地上。

“那个不长眼的……”老兵怒了,正要开骂,看清来人,顿时脖子一缩,赔笑道,“将军……”

白昌毅冷冷的看着他们俩:“私自离营,酗酒闹事,回去各领二十军棍!”

说罢,他看向谢天骄,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真给你伯父长脸!”

“伯父?他老人家脸大着呢,呃……不用我……给他长……”谢天骄摸了摸脑袋。

“……”白昌毅被气走了。

“天骄啊,你是不是太无礼了点,看把将军气的。”老兵有点担心的看着谢天骄,伸手去搀他。

“四哥……我心里难受啊!”谢天骄软趴趴的靠在老兵身上,突然仰起脸,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往他身上蹭了蹭。

“……”

一阵风吹来。

“妈呀——”一声惊叫,谢天骄被扔在地上,某人很没义气的逃走了。

谢天骄大手大脚躺在地上,闭上眼睛,然后睁开。

只是暮秋,风却那样的冷。

“该死,到底老子看上那丫头哪一点了!”愤愤不平的嘀咕声中,谢天骄慢慢爬起来,哈着气,活动活动腿脚。

街上一片空旷,没有人,没有声音,很寂寞的感觉。

他拖着脚步慢慢往前走,一直走回军营,没有人来盘查,没有人来责骂,让他甚至觉得有点无聊。

停了好久,他摸了摸怀里的匣子,冰冷的,藏得严实,方才一番混战倒也没丢,真是难得。

还是……给她好了,本来也是为了她才去抢的。

江舒雪的医帐里倾泄出微黄的光,明亮,温暖。

谢天骄蹲在枯草丛中安静的看着。

这里,能隐约听见江舒雪的笑声,她总是笑的很大声,很嚣张,和谢天骄所熟悉的长安公卿贵族家的小姐完全不同。

高兴的时候就会大声的笑出来,不高兴的时候就一定要拖着旁边的人一起不高兴,哪怕耍赖,撒娇也要旁边的人来安慰。

他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单纯的少女啊。

可是,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

真的,很不甘心啊!

谢天骄吸了吸鼻子,他知道,江舒雪喜欢云潇,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他们俩在一起时,喝酒也好,吃饭也好,开玩笑也好,最后总是能岔到云潇身上。

军中的猪­肉­炖粉条和云潇是有关系的,张记的灌汤包子和云潇是有关系的,白昌毅将军的那身铠甲也是能和云潇扯上关系的……

因为,她的心里,总是有着那个人的影子。

云潇也是很喜欢她的,他这两年虽然不在长安,却也知道云潇等了江舒雪两年,最初的时候,两人连互通书信都不行。

云潇一直在等着她,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

从伯父的书信里,谢天骄知道,云潇这两年一直在默默的扩充天云帝乡的势力,因为江舒雪在秀墀手上,他需要足够的筹码,他需要站在和武烟阁平等的位置上,这样,才有可能和江舒雪在一起。

他那样的男人,虽然看上总是淡淡的,但对自己喜欢的人,永远能做到无可挑剔。

所以,自己一开始就没有机会。

夹在中间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和江舒雪也算同生共死过,现在是朋友吧。

但是江舒雪就是那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一旦离开了殇阳,心里哪还有自己的位置。

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呢!

自己真的是……很欠揍啊!

猝不及防的,眼睛被一双柔软的手紧紧捂住。

“喂,猜猜我是谁啊?”有人低低的笑声从背后传来,温热的呼吸喷在后颈上,闪电般一麻,谢天骄差点没跳起来。

“大概,是江舒雪那个笨蛋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懒洋洋的响起,

“去,你才笨蛋呢。”江舒雪翻了个白眼,松开手,踢了他一脚,“还真给云潇说对了,你蹲在这里­干­嘛啊?”

“……看星星……”

“……”江舒雪一脸被噎住的表情,让谢天骄有点开心。

“哼,还以为就你会念诗啊,我也会,你听着啊,昨夜星辰昨夜风……”他故意高声吟唱,偷偷斜了江舒雪一眼。

“求你别念了,我要吐了。喂,你身上怎么这么重的酒气啊,你偷偷喝酒了?”江舒雪做了个鬼脸。

“切!”

手伸到怀里,触到某个冰凉的东西,心微微一动。

“那个……”

“谢天骄,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你不许跟别人说。”江舒雪笑嘻嘻的,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什么秘密?”谢天骄偏过脸,手摸到装着金蔷薇的匣子,正要往外抽,柔和的星光下,江舒雪长长的眼睫毛微垂,眼睛里有种晶亮的东西在止不住的闪着光。

“我和云潇准备明天走,嘿嘿,千万别跟白将军说啊。”

抽到一半的手僵住,谢天骄的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这么急啊?”

“不急不行啊,云潇那个笨蛋,因为急着要来找我,没把带给白将军的东西弄完,所以我们只好偷偷跑啦,听说白将军发起火来挺吓人的。”

“那你的酬金?”

“没关系,反正有云潇在,他有钱啦。”

“你的护卫阿玄他……”

“之前要他直接去越州等我的,我都打点好了。”

所以,殇阳已经没有能留她下来的东西了吗?谢天骄咬了咬­唇­。

“你……你还欠我一顿涮羊­肉­……对,你可不能就这么拍拍ρi股走了啊,说好的。”

“呃……”江舒雪嘴角有些抽,“来日方长嘛……等下次见面。”

“下次见面,什么时候,十年,二十年?”谢天骄突然有些怒气。

“你­干­嘛?不就一顿涮羊­肉­嘛,至于吗你!”江舒雪也火了。

“……抱歉,今晚酒喝多了。”

“哼,搞不懂你们在想什么,那东西又难喝,喝完了还醉得跟死猪似的,云潇就从不乱喝酒。”

“那个……”谢天骄犹豫了一下,“你和云潇……”

“嗯?”

“……有没有什么打算?”有点艰难的把话说完,谢天骄死死看着江舒雪。

“什么打算啊?”

“他,有没有说要……要……要娶你啊?”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谢天骄恨不得把头埋到怀里。

偷偷看了江舒雪一眼,虽然暗,还是能看出她脸红了。

“讨厌,问这个­干­嘛?”

“怕你被骗了,你这么笨,云潇那小子又那么­精­明……喂,到底有没有啊?”

“其实……其实……”江舒雪别扭了半天,突然跳起来,冲他做了个鬼脸,“管你什么事啊,不告诉你,哼!”

看着她渐渐跑远的身影,谢天骄苦笑。

这个样子,必然是说过的吧。

心中陡然一松,他摸出匣子,朝江舒雪扔了过去。

“啪”,江舒雪低呼一声。

“­干­嘛啊?”

“送你的,咱们大胤的琥珀金蔷薇纹章。”他拖长了调子,漫不经心的扬声道。

“那不是很值钱?喂,你刚才怎么不给我啊,这黑灯瞎火的,我怎么看的见!”江舒雪不满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慢慢找吧,我先走了!”谢天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喂,别走啊,帮我找找看,喂喂喂!”

话音被风吹散了,殇阳暮秋的夜风,该是很冷的,可谢天骄并不觉的,看了看暗沉沉的四周,撇撇嘴,他又熟门熟路的翻了出去。

营门口的大旗上,大胤的金­色­蔷薇旗帜猎猎舞动。

他满不在乎的打了个长长的口哨,然而,沉寂的夜­色­里,哨声是那么单薄,那么孤单。

谢天骄突然觉的自己很可笑,他不想再装下去了。

老子就是难过,就是伤心,怎么了!他对着空气大力挥舞了一下拳头。

没有人回应。

过了很久,他低着头,拖着脚步走了,身影被微弱的光拉的很长很长,垂头丧气的甚至有些可笑。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一直走到殇阳最繁华的街上。

喧嚣的人声,明亮的灯光,

传讯兵骑着马在街上奔驰而过,又有什么朝廷指令送过来了吧,或者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例行文书。

他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眼前的店铺,咧开嘴:“老张,给我两个包子。”

“啪嗒!”正在收拾准备打烊的包子店老板看见他,手一松,小蒸笼摔在地上。

“别搭理他,这小子犯抽呢!”一个声音传来,然后,谢天骄被一股大力拉到一边。

“白将军,怎么哪儿都能看见你啊?”谢天骄站在幽暗的巷子里,看着白昌毅,撇嘴。

“李四言后来回去找你,没找到。”白昌毅瞪他。

“哦,那个没义气的混蛋。”小声嘟囔着。

“你伯父把你交给我,总要上点心,你这小子,怎么就不让人省心呢!”白昌毅敲狠狠的他的头。

看着谢天骄木呆呆的样子,他又叹了口气:“江姑娘明天走。”

“嗯。”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啊。”轻笑了一声,“东西送出去了,怎么说?她喜欢吗?”

“她说那东西挺值钱的,应该喜欢吧,值钱的东西她都喜欢。”那又怎么样,她喜欢的东西那么多,可是上心的恐怕只有云潇一个。

沉默了半晌,谢天骄抬头。

“将军,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呢?”

“因为你欠抽!”白昌毅没好气的道。

“……”谢天骄委屈的低下头。

“嗨,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有什么,别给我丢脸了,走,带你去吃宵夜去,我知道有一家专卖牛­肉­,晚上也不打烊。”

“不会就是上次那家吧?我可没带钱啊。”

“我请客。”

“这么好说话?那啥,将军,打个商量行不?我明儿那二十军棍?”

“照打不误!”

“别啊——你看我都这么可怜了,将军你就同情我一下吧,再说,我不就是偷偷喝了点酒么,现在又没在打仗……”

“不行就是不行!”

“……那我还是再去喝两坛吧,反正也要挨二十下,哼!”

第二天,谢天骄醒来,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居然在白昌毅带去的那家小店里睡了一宿。

“客官,你醒了啊?”正在卸门板的小二看见,客气的打了个招呼。

“白将……不,和我一起来的那人呢?”

“那位客官早就走了,看你醉的厉害,让我们照看一晚,客官你头还疼吗,要不要来点醒酒的?”

“哦,不用。”

“啊,这样啊,那麻烦您结一下账。”

“啥?那个人没结账?明明是他请客?”

“那位客官结了菜钱,不过他说酒钱要您自个儿付……”

嗷嗷嗷,白昌毅,老子和你没完!

药师谷

天蒙蒙亮,铁阙原上,数骑飞驰而过,一轮血红的朝阳冉冉升起。

“好像荷包蛋啊!”江舒雪咂咂嘴。

“你饿了?早上没吃好?”她身后,云潇紧了紧缰绳,放慢速度,笑着问道。

大概是因为云潇此次来的太急,居然一反常态忘了带备用的马,江舒雪来时骑的马不知怎的,又病怏怏的没什么­精­神,她只好委屈一下和云潇共骑,好在云潇的马也是千金难买的良驹,负着两个人速度竟也不慢。

“没有,就是有感而发嘛。”江舒雪嘿嘿一笑,“什么时候到越州?阿玄还在那里等我呢。”

“按这个速度,今天下午吧。”云潇看了看天,突然道,“昨晚你和谢少说了些什么?”

“想知道啊?就不告诉你。”

“我只是问问,你走前没和人家打招呼吧,好歹人家也照顾了你这么久……”

“我跟他说了啊。”江舒雪撇撇嘴,突然捅了捅云潇,坏笑道,“你是不是吃醋啦?”

“……”

“是吧,是吧,我就知道你吃醋了,其实啊,我和谢天骄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你别担心啊,我……我最喜欢的还是你的……”小声说完,江舒雪不好意思的往云潇怀里蹭了蹭,“在殇阳看到你,我还以为做梦呢,那两天可高兴坏了!”

云潇笑起来,靠近她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也很……”

“哎?”江舒雪眨了眨眼睛,云潇却已经重新坐好了。

“喂!”江舒雪有些不满的扭头瞪他。

“江姑娘,我家公子脸皮薄,让我来说吧,其实公子也很想你的,这两年一个人的时候老是念叨你呢。”旁边云潇的铁卫赶上来,哈哈笑道。

“真的?”江舒雪眼睛一亮。

“听他胡说。我一个人他有怎么会知道。”云潇做不在意状。

“公子,我可是要暗中保护你的铁卫啊,我当然……”

“阿七!”云潇轻斥。

那个被唤作阿七的铁卫对江舒雪挤了挤眼睛:“公子害羞了。”见云潇要发作,连忙打着哈哈,“公子我去前面看看路哈……嘿嘿。”

等阿七骑着马跑远了,江舒雪欢呼一声,扭过身子扑到云潇怀里:“哎呀哎呀,原来你是害羞啊,我就知道!来,让我看看脸红了没?”

“别乱动,小心要掉下去了——”云潇极力控制着马,无奈江舒雪根本不听他的,在他怀里兴奋的扭来扭去。

“云潇,你别生气了嘛,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扯坏你衣服的。”某人跟在后面不停的碎碎念。

云潇不快不慢的走在前面,只是不理她。

“云潇云潇。”扑过去扯袖子。

“……放手。”云潇停下脚步,皱眉看她。

“不要生气了嘛,不然我哭给你看。”某人眼巴巴的看着他。

“好啊,你哭吧。”云潇看了她一眼。

……哭不出来,哪有眼泪啊,江舒雪嘟嘴。

她哪知道会这样,自从融合了季晚亭的内力后,体内的真气有时就会不受控制,当时不过是闹着玩的轻轻一扯,结果……偷偷看了一眼云潇拖下来的半片袖子,好像,是有点狼狈。江舒雪有点心虚。

唉,就算狼狈也还是她的云潇嘛,还是很好看的。

都怪云潇的铁卫不好,给他穿这么次的衣服,还偷偷和同伴私底下嘲笑:“江姑娘看上去挺乖巧的,没想到却这么如狼似虎,光天化日差点把公子的衣服扒了,日后娶进门,公子可就惨了……”

哎呀,都是混蛋!

一想到这里,江舒雪就回头恶狠狠的瞪着那两个跟在后面的铁卫。

阿七缩了缩脖子,阿九面不改­色­的……扭过头去。

“唉,傻丫头。”云潇见了,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鼻子,轻笑道,“哪有这么说话的。”

江舒雪见状,立刻窜过去,紧紧巴住云潇不放。

“你几岁了啊?”云潇失笑。

“三岁。”江舒雪死活不放手,很无耻的嘿嘿笑。

“小姐!”平平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打断了这两个人。

阿玄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朝云潇行礼:“见过云公子。”

江舒雪松开手,讪讪的吐了吐舌头,歪头:“阿玄,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属下得知小姐要来后,便在此处待命,已经三日了。”

“嗯,下次不许偷看。”

“……保护小姐是属下的职责。”

江舒雪撇嘴,忽然道:“秀墀早就知道了吧?季晚亭练过武烟阁的武功。”

阿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平复下来:“是。”

“那你也是知道的?”江舒雪挑眉。

云潇不动声­色­的看了阿玄一眼,没有说话。

“是,临行前,秀墀楼主吩咐我要照看好小姐。”阿玄看了云潇一眼,继续语气平平的道,“小姐得到季晚亭的‘枯颜’真气后,会得到极大的突破,楼主一直希望小姐能早日将九道流雪剑练至第六层,继承阁主之位。”

江舒雪沉默了一会,开口道:“阿玄,你似乎是我的护卫吧?”

不似之前和云潇玩笑时的轻松,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中有点愤慨。

一阵难堪的寂静。

阿玄暗中微微握拳,斟酌了很久,才开口道:“属下将始终效忠武烟阁的阁主。”这句话说出来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心中有一点钝痛,他明白,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开始,就不一样了。

从这一刻起,他就是未来武烟阁阁主的护卫,泾渭分明,之前的情分不复存在。

江舒雪看了他一会儿,抿了抿嘴,轻轻笑起来:“这样啊,我明白了。”

云潇握住了江舒雪的手。

江舒雪垂下眼睫,小声嘟囔:“原来我以为那只是一个简单的任务的。阿玄,我最讨厌身边的人欺骗我。”

阿玄肩膀微微一颤,随即半跪下来,道:“小姐生气的话,请随意惩罚属下。”

“不用,我不怪你。”江舒雪丧气的挥了挥手,“你跟秀墀说,我暂时不想回去,九道流雪剑我会好好练的,让他别来烦我。”

说完,她很不高兴的走了,越走越快,仿佛像将什么远远的丢到身后去。

阿玄依然半跪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云潇静静站在他面前,过了好一会儿,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阿玄轻声道:“云公子,楼主让我传话给你。”

脚步在他身侧停下来。

“从这两年来看,你始终很清醒,这很好,希望你能一直清醒下去。”

“谢谢秀墀先生厚爱。”云潇欠了欠身。

“希望你对小姐好一点。”

“这也是秀墀先生的话吗?”

“不,这是我的请求,在我……辜负了舒雪小姐的信任后,她身边已经没有值得信任的人了,所以……”

云潇淡淡的看着他,突然开口道:“十三的死,舒雪的责任并不比别人更大。”

阿玄豁然抬头,惊且怒的看着云潇。

“他是你的弟弟,不是吗?”云潇挑起一丝玩味的笑容,温和的道,“秀墀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把你安排的她身边,我不清楚,也不感兴趣,但是,舒雪是唯一可能继承武烟阁的人,既然你不想成为她的朋友,那么就好好做属下吧,这是你的职责,不是吗?”

“是,我会是武烟阁阁主最忠心的属下。”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阿玄觉得自己几乎要脱力了,面前这个始终微笑着的年轻男子一瞬间是如此凌厉,几乎让他产生了一种,正面对着秀墀的错觉。

“那就好,我也相信秀墀先生不会留一个笨人在舒雪身边。”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只留下阿玄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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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阿玄说了些什么啊?”江舒雪垂头丧气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我要他以后不要欺负你。”

“就凭他,哼!”

“阿玄他是武烟阁一手培养出来的,自然应该听秀墀先生的话。”

“我知道,可一想到他骗我就是不舒服,亏我以前对他那么好。”江舒雪纠结了一会儿,撇嘴,“算了,回去给秀墀写一封信,以后阿玄的日常花费都由他付,我不当这个冤大头了,哼,阿玄那混蛋吃我的,喝我的,还不听我的话,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

“……”云潇抽了抽嘴角。好像这次任务前,你在武烟阁也是光花钱不­干­活的主儿吧。

“对了,你看这个好看吗?”江舒雪献宝一样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在云潇面前晃了晃。

“这是?”云潇看清,不由得挑眉。

“嘿嘿,谢天骄给的,没看出来他还挺上道的哈,不过吃了我一顿涮羊­肉­嘛。”江舒雪美滋滋的举起来那朵琥珀金蔷薇,眯起眼睛对着阳光看了看,“云潇,你说这个应该值多少钱啊?不会是假的吧?”

云潇不动声­色­的接过,看了看,心中已经有所认知,笑道:“大胤殇阳军的纹章,虽然不是特别值钱的宝贝,但意义重大,是有价无市的东西,恐怕谢少花了不少心思。说实话,这个太贵重了点,你不应该收的。”说完,他作不经意状看了江舒雪一眼。

“真的很贵重吗?”江舒雪又开始纠结了,“可是很好看啊,哎呀,你确定是真的?”

“嗯。”

“讨厌啊,要是假的就好了,谢天骄这家伙,真不会做事。”江舒雪皱眉,把纹章收回去,“算了,留着自己玩好了。”

“这个东西……你带在身上……”云潇轻轻皱眉,看江舒雪把它塞回怀里,有点不舒服,轻轻道,“恐怕不太好。”

“没事,我不会在外人面前拿出来的,再说,谁敢来抢我啊。”江舒雪不以为意。

看江舒雪的样子,大概只是把这个当做普通的贵重饰品罢了,云潇自然知道这是殇阳全军比武的彩头,他突然觉得谢天骄拼死拼活把这个东西抢到手实在很笨。

不知怎么的,心情好了很多,他笑起来:“那你收好了,也是别人一番心意,别弄丢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不能再拿去送人。”

“麻烦死了。”江舒雪小声嘟囔。

坏心的想了一下谢天骄听见这句话时的表情,云潇轻轻笑起来:“想去散散心吗?”

“咦,云潇你陪我吗?天云帝乡的事不用管吗?”

“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没关系。”

江舒雪想了想,笑起来:“阿离哥哥上次来信,说师兄的毒基本清除­干­净了,剩下的就是要好好调养。阿夜那个笨蛋,根本就不会照顾人,这两年肯定把师兄欺负的很惨,我要去瞧瞧去。”

“阿离?”

“我娘的小师弟啊,医术很高明的,这个时节不对,不然我就可以带你去见他,以后不管你受了什么伤,中了什么毒,只要找阿离哥哥治,绝对没问题的。”

“为什么说时节不对?”云潇奇怪。

“……”江舒雪脸­色­有点暗,犹豫了一下,“因为阿离哥哥每年秋冬都会留在药师谷。”

她用脚尖蹭了蹭地,低头:“我进不去那里。”

因为已经被赶出来了啊,回不去了。

云潇默然,他倒是忘了这一茬,有些内疚的伸手替江舒雪捋了捋头发,轻声道:“没关系,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后,我……”他顿了一下,一向淡然的他还有些不好意思说的太露骨,只是轻轻摸了摸江舒雪的脸颊。

以后,我会对你好的,你娘亏欠你的,我替她补给你……

“啊,不过没关系的,冬天一过,阿离哥哥就会离开药师谷去四处云游,那时候我就带你去见他,阿离哥哥人很好哦……”江舒雪突然拍了拍云潇的肩膀,笑嘻嘻的,那还有一点忧伤的样子。

“阿离哥哥很聪明的,我娘的师父眼光很高,挑剔了那么多年也只收了我娘一个徒弟,结果快六十岁的时候看到阿离哥哥,立刻就看中了。哼,她还嫌我资质不好呢,不肯让我入药师谷……”BALABALA 一大堆,云潇不停的听见“阿离哥哥这样……阿离哥哥那样……”

他无语望天。

好不容易才把这笨丫头从谢天骄的地盘上拖走,才安生了几天,可现在看来,他似乎,好像,可能,又要开始准备面对一大堆麻烦了。

而且,这个素未谋面的“阿离哥哥”,听上去似乎比谢天骄那个笨蛋要难对付的多啊!

好吧,没有什么是他云潇做不到的,面上云淡风轻,面下心黑手狠,这才是天云帝乡少主的真面目啊真面目!接下来的这场战斗,他一定也会胜利的!

就在云潇内心纠结无比的同时。

殇阳城内。

斩夜接过信,匆匆看了一眼,一贯冷淡几乎没有什么感情的眸子中陡然闪过一丝惊慌。

“刺雪,准备一下,我们立刻回去。”

“可是你的伤?”

“没有可是。”将手中的密信匆匆烧掉,他面­色­凝重,“大哥的伤……恶化了。”

“什么?”紫衣丽人顿时脸­色­惨白,“迷鬼请来的那个离国名医是­干­什么的?”

“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已经被夜枭宰了。”冷冷一笑,斩夜开始收拾东西,“没用的东西。”

“大哥他……”刺雪轻轻拉住斩夜的衣角,美丽的脸上满是担忧。

“大哥信上说的很明白。”斩夜握紧了拳,一字一句道,“我们马上动身去药师谷,请现任谷主,苏-曼-华!”

谁娶谁

晨,日方好。

江舒雪刚吃完早饭,恹恹的不停打着哈切,没­精­打采的,有些呆呆的。

云潇起得比江舒雪早的多,正在看铁卫送来的文书,见江舒雪揉着眼睛一路过来,含笑对她招了招手。

“啊……起的这么早?”江舒雪走到他面前,头脑还不怎么清醒,歪着头打着哈切。

云潇见她睡眼惺忪,嘴巴嘟着,呆愣愣的样子,突然心痒痒的很想欺负一把,于是伸出手去捏了捏江舒雪的脸颊。

唔,手感不错嘛?还挺有­肉­的,看样子这段日子在殇阳吃的挺好。

不过,就她那­性­子,何时何地都是能吃能喝的。

“别捏别捏。”江舒雪偏过头去,哼哼唧唧的,有点不满。

云潇收了手,含笑道:“起得这么晚,懒死了。日后要是当了武烟阁阁主,看你怎么办。”

“有秀墀啊。”江舒雪想也不想的回答。

“他毕竟……”云潇叹了口气,“你总得有几个心腹吧,武烟阁阁主不是那么好做的,难道你想一辈子被秀墀当做棋子摆弄?”

江舒雪严肃的思考了一阵子,看向云潇,用力点点头。

“有道理。”

“你也要长点心眼啊。”

“嗯,知道了。”

这么听话?云潇皱眉,突然问道:“我刚才说什么?”

江舒雪看了他半晌,眨了眨眼睛,­干­脆利落的摇头:“忘了。”

云潇默然。

这样子,大概昨晚练功练得晚了,到现在还在打瞌睡。

叹了口气,起身,打水,拿了条­干­净的帕子浸湿了,细细拧­干­,然后回来,给江舒雪一点一点揩脸。

初冬的凉水,冰的有些刺骨,江舒雪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坐好。”云潇的口气有点重。

江舒雪瘪嘴,委屈的看他。

“你不是说要去看你师兄吗?我们今天中午动身。对了,要阿玄跟我们一起走吗?”云潇一边替江舒雪擦脸,一边轻声问道。

“不要,我叫他去秀墀那里了。唔,这边也擦一下……”江舒雪气哼哼的,显然还在记仇。

“阿玄他也是奉命行事。”云潇皱了皱眉。

“我也没怪他啊,可我不想他待在身边了,你是不知道,一想到他暗地里把我每天的行踪都汇报给秀墀,我就别扭。”

“舒雪,你要明白,秀墀是一定要你做武烟阁阁主的。”

“嗯,那就做呗。”江舒雪不以为意。

“做了武烟阁阁主,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云潇垂下眼睫。

江舒雪听他的语气有些奇怪,转头讶异道:“云潇,我和你不一样,天云帝乡在你手里,所以事无巨细你都要­操­心。但武烟阁三十年没有阁主,阁里很多事情没办法做,所以秀墀才急着要我做武烟阁阁主,说白了我只需要顶着这个名号就可以了嘛。我也不准备跟他争权,不会有什么大麻烦的。”

“没那么简单的,武烟阁在江湖地位显赫,就算你只是顶着个名号,也会有很多麻烦找上门,再说,秀墀此人隐忍狠厉,你难道想一辈子被他握在手里?”云潇看着江舒雪那异常­干­净的眸子,心中有些叹息,“虽说你不计较名利,但总归……”

“云潇,你说的不对哦,我既喜欢出风头,也喜欢钱,只是怕麻烦罢了。”

云潇抽了抽嘴角,只作未闻,继续道:“不管怎么说,你也应该有些心腹,日后做事总归方便些,你看……”

云潇自从做了天云帝乡少主后,感慨良多,他知道江舒雪那惫懒的­性­子,怕她日后不在眼前,吃亏受欺负,细细跟她讲解做了武烟阁阁主后可能遇到的情况。

“云潇,你就被绕弯子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啦。”听完云潇的建议后,江舒雪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邪恶的笑。

“哦?你说我什么意思?”云潇没有忽略她得意的神­色­,微有些好笑。

“你刚才说了那么一大堆,其实呢,就一句话:‘舒雪啊,你看你那么笨,那么懒,怎么对付得了秀墀那帮老狐狸呢,你看,我又聪明有能­干­,来吧,快来娶我吧,娶了我我来帮你对付他们。’”江舒雪跳起来,一边笑一边躲了出去。

“……”云潇默然。

江舒雪跑的快,早已躲在屋外的大树后面,等了半天,却见屋内云潇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由得诧异兼失望起来,蹑手蹑脚溜过去听墙角。

“公子。”铁卫阿七的声音传来,“你不生江姑娘的气?”

“为什么要生舒雪的气?”云潇的声音响起。

“阿七啊,你个笨蛋难道没有听出来江姑娘的弦外之音?”阿九不屑的声音响了起来。

“弦外之音?没有,我就听见江姑娘开玩笑说公子急着要她娶……啊,公子,我啥也没听见。”

“笨死你算了,我跟你说……叽里咕噜叽里咕噜……”阿九的声音小了下去。江舒雪又蹭着墙靠近点,可还是听不清。

“原来如此啊!”屋内静了片刻,然后,阿七恍然大悟的道。

原来什么啊?江舒雪皱眉。

“怪不得,原来是江姑娘想催公子早日娶她,又不好意思明说才这么旁敲侧击的暗示,哎呀,姑娘家的脸皮就是薄——”

“胡说!”江舒雪坐不住了,气势汹汹的推门闯了进去,“我才没有……没有……”

屋内,云潇正含笑看着她,阿七阿九两人站在一边掩着嘴偷笑,江舒雪脸红了,磕巴了。

“哎,公子,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儿事,先出去了哈。”阿九嘿嘿一笑,对阿七使了个眼­色­,催他一起走。

“不要,我想看。”阿七躲了躲。

“看你个头啊,不怕江姑娘一剑劈了你啊。”阿九伸手去扯他。

“公子……救我……江姑娘……”被阿九硬拖着离开的阿七泪汪汪的看着屋内坐着的一个,又看着呆站着的那一个,“让我留下来吧,我保证不出声,不会打扰……哎呀,公子,江姑娘她打我……”

“该!”阿九狠狠踩了一下阿七紧紧巴住门槛不放的手,然后对江舒雪赔笑,“江姑娘,公子,你们慢慢聊,我给你们把风……”

门被关上。

云潇喝了口茶,看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江舒雪淡定的笑道:“舒雪,我今天才知道你等急了。对了,你想我什么时候去提亲?还有,你想要什么聘礼?”

江舒雪跳起来,尴尬的丢下一句:“谁要嫁给你啊,做梦吧你,哼!”然后,嘴一撅,猛的一推门,只见阿九阿七一下子摔倒进来,显然两个人一直鬼鬼祟祟的在外面偷听。

江舒雪瞪了他们一眼,从他们身上狠狠的踩了过去,跑远了。

“舒雪,舒雪——”云潇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

江舒雪停下来,回转过身,正对着云潇。

“喂,我没急着要嫁给你!”她认真的道。

“嗯,你急着要娶我呢。云潇微笑。”

“没有没有没有!我是开玩笑的!我才没有……”江舒雪又要跳脚,被云潇一把抱住。

“好吧,我承认,是我急着想娶你了,你一个人在外面乱跑,我不放心,我决定要先下手为强!”云潇笑盈盈的凑近江舒雪的耳朵,轻轻的哈了一口气。

江舒雪脸腾的一下红了,把脑袋埋在云潇怀里,半晌,闷闷的道:“秀墀不答应怎么办?”

“我又不是要娶他。”云潇笑了起来。

江舒雪想象了一下云潇敲锣打鼓把秀墀娶回家的样子,不由得扑哧一笑,蹭了蹭:“胡说八道!”

“好,我胡说,那你愿不愿意?”云潇的声音很低很柔,如同暗昧的夜。

江舒雪又低下头,脑袋在云潇怀里拱了好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

“舒雪你答应了?”云潇的声音有着掩不住的欣喜,他把怀里的江舒雪硬拖出来,笑着道,“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干­嘛啊?”江舒雪害羞。

“再说一遍,就一遍,我想听。”

“那……那我就说了哦……”江舒雪有点局促的看着脚尖,蚊子哼一般小声道,“……”

“……”云潇脸黑了一下,啥也没听见。

“说大点。”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你知道了不就行了嘛!”江舒雪推他。

“好好好,不说了。”云潇哄小孩一样拍了拍江舒雪的背,柔声道,“舒雪,你把眼睛闭上。”

“­干­嘛?”

“听话。”

江舒雪嘟嘴,不过,还是难得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吐息靠近,几乎能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轻轻抱着自己的那个人靠过来的体温,江舒雪有点惶恐,又有点期待,只是紧紧的闭上眼,一动也不敢动。

然后……

等了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

正奇怪的准备睁眼,只听云潇的声音沉沉响起:“阿七阿九,再不出去,小心罚掉你们一个月的月钱!”

“公子,别那么小气嘛,我们就看一眼!”阿七油腔滑调的声音响来起来。

“啊,混蛋!”江舒雪猛的推开云潇,气的跳了起来,“混蛋混蛋混蛋!太过分了,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啊,公子救命啊!阿九,我们未来的夫人好凶啊,怎么办啊?”

“笨蛋,快跑啊!”

“给我站住!”

好不容易逮住阿七阿九两个比泥鳅还滑溜的家伙,一顿死扁,出了不少汗,江舒雪这才慢悠悠的回房,坐下,拿起茶盏准备喝水。

“小姐!”只听阿玄的声音突然响起,把江舒雪吓的手一抖,茶盏差点没砸下来。

“哎呀吓死我了,不是让你去秀墀那里了吗,怎么有回来了啊!”江舒雪抱怨着转过脸,看见阿玄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竟有些焦虑,不由得诧异道,“怎么了,有事?”

阿玄明显的迟疑了一下,然后沉声道:“半路接到楼主传来的消息,探子回报‘风雷’的老大病重,派了三修罗中人去请医……”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江舒雪抬起眼盯着阿玄。

阿玄明显的迟疑了一下,然后借着道:“经过确认,他们要请的,是小姐您的母亲,药师谷谷主苏曼华!”

“啪——”

青瓷茶盏从半空中滑落,摔了个粉碎。

江舒雪霍然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厉声道:“调集楼中分散在附近的人马,给我拦住他们!”

雪­色­千里

“你叫什么名字?”白衣少年蹲下来,对他微笑。

“修源。”他抬头,倔强的瞪着眼前的少年。

“‘潇湘神剑’和你什么关系啊?”白衣少年歪着头,带起一丝邪气的笑,踢了踢他脚下死去多时的男子。

“他是我……义父。”

“哦,这样啊,喏,这个给你。”拉了拉旁边的小女孩,小女孩乖巧的从包裹里拿出一个馒头,递给他。少年笑眯了眼,“吃吧,小家伙,吃完跟我走怎么样。”

他抬头看了少年一眼,一声不吭的接过馒头,狼吞虎咽的吃完,然后抹了抹嘴:“去那?”

“去赚钱买下一顿的馒头咯。”少年开心的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扔给他,“大人五两银子一个,小孩三两一个,不错的生意哦,有没有兴趣?”

他站起来,擦了擦脸,冷静的道:“有几个孩子?”

“唔,那家好像挺能生的,起码也有五六个吧,你们两个小家伙自己分好了。”少年捏了捏他的脸,抿嘴笑了笑。

小女孩冷冰冰的看他,一本正经的道:“我不会让着你的,大家各凭本事。”

他皱眉,没有说话。

“小源,既然是同伴了,以后要好好相处哦,要乖乖的听大哥我的话!”

少年的声音飘忽而轻柔,笑意中隐藏的锋利如同最薄的刃,修源看着他,他的身上,有着义父最讨厌的黑暗的味道。

最后看了一眼义父倒在地上的尸体,他咬了咬­唇­,跟在少年和小女孩身后,带着一种绝不属于他那个年纪的坚定。

斩夜猛的睁开眼睛,冰冷的风从衣服缝隙中灌进去,刺骨的冷,他看了一眼身边疾驰的刺雪,刺雪感觉到了,转过脸来,对他微微一笑。当年那个冰冷的小女孩已经成长为江湖闻风丧胆的用毒高手,赫赫有名的“风雷”三修罗之一,而他,也早已在鲜血与死亡中挣扎着历练为最强大的杀神,修源这个名字,早已被遗忘在记忆的深处……

这十多年,他的生命只有杀杀杀,杀不完的敌人,杀不完的对手,真正可以并肩依靠的,仅仅只有刺雪和大哥而已,他觉得自己的心早就冷透了,没有过去,没有将来,他仅仅只是一把无鞘的刀,杀人伤己,浸透鲜血,从不回头!

只因大哥的病,药师谷这个被强行封存已久的名字和它所代表的东西,终究还是被翻了出来。

修源,是的,在他成为斩夜之前,他是修源。

他不屑于云中翰那个给予他生命的人的姓氏,他的义父将他抚养长大,给了他名字,给了他温暖,给了他一个孩童所能拥有的温暖,只是太短暂……

义父孤独一生,没有妻儿,牵着还是孩童的他的手浪迹天涯,只是每年的冬天,定会如南飞的候鸟一般,带他去药师谷。

那里是斩夜一生中唯一私底下称作家的地方。

药师谷的苏姨笑语温柔,给他亲手添置新衣,江叔叔和义父把酒言欢,闲暇时也会尽心尽力的指点他武功,而那个总是穿的跟个圆球一般笑眯眯的小丫头,最喜欢往他手里塞偷来的点心。

他知道,义父其实是暗暗喜欢着苏姨的,那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子,但是他一直沉默着。

因为,所谓神仙眷侣的传说,说的,也不过是苏姨和江叔罢了。

没有江湖争斗,没有岁月风霜,药师谷很好,只是,没有义父和他的位置。

春暖花开的时候,他和义父终究是要离开。

留不住的温暖,再怎么贪恋,也不属于自己,斩夜原以为自己已经将那些记忆抹去。

义父死了,江叔叔死了,苏姨不再离开药师谷半步,一切已成往昔。

他是斩夜,冷面冷心无情无义的修罗斩夜。

直到那天,在长安,他看到了当年喜欢跟在他ρi股后面的那个小丫头,如今,已经是江家的七小姐,江舒雪。

出落成了清丽的少女,早已看不出当年在地上打滚的丢脸样,可是,白衣长剑,纵马江湖,脸上依然是最初那单纯明亮的笑容,一如她小时候的梦。

总有人一生完满,幸福。

这次,自己是要亲手将它打破吗?

斩夜看了一眼暗沉沉的夜空,风雪迷了眼睛,下意识的按了按横在腰畔的刀,那是他唯一能紧紧掌握在手里的东西。

胤文帝三十五年十一月,悄无声息的下了关内的第一场雪。

大胤与离国边境处,洛城。

“白将军,看来第一个冲进这座城池的,是我们金吾卫的人了!”黑甲的武士一扬马鞭,乌云般的大氅沉沉的在风中扬起,嘴角啜着一丝得意的笑,马鞭所指处,是硝烟弥漫厮杀激烈的战场,一队骑士勇猛的冲杀在最前方,战马嘶鸣,象征大胤金吾卫的黑底银­色­山岳旗高高摇曳——

大胤军阵的后方,白昌毅一身­精­铜铠甲,褐­色­的眼眸中映着那燃烧在离国洛城上空的火光,说不出的冷硬,残忍。拖曳着火蛇的箭雨大批大批从天空上掠过,乌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巨大的滚石被从城墙上放下,重重砸在地上,溅起的雪尘将那一队­精­锐骑兵湮没在视线里,黑甲武士皱了皱眉,正想说什么,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冲天的火光,在金吾卫骑兵所在的地方腾空而起,残破的肢体被气流卷出,带着烧焦尸体的难闻臭味。

黑甲武士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白昌毅看也没看他一眼,只默默的做了一个手势,传令兵得令打出旗号,纷纷的风雪中,沉浑的号声从大阵四处响起,渐渐汇聚成一片,远远地扬播开来,层层相叠着在阵前阵后反复回荡。

一队银甲骑兵悄无声息的从侧翼冲上去,如同逆雪而上的水银,在阵前倾泄开来,如猛兽般与敌手齿牙交错,纠缠在一起,撕咬,拼杀……

“放箭——”

尖锐而嘶哑的声音在洛城城池上响起,与此同时,大胤阵前,血­色­的殇阳大旗猛的扬起,巨大的金­色­蔷薇在浓黑的硝烟与炮火中冉冉绽放——

正在战场上冲杀的银骑中,谢天骄扭转马头望向那柄扬展开来的殇阳大旗,谢天骄只看了一眼,便转回脸来,从马鞍上挑起武器。

一丈二尺九寸的乌金雀钩长枪——“锁河山”在凛冽的风雪中闪着嗜血的光!

“杀!”谢天骄猛的拉下面甲,扬声高呼——

“杀——”仿佛整个铁阙原都在回应着谢天骄的喝声,身边的银甲骑兵几乎同时拔出了马刀,雪亮的马刀映着冰冷的光,殇阳大旗在一片尸山血海中翻滚起伏,冷瑟的北风带着尖锐的啸声高耸入云——

“杀杀杀——”宛如开闸的潮水猛的倾泄在战场上,裹挟着巨大的威力,将拦在眼前的一切阻碍毫不留情的冲刷­干­净,马刀“刷——”的亮起,一个人头翻滚着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摔落,被后面赶来的铁蹄践踏成泥。

谢天骄一马当先,“踏影”几近狂暴的嘶鸣着,将一切践踏在蹄下,“锁河山”,这柄注定被无数鲜血洗练的凶器,在千军万马中绽放出深邃而锐利的杀气——

呼喝、哀嚎、兵器砍斫的声音、羽箭破风的声音,谢天骄冲杀着,身边极度的喧闹让他的耳中一片空白,洛城的北方上空是滚滚浓烟,被风裹挟着,在铁阙原上低低的悲鸣,就像这冬天的旷野一般,荒芜、辽远,他身后,旌旗打出种种指示,如同大片大片的流云翻滚……

城破的那一刻,谢天骄掀开面甲,一朵残破的梅花,被风卷起,轻轻落在他沾满了血水泥泞的铠甲上,他有些笨拙的用包在铠甲里的手去触碰,梅花坠落,被赶上来的同伴的马蹄踏的粉碎。

“哎——”

“怎么了?”

“没事,没什么——”

“嘿嘿,这一仗打的畅快,天骄,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到时候升官了别忘了哥几个儿啊!”

“那还用说!”

欣喜的笑声中,谢天骄扭过头去,几片残破的花瓣被风裹挟着飘向远方那暗沉的大地——

几乎与此同时,离药师谷约百里处,茫茫雪原,马蹄声疾,头顶的树枝被雪压的咯喇喇一阵低响,马上少女目光一闪,突然猛的低下身子,大片的积雪在空中散成飞沫,洒落在少女被颠簸的凌乱的长发中,两个带着面具的杀手从左右两方向她袭来——

“刷——”雪亮的剑光闪过,带着一道殷红的鲜血,重重喷洒在树­干­上,趁着江舒雪重心偏移,另一个杀手拧身回刺,被江舒雪一脚踢中,同时剑势回转直刺向那杀手,谁料那杀手竟不避不闪,迎剑而上。

江舒雪脸­色­蓦然一变,还不及动作,一枚袖箭­射­来,正好钉在那杀手心脏上,他的勉强抬头冲江舒雪恶意一笑,翻身压住江舒雪的剑,让她抽剑不得,江舒雪看的分明,他的手中捏着一个拉开引线的火雷弹,

一剑砍断那杀手死死抓着她胳膊的手,待要避闪已经是来不及,江舒雪一个吸气,拧身飞退,云潇从后面赶来,一把拽住她的衣角,将她提起,江舒雪刚刚落在马上,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积雪纷纷砸落下来。

“该死,为了拦住我居然连命也不要!”江舒雪脸­色­铁青,她的那匹马悲鸣着倒在地上,血­肉­模糊,几乎被炸成两截。

这一路上,“风雷”的杀手就像不要命一般涌来,江舒雪武功虽高,那些杀手却不求伤她,只疯狂的拖延她赶去药师谷的脚步,这已是被杀掉的第四匹马,而原本跟来的人马也被打散,只有云潇还和她在一起。

“怎么样,受伤了吗?”云潇担心的问道。

“没事,再快点,决不能让‘风雷’的人进药师谷。”江舒雪咬牙,一连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赶路,激战,她和云潇都受伤无数,只是,还不能停下,不能在这里停下!

“‘风雷’这次为了请你娘出谷可谓不惜血本,阿七他们在后面虽然拦住了大部分的人马,但三修罗还需要我们来对付,你现在这个样子……”云潇眼中满是担忧。

“我没事。”江舒雪咬牙,“因为爹的死,我娘生平最恨‘风雷’,绝不答应替他们治病,‘风雷’若是被逼急了,到时候什么都­干­得出来。我决不能让他们伤了我娘!”

“药师谷外有迷谷之阵,外人不经谷内之人引导无法入内,你也不要太担心。”

“不,这一路观察下来,‘风雷’里面,似乎有人对药师谷很了解,恐怕迷谷之阵起不了什么作用。”江舒雪的脸­色­有些苍白。

一时间,马蹄声疾,两人俱是无言。

云潇握住江舒雪冰冷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云潇……”半晌,江舒雪颤抖着嗓音,“你说,我娘她会不会……”

“不会的,你娘一定会没事的,我们已经赶过来了!”云潇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的话,“我保证,我们会把‘风雷’截下来的,他们绝对伤不了你娘!”

江舒雪抬手擦了擦眼睛,回握住云潇的手。

极北之地,千里雪光,骏马疾驰,马背上,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药师谷。

瘦削单薄的女子身影立在药师谷的雪湖边。

“下雪了!”她捧着铜金瑞兽的手炉,喃喃道。

“师姐,你身子弱,还是早些回屋吧。”青衣男子持伞而来,停在女子身后,替她披上厚重的狐裘,温言道。

女子怅惘的抬起眼,她容貌极美,却已经不再年轻,曾经有过的美好年华,此刻,在眼梢化为岁月风霜的痕迹。

女子沉默,久久未言。

就在青年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女子突然轻声道:“舒雪那孩子现在又在哪里呢?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我……已经等不了多久了……”

青年怔住,良久,他温和的开口道:“不管在哪儿,舒雪她一定会过的很好的……师姐,你已经不再责怪她了吗?”

“我从来没有责怪过她……”女子轻轻的叹息着,目光越过雪湖,静静的投向远方。

暮­色­下,这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从殇阳的铁阙原到极北之地的药师谷,将一切都湮没……

翡翠白梅

雪下的更大了。

“叮叮叮——”一连串清脆的兵刃撞击声,剑刃上的流光如同冰冷的泉水,地上的雪被凌厉纵横的剑气激起,一瞬间,夹杂着鲜血的雪沫飞入江舒雪的眼睛,她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手中剑却毫不犹疑的猛的刺出——

鲜血飞溅的声音。

然后,她微微睁开的眼睛蓦地睁大。

剑锋如毒蛇一般幻化出无数道影子,诡异的刺向她的胸口。

体内真气一滞,想要避闪已是不及——

就这样,几乎可以听见剑破空的声音,却无法躲开,眼睁睁的看着——

然后!

斜刺里冲过来一个人,猛的将她撞倒一边。

穿过回旋飘飞的碎雪,蛇牙一般锐利的剑锋直直刺向云潇,“叮——”的一声,格挡的“夕聆”竟被撞飞,猝不及防之下,云潇的反应已久快的惊人,只见他猛的伸出左手,准确的握住刺来的剑锋,然而,已是晚了……

只听“噗——”的一声,剑尖刺入血­肉­的闷响,那杀手毫不放松,一击得手,立刻合身前冲,云潇一手握住剑尖,被巨大的冲力逼得向后急退……

一切发生的太快,不过瞬息之间,江舒雪只来得及看见袖刀“夕聆”微暖而凌乱的刀光闪过,对方的动作一滞,然后,一道细细的血红自脖颈处飚出,与此同时,云潇也重重撞在一株老树上,两人的去势终于停下,然后,几乎同时倒下!

“云潇——”江舒雪的惊呼声撕裂了。

她扑过去,近乎恐惧的抱住云潇,冻裂的嘴­唇­颤抖着,声音尖锐的可怖。

“你……”

“咳咳,没事……”云潇扶住树­干­,勉强半跪着坐起来,淡淡的笑了一下,“傻丫头,伤口不深……我折了他的剑……”

他松开手,几片残破的断刃落在地上。

江舒雪闭了闭眼睛,然后颤抖着出声:“那,给我看……看一下……”声音虽然虚弱,动作却凶悍异常,猛地扯开了云潇的衣服。

白­色­的里衣上沾了些血,剑穿透了他的左肋,被卡住,然后折断了,伤的不轻,所幸并不致命。

云潇苦笑:“舒雪……你扒人衣服倒是熟的很……”

话音未落,江舒雪已经扑到了他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两人马程快,将其他人远远摔在了身后,一路上马不停蹄的赶路,没日没夜的应对­骚­扰他们的“风雷”的杀手,越是临近药师谷江舒雪越是心急,双方下手也越狠,江舒雪已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风雷”的杀手,也记不清自己受了多少伤,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催促着:“要快,要快!”

直到云潇为她挡住那一剑,她才恍然醒来。

她握着云潇的手,那是一双好看的手,修长,白皙,就和云潇本人一样,毫无兵戈杀伐之气,本该是抚琴落棋的手,如今却鲜血淋漓。

“云潇——”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这个人一直在她身边,微笑着,安静着,不管她要做什么,突发奇想也好,任­性­胡闹也好,他始终陪在她身边,包容着她,安慰着她,保护着她……

“嗖——”的一声,金­色­的联络焰火在空中炸开,云潇微微一震,半晌,收回望过去的目光,回过头来微笑:“看样子阿玄他们已经悬桥砍断了,‘风雷’的其他人暂时上不来,可以松一口气了。”

“是我拖累了你……”江舒雪嗫嚅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没关系,为岳母大人受这么点伤,待会就不用担心被打出去了。”云潇苍白着脸,勉强开了个玩笑。

一声短促的尖啸突然从后方传来,两人俱是一震,江舒雪猛的扭过头,脸­色­苍白:“‘风雷’的联络哨?”

远处的巨岩上,一个银衣带面具的男子转过身来,冷冷的朝两人缩在方向看了一眼。

虽然隔得远,江舒雪依然能感到那冰冷刺骨的视线,仿佛针扎一般。

“还有一个漏网的,我去拦住他!”她匆匆丢下一句,展动身形,朝那男子所在处追了过去。

“小心啊!”云潇急着喊道。

“放心,我解决了他就回来找你,你也要小心——”江舒雪几个起落,已经消失不见,只余话音寥寥飘散。

紧紧追着那银衣男子好一段,江舒雪心中越发疑惑,看这人身形应该就是两年前在长安和之前在殇阳遇到的那个修罗杀手斩夜,可眼下,他竟好似对这药师谷附近的地形极为熟悉,他眼下所走的,赫然是通往药师谷的一条秘密小路。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提起一口气,几个纵跃轻盈的落在那人前方,一手横剑,挡在药师谷的入口处,忍不住喝道。

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她对此人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让我过去!”那人不为所动。

江舒雪压下脑海中的种种念头,不再迟疑,“刷”的亮出剑。

那人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剑,慢慢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江舒雪瞳孔猛的一缩,手中的剑发出轻柔的低鸣:“已无大碍!”

“可惜!”那人冷冷道,“当时应该出手再重些,也省得你在这里捣乱。”

他往前走了两步,靴低的积雪被踩碎的声音,在近乎死寂的四周异常清晰。

“让开,这次一旦出手,我绝不会再留情!”

“‘风雷’的人想进药师谷,除非先杀了我!”江舒雪厉声道。

那人默然看了她半晌,冷冷道:“舒雪,你这次杀的人太多,我不能再容忍你了!”

江舒雪倒吸一口凉气,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长久到江舒雪以为他已不会再回答时,那人却开口道:“你不需要知道!”

江舒雪怔了一下,然后眼中闪过一丝冷锐的光!

“很好,那你就去死吧!”

杀气陡然爆发,她猛的拔剑,闪电般的朝斩夜攻去,不同于九道流雪剑一贯的曼妙优雅,她此刻的剑,宛如杀神,仿佛是被逼出了生命中全部的血­性­和悍勇,几乎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凌厉杀着,剑气纵横飞舞,搅碎了漫天风雪——

药师谷­精­舍内,药香阵阵,温暖如春。

女子苍白枯瘦的手腕搭在丝囊上,青衣男子闭目诊脉,良久,轻轻叹息。

“人生百年,也不过匆匆一瞬。”虚弱的声音,带着轻柔的笑意,如花飘零。

“师姐……”青年呼唤的声音是如此的低沉,仿佛不忍心打破一个琉璃般的梦。

女子微笑。

“阿离,谷外的梅花开了吗?”

“你今年配的白夜掬花茶的香味,我很喜欢。”

“我猜你是用了秋叶城的特产白夜菊配青萝花密封而成的,安神宁智的好东西,看样子你是用了心思的。”

“配上谷外红梅上的雪水,应该是一味好茶……”

苏曼华轻柔的笑着,手中一枚碧绿的翡翠。

“师姐……”青年又低低唤了一声。

“阿离,把案上那本诗集拿来,念给我听……”

青年嗓音响了起来,他念诗的声音温柔和煦,如同四月的杨柳,永远在春风中飞舞。

匆匆六十载,愿若此相依。

苏曼华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江近枫一身白衣,站在明媚的春光下,折扇轻摇,对她微笑。

满城花雪,悄然绽放。

“姑娘,在下江近枫,初来贵地,与友人走散,不置可否……”

“在下冒昧问一句,不知苏姑娘可有心上之人?”

“苏姑娘,你若是尚无意中人,不如考虑考虑在下,在下条件很好的……”

“无妨,江某自信,世上再无比我更适合苏姑娘的男子,我就在这里等着,等苏姑娘你回心转意……”

“苏儿,今夜月­色­正好,不如你我私奔?”

苏曼华轻柔的抚摸着手中的翡翠,碧绿的翡翠上流淌着经年温润的柔光,她静静的微笑,笑容苍白而美丽。

窗外的积雪簌簌地落下了几片,屋檐下的一串铜铃在风雪中轻轻响着,细密的珠帘被风掀开了一角……

青年伸手翻过一页纸,念诗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又响了起来。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他轻轻合上书卷,掀开密不透风的锦帘,清冷的风卷进屋内,驱散一室暖意,青年回过头,苏曼华仿佛已安详的睡去,锦被里露出一截素白的手腕,他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朵白梅,放在苏曼华握着翡翠的手中,碧绿素白,宛如遥远的往昔。

“师姐……我今年新种的梅树,你答应要等它开花的……”

他顿了顿,声音轻柔的继续道:“你就这样丢下舒雪一个人,她以后怎么办呢?”

“砰——”的一声闷响,那样相击的力道,让两个人都无法承受,江舒雪和斩夜同时向后飞出去数丈多远,胸口一阵闷痛,江舒雪张了张嘴,一股血砰然涌出,在雪地里绽放了大朵的红花,勉强支撑着起来的身体立时倒下。

斩夜也是伤的极重,用刀撑着地,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江舒雪剧烈的喘息着,斩夜的刀刺中了她的肩膀,虽然不是致命伤,但血流的很多,她咬了咬牙,伸手想去够跌落在一边的剑。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烈的疼痛,痛到最后,几乎都麻木了,手和脚也早已失去了知觉,不知道有没有冻坏,她眨了眨眼,睫毛上落了雪,满天都是雪,白­色­的雪,红­色­的血,旋转着,飘舞着……

她渐渐失去了意识,只恍惚感觉,有人将她抱了起来,在耳边喊着她的名字,温热的液体落在脸颊上,流进脖颈里……

她动了动­唇­,想喊什么,却什么声音也喊不出来……

“她在说什么?伤的怎么样?”云潇抱着江舒雪,急切的问身旁一脸凝重正在为江舒雪把脉的青年。

“没事,无需担心。”青年深深的看了云潇一眼,喂江舒雪服下一枚药丸,然后默默站起身,撑起伞,“请跟我来。”

走了两步,他回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药童道:“把那边那个人也抬进谷里去。”

“那个人是杀手,他伤了舒雪。”云潇皱眉。

青年叹了口气,轻声道:“但他也是舒雪的故人。”

云潇沉默了。

两人默默的走了一截,只听见积雪在脚下碎裂的声音,青年突然转过身,对云潇行了个礼:“这位应该就是云潇云公子吧,在下南宫离,是舒雪娘亲的师弟。”

“南宫公子。”云潇客套道,眉眼间满是焦虑。

看出云潇的焦虑,南宫离温言道:“舒雪的伤没有事,只是,有一个不好的消息,怕她醒来之后接受不了……”

云潇抬头看他。

南宫离垂下眼睫,叹了口气:“师姐她,刚刚已经故去了。”

“白梅花开,白梅花谢,花开一季,花落十年。”

上好的青叶茶,在­精­美的茶盏中缓缓舒展开来,如同一朵重生的花。沏茶的人,有一双好看的手。

“药师谷的白梅,十年才开一季。”南宫离一边沏茶,一边缓缓对云潇道来,“我记得,舒雪被赶出去的那年冬天,白梅花开的正旺。”

云潇没有说话。

“其实,不是我师姐心狠,而是舒雪她,不能留在这里。”

南宫离沏好茶,对云潇微微一笑:“不要看舒雪那丫头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她小的时候,身体很差。”

“我看得出来,云公子你和舒雪关系不同寻常,有些事,也应该让你知道。云公子想必知道,武烟阁的九道流雪剑,只有少数体质特殊的江氏子弟才能练成。舒雪自然是一个,只是,这体质特殊,并不见得是好事。舒雪生来经脉逆行,六脉断绝,在医家这算是先天不足。这样的婴儿身体极弱,容易夭折,就算侥幸长大成|人,二十岁之后身体也会渐渐衰竭……”

“啪——”云潇手中的茶盏被捏碎一块。

南宫离见状,忙安抚的笑了笑:“云公子不用担心,舒雪现在很好。”

他用指腹摩挲着细手中的茶盏,眼中有些怅然:“药师谷有一秘宝,代代相传,掌管在历代谷主手中,可以易经洗髓,我师姐数九寒冬跪着师父门前三天三夜,师父心疼师姐,最终松了口,赐药与舒雪,但也要师姐立下誓言,待舒雪的病治好后,将她赶出药师谷,终身不得回来。”

“这又是为什么?”云潇皱眉。

“舒雪的病若是治不好,也就罢了,一旦易筋洗髓成功,必然是练九道流雪剑的绝佳人选,他日便是武烟阁阁主,药师谷百年来屡遭横祸,最忌讳的就是卷入江湖纷争。进药师谷者,皆是病者,出药师谷者,再无­干­系,药师谷是从不肯和任何江湖势力扯上关系的,何况武烟阁。”

“我明白了,多谢南宫公子。”云潇沉默了半晌,开口道。

南宫离犹豫了一下,继续道:“舒雪丧母,心里悲恸难言,她又一向­性­情温软,恐怕受不了打击,还需云公子多多劝慰。”

江舒雪呆呆的坐在苏曼华屋内,紧紧拉着苏曼华已经完全冰冷的手,流下一串眼泪。

桂花糖水

其实,她是讨厌下雪的,从心里讨厌……

离开药师谷总是在这样一个飘雪的时节,如今,隔着十年的时光,站在飘落的碎雪中,这一年的白梅花已经悄然绽放,只是当初的赏梅花的人已经不复存在。

悲伤,难过,所有的情绪浩浩荡荡的汇聚在一起,最后只剩下麻木,嗓子里堵的很难受,可是心里是空的,眼泪也已经流光……

“想看看你以前的屋子吗?”南宫离在旁边低声的问。

她迟疑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推开门,悠长的“吱呀——”一声响,恍惚又回到了童年。

“和以前一样,这里都是你娘亲自打扫的。”南宫离轻轻的说,“你刚走的那几年,她最喜欢的事,就是一边打扫一边告诉我里面每一样东西的来历。”

江舒雪抬头看他。

南宫离轻轻的拿起案几上的一个小巧的藤篮,微笑:“还记得吗?这个,是你五岁那年和你娘在山下小镇上集市上买来的。你小时候喜欢带着它跟我一起去采药,装过很多狗尾巴草。”

他放下篮子,从床头暗格里摸出一个小盒子:“你从你娘那里偷来的上好胭脂,和药房里拿来防冻疮的油膏药粉混在一起,做了满满一盒子药丸给你娘的婢女绿衣擦脸,害的人家脸上起疹子,还记得吗?”

江舒雪摇了摇头。

“还有这个,你三岁时你娘给你做的棉鞋。”南宫离弯腰从床底拿出一双小小的虎头棉鞋,手工并不好,缝得歪歪斜斜的,老虎的眼睛一个大一个小,但是看得出,很用心,“你娘女红很糟糕,她常跟我叹气,说你随她,手也笨的很,怕你将来在这一点上吃亏,找不到好人家。”

江舒雪伸手接过,揪了揪老虎鞋耷拉的耳朵,小声道:“棉花糖。”

“你还记的啊。”南宫离笑了笑,“从小你就喜欢乱起名字,这屋里差不多每样东西都起了个遍,还记得吗?”

他变魔术一般拿出一双手工黑布鞋,在江舒雪眼前晃了晃。

“足下一蹬平步青云鞋。”江舒雪想了想,突然小声笑了起来。

“还有这个。”南宫离指了指床头的一排彩­色­泥人,“是你爹给你捏的。”

“威风爷爷,兔子哥哥,大掌柜,喵喵……”江舒雪凑过去,纤细的手指一个一个点在褪­色­的小泥人上回忆着,“娘怎么知道,我没跟她说过?”

“你是你娘的女儿,你的事她当然都知道,那几年,师姐不知道在我耳边念叨了多少遍,我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南宫离呵呵笑了起来,“被褥下面是你藏的画册,你小时候就喜欢躲在被窝里吃东西,前几年我还从里面掏出来一块糖渍橘子皮。”

“我……我不记得了……”江舒雪茫然的看着屋里的一切,和记忆里似乎很相似,却又那么陌生。

他叹了一口气:“是啊,你都不记得了。我把你送到云中散人那里时,你哭的那么伤心,一个劲的问我,为什么你娘不要你了,那时我也很愤怒,还和师姐吵了好几次,之后很久都不愿和师姐好好说话。”

“可是,舒雪,最难过的绝对不是你,你师父师娘还有师兄都很照顾你,可是你娘,她失去了你爹,又失去了你,她所拥有的,只有回忆,最痛苦的,其实是她。”

“阿离哥哥……”江舒雪鼻子一酸,“为什么娘一直不告诉我?我恨了她那么多年,可我心里其实是很想她的,我害怕她不要我……她走前都没给我留一句话……”

“起初是因为师命,要师姐答应不能再认你这个女儿,后来……”南宫离顿了顿,“后来,师姐思念成疾,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很多事都忘了,有时候,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女儿……其实,那样也好,不然,也太痛苦了……”

江舒雪握紧拳头,低下头:“阿离哥哥,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回来了……”

“不会的,师姐答应我却没有答应,只要我还在这里,药师谷就是你的家,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南宫离轻声道,微微弯下腰,给她擦了擦眼泪,从架子上取下一本书,递给江舒雪,“这个是你娘留给你的,她后来恍恍惚惚的,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只有这个,一直放在心上。”

江舒雪翻开本子,里面都是些调养之道,并不高深,却很全面,既有经血不调,胃寒,跌打损伤之类的治疗方法,也记有怀孕时要注意保养的地方,还有一些治疗内伤的经验之谈,甚至有一些美容养颜的食疗方子,一字一句,都能感受到写下这本书的人的良苦用心。

她将书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小声的唤着:“娘……”

南宫离安静的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能平安长大,这么聪明漂亮,武功也好,你娘已经很满足了,她这一生没有太多遗憾,走的时候也很安详,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福气……”

江舒雪呜咽起来。

“你爹在黄泉等了你娘很久了,是时候让他们重逢了……”

“阿离哥哥……”江舒雪一把抱住南宫离大哭了起来,一直堵在嗓子里的那股伤痛此刻完全涌了出来,她哭得天昏地暗,一心只想着把憋在心里的悲伤通通随着眼泪流出去。

“舒雪别哭,别哭……”南宫离轻轻的拍着她,像小时候那样,温柔,仿佛永远不离不弃,在她身边。

江舒雪小时候最爱哭,受了丁点大的委屈就像个泪包一样,爹娘总是笑话她,只有南宫离,这个温和的哥哥从来不嫌她,会把她抱在怀里哄她,任凭她的眼泪鼻涕将­干­净的衣服弄得一塌糊涂。

“这么大人了,还和以前一样。”南宫离微笑,“要不要再把袖子借你揩鼻子?”

江舒雪有点不好意思,放开南宫离,站起来转过头去,目光随意的扫过门口,愣住了。

“云潇……?”她迟疑道。

云潇站在门外,静静的看着她。

“云公子……”南宫离也看见了,有些尴尬的想要开口。

“哦,你这两天都不肯吃东西,我怕你饿坏了,给你拿了点吃的……”云潇看了舒雪一会儿,和以前一样微笑起来,“还有,刚才看见一个婢女在找你,今天的药又没吃吧,别总是要我提醒你啊——”

“哦,我忘了,我,我这就去……”江舒雪有些手足无措,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南宫离,又看了看云潇,匆匆跑了出去。

云潇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对南宫离笑了笑,正准备走,南宫离却开口道:“云公子,刚才的事,你别误会,我只把舒雪看做一起长大的……”

“我没误会,舒雪常跟我提起南宫公子,遇到云某之前你一直都很照顾她,说起来云某还要谢谢你。”云潇笑了笑,“云某不是那种人,这世上多个人真心对舒雪好,我只会为她高兴的,公子多虑了。”

“那就好……舒雪她……”南宫看了看云潇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她虽然任­性­些,却是个待人真诚的好姑娘,南宫只望云公子你日后能待她再好些……”

“我自然会待她好,我会比世上任何人待她都好。”云潇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去看看她,告辞。”

南宫离怔怔的看着云潇远去的身影,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公子啊,那几味药齐了,要不要去看看?”他的药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小绿……”南宫离没理他,有些迟疑的道,“云公子他……不会是误会我和舒雪了吧?”

“你说云公子啊。”药童踮起脚看了看云潇的背影,摇了摇头,“肯定的呗,要我说他那种人比公子你还闷­骚­呢,嘴里说没事,心里指不定怎么泛酸呢。我看他对舒雪小姐宝贝的紧,舒雪小姐伤心,让他去哄就是了,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啊。”

南宫离皱了皱眉,敲了小绿一个爆栗:“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

是的,小绿说的没错,云潇他,是吃醋了。

他看的出,南宫离和江舒雪之间的确只是兄妹般的感情,按他一贯的作风,他应该淡定,他应该云淡风轻,他应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就像上次对付谢天骄一样。

可是,他忍不住。

江舒雪和许轻寒关系也很好,但云潇却从没有吃过许轻寒的醋。

固然是因为这两年许轻寒都被远远的打发走了,也因为,许轻寒在江舒雪眼里,只是师兄而已。

值得信任的,可以依靠的,为了他能豁出命去的。

但也仅此而已。

许轻寒不像南宫离,江舒雪是他照顾长大的师妹,他知道江舒雪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迁就江舒雪偶尔的坏脾气,他们是亲人。

南宫离和江舒雪已经分开了那么久。江舒雪七岁的时候就离开了药师谷,然后再也没有回去过,据她说,南宫离只是每年去给她送些东西而已,两人连面见得也不多。

可是,两个人的牵绊已经如此之深,南宫离不仅仅是知道江舒雪七岁前的每一件事,她给每一个泥人取的名字,她爱吃什么零食,养过什么小动物,零花钱藏在哪里……不仅仅是知道,而是深深的铭刻进了骨子里。

他们分开了那么久,重逢时却熟悉的仿佛昨天才见过。

伤心的时候很自然的去找另一个人安慰,这种熟稔亲近让云潇嫉妒。

南宫离和江舒雪某些地方很相似,两个人的眼睛都那么清澈,没有心机,­干­净真诚的活在这个世上,只是在药师谷这个隔绝人世的地方长大的南宫离,他的心比江舒雪更纯粹,更澄净。

除了医术,他心里恐怕只有舒雪而已。

云潇停下脚步,只见南宫离在厨房里忙碌着。

熟练的切菜,淘米,蒸饭,动作­干­净利落,诱人的香气飘出很远。

他带着淡淡的微笑,云潇能看出,南宫离的微笑,和自己是不一样的,更加­干­净,更加亲切,就像路边带着露水的­嫩­叶,有着一种鲜活的温柔与喜悦。

“云公子?”南宫离看见他,愣了一下,微笑着招呼道。

云潇笑着欠了欠身,打趣道:“南宫岂不曾闻圣人言‘君子远庖厨’?”

“舒雪前两天伤心过度,没有进食,对脾胃不好,这两道药膳对她有好处。”南宫离解释道,想起什么一般,又笑道,“云公子要不要进来看看,舒雪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每次闹脾气我都是用这个哄她的,很灵,你学会了以后必能派上用场。”

云潇看着他,南宫离的眼神很真诚,这个人是真的为自己和舒雪好,但越是如此,他心里越是不舒服。

南宫离绝对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好医者,但云潇现在却打心眼里想让他倒霉。

他闭了闭眼,默念几遍:“淡定,淡定。”

然后,他微笑,笑得风轻云淡,高山流水。

然后,他客气的道:“没想到南宫竟如此温柔体贴,哪家姑娘能嫁给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哪里哪里,云公子才是惊采绝艳的人物,舒雪能和你在一起,我也就放心了……”南宫离想了想,压低了声音,笑道,“对了,舒雪不喜欢吃生姜,吃了身上就长泡,除非将那姜用秘制桂花糖水酿泡上三十天,当年我花了很大功夫才琢磨出来这个法子,待会给你抄张方子,云公子日后不妨拿去试试……独家秘方,只告诉你……”

云潇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客气的推辞了,然后淡定出门。

当晚,他写下密密麻麻一卷密信,让信鸽连夜送去给等在药师谷外的部下。

“公子有什么指示?”铁卫七急切的问道。

铁卫一将密信小心的折好,放回怀里,严肃的道:“留下两人留守,其余人等,立刻随我出发!”

“这么急,是什么任务啊?”铁卫五皱眉。

“找会做秘制桂花糖水以及­精­通药膳的师傅。”铁卫一面无表情的回过头,如是说道。

“……”

眼眸中的星星

仿佛周身浸没在刺骨的冰水里,痛感早已麻木,自己只是在无谓的挣扎着,至于为什么还有力气挣扎,他并不知道。

不知过了过久,眼前好像突然亮起一道柔和的光,将几乎麻痹的身体唤醒,斩夜动了动,然后勉强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个年轻的青衣男子,淡­色­的­唇­开阖着,仿佛在对着自己说着什么,他的面容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仿佛隔着遥远的过去。

斩夜微微皱起眉,眉间有一种尖锐的刺痛,然后,他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

“你醒了。”

见斩夜沉默不语,那男子浅浅的微笑:“修源,我是南宫,你大概不记得了罢。”

斩夜审视了他一眼,仿佛思索了一下,才短促的道:“记得。”

虽然他小时候每年冬天都会来药师谷,但和南宫离并不怎么熟悉,南宫离和喜欢到处乱跑的江舒雪不同,常年跟在药师谷前谷主身边学医,偶尔见面,也总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和喜欢四处疯跑嬉闹的江舒雪相比,太缺乏存在感。

童年的斩夜一直跟着养父四处流浪,没什么一起玩闹的朋友,只有江舒雪这个小丫头会很崇拜的巴着这个会几套拳脚,打架很厉害,愿意带着自己溜出去玩的漂亮小哥哥,所以,对于和江舒雪这个自己唯一的玩伴关系更加亲密的南宫离,幼年的斩夜是怀着一种防备心理的。

“你内伤未愈,体内毒素未清,又急着赶路……”南宫离继续道,却被斩夜冷冷的打断。

“苏谷主呢?”

南宫离静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师姐已经故去了。”

“啪——”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碎了。

修源愣住了,半晌,他才嘶哑着嗓音颤抖道:“你说什么?苏姨她怎么会……她不是神医吗,怎么……”

“医者医病不医命,世间百病皆能医,唯心病不可医,师姐油尽灯枯,数日前已安详而去。”南宫离淡淡道。

斩夜沉默了一下,突然冷笑:“苏姨去了,你便是药师谷谷主了?”

南宫离颔首,然后又摇头:“我知道你此次前来药师谷的目的,抱歉,要让你失望了。‘风雷’主人的病,我无能为力!”

“你说什么?”斩夜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去不去可由不得你!”

“修源,我说过,医者医病不医命,‘风雷’主人患的是心病,他自己不想活,没人能逼他。”南宫离淡淡的道

斩夜吸了口气,将心中的暴戾强自压下,冷道:“你什么意思,我大哥的面都没见你就敢胡说八道?”

“你大哥练得是‘风雷’的独门武功吧。”南宫离无视斩夜眼中的杀意,平静道,“那种武功霸道异常,练到最后会经脉尽断,轻则终身瘫痪,重则当场暴毙——”

“你怎么知道?”斩夜心中有些慌,强自镇定道。

“我当然知道。”南宫离奇异的笑了笑,笑容竟有些冷,“舒雪的爹是死在风雷前主人手里的,你知道吧。”

斩夜避开南宫离瞬间闪亮的眼神,有些不舒服:“他已经被大哥杀了,舒雪的仇报不到大哥身上。”

“风雷前主人之所以杀舒雪的爹是为了抢续命的宝物,可惜失败了。‘风雷’的秘籍是个祸害,可你大哥却接手练了下去,现在作用开始显现,除非他自废武功,否则没人能救他。”南宫离说完,端起一碗药,递给斩夜,“喝吧,舒雪的剑可不是好玩的,你伤的很重,需要调理。”

“啪——”的一声,药碗被打翻,斩夜揪住了南宫离的衣领:“什么续命的宝物,你给我说清楚。”

南宫离皱眉:“没用的。”

“信不信我宰了你!”斩夜怒道。

南宫离轻轻叹了口气:“七夜龙胆花,碧海珠,雪珊瑚草,三者缺一不可。”

这三种东西,都是天下闻名的珍奇药草,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神效,七夜龙胆花,绽放时美不胜收,却有剧毒,沾者必死;碧海珠,据说本是南海鲛人王族的眼珠制成的一串手链,前朝开国皇帝将它赐给宠妃,后被人剪断,散落民间,大多不知所踪;雪珊瑚草,更是传闻中的东西。

斩夜愣了一下,咬牙继续道:“哪里可以找到?”

“七夜龙胆花和雪珊瑚草我不清楚。”南宫离挣脱斩夜的手,“不过你大哥手上应该有一颗碧海珠。”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轻轻的,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语气道:“那是‘风雷’前主人杀了舒雪的爹夺取的。”

一阵沉默,然后斩夜漠然开口:“知道了,我会找到其余两种的。”

“找到也没有用,舒雪爹死后,师姐已经将那配方烧了,现在没人能配出那种药。”

南宫离的声音依然是一贯的温和,然而温和中却有着深深的淡漠,那种淡漠出现一向温柔善良的他身上,让人分外寒冷。

强自压抑的暴戾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斩夜正要发作,南宫离却从容的弯下腰,将被斩夜打翻的碗的碎片捡起来,然后直起身:“我再去给你煎一副药。”

说完,转身离开,出门前的一瞬间他转过脸淡淡道:“药师谷是救人的地方,从来不救畜生。这次救你,只因为你毕竟还算舒雪的朋友。”

“阿离哥哥,修源他怎么样了?”江舒雪远远站在一边,见南宫离出来,连忙跑过去,有些担忧,“他没对你做什么吧?本来应该让我去和他说的。”

“没事。”南宫离笑了笑,笑容温暖。

“修源真是来逼我娘给‘风雷’的老大治病吗?亏我娘当年对他那么好,这个混蛋!”见南宫离无事,江舒雪愤愤起来,“我娘这一辈子最恨‘风雷’了,他居然还有脸找上门来!”

南宫离没有说话,面容有些疲倦。

“阿离哥哥,你说,我要不要跟修源说说,让他离开‘风雷’那个乱七八糟的地方,我可以安排他去武烟阁,保证没人敢来找他麻烦……”

“舒雪,每个人的命运是不同的,修源既然选择成了斩夜,就注定要在那条路上走下去,哪怕是一条路走到黑,他没有退路。现在的你和他,是敌对的。”云潇站在她身边,打断了她的话。

江舒雪有些委屈,又有些难受的低下头,小声辩解道:“他……他没把我当敌人,不然在长安,在殇阳我早就死在他手里了……”

“我知道,但是,这由不得你们选择,他在风雷,你在武烟阁,你们总归是对立的。”云潇叹了口气,缓了下口气。

江舒雪咬了咬­唇­,半晌:“那,我去看看他?”

“他未必想见你。”南宫离轻轻摇了摇头,“走吧,我让小绿给你做了点心,还有,待会你要换药的,别在外面吹风。”

是夜,南宫离坐在屋顶上,风吹过,白梅纷飞如雪,一管碧玉短笛横在­唇­边,轻悠的笛声穿透夜­色­,飘散在风中……

一个人影跃上屋顶,在他旁边坐下。

他淡淡一笑,放下笛子,转过脸来,微笑:“怎么,修源走了?”

江舒雪点了点头,有些落寞。

“修源变了好多……阿离哥哥,修源成了‘风雷’的修罗杀手,他杀了好多人,他现在……很可怕,很冷血……为什么会这样,他以前不是这样的?阿离哥哥,如果修伯伯当年没有死,如果当初修源也留在谷里,是不是就不会……”

江舒雪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慢慢的有些哽咽:“什么都变了,娘也走了,师兄也不在身边了,修源成了‘风雷’的杀手,我心里好难受,为什么大家不能好好的……就像以前一样……”

南宫离看了看她,眼波温柔:“舒雪,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要我带你爬屋顶看星星?”

江舒雪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红红的眼睛,笑道:“嗯,那次害的阿离哥哥你得了风寒,我还被娘打了一顿。”

“你记不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

江舒雪想了想,脸有点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把脑袋埋在怀里。

“舒雪,这个世上,有些事有些人,难免会改变,你只要记住那些没有变的,好好珍惜,紧紧攥在手里,就会很幸福了。”

夜风吹起江舒雪柔软的发丝,南宫离静静的吹着笛子。

云潇站在暗处,遥遥望去。

“阿离哥哥,陪我去看星星嘛!”

“哇,天上的星星好多好漂亮啊。”

“咦,阿离哥哥,星星落到你的眼睛里去了哎。”

“阿离哥哥,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嗯,观音菩萨作证,我江舒雪会保护好阿离哥哥,作为报酬,阿离哥哥眼睛里的星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阿离哥哥,你别怕,我已经发誓了,我会跟爹学好武功以后罩着你。”

“唉哟,哇,阿离哥哥,ρi股摔的好痛,是不是成四瓣了,痛啊——”

能有一个人陪在身边,即便这个人并不属于自己,他也是满足的。

因为自己眼睛里的星星,只有她能看见。

遥望着远处微亮的光,南宫离微笑。

只道旧时月­色­,落梅如雪,一曲横笛天涯。

粥,鸭子和阁主

苏曼华被葬在药师谷雪湖边的梅树下。

“从这里能看见谷中的出口,娘以后可以在这里等我回来。”江舒雪如是说。

药师谷身为江湖杏林之首,谷中的人见惯生死,仪式是简单的,整个下葬的过程中,并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号,只有风雪在上空低回呼啸。

棺木被小心的放入墓|­茓­中,棺底触底时沉闷的声音“砰”的响起,仿佛在江舒雪的心尖敲了一下,她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地,云潇眼疾手快,一把搀住,江舒雪将脸埋在他怀里,夺眶而出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浸染在云潇的衣服上,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一刻,失去的哀伤是如此浓重,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小小的回荡:“娘再也,再也回不来了……”

她七岁时没有了爹,现在,也没有娘了。

她成了真正的孤儿了。

黑­色­的土被铲起,盖在棺木上,泥土落在棺木上发出的有节奏的声音,一下, 一下……江舒雪在云潇怀里急促的呼吸着,云潇有些怜悯看了她一眼,伸手替她把耳朵和眼睛掩住。

恐慌与悲伤在心头蔓延,仿佛溺水的人,她只能紧紧抱着云潇,再抱紧一点,抱紧着世间最后一点属于她的温暖。

冰凉的眼泪从云潇的指缝中流出来,江舒雪抽泣着闭上了眼睛。

“别怕,舒雪,你还有我,你不会孤零零一个人的。”云潇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轻声呼唤着。

南宫离的笛声悠扬的响起,柔和,平静,如那幽然而落的梅花,飘扬在冻结的雪湖上空,弥散在寂寥的远方……

药师谷里除了南宫离之外,只有几个侍女药童,人不多,总是安安静静的。

江舒雪因为守灵吹了一夜冷风,加上伤本来就没好,心情抑郁,在苏曼华下葬后的夜里开始发烧,所幸这次风寒虽然来势汹汹,却难不住南宫离,煎了几服药给她灌下去,很快就稳定了下来,睡了过去。

云潇在她身边守了一天一夜,江舒雪才清醒过来。

“舒雪,好点了吗?”云潇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很温柔的问道。

江舒雪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下,一双眸子亮的惊人,脸颊上还有着发烧未褪下去的红晕,她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怎么了?是不是口渴,我给你去倒水。”云潇要起身,却被江舒雪扯住了袖子。

云潇微微皱眉,看着她,江舒雪也回望着云潇。

两人彼此相望,屋里的烛花“噼啪”一声爆裂开来。

“舒雪你……”云潇眼中的惊讶还未消失,江舒雪猛的揪住他的衣领,“啾”的一声,亲在他脸上。

“……”

一阵沉寂。

然后江舒雪松开手,低下头,语气别扭的道:“云潇,嫁给我吧……”

“……”

“这话你以前问说过了。”好一阵沉默,云潇才开口。

“你那次没回答。”江舒雪抠着手指,突然抬头恶狠狠的道,“你敢说不愿意试试看!”

云潇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江舒雪认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云潇这样令人沉醉的笑,如同陈年的好酒,满室飘香。

他反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求之不得。”

江舒雪脸一下子红了,她觉得头晕脑胀,脸上热的难受,急忙推开云潇,嘴上嗯嗯啊啊的应付着:“不过,不过……嗯,那个,我要替我娘守孝……你等我,等我……一年……那个……”

云潇放开她的手,站起来,道:“好。”

然后又笑了笑:“舒雪,你知道吗?”

“啊,什么?”

“其实,每次看见你和南宫公子在一起,我心里就很不舒服,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喂,你瞎想什么啊,我和阿离哥哥从小关系就好!唔唔……放开……混蛋,欠揍啊你!”江舒雪脸涨得通红,想推开云潇,可惜烧了一天,手脚无力的很,被云潇亲了好几下。

“舒雪,我现在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云潇轻轻道,又笑了起来,“只不过一年罢了,我等的起的。”

“……”江舒雪从云潇怀里爬出来,钻回被窝里,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狠狠的瞪着云潇,“你别得意,我很难伺候的,以后有你哭的时候,哼!”

云潇轻笑:“饿了吗?我去让人给你做点吃的,不过,你现在只能喝粥。”

“我要喝你做的。”江舒雪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

云潇的笑僵住了,半晌,他柔声道:“舒雪,我……”

“不用太复杂的,就上次阿离哥哥做的那种桂花粥好了。”江舒雪乐滋滋的偷笑。

“……”

“对了,云公子,我要提醒你一句,舒雪她是不会做饭的。”南宫离一边熟练的淘米一边笑。

“一眼就能看出来。”云潇简短的回答。

“她女红也很糟糕。”南宫离一边切菜一边继续道。

“嗯,从她送我的荷包上可以看出来。”虽然是淡定的口气,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一种得意。

“那丫头也送你荷包了?”南宫离诧异。

什么叫“也”?云潇不淡定了,他回眸,镇定的看向南宫离。

“哦,小时候她跟师姐的侍女学绣花,绣出来嫌丑,就塞给我了。没想到舒雪她还有这心思,我记得她被针扎了以后就怎么也不肯再学女红了。”南宫离善解人意的解释,云潇下意识的摸出腰畔的鸳鸯荷包,心里很是惬意。

舒雪给他的荷包确实绣工一般,不过上面穿了­精­致的琉璃珠子,针脚复杂,看得出还是很费了一番心思的,想到这里,云潇嘴角不由得啜起一丝笑,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咦——这个……”南宫离看见云潇的荷包,楞了一下,“云公子,能不能借我细看一下?”

云潇淡定的答应了。

南宫离将手上的水擦净,接过荷包细瞧了一下,突然“噗——”的笑了出来,摇头轻叹,“这丫头真胡闹。”

云潇挑眉:“南宫兄何意?”

“我若说了实话,云公子可莫要生气。”

“那是自然,我怎么会生舒雪的气。”

“这个荷包……不是舒雪绣的。”南宫离笃定,“我替舒雪师兄许轻寒疗毒期间,曾看见他绣荷包,若是没猜错,他绣的应该是就是这个。”

“……”

“不过,舒雪也不是一点没花心思,若我没猜错,这里……应该是她绣的。”南宫离看云潇脸­色­不对,自知失口,连忙安抚的指着其中一角。

云潇默然了。

南宫离指着的那一角,真是整个绣花荷包的最大败笔。

事后。

“舒雪,我一直忘了问你,你是怎么想起来给我绣鸳鸯的?”云潇微笑着,做不经意状问起。

“什么鸳鸯啊,俗不俗啊,笨,那明明是仙鹤好不好!”

“……”

“仙鹤,应该是白­色­的吧,你看,你这个可是彩­色­的……”

“呃……本来是仙鹤的,后来绣错了……”江舒雪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越来越不足。

“自己绣的怎么会绣错了呢?”云潇的声音依然温柔。

“那是因为……因为……”

“不过,你绣的荷包我都喜欢。”

“呵呵……喜欢就好……”

“所以,再帮我绣一个吧,这次就绣仙鹤的。”

“哦……啊?等一下……”

该死的,师兄啊,我不是明明已经绣了个仙鹤爪子上去了吗,你怎么给我补成鸳鸯了,讨厌啊啊啊!

远处,某疗伤圣地。

许轻寒在灯下看书。

夭夜沉着脸进来,站在许轻寒面前,开始动作熟练的脱衣服。

许轻寒放下书,将外衣接过,看见血迹,楞了一下,立刻紧张的道:“哪里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

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的声音。

“又和别人动手了?破了这么大一块!把针给我,我帮你补一下。”

“麻烦,扔了买新的不就行了。”嘴里嘟囔着,少年还是听话的把破掉的衣衫和针线一起递了过去。

“快进被窝里去,没穿衣服小心着凉了。”许轻寒扫了一眼少年光着的上身,皱眉。

“喂,警告你啊,补衣服就补衣服,别闲着没事在上面绣花,上次害的我被那帮混蛋嘲笑了整整一天!”钻进被窝的少年瞪了许轻寒一眼。

许轻寒好脾气的笑了笑,没说话。

过去给江舒雪补衣服,因为那丫头爱臭美,一定要绣上花把补过的地方遮盖住才肯穿,久而久之,许轻寒就养成了补完衣服顺手绣两朵花的习惯,他会绣牡丹,水仙,梅花,兰草等等等等十几种花卉,可惜现在身边只有夭夜这别扭孩子,徒有妙手,却无用武之地,实在有些手痒。

“那个,上次你给那丫头绣的鸭子荷包还不错,我的荷包被刮破了,你也给我弄一个吧!”少年又伸头喊了一句。

许轻寒瞪他:“那是鸳鸯,是舒雪拿去送给云公子的,你凑什么热闹!”

“哼!”

数天后,夭夜腰间挂着许轻寒给他的鸭子荷包,雄赳赳气昂昂,踌躇满志­干­净利落的将一­干­对手打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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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药师谷待了十来天,江舒雪拖着残躯终于泪汪汪的绣完了所谓的仙鹤荷包,哼哼唧唧的递给云潇。

云潇接过,看也没看,直接佩戴上去。倒是南宫离有些看不过去,小声道:“云公子,这个……赌气也没必要这样,这个荷包让外人看见,实在于你颜面……”

“南宫兄多虑了。”云潇笑的温文尔雅。

南宫离默然离去。

两人临走的那一天,南宫离将他们送至谷外,江舒雪眼巴巴的看着南宫离:“阿离哥哥,你身体不好,送到这里就行了,快回去吧,我有时间就会来看你。”

南宫离微笑:“好,那我就在谷中等你。”

他转头对云潇笑道:“云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潇看了他一眼,随南宫离走到一边。

“我想了这几日,觉得云公子对我似乎有些误会。”南宫离开口低声道,见云潇皱眉,立刻摆了摆手,示意云潇听他说完。

“我父母早亡,是师父救回来的。因为从小和舒雪一起长大,情分自然不同些。云公子,你是谷外之人,药师谷是个什么地方你并不了解,这里是外人无法窥探的地方,不属于这里的人,终究不属于这里,而属于这里的人,纵然有一日出了谷,身上依然有着药师谷的烙印……”

云潇静静的看着他,似乎已经有些明白。

南宫离轻声笑了笑:“就像师姐,她出了谷,嫁给了舒雪的爹,但最终,还是得回到谷中来。天下之大,可除了药师谷,我们没有地方可以去。我永远,都注定只能是药师谷的南宫离而已。可舒雪不同,舒雪不属于药师谷,药师谷太清冷太安静,她在这里是呆不下去,她是属于外面的世界。”

“我明白。”云潇点点头,南宫离说这些话,无非是想告诉自己,他和舒雪情分再深,也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可能和自己争夺什么。

南宫离微笑,他的笑容有一种宁静的,令人安心的味道:“我很喜欢舒雪,我把她当做妹妹,这世上唯一还活着的亲人,我希望她能一辈子开心的生活下去。”

他垂下眼睫,想了想,又道:“药师谷的人,没有能力去管外面的事情,我能做的,无非是替舒雪为她师兄疗毒,给她一个难过的时候可以去的地方。现在她练了九道流雪剑,这是师姐生前一直不希望看到的,但是我也知道,舒雪没有办法,她已经入了江湖,卷入的武烟阁的纷争,她太过单纯,心软,一个人扛不住那么多人的算计与利用……”

“南宫兄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她。”云潇打断了他的话,微笑,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优雅和自信。

南宫离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华贵的衣衫,优雅的气质,俊美的容貌,还有身后那炙手可热的权势。

这是一个有力量保护自己喜欢的人的男子,他有着最锋利的刀刃去对抗世间的险恶,他有着最温柔的笑容去安抚舒雪的脆弱,被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子爱着,舒雪,真的很幸运……

自己,也可以放心了吧。

于是,他也微笑起来,对云潇郑重一揖。

舒雪没有亲人,我是她最后的亲人,但我没有力量去保护她,那么,就把舒雪托付给你。

云潇也正­色­回礼,他知道,这一揖的分量。

此生,定不负君意。

“云潇,阿离哥哥和你说什么了啊?”两人骑着马渐行渐远,江舒雪有些好奇。

云潇笑而不答转而道:“你后面可有什么安排?”

“不知道啊,阿玄在外面等着我,先找到他再说吧,听阿玄的意思,秀墀似乎想要让我先回去一趟。”

“嗯,这样的话……舒雪,秀墀恐怕要着手推你为武烟阁阁主了。”

“你怎么知道?”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想先告诉我,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不想当。”

“这恐怕由不得你。”

“那……嗯,那到时候让阿玄给秀墀去封信,跟他摊牌算了。”

“你准备怎么说?”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怎么样,这么说很好吧?”

“呃……”

初春时节,武烟阁明月燕子楼内,秀墀拆开一份信,细细读完,沉默良久,对旁边的另外三位楼主开口道:“她同意了。”

三位楼主彼此对望,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复杂。

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了,久的几乎有些麻木。

但他们终究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传承百年的江湖圣地武烟阁,在三十年的沉寂后,终于又将迎来新的主人。

整个武烟阁为了即将来临的那一天,以惊人的效率行动起来。

众人散去后,掌管各地消息情报的晚香红叶楼主,红叶浅笑道:“不知秀墀这次你又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七小姐这么痛快就答应下来,省了我们好一番功夫。”

秀墀面无表情的看了红叶一眼,将怀里的信扔给她:“想知道,就自己看吧。”

说吧,转身离去。

红叶挑了挑眉,嘴角啜着一丝柔美的笑,用春葱般的玉手将信打开,只看了一眼,便僵住。

信上只有一句话:“月钱升三倍,我就当阁主。”

“舒雪,你那么写是不是有些无理?”云潇问道。

“嘿嘿,才不会,秀墀那个家伙,只要自己的目的达成,他才不管我是有理无理呢,何况,我那么写,是很有道理滴,一呢,表明了我的立场:我做了阁主之后不准备抢楼主的权力,这也省的那几个人在那里算计我,二呢,告诉他们,我不在乎这个阁主的名号,别想着日后用这个来威胁我,三呢……嗯,我最近突然发现,和你比起来我好穷啊,搞的我太没面子了……一定要给我涨月钱以后好养家啊!”

云潇的铁卫五:“呃……”

云潇的铁卫七:“啊……”

云潇的铁卫九:“哦……看来咱们未来的当家主母很会过日子啊!”

云潇的铁卫十一:“那个……夫人,能不能也给我们涨一下月钱啊?涨两倍就行,我不贪心的……”

所谓江湖□

又是一年春天,江南水绿,只见数骑匆匆而过,马蹄敲在青石板路上,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卖花的小姑娘猝不及防,眼见奔马朝自己冲来,吓得脸­色­煞白,紧紧闭上眼睛,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竟好似飞上了天,差点没叫出声来。

待重新脚触实地,小姑娘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劲装男子松开她的衣领,方才便是他将自己拎起避开了奔马。

“多谢这位大侠相救……”她松了口气,膝盖有些发软,急忙向出手救她的男子道谢,南方女儿特有的糯软声音甜甜的,那男子脸上微红,转开脸去:“不用谢我,谢我家公子便是。”

小姑娘偷眼瞧去,只见不远处立着一个俊美的华衣公子,手摇折扇,正在和人说话,仿佛是感到她的目光,便侧过脸对她微微一笑。

和他说话的却是刚才当街纵马中的一个,那人虎背熊腰,看上去面容颇威武可怖,不知怎么的,在那位温文尔雅的公子面前却显得有几分畏惧,额头上竟冒出汗来。

不一会儿,那雄壮男子朝她走过来,尴尬的挤出一个笑容,对她连声道歉,末了,还赔了她五两银子。

小姑娘虽胆小,却也有几分见识,知道那人是看在那位俊俏的华衣公子面子上才会对她这么一个低贱的卖花女如此,于是,待那男子走后,微微有些害羞的上前去道谢,顺便从篮子里挑了两朵最好的栀子花送给那位年轻公子。

那位年轻公子看上去有些惊愕,但还是笑着接受了。

“敢问恩公高姓大名,今日恩公出手相救,容小女子在菩萨面前烧两柱香,替恩公积些善缘……”小姑娘盯着脚上的绣花鞋,轻声道。

“不过举手之劳,姑娘太客气了……”

“喂,你家恩公姓江,名舒雪,因为八字不好,便取了个女子的名儿,算命的说了,你恩公犯了天讳,一生多灾多难,小姑娘记好了哦,回去一定要替他立个牌位日日烧两柱香好消灾……”旁边的一个白衣人突然出声道,他带着面纱,声音清脆柔和,身形稍显单薄,倒有几分像女子,只是腰间也配着一把长剑,说明此人亦是江湖中人。

小姑娘楞了一下,只听那人又开口对小姑娘身后的劲装男子道:“阿七,方才见你碰到了这姑娘的手,唔,虽说是情急,但你身为­精­英铁卫,最讲究言行举止,你既然摸了人家的手,可就要对人家负责,去,送小姑娘回家,顺便拜见一下人家父母高堂,至于聘礼,我们……唔唔……”

那华衣公子不知何时已站在那白衣人身边,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回头对已经听傻掉的的小姑娘笑了笑:“莫要当真,他开玩笑的,阿七,送这位姑娘回去。”

“公子……”那劲装男子哀嚎一声,见自己公子恍若未闻,只得从命。

“舒雪,才一见面,你又胡闹。”见阿七将那小姑娘送出去,云潇回过头来,松开手,轻声道。

“哼,谁叫某人桃花满天飞……”白衣男装打扮的江舒雪哼了一声,转开话题,“小小的崆峒派也敢当街纵马,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这次我定要他们好看!”

“小姐,请三思,眼下人手还没到齐,光凭我们几个想将灭了崆峒派还有些难度,是不是再等两天?”江舒雪身后一个陌生青年恭敬道,看样子是她的跟班。

云潇听见了,默默的看向江舒雪。

江舒雪脸­色­僵了僵,好像想说什么,最后也只得撇撇嘴,尴尬的道:“啊,你看,这就是用杀手充当护卫的痛苦。”

云潇了然一笑,轻声道:“这次论武大会,武烟阁只派了你一个?”

“唔,我一个就够了,阁里年轻一辈我最厉害的嘛。”江舒雪很得意。

云潇微微皱眉:“秀墀准备在之后宣布你继承阁主之位吧,那你这次压力不小,起码也要进入论武大会的前五位啊。”

江舒雪却不以为意:“前五,云潇,你太小看我了,凭九道流雪剑,进前三位都没问题,对了,你这次也参加吗?”

轻轻笑了一声,云潇小声道:“你闭关那年我已经参加了,今年不过是应邀来观礼罢了。”

“哦,那就好,我可不想跟你比,你要是输了,岂不是很丢脸嘿嘿……”

“这么有自信?”云潇有些好笑,“江湖卧虎藏龙,英才辈出,你若是在这里栽了跟头,来日继承武烟阁也会招来闲话,毕竟历任武烟阁阁主在武功上的造诣都是有目共睹的。”

杨柳风寒,杏花春暖。

云潇华衣锦绣,风采逼人,江舒雪白衣胜雪,容颜清绝,两人并肩而行,言笑晏晏,不觉醉倒了往来过客。

若不是这两人身后跟着的尾巴……

这个,云潇身后,齐刷刷的跟着一列黑衣人。

那个,江舒雪身后,齐刷刷的跟着一列白衣人。

黑衣的是享誉江湖的­精­锐护卫——天云帝乡十八铁卫。

白衣的是闻名­色­变的­精­锐杀手——武烟阁明月燕子楼七绝杀,目前兼任江舒雪的临时护卫。

只听后面。

武烟阁资深杀手兼临时护卫甲抱怨:“­奶­­奶­的,老子可是杀手,穿的这么显眼­骚­包,日后在道上传出去,咱还混不混了啊!”

天云帝乡资深护卫甲沉默:“……”

武烟阁资深杀手兼临时护卫乙淡定:“白天穿白衣,晚上穿黑衣,七小姐的做法没有问题,你还太­嫩­。”

天云帝乡资深护卫乙沉默:“……”

武烟阁资深杀手兼临时护卫丙高深莫测的远目:“唉,看来你们都没有领会到七小姐的深意啊……”

天云帝乡资深护卫丙沉默:“……”

前面。

“舒雪,你的人怎么都清一­色­穿白?”走在前面的云潇挑眉。

“呵呵呵呵呵,云潇于问了啊,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其中大有深意,要知道我们武烟阁和‘风雷’这种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是不一样的,武烟阁传承百年,一向奉公守法,洁身自爱,是绝对的良民,只是最近几年‘风雷’频频作恶,江湖人谈之­色­变,某些地方竟然将我武烟阁明月燕子楼和风雷混为一谈,视我们如狼如虎……为了显示我们之间的区别,我决定让明月燕子楼的杀手以后都穿白衣,彰显我武烟阁昭昭之心,可鉴日月……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

“白衣风雅!”跟在后面的铁卫和江舒雪异口同声道。

“咦——”江舒雪楞了一下,回头看了看云潇的铁卫,然后欣慰的笑着拍了拍云潇的肩,“几日未见,云潇你的铁卫们品位见涨啊!”

她双手握拳:“白衣风雅,果然是人所周知的事实!”

云潇:“……

一阵沉默,然后——

武烟阁资深杀手甲小声道:“听说七小姐上次还要求十墟的前辈杀完人后在原地留一朵新鲜梅花……”

乙淡定:“是啊,那次十墟中的老三忘了留,回来被七小姐扣了酬金不说,还罚他采了整整十斤的花瓣。”

丙拉下脸:“最惨的是十墟的老四,任务­干­净利落的完成后,偏偏为了采梅花,翻人家的墙,被当做小偷被狗追出去五里路……”

丁哀嚎:“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再看前面。

江舒雪继续侃侃而谈:“当然,为了在江湖中重新塑造武烟阁的形象,我还有很多其他的好办法,除了十墟的过处留花,我准备让九煞杀掉目标后留下一句风雅的诗词,不过,鉴于他们目前的书法水平还跟不上,这个计划暂时还不能实行,我已经让阿玄去找书法大师了,对了,我比较喜欢草书……”

云潇:“……”

再看后面。

众人:“……”

武烟阁甲乙丙丁异口同声问:“你们家公子何时娶我家七小姐过门?”

天云帝乡甲乙丙丁异口同声答:“舒雪小姐年华尚好,整个江湖正翘首以盼,嫁娶之事,无需着急!”

江南桃花坞举行的论武大会每两年一次,由各大门派和声名显赫地位稳固的武林名宿联合发帖,邀请近些年江湖上的青年俊杰们参加,由于这场论武大会颇有影响力,江湖百花谱,江湖名家谱,江湖兵器谱,十大高手等等这类排行都和论武大会关系紧密,算的上江湖数一数二的盛事。

每到这时,各大门派的掌门人虽然不能上场,却一个个都卯足了力气好把自家弟子捧上去,这可是关乎面子的重要问题,连武当少林这样的武林泰山北斗,也不能免俗。

云潇那年一路顺利过关,只是最后一个大意折在了武当掌门清虚道长的关门弟子骆远山的剑下,未能折桂,颇令人扼腕。

于是,武当掌门捋须长叹:“云公子不过弱冠,已和劣徒不相上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三十多岁的骆远山憨厚一笑:“云公子的刀真的很厉害!”

眼红者:“废话,就云潇那小身板,怎么是骆远山那个粗汉的对手,没被打飞已经不错了,依我之见……”

初出茅庐的江湖女侠们:“哇,那就是天云帝乡的少主啊,长得好好看啊,骆远山这个混蛋,笨手笨脚的把人家打伤了你赔得起吗!”

云潇整了整衣衫,谦逊含笑:“江湖果然卧虎藏龙,英雄辈出,与之相比在下不过井底之蛙,骆兄技高一筹,在下输的心服口服。”

众铁卫辩解:“喂,公子,你明明是故意输的。”

云潇转过身,淡定道:“岂不闻高处不胜寒。”

于是,众铁卫一起将目光投向那位站在高处很胜寒正嘿嘿憨笑着的骆某,然后再回头赞叹:“公子,你太过分了!”

云潇已经过分完了,继承了天云帝乡的他以后也没有过分的机会了。

这一次,轮到江舒雪上场。

她是个厚道人,不像云潇,处心积虑拣个老实人推上去做挡箭牌。

于是。

第一场胜,第二场胜,第三场胜……

以白衣胜雪,宛若洛神转世的风雅姿态一路狂飙着胜下去,江舒雪这个名字一日比一日响亮起来。

“人家的名字好听嘛!”江舒雪不以为意。

“是啊是啊,七小姐,你的名字最好听啊最好听……那个,既然你的名字已经这么响亮了,明天能不能别撒花瓣了啊?”这几日采花菜的手软的众杀手狗腿的道。

“唔,明日决战,换个新鲜的,那云潇,到时候你在一边为我弹琴吧!”

“舒雪想要配什么曲子?”云潇永远淡定,他身后,是众护卫众杀手崇拜的眼神!

翌日。

一曲高山流水,一剑醉里桃花。

论武大会尘埃落定。

秀墀的目的完美达成,江舒雪声名鹊起,一举跻身江湖十大高手,江湖十大剑客,另外,在江湖名花谱上也位居第二,一时间可谓风头无两。

只是江舒雪很不满,云潇也很不满。

江舒雪不满:“最后那个笨蛋,居然还没等云潇的曲子弹完就被我踢飞了,讨厌!”

云潇微笑:“舒雪,把唐门三公子,慕容少侠,卿少侠和……送你的礼物给我看看好吗?”

接过,抱走,然后扔到铁卫阿七怀里:“给你一炷香时间,让它们在这个世上永远消失!”

阿七肃然:“公子请放心,我必当竭尽全力!”

三日后,唐门三公子,慕容少侠,卿少侠和……等等数位青年俊杰在黑巷子里被人偷袭得手,一顿拳打脚踢伺候之后,剥的光光的塞进麻袋,扔进了当地最大的青楼里。

天云帝乡众铁卫和武烟阁众杀手汇聚一堂,把酒言欢:“兄弟,这次­干­的不错,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日后还要照应则个,来,­干­杯!”

卷土重来的谢少

此后一个多月内,关于江舒雪的消息令人目不暇接。

斩杀江湖四大门派悬赏已久的恶徒孙青虹,打败来大胤游历外加挑衅的西武顶尖高手拓跋野枫,被隐居已久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山中老人请去一夜畅谈……

每一件都足以轰动江湖。

据说,那日一剑凌空,孙青虹血溅三尺,江舒雪还剑入鞘,提笔略微勾勒,就着扇面上的斑斑血迹妖娆出一树灼灼桃花……

据说,那日刀剑相错,白衣少女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笑嫣然间,拓跋野枫寒光逼人的满雪刀黯然失­色­……

据说,那日杏花微雨,与山中老人一夜长谈后,少女推开门,撑着一柄紫竹伞悠闲漫步在林间露中,她身后,数只仙鹤高傲的翩然远翔……

据说……

江舒雪这个名字,从此成为江湖上最为风雅绝艳的遐想……

终于,武烟阁三十年没有阁主的尴尬局面宣告结束。

以秀墀为首,四大楼主联合发布消息,五月初七,将于临安江家的红枫山庄,为江舒雪举行武烟阁阁主继承仪式。

江湖震动,武烟阁发出的英雄帖几乎一瞬间千金难求。

二八年华,容颜清艳,风采无双,又身为炙手可热的武烟阁阁主,佳人如此,各路少侠们的心立刻沸腾了,再加上自家长辈的怂恿,一时间,前往临安的路上尘土飞扬。

据说,江舒雪此女偏爱纯­色­白马,于是,各地的白马被哄抢一空,实在买不到白马的少侠们只好用买来大盒香粉拍在自己的坐骑上。

据说,江舒雪此女喜欢年轻剑客,于是,相识的少侠们偶遇后常常出现如此对话:

“XX兄,你不是管用流星锤的吗,怎么也挎着把剑?”

据说,江舒雪此女青睐优雅的名字,于是。

“彭虎兄,好久不见,来,与小弟喝一杯如何?”

“贤弟,莫要乱喊,我现在已改名为东方云隐,旧名莫要再提……”

“呃,东方兄……”

据说,江舒雪此女……

小道消息源源不断的传来,江舒雪独自一人在西子湖畔听琴,江舒雪独自一人在断桥夜­色­里吹箫,江舒雪独自一人在……江舒雪寂寞而绝艳的身影让每一个少侠为之心碎,可惜每次都是事后收到消息,知道那一天,听闻江舒雪正在落日楼头品茗,擦拳磨掌已久的各路少侠立刻一窝蜂涌去,差点没将落日楼的栏杆挤断,待最后一人杀出血路,整理好被撕破的衣冠,故作风流的施展轻功跃上传说中江舒雪所在的雅间时,只看见小二在里面忙着收拾打扫,桌上满满一盘鸭骨头……

江舒雪很无聊,她打了个哈切,看了身旁的人一眼,问道:“下一家去哪?”

“临仙阁。”那个相貌平平却目光锐利的年轻人恭敬道,“那家茶阁的主人出三千两银子请小姐去喝茶。”

“光喝茶没意思,让他备些点心好了。”江舒雪撅嘴。

她扭头道:“阿玄,秀墀这个家伙真是太­奸­诈了,居然利用我这个阁主给他赚钱!”

黑衣护卫沉声道:“小姐,身为阁主您有责任为武烟阁赚钱。”

“可是,秀墀原来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当阁主只需要在有事的时候走个场,没事的时候吃吃喝喝就行了的……”江舒雪不忿。

阿玄:“……”

众人:“……”

原来武烟阁阁主就是个摆设啊!

“算了,反正赚来的钱我也有份,不和他计较了。”江舒雪挥了挥手,“我们去那个什么茶楼吧。”

临仙阁内。

熏香幽雅,琴声渺渺,珠帘外,泉水叮咚。

“我想喝茉莉花茶。”江舒雪坐下来,眼巴巴的看着那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

“小姐,你应该喝青眉珠。”

“为什么,它很喝吗?明明很苦的。”

“因为喝青眉珠很风雅。”

“胡说,你别想骗我!”

“好吧,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这个最贵。要知道,这家的主人请小姐来,就是为了把他家的青眉珠名气打响的……”年轻人面无表情的道。

“……”江舒雪撅嘴。

嗯,自从江舒雪在论武大会的种种风雅事传到秀墀先生耳里后,明月燕子楼楼主立刻显示出他身为四大楼主之首绝非偶然,他和掌管钱财的一位柳楼主商量后,达成共识,柳阁主派出他的心腹爱将,也就是这位年轻人,前去协助江舒雪处理各项日常事宜。

作为武烟阁的­精­英,这位自称“小董”的年轻人显然见多识广,淡定的接受了江舒雪的种种癖好,然后开始以极高的效率联系了当地各大茶楼,酒楼,点心铺,衣料铺,首饰铺……然后,江舒雪按照他的要求对其中出价最高的店家表示自己的欣赏……

这一天,云潇收到了江舒雪的信。

“……

云潇,我不喜欢吃那家点心铺的什么富贵花开金玉满堂糕,我想吃杏仁酥,我不喜欢那个首饰店的西域宝石攒花面纱,我想要那个明珠鲛纱,我不喜欢那家酒楼的“朱颜”,我想喝桂花米酒,我不喜欢那家衣料铺的凤凰云绫,我就想要一匹普通的描画白绢……小董总是跟我对着­干­,好讨厌啊,逼我吃不喜欢的,喝不喜欢的,穿不喜欢的,用不喜欢的,云潇你快来救救我吧……”

云潇看到这里,笑了笑,对铁卫道:“把这上面舒雪想要的东西抄下来录成单子,派人去买。”

铁卫领命而去。

云潇低头继续看信,突然面­色­一僵,扬声道:“回来!”

“公子?”被唤回的铁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试探道。

“刚才吩咐的事儿先放一边,你,立刻和红香苑管事儿的通个气……警告她们不得胡作非为……”

“红……红香?”铁卫目瞪口呆。

云潇不再解释,只将他打发出去,然后对着江舒雪的来信抚额。

“……我昨天和小董吵了一架,我跟他说有本事去给我找一家青楼,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好像找的还是这里最有名的红香苑,云潇,小董说人不风流枉少年的,如果我只是去那里逛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江舒雪就这样晃悠晃悠着,晃悠到了五月初六。

临安城内,一个青年牵着匹白马,慢慢走在街上。

他英气勃勃的脸上有些焦虑,又有些失落,不时的看向江家的红枫山庄,口中念念有词:“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有远者。我可以往,彼可以来,曰通……可以往,难以返,曰挂;挂形者,敌无备,出而胜之;敌有备,出而不胜,难以返,不利。我出而不利,彼出而不利,曰支;支形者,敌虽利我,我无出也;引而去之,令敌半出而击之……”

旁边的人纷纷向他投去诧异的眼光,纷纷避之不及,显然是将这个英气逼人的年轻人当成了疯子。

嗯,这位走火入魔状的年轻人,就是谢天骄谢大少。

此前在与离国的洛城一战中,谢天骄因为表现出众,第一个杀入城内,立下大功,除了照例的封赏外,白昌毅还派他回京公­干­,等于是给他放了一个长假。

临行前,白昌毅意味深长的将一个严严实实的包裹递给他,算是临行礼物。

到现在谢天骄还记得那位深得全军敬爱的将军的话:“天骄,我白昌毅十四岁从军,硬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这个是我此生最珍贵的宝物,现在,我将它传给你……”

这个,是什么呢?

双手毕恭毕敬的接过,打开一看,谢天骄默然:大胤军中将士人手一册的必备读物《孙子兵法》。

“将军,我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倒背如流了……”

“呵呵,是吗?天骄啊,这个是我当年亲手抄的,意义重大啊,那时我刚成为你伯父的偏将……”于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将军……”谢天骄打断了白昌毅的回忆,搔了搔耳朵,“我以为您现在的字已经够丑的了,没想以前的还要难看……”

“……”

“臭小子,拿去好好研读,这里面的东西够你受用的呢,给我看清楚了!”白昌毅咆哮着拎起谢天骄的领子,把书凑到他面前,“看出不同来了吗?”

“嗯……看出来了一点不同……”

“说说看!”白昌毅满意的松开手。

谢天骄揉了揉脖子,指着其中一处道:“这里有个错别字!”

“……”

回到长安,遇到回京述职的堂兄,一日喝醉,谢天骄便向两位兄长倾诉了自己那悲惨的恋情。那两个家伙狠狠嘲笑他一番后,自告奋勇替他出主意。

谢家是名将世家,骨子里有着消磨不掉的铁血与悍勇,于是,那两个家伙的主意都难以避免的带有谢家的痕迹。

譬如,他大哥提议由他带着一帮弟兄假装匪徒,绑架江舒雪,然后,谢天骄从天而降,上演一段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狗血戏码。

谢天骄摸着下巴,半晌才道:“大哥,据我所知她的跟班都是江湖杀手榜上赫赫有名的家伙……让伯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于心何忍……”

又譬如,他二哥提议乘着江舒雪落单的时候,谢天骄骑着“踏影”来一出抢亲,霸王硬上弓,由于他二哥常年驻扎在大胤与西武边境,对这个原产于西武的风俗相当了解,提出了不少相当专业的意见。

谢天骄心痒了半天,还是作罢,小声道:“我……我打不过她……”

于是,被鄙视:“怕啥,大不了她将你霸王硬上弓了呗!这事儿,哥哥我在西武见多了……”

于是,谢天骄才知道,在西武,常常发生前去抢亲的男子被被抢的女子反压的乌龙事件,他偷偷打量了一下自家两位哥哥,生的那小模样,唔,不知道有没有被霸王过……

打了个哆嗦,西武好可怕啊!

和自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两位兄长商讨了很久也没啥结果,彼时江舒雪的名头已经一日胜似一日,每每听到那个名字,谢天骄心里就和猫抓似的别扭,那点小心思终归被他伯父知道了。

于是,大胤第一将军谢厉海冷哼一声:“这点小事都搞不定,白跟我学了那么多年兵法。”

一时间,醍醐灌顶,谢天骄立刻翻出白昌毅送他的手抄本孙子兵法,研读一夜后,兴冲冲的出发去临安江家。

孙子曰:知彼知已者,百战不殆。

于是,经过漫长的思考和观察,谢天骄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处于对江舒雪的了解,他必须改变形象。

含泪换下惯穿的窄袖箭袍,换上一袭飘逸云衫,因为箭袍虽然利落,却不够雅致。

含泪收起自己的心爱长枪,在腰间别了一支玉笛,因为,江舒雪曾好几次嘲笑他的爱枪“锁河山”煞气重。

含泪卸下“踏影”身上军中制式的马具,换上最近流行的镶金嵌玉的八宝天星鞍,还在“踏影”漂亮的马鬃剪了几个花哨的梅花瓣,期间差点没被愤怒的“踏影”踩死。

我容易么我,谢天骄仰天长啸!

为了增添自己身上的风雅气息,谢天骄每天早上去九弦阁赶着喝早上的第一道茶,江舒雪曾说过这时的茶,水质最好,沏出的茶最香,配着阁中琴师的曲子品茗,乃人生一大乐事。

九弦阁的阁主是个爱茶如命的老头子,和江舒雪一样的毛病,平生最恨那些牛饮的家伙,谢天骄第一天去,椅子还没坐热就被赶了出去,因为他坐势太粗鲁手言辞太粗俗说话声音太大……最不可饶恕的是,他喝茶居然敢牛饮!

谢天骄很委屈,他为了抢第一道茶,天没亮就爬起来,还要花力气把其他竞争者赶走,口渴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不过是连喝了三杯茶而已,要知道,若是他那两个兄长来了,一定直接把茶壶抢来往嘴里灌了。

腹诽归腹诽,谢天骄是顽强的,在九弦阁门口晃悠了好几天,终于成功的感动了九弦阁阁主,被拎进去好好教导了一番,总算对茶道有了些了解,也能在人前胡诌两句,谢天骄满意的走了。

同样的方法搞定了乐律,书画,对这些江舒雪最热衷的风雅之事有了大致的了解,谢天骄信心满满的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计划。

打量了一下四周。

远处,火树银花,热闹非凡。

脚边,河水潺潺,杨柳青青。

这便是所谓的“月下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据说,这种场景下展开的战斗,结果以胜利居多,哦不不,打仗打习惯了,应该说,这种场景下会面的男女,终成眷属的居多。

夜风中,谢天骄身上的白衣飘飞,折扇当胸,玉笛横斜,远看,好一个风流俊俏的公子,比之云潇,也不差什么。

近看……呃……还是别看了吧……

江舒雪捏着手上的字条,一路施展轻功,悄然落下,远远看见一个玉树临风的白衣男子背着自己,站在河边,轻轻一笑,曼声吟道。

“‘闻君芳泽,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南淮河畔,金柳梢下,踏月相会。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请问公子可是留此书之人”

只见那人轻叹一声:“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渌波。舒雪,数月未见,你越发令人惊艳了……”然后,他缓缓转过身,一边不动声­色­将手上捏着的洛神赋小抄藏在袖子里,一边取出玉笛,放在­唇­边,瞅着呆若木­鸡­的江舒雪无限风情的微微一笑。

“……”一阵沉默,然后——

“谢-天-骄!”江舒雪的喝声将谢天骄吓的一个激灵,练了许久的微笑当即无影无踪,只听“啪——”的轻轻一声,玉笛摔在了地上。

然后……

江南今年的新调《醉颜东风》悠扬的飘散在河面上。

江舒雪面无表情的看着谢天骄,谢天骄不知所措的抓着手中的笛子,半晌,他扭过头,冲着­阴­影大喊:“靠,我笛子都摔断了,你还吹个头啊!”

请来的乐师被吓跑了。

“咯吱咯吱——”疑似咬牙切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谢天骄僵硬的一点一点回过头,竭力挤出一个笑容:“舒雪,今天月­色­不错,不如我们……”

“谢天骄你个混蛋,敢跟我装神弄鬼,亏我看了字条还以为是个对我心生仰慕的风流人物,结果是你这个白痴,你害死我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知不知道,被云潇发现了他一定会要好看……”江舒雪蹦过去一把揪住谢天骄的领口死命摇。

谢天骄听见“……心生仰慕……”几个字,差点没脱口而出:老子我对你也是心生仰慕好不好!

还好神智清醒,没说出来,好不容易挣脱江舒雪,他想起什么似的,七手八脚从怀里掏出一本被揉皱成一团的诗集,塞到江舒雪手里。

“给你……”

“啊?这是啥?”

谢天骄一把拉住江舒雪的手,哗啦哗啦翻着书页,突然伸手一指:“你……你……看这里。”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你什么意思啊?”江舒雪奇怪的看着谢天骄。

“你不懂?”谢天骄有些伤心,还有些急躁。

“你才不懂呢,这诗我八岁就倒背如流了,要不要给你试试看……”江舒雪不忿。

“那……这个你该懂了吧……”谢天骄只做未闻,几乎急切的哗啦哗啦翻着书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废话,关雎嘛,小孩子都懂的,你到底要­干­嘛啊……我说……”江舒雪一边伸头看一边不屑的道。

谢天骄一把夺过江舒雪手中的诗集,仿佛有着深仇大恨一般用力翻着,只听“呲啦——”一声, 一页纸被撕下一般,“闭嘴,你……你给我看清楚了,这个!”他突然指着其中一页大喝道,把江舒雪吓了一跳。

“­干­嘛啊……这么凶,‘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江舒雪嘟囔着,突然身子一僵,霍然抬头看向谢天骄。

谢天骄剧烈喘息着,心中酸甜苦辣搅和成了一团,他死死盯着江舒雪,没有吭声。

“你……不会吧?”江舒雪抿了抿­唇­,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就会!”谢天骄向前逼近。

“……那个……哎呀,我说你都这么大了,没事学什么诗,怎么想起来的……那个我……”江舒雪打了个哈哈,­干­笑着转身要跑,却被一把拉住。

“舒雪……”谢天骄危险的眯了眯眼,“装傻可就没意思了……”

“……”江舒雪低下头。

谢天骄又朝她逼近一步,手,迟疑着,放在她肩膀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道:“那些话……都是我想跟你说的。”苦笑了一下,他有几分自嘲的继续道,“准备了很久,虽然好像还是被我个搞砸了……”

江舒雪缓缓蹲下,小碎步从谢天骄的手下挪出来,然后站起来,想溜走,却被拦住。

谢天骄目光灼灼的望着江舒雪,伸手想去搭她的肩膀。

江舒雪也望着他,谢天骄的眼睛很大,很明亮,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期盼,向她伸来手臂如同绷紧的弦,透着紧张和手足无措……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措辞。

“那个……谢天骄……”她有些心慌的看见谢天骄眼中的火焰瞬间亮了一下,后面的话脱口而出。

然后,她看见谢天骄眼睛里的火就这样一下子黯淡了,伸出手臂带着一种无可挽回的失望,就这样僵在半空中,仿佛失去了方向,然后……慢慢的垂下去。

心里突然酸酸的,可微弱的话音还在风中未及飘散。

“呃,我喜欢云潇……你知道的吧……”

黯然销魂

江舒雪想,其实,今晚就是传说的那啥皎月当空,夜凉如水,千里飞霜……吧。

一阵风吹过,拂起她的发丝,她把目光拉远,拉远,再拉远……因为不能去看谢天骄此刻的表情,就连想象也不能……

然而,下一刻。

“我……知道。”青年的声音轻轻的响起,仿佛蒙着一层暗沉的雾霭。

江舒雪一怔,不由自主的看向谢天骄。

他的头微微低下,看不清眼睛里的情绪。

“云潇……好吧,那小子其实也不错虽然和我不能比但配你绰绰有余了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我就是觉得有一点点没面子而已想我谢天骄从小到大……”谢天骄挤出一个笑容,越说越快,到最后江舒雪几乎跟不上他的语速。

“呃……谢天骄,我发现一件事。”

谢天骄停止了他的滔滔不绝,沉默了一下,吸了吸鼻子,然后小声问道:“什么?”

“就是……你闭气的功夫见长……一口气说那么多话都没有憋死啊……”江舒雪­干­笑。响亮的笑声在宁静的夜里突兀而单薄。

谢天骄没有笑,只是定定的看着她,不说话。

江舒雪的笑声小了下去。

“呃……哭了?不会吧?”她踌躇着伸手去摸谢天骄的脸。

“我真想掐死你!”谢天骄挥开她的手,咬牙切齿,“我怎么会,怎么会看上你这混蛋!”

“抽风呗。”江舒雪小声道,和之前谢天骄那个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相比,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让她感到更安全更亲切。

“……”

“……”

两人僵持,谢天骄突然一把拽过江舒雪的手,拖着她往外跑。

“喂,你­干­嘛?”

“你小子敢劫持良家­妇­女,你不想好了是不是?”

“我警告你啊,这里可是我们江家的地盘,你……”

“闭嘴!”谢天骄扭头冲她大吼。

江舒雪噤若寒蝉。

冲到一处小巷子里,谢天骄松开手,左右望了望,朝着一个男子大步走过去,一记手刀将他打晕,拖了回来,三下五除二开始扒他衣服。

江舒雪看的胆战心惊,颤抖道:“天骄,就算我没答应,你也用不着这么自暴自弃,何况,就算你对天下女子都伤了心,也不用找这种大叔吧,从相貌上看怎么都是你比较吃亏啊。”

“笨蛋,老子是要换衣服,这身穿的不舒服,不是老子的格调!”谢天骄一记眼刀,手上已将那人的外衣扒了下来,开始不耐烦的撕自己的神是身上那飘逸高雅的单薄白衣。

江舒雪默默地转过身,捂住眼睛。

只听“撕拉撕拉”的声音,令人遐想无限。

“好了,我们走吧。”谢天骄换上那倒霉路人的衣服,将手中的衣服揉成一团泄愤般的扔掉,昂首挺胸,英武之气顿时勃发,“我果然还是适合铁血男儿的形象啊!”

江舒雪小心看了一眼,严格来说,那衣服短了一截,并不合身,可谢天骄那种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看上去确实挺神气。

“呃……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她退后了一步。

“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你怎么也得尽一下地主之谊吧,陪我逛逛。”谢天骄不由分说又将她一把拖走。

临安的夜很繁华,谢天骄一路拖着江舒雪在夜市上东逛西逛,兴致勃勃。

“这个多少钱?”

“哎……”

“买了!”

“等一下……”

“拿着!”

“喂……”

以上对话不断重复,最后江舒雪已经麻木了。

手里拿着彩­色­面人,竹编蚂蚱,金丝糖糕,鱼形花灯,纸风车等等零零碎碎无比傻气的小玩意儿,嘴里满是谢天骄硬塞给她的乱七八糟的小吃,江舒雪拼命想挤两滴眼泪出来博取谢天骄的同情。

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块的臭豆腐,被烫的跳脚的江舒雪终于忍不住想揍他。

默默的挨了两拳,谢天骄突然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打这里吧。”

“啊?”江舒雪诧异。

“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就是打这里的。”他小声的道。

“呃……”

“说起来,每次碰到你都很倒霉,第一次被打成乌­鸡­眼,第二次被狠狠宰了一顿,第三次……总而言之,好像每次都是被你欺负呢。”谢天骄望着远处的河水,轻轻笑了起来。

“……喂,你不要用这种怨­妇­的口气和我说话好不好啊!”

“说起来你有时候真的挺过分的,原来以为,你就是这样的,可是看见你在云潇面前那么乖,我……我就很不服气,我也挺想欺压你一次的……”

“不过看起来,我大概是没机会了。”

“呵呵,现在想想,也是我太贪心了,以前那样相处,其实也不错。我知道你把我当朋友。我……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因为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以后,大概不会那样了吧,再见面……就是路人了……毕竟……不过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以后一定还会喜欢上其他人的,天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江舒雪,比你好的女孩子满大街都是嘛……”谢天骄哈哈笑起来。

“喂,说什么呢,就算有比我好的也没你份啦!不过呢,能有我这个朋友,你的运气其实也不算很差了!”江舒雪打断了他的话,大声笑起来,故作豪迈的拍了拍他的肩。

“是吗?”谢天骄转过脸,幽黑的瞳孔中顿时闪过一阵难以形容的光,“那陪好朋友去喝酒吧。”

“你小子敢灌我酒,老实交代,你到底想­干­什么?嗝——”

身边那人只是轻轻的笑。

“为什么男人都喜欢喝酒,难喝不说,喝完还醉的跟死猪似的……”

没有人回答,月­色­下,屋檐上,年轻男子盘膝坐着,仰起修长的脖颈,对着酒坛猛灌,晶莹的液体撒在脸上,脖子上,衣服上……

“舒雪,我想,我们以后还是做朋友比较好吧!”

“好啊!你等着……”醉醺醺的爬起来,冲着皎洁的明月大吼,“喂,我江舒雪要和谢天骄做一辈子好朋友!”

喊完,她就全身软软的向后倒去,被一个人接在怀里。

“我说话算数,不过,你要是还不放心,我们待会儿就再上个香让老天见个证啥的……”

“不用,我知道,你……说话算数……我们,就做一辈子朋友吧,也挺好……”

“你不是……嗝……哭了吧?”

“没有。”

“……”

夜风呼呼的吹,江舒雪觉得整个人都漂浮在云里,无比惬意。

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

“舒雪,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添烦的,我就想问一下,如果还有下辈子,你会不会喜欢我……”

“啊,下辈子啊……”

“嗯,下辈子。”

“笨,现在我也很喜欢你啊,对了,下辈子我们还要做好朋友啊,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做好朋友嘛!嘿嘿,别担心,咱俩谁跟谁啊,我是绝对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

说完那句话,江舒雪便睡着了。

陷入梦乡的那一瞬间,仿佛听见有人咬牙切齿:“混蛋,这辈子遇见你已经很倒霉了好不好,还想欺压老子到下辈子下下辈子,做梦吧你!”

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头一阵一阵痛的厉害,昨夜发生的事也稀里糊涂的搅成一团再也想不起来。

“小姐,你醒了啊?”侍女推门进来看见江舒雪坐起来,笑道,“真儿来伺候小姐洗漱。”

“哦……谢天骄呢?他昨天不是和我一起去喝酒的吗?”

“小姐是说昨夜送你回来的那位年轻公子吗?他送小姐回来后留了封信就直接走了。”

“什么?”江舒雪顿了一下,淡淡道,“这样啊。还准备邀他去观礼的,算了。”

谢天骄,虽然昨晚说我们还是朋友,可是,总有一些东西,不一样了吧。

就这样在心里留个念想,其实也不错。

*****************************************

药师谷

南宫离神­色­冷淡,对来人道:“在下之前已说过,你们主人的病,非人力可以挽回,阁下请回吧!”

谷外那蓝衣人平静道:“我家主人素闻南宫公子可妙手回春,诚心相邀,公子就不能给一个面子吗?”

“哼。”南宫离冷笑,“我娘当年好心相救,于你家主人有恩,他那时是怎么说的,现在又是怎么做的?”

“南宫公子,你就不怕……”

“小绿,送客。”南宫离冷笑一声,就要拂袖而去。

“公子请留步。”那人急忙道,“我家主人说了,若是公子不愿,也不相逼,只是,请公子将这个东西收下。”说罢,那人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毕恭毕敬的放在桌上,行了一礼,然后随南宫离的药童离去。

南宫离皱眉看着那人的身影消失,轻轻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随手拿过那本书,翻了两页,突然他浑身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手微微有些颤抖,南宫离猛的站起来,一手拿过那本书,快步朝谷中藏书阁处走去。

一夜天明,药童小绿蹑手蹑脚的走近藏书阁内,只见南宫离还在翻阅着各种典籍,秀逸的眉深深皱起,脚下案上书堆得老高。

“公子,这是你要的书,我从苏谷主屋里找到的。”

南宫离勉强笑了笑,匆匆翻开看了一遍,神­色­变得有些奇怪。

“公子?”小绿诧异道。

“小绿,去准备一下,我们明儿就出谷。”南宫离宽慰的摸了摸小绿的头,“顺路也去瞧瞧舒雪那丫头,听说她最近当了武烟阁阁主,应该挺得意的,让她给你买好吃的。”

“是,公子。”小绿笑嘻嘻的跑开了。

望着小绿蹦蹦跳跳的身影,南宫离紧紧捏着手中的书册,指节用力的有些泛白。

“还要确定一下,那不一定是真的……”

成为阁主的日子

五月初七,江舒雪正式执掌武烟阁。

所有人都在观望, 观望这个少女阁主的出项, 将给这个江湖带来什么。

【身为阁主的职责】

“阁主大人,这是阁中这三十年的账册,请检查。”

“呃……这个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阁主相信你们的忠诚和能力,不用检查了。”

“阁主大人,这是阁中专门用来存放情报的地方,请检查。”

“呃……我来看看,不错不错,对了,记得养两只猫,别让这些档案被耗子啃了……”

“阁主大人,这些是您的新护卫,您要不要亲自检验一下他们的……”

“他们吃的多吗?”

“呃……”

“吃的太多那就算了,养不起。”

“……”

成为阁主后的第一天,江舒雪被她的手下们支使的团团转,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当好不容易打发走最后一批前来向她汇报工作的分部主事后,江舒雪一ρi股坐下来,狠狠的一捶桌子:“早知道就不当这什么劳子破阁主了!”

“阁主大……”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话音未落,江舒雪就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

“阁主你个头啊,我都快累死了……呃……你是?”

站在门口的是三个人,这个不重要。

是三个男人,这个也不重要。

是三个青年,中年,老年年龄各异的男人,这个也不重要。

是剑奴纯钧,听剑大师泊涯子和明月燕子楼楼主秀墀。

这个很重要。

“秀墀!”江舒雪冷静下来,沉思一下,缓缓开口道,“我现在是武烟阁阁主了,没问题吧?”

“是。”秀墀似笑非笑。

“很好。”江舒雪也同样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开始撸袖子,“早就想抽这个折断我剑的死老头一顿了,今个儿本阁主就仗势欺人一把,哈哈!”

她扑了上去——

然后,被拦住。

“秀墀,你以下犯上!”江舒雪含着眼泪,一边揉拼命差点被撞歪鼻子,一边愤怒的指责。

“不敢,只是泊涯子大师是属下请来的,还请阁主稍安勿躁。”秀墀平静的道。

“呃……秀墀啊,你别喊我阁主了,我听着心里发毛。”

“是,阁主!”

“……”

泊涯子笑嘻嘻的走上前来,打量了江舒雪一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再次用买西瓜前敲击的手法扣了扣她的腕骨,凑上去听了听,然后站起身来看向秀墀。

“如何?”秀墀平静的问。

“可以了。”泊涯子如是道。

“多谢大师。”秀墀躬身一礼,然后对身后唤道,“将东西拿来吧。”

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捧着一个细长的包裹缓缓走上前来。

半跪,手上举,将包裹递到江舒雪面前。

柔滑的杏黄|­色­丝绸如同少女最娇­嫩­的肌肤,泛着温润的光泽。

江舒雪看了秀墀一眼,伸手一扯。

恍如一朝梦落,飘坠的丝绸中,呈现在江舒雪眼前的,是一把绝对­精­致而优雅之剑。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此剑名‘承影’,乃武烟阁历代阁主之剑。”秀墀平静的声音如落花幽幽,“现在,它是你的了。”

“果然好剑,昔年江碧叶阁主用此剑使出的那一手‘回风流雪’让是如何惊艳武林,可惜她红颜薄命,去的太早,令人众人扼腕。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承影出鞘之日,丫头,剑已在手,何不一试?”泊涯子眼睛一亮,轻轻叹息道。

承影,天下名剑,春秋时卫人孔周藏有殷代留下来的三把宝剑:含光、承影、宵练。《列子.汤问》:“孔周曰:‘吾有三剑,惟子所择。一曰含光,视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味爽之交,日夕昏有之际,北面察之,淡炎焉若有物存,莫有其状。其触物也,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见。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不见光,方夜则见方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骜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这三把剑俱是天下闻名的神兵,其中含光被收藏在皇宫宝库中,宵练则早已不知所踪迹,江舒雪万万没想到,承影居然在武烟阁中,还落到了自己的手里。

江舒雪傻愣愣的看着手中的剑,半晌,伸出一根指头敲了敲,又敲了敲,然后看了看秀墀。

“阁主不妨一试。”秀墀气定神闲。

“真的是我的?”江舒雪怀疑的问了一句。

“承影乃武烟阁阁主身份的凭证,自然是你的。”秀墀也抬起眼看了江舒雪一眼,想了想,补充道,“当然,不能将它赠出,也绝对不能卖掉。”

“哦……我当然不会。”江舒雪转了转眼珠,看了看众人的眼神,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指着满眼羡慕的泊涯子,轻笑道:“大师要不要凑近点看?”

“可以吗?”泊涯子大喜,他爱剑成痴,承影这种传说中的神兵上一次见还是三十多年前远远的惊鸿一瞥而已,当即凑了过来。

“大师想不想摸摸看?”江舒雪笑眯眯的露出了两颗尖尖的牙,秀墀站在一边挑了挑眉。

泊涯子一听,激动的伸手就要去抓,却被江舒雪一个错步避开。

“丫头,啊,不,是江阁主,那个……”泊涯子急得抓耳挠腮,眼巴巴的瞅着江舒雪手中的剑,面露乞求。

“十两银子给你摸一次。”江舒雪嘿嘿一笑。

“……”

片刻后,只见泊涯子大师小心翼翼的抱着承影,轻柔的上下抚摸着,仿佛抱着自己心爱的情人。

江舒雪乐滋滋的在一边数钱。

几个等在一边的阁中元老面面相觑。

“红叶姐,你要不要也来摸摸啊,这可是承影剑唉,摸了摸武功大涨的,咱们关系好,我可以给你打折。”江舒雪将钱放回钱袋里,看见来人,眼睛一亮,招呼起来。

妩媚妖娆的女子嘴角抽搐了一下:“多谢阁主好意,只是红叶执掌阁中情报,武功粗浅,只怕没这个资格。”

江舒雪摆了摆手,严肃道:“红叶姐,承影作为我们阁中至宝,摸一摸不仅能使功力猛增,说不定还能排毒养颜,永葆青春……BALABALA”

红叶摆手:“阁主,您不用说了,这是十两银子。”

“喂喂喂,红叶,你别走啊,你还没摸承影呢,喂,走这么急­干­吗啊,排毒养颜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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