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难以成眠,就披衣起身,站在窗前望月。
夜空寂寥,只有一轮皎皎圆月孤单地亮着,没有星辰的陪伴,唯有冷寂的清辉在人世间随风飘摇,落地成霜,变成一汪清水。
二哥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劫难,不知能否挺过去。不过,我相信他会保重自己的,一定挺得住。
而大哥呢?
他是否安然无恙?是否听闻我已从临安的皇宫消失?是否去过临安?完颜亮是否又将他调到外地任职?
大哥,如你知道我重蹈覆辙、再次成为完颜亮的女人,你会是什么心情?
夜风乍起,扶疏的枝叶婆娑起舞,沙沙声是寂静的秋夜唯一的声音。那张牙舞爪的枝叶映在宫墙上,变成各种奇形怪状的黑影,像是凶猛的怪兽直欲扑过来。
轻捷的脚步声传来,我立即转首望去,重重暗影中站着一个身形峻挺的人。
能够在夜晚随意出入合欢殿,只有他,完颜亮。
“陛下。”我淡淡一礼。
“睡不着?”他的声音冷淡如秋水。
“时辰还早。”我暗自揣测,他是否心情不佳?
他一动不动,我行至角落,点亮一盏绢纱宫灯,正想再去另一处点另一盏,他箭步上来,将我抱到案上,双臂撑在案上,冷冽的目光锁住我。我惊魂未定,一边喘着一边思忖,他想做什么?
昏黄的灯影为完颜亮的脸膛抹上晦暗不明的暗影,“赵瑷抱着你,说了什么?”
我和二哥说的是中原汉话,想着即使羽哥和八虎偷听,也听不懂;他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不是他们禀奏的,就是当时他也在。
“那间牢房的东侧还有一间房,只以木板隔断,墙的上方还有一个小孔。你和赵瑷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朕一清二楚,除了那句,赵瑷故意说得很低。”
“二哥嗓子哑了,声音低,因此陛下听不见。二哥没说什么,让我好好保重。”我记得,那时二哥搂着我,问我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牺牲终身的幸福。
“是吗?”完颜亮完全不信,“赵瑷是你挂名的皇兄,你却叫他二哥,为什么?”
“因为,在册封为沁宁公主之前,我就和他结拜了。”既然他已听见,索性就不瞒他了。
“哦……这么说,你和赵瑷、乌禄结拜为异性兄妹?”他低声笑起来,“有趣!有趣!大金国葛王竟然和宋国普安郡王结拜成兄弟。”
我默然,想着他今晚举止反常应该源于听见、看见我和二哥见面的情形,我太笨了,竟然没想到他会偷看、偷听。
忽然,完颜亮解开我腰间的帛带,我连忙阻止,他将我的双手扣在身后,嗓音邪恶而冰寒,“最好不要抗拒!”
很快,他脱光了我的外袍和丝衣,将我推倒在案,热切地吻,狂野地啃。
我侧过脸,看着那盏橘红的绢纱宫灯,那昏光似乎有点温暖,令人觉得温馨。可是,那团温暖渐渐冷却,变得迷离、模糊,再也不是原初的样子。
那只手邪恶地捏着左|乳,肆意蹂躏……那只手死紧地箍着腰肢,不让人闪避……那炙热的坚硬狂烈地挺进来,似要捣碎一切,彻底地撕碎才罢休……
早已痛得麻木,早已习惯忍受,早已心如死灰。
往后还有多少耻辱必须咽进肚子?还有多少疼痛必须视若无睹?还有多少恨意必须封在心底?完颜亮,会有那一日的!早晚会有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的一日!
最后,他丢下一句,龙行虎步地离去。
“朕就拭目以待,看你如何营救赵瑷!”
——
原来如此。
原来,完颜亮的愤怒,是因为知道了我要救二哥。
那么,以后的路更加艰辛、漫长,必须步步为营、步步谨慎。
翌日,他晓谕全宫,封我为才人,还“赐”给我一个崭新的身份、崭新的名字:汴京女冷眸。
明哥、羽哥没想到她们的陛下竟然封我为才人,而不是元妃,她们大惑不解,甚至为我打抱不平,说一定是哪个妃嫔吹了枕边风,不让陛下封我为元妃。
“才人,其实位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心;只要才人牢牢抓住陛下的心,很快就能晋封。”明哥又是安慰又是鼓励,“陛下喜欢才人是毋庸置疑的,只是那些妃嫔太坏了,必定在陛下面前说了不少坏话。”
“陛下对才人的心永远不会变,因为陛下还是让才人住在合欢殿,这就是最好的证明。”羽哥激昂道。
“对对对,奴婢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合欢殿是十六座殿宇中最豪奢、最华丽的殿宇,谁住在合欢殿,谁就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明哥笑吱吱道。
“才人,不要灰心,奴婢会为您想法子,把陛下抢过来。”羽哥握拳道,为我打气。
我淡淡一笑,“那你们就多想几条妙计。”
闻言,她们激动得无以复加,开心地笑了。
接着,我问她们,眼下哪些妃嫔比较得宠,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滔滔不绝。
从她们的介绍可知, 西宫太后大氏已于四月病逝,而东宫太后徒单氏并不在中都。
东宫太后与完颜亮早有嫌隙,更因为她对我深恶痛绝的缘故,他忌恨她,让她独留于上京。
临死前,西宫太后嘱咐完颜亮:务必将东宫太后接到中都,侍奉她当如侍奉我。
自迁都后,最得宠的是落霞殿的贵妃唐括定哥,以前最得圣宠的姝妃大氏备受冷落,和淑妃萧氏并驾齐驱。那年的修容耶律氏已是昭仪,所得的恩宠次之,和柔妃耶律弥勒、昭妃阿懒、修容唐括石哥差不多;其余的妃嫔位分低,难见天颜。
唐括定哥和唐括石哥是亲姐妹,皆是官员之妻,我追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哥、羽哥欲言又止,不想对我说太多,便道:“奴婢也是道听途说,不太清楚。”
臣僚之妻,竟然强行纳之,完颜亮,你还要不要脸?纵然她们是天香国色,你也不能据为己有。明抢臣僚之妻,你不觉得羞耻吗?
册封第二日,起了大早,去隆徽殿请安。
早在两三年前,完颜亮就很少踏足徒单皇后的寝殿,徒单皇后在半年中也就有那么三五次得见天颜,不知她的无宠会不会与东宫太后同出徒单氏有关。
隆徽殿在昭明宫中,就在昭明殿的西侧,宫娥引我和明哥进去,说皇后正在更衣,让我稍后片刻。这会儿还早,妃嫔都还没到,我是第一个。
宫娥奉上热茶,等了片刻,徒单皇后在近身侍婢的搀扶下从寝殿出来,我立即起身,微微屈身,等她坐上首座,便下跪行大礼,“才人冷氏参见皇后。”
“免礼。”她的声音温和中带一点点沙哑,像是感染风寒之象,“坐吧。”
“皇后是否凤体抱恙?”我问。
“入秋以来,皇后就一直病着,吃了七八日汤药也不见好。”近身侍婢九娘道。
“本宫抱恙,就免了各位姐妹的请安之礼,想不到你倒来了。”徒单皇后虚弱地笑。
“是嫔妾唐突了。”
“无妨,本宫记得你,没想到你还活着。当年在上京,你从才人连跃数级,晋封元妃,阖宫侧目。那时本宫还未册封为皇后,位分比你低。”她淡淡地笑着,“那时本宫与你虽无交情,但总归是故人,今日得以再见,也算你与本宫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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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嫔妾有福。”
徒单着意装扮了一番,但脂粉无法掩饰病色,织绣的深青袍服衬得她的脸庞愈显苍白。记得我离开上京那年,虽然她年已二十余,但保养得宜,容光尚有秀色,如今倒像比从前老了十岁,很难赢得夫君的注目了。
在上京时候,我与她从无往来,更无交情,今日来此请安,只当探探虚实。
我疑惑道:“皇后只是感染风寒,服了多日汤药也未见好起来,怕是太医院的太医没用心医治皇后。皇后母仪天下,凤体抱恙,事关国体,理应好好侍奉、调理,那些个太医的差事当的越发好了,小小的风寒也治不好……”
她缓缓道:“不怪他们,是本宫身子不济,吃了多少汤药,总也不见好。”
我诚恳道:“嫔妾略懂医理,愿为皇后诊脉,若皇后信得过嫔妾,就让嫔妾瞧瞧罢。”
徒单皇后略有惊讶,近身侍婢九娘道:“让才人试试也无妨。”
九娘搬来一只杌子,我坐下来,手指搭在徒单皇后的脉上,静静地听。
只是寻常的风寒,不过,她的脉搏很弱,身子也很虚弱,这是怎么回事?我问九娘:“今日皇后服过汤药了吗?”
她摇头,“汤药刚送来,皇后说稍后再服。”
我说要看看汤药,她就吩咐宫娥把汤药端来。
宫娥端来汤药,我接过来闻了闻,尝了一点点,蹙眉分辨这碗汤药所用的药材。
“有不妥吗?”徒单皇后见我如此慎重,眉心紧蹙。
“皇后感染风寒,但也不至于身子这么虚。皇后可知,您现在的身子,犹如四十岁。”
“怎么会这样?”徒单皇后大为震惊,吓得六神无主。
“才人是不是瞧出什么了?才人,您救救皇后吧。”九娘着急道,“自从皇后抱恙,整日筋骨酸痛、手足乏力,食欲不振,而且嗜睡,气色一日比一日差。”
“这碗汤药的确主治风寒,不过,其中加了两味药,分量颇重,可损毁皇后的脏腑与身子,也就是在短短半月内让皇后衰老一二十年。”我凝重道。
九娘又震骇又愤怒,“皇后,那颜大人要谋害您!”
那颜应该是主治徒单皇后的太医,徒单皇后也是震骇、惊惧,过了片刻才回过神,害怕得双手发颤,“那本宫的身子是否已变成四十岁的身子?”
我安慰道:“皇后别担心。从皇后的脉象来看,汤药被人做了手脚只是这五六日,只要此后不再服这汤药,再精心调理数月就会康复。”
九娘气得脸颊都红了,“皇后,那颜胆敢谋害您,一定要禀报陛下,让陛下做主!”
徒单皇后摇头,冷静道:“陛下忙于朝政,本宫这小事,还是不要让陛下操心。”
她说的对,她已经失宠多时,完颜亮对她再无夫妻情分,未必会为她做主。在汤药中做手脚,未必是那颜做的;也许是某个妃嫔指使那颜做的,也许是某个妃嫔让煎药的宫人暗中下药,只有彻查才能真相大白。
“就这样放过那颜不成?”九娘为主子不值。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总有机会揭发此事,皇后自有主意。”我劝道,“再者,未必是那颜做的,还需彻查。”
“才人说得对,本宫知道怎么做了。”徒单皇后淡淡道。
“皇后,送来的汤药照常接收,悄悄倒掉便可。嫔妾开一张方子,连服四日,风寒就会好,之后嫔妾再为皇后把脉,调理身子。”
“好,劳烦才人。”她颔首,眉目祥和。
我对九娘道:“若你在御药院有信得过的熟人,可拿着方子去取药,就说自己染了风寒。如此,拿回来的药便可给皇后服用。”
九娘开心地笑,“才人好主意。”
写好药方,交给九娘,我也告辞回去,临走前问徒单皇后:“皇后觉得,哪个妃嫔对隆徽殿的宝座虎视眈眈?”
徒单皇后温和地笑着,明白了我的用意。
——
接下来三日,明哥、羽哥以各种借口去请完颜亮驾临合欢殿,他就是不来。她们苦恼极了,继续想法子,我则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去临芳殿拜访耶律昭仪。
那年她助我一臂之力,我才得以逃出上京,此次回来已有数日,理当去一趟。
在临芳殿殿门前等候,半晌,宫人来说,昭仪身子不适,不想见客。
错愕了须臾,打道回府。
她故意不见我,想必是不想让大姝妃对她起疑,也不想让其他妃嫔知道,我与她有交情。
的确,我不该这么堂而皇之地去拜访她。
羽哥陪着我,对于耶律昭仪给的闭门羹有点气愤,“才人,昭仪是姝妃的心腹,不见也罢。”
忽然,前方走来一行人,气势汹汹,羽哥低声道:“是贵妃。”
为首那容色美艳的女子便是唐括贵妃,身段窈窕,行如摆柳,视其眼底眉梢与款款风姿,就知道她是勾魂夺魄的**。身后七八个宫人都低着头,在地上寻找什么。
唐括贵妃在我前方三步站定,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我下礼道:“嫔妾冷氏参见贵妃。”
近身侍婢在她的耳畔低语,她姣好的面容倏然变冷,美眸一转,“你在这里做什么?”
“回贵妃,才人正要回殿。”羽哥抢先替我回答。
“大胆!贵妃问的是才人,不是你!”那个近身侍婢大声呵斥,接着看向我,狐假虎威道,“才人,贵妃在此处掉了一只金耳坠,才人可有见到?”
“并无见到。”我谨慎道。
“此处只有才人经过,才人当真没看见?”那近身侍婢又问,“才人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没有。”我忽觉不妥。
“方才有宫人看见才人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还请才人拿出来,归还贵妃。”那近身侍婢狗仗人势地对我呼喝。
“才人没有捡什么东西,你不要血口喷人。”羽哥怒道。
“是哪个宫人看见我捡东西,还请那个宫人出来说一说。”我不卑不亢地说道。
“放肆!难道本宫眼花了吗?”唐括贵妃娇声喝道,“本宫也看见了。”
“贵妃,奴婢作证,才人并没有捡到什么东西……”羽哥急了。
“才人冷氏捡到本宫的金耳坠,起了贪念,私自藏匿,拒不承认、不归还。”唐括贵妃的美眸兴起一抹阴冷,怒声下令,“来人,将她们二人押回去!”
我没有反抗,任凭宫人押着我前往落霞殿。
因为,她是贵妃,圣眷优渥;我是才人,位分太低,没有反抗的余地。
落霞殿距合欢殿不远,也有一座三层高的小楼,装饰、用物却远远不如合欢殿。来到大殿,宫人逼我和羽哥下跪,唐括贵妃坐着饮茶,眼风轻慢,眼底眉梢皆是骄色。
那近身侍婢叫做月云,道:“才人,还不将贵妃的金耳坠交出来?”
明哥、羽哥说过,唐括贵妃仗着盛宠在后宫横行无忌,就连徒单皇后和侍奉完颜亮多年的大姝妃也不怕,不守礼数,还口出讥讽之语;对其他妃嫔更是冷嘲热讽、肆意呵斥怒骂,好像她才是后宫之主,是金国母仪天下的皇后。
心念急转,我道:“贵妃明察,嫔妾没有捡到您的金耳坠。”
唐括贵妃唇角微动,讥讽地笑,“本宫知道,前几年你侍奉过陛下,陛下喜欢你、宠爱你。如今你又回来了,可惜啊,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也不见得陛下每夜都去合欢殿。”
她是从何处得知的?大姝妃?还是耶律昭仪?
“陛下最宠爱的自然是贵妃,嫔妾人老珠黄,及不上贵妃美艳的容光,入不了陛下的眼。”我卑微道。
“你以为说这些奉承之语哄本宫开心,本宫就不治你的罪吗?”唐括贵妃冷冷眨眸,“月云。”
“才人不听贵妃教导,死不悔改,来人,给才人略施小惩。”月云喊道,满目阴险。
话落,便有两个宫人抓住我,另一个宫人撩起我的衣袖,第四个宫人拿着一截红蜡烛,朝我走过来,面无表情。我惊骇,小惩便是滴蜡?
羽哥见此,着急地喊道:“你们做什么?她是才人,贵妃,您不能私自用刑……陛下知道了,一定不会让您这么做的,贵妃……”
蜡泪滴在手臂上的灼烧之痛,那种滋味,令人无法忍受。
我拼命地挣扎,却抵不过两个宫人的手劲,急急道:“贵妃,嫔妾知道金耳坠在哪里……贵妃让嫔妾回去取,送回来给您……”
虽然知道她污蔑我私藏她的金耳坠,意在对我用刑,给我一个重重的下马威、一个狠狠的教训,让我知道她的厉害、从此怕她,但此时此刻,我只能这么说,以求躲过这次劫难。
月云睁眸道:“来不及了,用刑!”
羽哥疯了似地扑过来,却被宫人拦住,她悲愤道:“贵妃,您不能对才人用刑……陛下喜欢才人,若您伤了才人,陛下不会放过您……”
闻言,唐括贵妃眉心一蹙,美眸迸射出阴狠的光。
宫人将蜡烛放平,蜡泪即将滴落,我拼了所有力气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
好痛!
“才人……才人……”羽哥悲怆地哭喊道,“贵妃,奴婢愿意为才人受刑……奴婢求贵妃开恩,让奴婢代才人受刑吧……贵妃……”
“你不配!”月出道。
又一滴蜡泪滴在手臂上,灼烧的痛锥心刺骨,仿如刀锋划开皮肉的痛,一滴一滴,一刀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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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牙忍住,再忍住……泪珠滑落,难以克制……
可笑的是,此时唯一的希望是,完颜亮忽然驾到,让我免遭皮肉之痛。
羽哥不停地哭喊、挣扎,想冲过来阻止宫人,想代替我受刑,然而,骄横的唐括贵妃执意给我一个下马威,又怎么会饶过我?
唐括贵妃悠慢地饮茶,眼角蕴着一丝得意,唇角浮现一抹轻蔑;她偶尔看我一眼,故意做出怜香惜玉的表情。她身旁的月云,亦兴致勃勃地欣赏我受罪的样子。
左臂灼痛难忍,我痛得满身大汗,四肢发颤,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那种灼烈的痛,宛如一条小蛇钻进心中,啃噬,蚕食……剧烈的痛令我艰难地喘息,汗水、泪水模糊了双眼,唐括贵妃的脸庞越来越模糊,阴冷的微笑越来越骇人……
宫人继续在我的右臂滴蜡,我仿佛听见了一声发疯似的尖叫,惨烈,凄厉……我仿佛觉得自己拼尽一切挣扎,推开宫人……然而,我还是我,依然被宫人钳制着,刑罚还没结束……
忽然,一道悠长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陛下驾到——”
刑罚终于结束了……
两个宫人仍然拉着我的双臂,若非如此,我早已软倒在地。模糊中,我看见唐括贵妃匆忙起身,来到殿门前迎接圣驾。
“臣妾见过陛下。”她的嗓音娇柔媚人,令人筋骨酥软,“陛下怎么这时候来了?”
“朕想你。”完颜亮的声音中含有淡淡的笑意。
微微睁眸,我看见,他牵着唐括贵妃的手从我身旁走过去,不看我一眼。
擦身而过之际,仿有一阵微风扑到脸上,那么冷,那么涩。
他掀袍坐下来,她站在一侧,巧笑嫣兮,柳腰款摆,吩咐宫人奉茶。
“这是怎么回事?才人怎么在这里?”完颜亮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却好似随意问起,并没有多少关切、紧张之情,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陛下,臣妾正要回禀此事。”唐括贵妃柔声道,眼风妩媚勾人,“不久前,臣妾出去走走,不料在宫道上掉了一只金耳坠。”她从右耳上取下金耳坠,放在掌心给他看,“这是陛下赏赐的金芙蓉耳坠,臣妾很喜欢,平时不舍得戴,今日就戴上了,没想到不当心掉了。之后,臣妾和几个宫人出去找,找了好久也找不到。碰巧,才人也在那里……有宫人告诉臣妾,说亲眼目睹才人从地上捡起金芙蓉耳坠。臣妾就问才人是否捡到了一只金耳坠,若有其事,就还给臣妾,臣妾感激不尽。哪知才人矢口否认,不但不归还金耳坠,还说臣妾诬赖她,仗着有陛下的宠爱污蔑她。陛下,臣妾只想拿回金芙蓉耳坠,她起了贪念,私藏臣妾之物,出言顶撞,以下犯上,臣妾忍无可忍,才略施小惩。”
这番长长的话,她缓缓道来,语声清脆柔和,说得自己多么善良、多么委屈,却极力颠倒是非黑白,将所有过错都推到我身上。
这样的女子,长袖善舞,最擅长文过饰非。
双臂上的灼痛依旧烧心烧肺,我费力地喘着,抬眸望向完颜亮。
今日,他穿着一袭玄色常服,金线织绣的龙纹衬得他满身贵气、俊雅不凡。此时此刻,他不紧不慢地饮茶,仿佛并不关心这件事究竟谁是谁非。
“陛下,才人虽有错,但毕竟是陛下的人,臣妾私自用刑,于理不合,还请陛下降罪、责罚。”唐括贵妃矫情地下跪,一副诚心认错、甘心领罪的乖巧模样。
“陛下,贵妃颠倒是非,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羽哥嚷道,“奴婢一直跟着才人,才人根本没有捡到贵妃的金耳坠,更没有据为己有;才人也没有顶撞贵妃、以下犯上,陛下明察啊……”
“住口!”唐括贵妃疾言厉色地喝道,“本宫与陛下说话,哪有你Сhā嘴的份?”
“陛下,才人为人如何、秉性如何,陛下还不知吗?”羽哥呼天抢地地说道,“才人根本不稀罕那些金玉珠宝,怎么会私藏贵妃的金耳坠?陛下千万不要听信贵妃一面之词啊……”
“掌嘴!”唐括贵妃怒道,脸上青红交加。
月云快步走过去,狠狠地掴下去,打了羽哥三巴掌。羽哥以为完颜亮会相信她的说辞,会救我,会惩戒唐括贵妃,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又失望又心痛,嘴角溢出鲜血。
其实,我本也以为完颜亮会阻止,没料到,他看好戏似的,不置一词。
羽哥被打,全是因为我;虽然她和明哥是完颜亮安排在我身边监视我的宫人,但无论在上京还是中都,她们一直视我为主子,事事为我打算;此次我有难,羽哥还为我出头,忠心护主,这份主仆情谊,我不得不正视,无法不感动。
唐括贵妃面对完颜亮,立即变了一副嘴脸,嫣然一笑,“陛下忙于朝政,臣妾不愿陛下为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费神。不如这样吧,如若才人有悔改之心,臣妾就做主,让她回合欢殿,那金耳坠就当是臣妾转赠给她。”
还真是大方呐,我心中冷笑,今日算是领教了她黑白两面的阴险嘴脸。
完颜亮端起茶盏,点点头,俊脸冷冷的,没有半分怜惜之情。
也许,那夜他从合欢殿离去,怒气还未消,才会对我不闻不问,甚至不在乎旁人怎么折磨我,不关心我所受到的伤害。
唐括贵妃示意月云,月云对我道:“羽哥,还不扶你家才人回去?”
羽哥立即奔过来,扶起我,离开落霞殿。
踏过殿门时,我听到唐括贵妃娇媚的声音:“陛下,今日陪臣妾用晚膳,可好?臣妾问过太医,准备了核桃仁鸡汤,温肾补阳,正合陛下食用。”
完颜亮淡淡道:“好,晚点朕过来,眼下还有一些奏折没批,朕先走了。”
唐括贵妃三言两语,又把他挽留住了。
——
快到合欢殿,后面有人匆匆走来,脚步略沉。
很快,完颜亮大步流星地赶上来,越过我,在我前方五步远的地方忽然停步,转身。
羽哥行礼,我也行礼,微低着头,余光看见他正盯着我,却不知是什么表情。
“羽哥,去传太医给才人治伤。”他吩咐道,声音冷如秋水。
“是,奴婢扶才人回去后便立即去找太医。”羽哥应道。
他转身离去,步履匆促,袍角与广袂一起飘飞。
羽哥嘀咕道:“方才陛下看才人的眼神与神色,和在落霞殿的时候不太一样,奴婢看得出,才人被贵妃的人滴蜡,陛下很心疼呢。”
心疼吗?
也许,他真的心疼我、怜惜我,然而,他余怒未消,就选择了不闻不问、不管不理,让我吃哑巴亏,让唐括贵妃得意忘形。
回到合欢殿,歇了一会儿,太医就来了。
诊视后,太医说蜡泪灼伤虽然很痛,我双臂的伤势也颇为严重,不过只要按时服药、涂抹药膏,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吃了膳食,服药后,明哥、羽哥服侍我歇息,然后退到寝殿口,小声嘀咕着。羽哥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明哥气愤道:“贵妃竟然这么欺负才人,她就不怕陛下惩戒吗?”
“贵妃正得宠,怎么会怕?我没想到,陛下竟然向着贵妃,不但不护着才人,还相信贵妃颠倒是非的话,才人肯定很伤心。”
“也许陛下还在生气,就让才人吃点苦头。”
“我想也是。”
她们一起叹气,忧心我臂上的伤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三日后,太医再来请脉,说我复原的情况良好,再服十日汤药便可。他给我一小盒晨露膏,说治疗烧伤、灼伤最有效,可让肌肤复原如初。
打开盒盖,便有一股淡淡的清芬袅袅拂来,这种晨露膏晶亮透明,宛若水晶。涂在患处,清清凉凉,很舒服。
来到三楼,站在朱阑前,我望着秋日苍穹,凝眸远眺,却怎么也望不到宫外的天地。
午后天高云淡,一行飞鸟盘旋着渐飞渐远。
若我是那只鸟,就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就可以无声无息地救出二哥,就不必遭受这么多罪了。
深秋的风拂过脸颊,冷冷涩涩;吹起地上的落叶,卷至半空,漫天飞舞,满苑荒芜。
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我望过去,一行人从东边走来——宫人抬着金漆大辇,完颜亮坐在辇上,搂抱在怀中的正是唐括贵妃,那清脆、恣意的笑声便是她发出的。
大辇从合欢殿前经过,他正与宠妃笑闹,争食一颗果子,闹得大辇摇摇晃晃。
我勾唇一笑,如雪冰寒。
唐括贵妃的目光往上移,望向我,得意洋洋,向我炫耀,向我示威。
完颜亮也转首望来,脸上依然点缀着灿烂的笑容。
很快,大辇过去了,前往落霞殿。
“贵妃竟然与陛下同辇,这不是于理不合吗?”明哥皱眉道。
“就是,陛下宠她,也不必宠成这样。”羽哥也议论起来,“贵妃想向所有妃嫔炫耀,陛下对她的恩宠独一无二。”
“这不正是风口浪尖吗?”我淡然道。
“对哦,阖宫侧目,多少双眼睛盯着贵妃呢。贵妃不知收敛,还这么恃宠生娇、骄横无忌,必会招致所有妃嫔的忌恨。”羽哥恍然大悟。
其实,唐括贵妃得宠,在于美艳娇媚的容貌、风流勾人的体态与能言善辩的口齿,男人喜欢、宠爱一个女人,首要的不就是那副皮相吗?如完颜亮这般只会巧取豪夺、只知阴谋算计的男子,对待这些妃嫔又有多少真心、真意?
不得而知。
养伤这几日,不想出去招惹是非,就在后苑、楼上坐坐,度过烦闷的漫长时光。
这日午后,靠在二楼的贵妃榻上看书,羽哥进来,抱着一把琵琶,我问:“这琵琶从哪里来的?”
“五月时,明哥忽然有了兴致,想学琵琶,就托人从宫外买了一把琵琶。”羽哥笑道,“学了几日,她觉得太难,又无人教她,她就决定不再学了,这琵琶就扔在角落了。方才明哥收拾屋子,想扔掉,又不舍得,想收着,又占地方。奴婢看见了,就说拿来给才人瞧瞧,看才人会不会弹。”
“我看看。”
我接过来,这琵琶与二哥送给我的凤首琵琶相差太远,不仅木质不佳,制工也粗糙,不过倒也能弹。我拨了几下,一边校音一边道:“你先下去吧,有事再叫你。”
羽哥见我对琵琶有点兴致,开心地走了。
想起那年二哥教我基本指法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历历在目。好些日子没见二哥了,不知道他怎样了,完颜亮还让人折磨他吗?天冷了,他有没有穿上厚一点的衣袍?每日的餐食是否吃得饱?
上官复应该知道我在中都了,不知他有什么打算,不知父皇会不会派人来救二哥和我。而大哥呢?大哥,你在哪里?这些年没有你的任何消息,你是否好好的?是否想起过我?
想起香袭教我的那曲《爱恨成灰》,五指抚弦,依着回忆中的曲调弹起来,心中默默唱着那悲伤、无望的曲词:秋雨与风雪,雪白衣袂,伊人为谁妩媚,为谁憔悴……
二哥,愿你保重,我一定会想法子救你……二哥,愿你保重,只怕今生无缘再见……上官大哥,愿你保重,祝你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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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泪滑出,滴落冷弦。
一曲毕了,我愣愣地望着窗外,一只孤鹜疾速飞过,转瞬不见。
忽然,殿中响起脚步声,我转首看去,泪眼朦胧中,一人缓缓走来,眼眸黑亮,闪着晶莹的水光,面上弥漫着感动、怜惜与沉痛。
我立即清醒,挥散脑中的人影,搁下琵琶,正要下礼,却被完颜亮扶起。
他凝视我,眸光温柔似水,伸手为我拭泪。
难道方才那曲令他感动?他从悲伤、绝望的曲调听出我现时的心情,以为我为他的不闻不问、冷酷无情而伤心欲绝?
“朕不知你会弹琵琶。”完颜亮沉声道,眼中盛满了柔情与悔意,“这曲子像是一个万念俱灰的人对自己一生的回忆,悲伤沉痛,绝望心死……”
“陛下还是去落霞殿吧。”我别过身,哑声道。
“是朕让你这么绝望吗?”
“阿眸不敢,阿眸只是……眼不见为净……”
骤然,他拥我入怀,抱我紧紧的,“往后不要再弹这曲子了,朕会心碎。”
我莞尔一笑,“陛下怎么会心碎?等着陛下宠幸的妃嫔那么多,千娇百媚,她们能让陛下开怀大笑,沉醉温柔乡,从此君王不早朝。”
完颜亮暧昧地笑,“明日朕就不早朝,不,晚上也不批奏折,在这里陪你。”
我推他,心灰意冷地拒绝,“阿眸怎敢耽误家国大事?阿眸也不做被后世唾骂的红颜祸水,陛下还是去处理政务罢,阿眸与琵琶为伴便可。”
如此拒绝,在他眼中,是耍性子,是吃味,是不原谅他先前那样待我。
此乃欲擒故众也。
“怎么?还跟朕怄气?”他紧搂我的腰,抬起我的下颌。
“阿眸哪有资格跟陛下怄气?阿眸有自知之明,比不得那些位分高、正得宠的妃嫔,在寝殿养伤养身、弹弹琵琶就是了。”
“还说没怄气?朕都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
“什么这样?阿眸听不懂,也看不明白。”我再次别过脸,“陛下还是快走吧,否则让贵妃知道陛下在合欢殿,不知会编派什么罪名安在阿眸头上。”
完颜亮捏住我的下颌,“这张小嘴,越发伶牙俐齿了。”
我撅嘴看他,做出不甘心、意气用事的模样。他的眼底眉梢皆是闪亮的微笑,就这样,他俯首吻下来,**我的上唇,轻轻地咬,轻轻地吸,似在试探。我也学他的样,咬他的下唇,他闷声一笑,瞬间席卷了我。
重重地吮吻,狠狠地攻占。
湿热中,忽然发现,他的舌伸进来,挑逗我,相触,推放,追逐,吮吸……
唇舌纠缠,火辣缠绵。
良久,他松开我,将我的头摁在他的肩头,仿若恩爱,“朕晚些时候过来与你用膳,等朕。”
——
然而,完颜亮没有来。
明哥、羽哥大惑不解,我也想不通,难道朝中发生了大事?
羽哥派人去仁政殿、昭明宫打探消息,朝中没有发生什么事。我转念一想,难道有人吹耳边风、他就改变了主意?谁的能耐那么大?
次日,宫人来报,他在仁政殿书房批奏折,我拎着三样糕点去求见,想不到他不见我。临行前,我示意近侍八虎跟我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将一只碧莹莹的玉镯塞在他手中,问:“你可知,陛下为什么不见我?”
起初,他不说,推脱圣心难测,他也揣测不出。我多番恳求,他才道:“昨日黄昏时分,陛下召见了一个人,那人负责禀奏地牢的情况。”
难道是二哥出了什么事?可是,纵然二哥出事,完颜亮也不会不来。
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倘若你为我探知此事,我必定重谢,日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必不会推辞!”
八虎看在“重谢”的面上,答应为我打探。
又过了一日,八虎派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来,对我说,前日午后,有一个宫娥去地牢探望二哥,带给他两身衣袍和一份饭菜。
我明白了。完颜亮盯着二哥的一举一动,有人去地牢他,完颜亮岂会不知?可是,我根本没有派人去看望二哥,又是谁冒充我的名义派人去?
无论是谁,这个幕后之人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完颜亮猜忌我,对我失去信心,不再宠我。而且,这人的行动很快,知道他来合欢殿后立即派人去地牢,时机掌握得刚刚好。
是唐括贵妃吗?还是其他人?
这件事做得这么明显,完颜亮的疑心很重,一定不会轻易原谅我。我还是稍安勿躁,先观望一阵子,或许能看出点什么。
九月十四日是唐括贵妃的生辰,明哥说,她征得完颜亮的同意,在落霞殿办寿宴,宴请各位姐妹,热闹一番,也可增进妃嫔之间的情谊。
九月十四日是唐括贵妃的生辰,明哥说,她征得完颜亮的同意,在落霞殿办寿宴,宴请各位姐妹,热闹一番,也可增进妃嫔之间的情谊。
寿宴前四日,落霞殿的宫人来传旨,邀请我赴宴,与众姐妹同乐。传旨后,宫人传话说,贵妃听闻我擅作糕点,尤其是红豆白玉露,请我去御膳房教做膳食的宫人做八样点心,也让姐妹们尝尝汴京美食。宫人最后道,陛下也同意了,就请我这几日去御膳房。
传旨的人走后,明哥、羽哥气得叫起来。
“贵妃欺人太甚,怎么能让才人做点心?”明哥气呼呼道,“做膳食的宫人那么多,还要差使咱们贵人,陛下也由着她……”
“小心祸从口出。”羽哥阻止她再说下去,“贵妃让才人教御膳房宫人做点点,不是为了在众妃嫔面前摆谱,就是设局陷害才人。”
“对对对,才人,不如推辞了吧。”
“陛下都应允了,推得掉吗?”
我淡淡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羽哥寻思道:“知道才人会做红豆白玉露的人不多,皇后,大姝妃,耶律昭仪,等等,唐括又如何知道?”
明哥拍手,“对哦,是谁告诉唐括贵妃的?”
无论是谁,见机行事吧。
翌日,吃过早膳,我就去御膳房,教宫人做红豆白玉露;还与他们拟定八样点心,其中有我在汴京吃过的兰花酥、金钱盏子、鸳鸯点,当然还有相思木兰,另外三样由他们准备。
如此,我在御膳房待了两日。
未免被唐括贵妃设计陷害,她生辰这日,我以感染风寒为借口推辞,派人送去贺礼。
从落霞殿回来的宫人说,整个落霞殿装饰得美轮美奂,恍若仙宫,凋零的碧树都绑着粉红、粉紫的丝带,有的挂着精致的小红灯笼,恍若琼枝玉树、火树银花;桃红的绸幔在风中飞舞,处处艳丽;殿前摆着一二十桌宴案,金盏银器,玉杯琉璃,光芒闪烁,极尽奢华,令人大开眼界。
宫人还说,所有妃嫔都去了,只有徒单皇后抱恙在身,没有去。
还有一人没去,我。
悠扬的丝竹乐声隐隐传来,我坐在书案前看《史记》。在临安资善堂听讲时,老师讲解过,此时再读一遍,有了更深的认识与理解。尤其是吕后与戚夫人之间的争宠、恩怨,令人心惊肉跳,冷汗涔涔。
看了半个时辰,殿外传来嘈杂声,好像是宫人和什么人起了争执。
明哥出去瞧瞧,很快就回来,惊惶道:“才人,不好了,落霞殿的侍卫硬闯。”
话音方落,就有四个孔武的侍卫闯入偏殿,粗声粗气地说道:“才人,卑职奉贵妃之命,带才人到落霞殿问话。”
“大胆!这是陛下封的才人,岂是你们随意带走的?”羽哥喝道。
“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多有得罪,才人请勿见怪。”说罢,四个侍卫就上前。
我摆手,大声道:“我自己走。”
不出所料,唐括贵妃不会轻易饶过我。纵然我怎么躲、怎么避,她也会以各种借口、阴谋让我犯下罪行。纵然前方是龙潭虎|茓,我也不得不去,没有退路。
踏入落霞殿,我有点惊讶。
好好的寿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宴案杯盏狼藉,地上更是触目惊心,餐盘碎裂成片,菜羹撒了一地,而妃嫔、宫人分成几堆,躲在院中各处,瑟瑟发抖,目露惊惧。某些人发髻、衣袍凌乱,心有余悸似的瑟缩着,唐括贵妃被宫人扶着,面色苍白,抖得厉害;鬓发乱糟糟的,一袭精心裁制的杏黄袍服好似被恶意糟蹋过,脏乱不堪。
如此情景,好像寿宴发生了什么事。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章节:绝宠【九】 收集:52资源联盟
见到我,唐括贵妃立即回神,瞪我的眸光如冰如火,带着刻骨的仇恨,恨不得扒了我的皮似的。她命宫人清理前院,请妃嫔们到大殿歇息。
妃嫔们落座,整理衣袍,饮茶压惊,殿门外站着几个人,我站在殿门内,寻思着她为什么抓我来,难道她认定寿宴被破坏成这样与我有关?
羽哥低声介绍着我不认识的妃嫔,大姝妃、萧淑妃、柔妃、耶律昭仪和唐括修容都盛装打扮,皆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美貌,各有千秋。此时,她们安然坐着,好似等着看好戏。
“将才人冷氏带上来!”唐括贵妃的嗓音饱含怒火,“太医、御膳房宫人等人一起上殿!”
“是。”月云走过来传达她的旨意。
三人上殿,跪地行礼,我本不想下跪,思及唐括贵妃已经抓住我的“错处”,便跪下来。
唐括贵妃的美眸交织着怒气与戾气,“你们再说一遍。”
于是,月云、太医那颜、两个御膳房宫人循序道来。我听明白了,是这么回事——寿宴热闹地进行着,妃嫔们一边吃喝一边欣赏歌舞,不知何处窜出来一只小白兔,窜上唐括贵妃的宴案,扑向她!她吓得尖叫,立即往后仰,身边的宫人也尖叫连连,赶忙为她赶走小白兔。可是小白兔非但不怕,还在她的胸脯上挠着、扑腾着;月云拼命护主,也赶不走小白兔。
寿宴突然生变,温顺的小白兔骤然发狂咬人、袭击人,所有人吓得四散逃命,乱作一团,不少人被撞倒。小白兔到处乱咬、到处乱窜,多少宫人、侍卫抓它都抓不住,因此,寿宴就变成了一场灾难。
小白兔终于被两个侍卫抓住,这场灾难才结束。可以想象,不久前落霞殿发生了多么惊心动魄的惨事。
太医那颜道:“小白兔温顺乖巧,一般不会咬人、袭击人,除非有人故意引逗。微臣检查过小白兔,小白兔之所以袭击贵妃,是因为小白兔被人训练过;还被人下药,当药效发作的时候,小白兔就会袭击人、咬人。”
饲养小白兔的宫人在御膳房当差,道:“奴婢养这只小白兔已有一年,小白兔一直很乖巧、很温顺,从未咬人、袭击人,其他宫人可为奴婢作证。”
御膳房另一个宫人道:“奴婢可以作证,这只小白兔经常在御膳房走动,奴才们还时常逗它玩。不过,三四日前,才人在御膳房教奴才几个做点心。奴才无意中看见,才人在后院喂小白兔吃东西,喂了好几次。”
饲养小白兔的宫人又道:“是啊,那两日奴婢病了,就托付一个姐妹代为照顾小白兔,没想到那姐妹没好好照顾小白兔,让小白兔乱吃乱窜。”
听到这里,我恍然大悟,他们说这些口供,就是要证明我喂过小白兔,训练过小白兔,今日给小白兔下药,让小白兔袭击唐括贵妃,破坏寿宴。
的确,在御膳房教宫人做点心的那两日,我见小白兔饿得可怜,就取了一些吃食喂它。
好曲折的陷害!好高明的手段!
她竟然不惜破坏自己的寿宴,演一出惊心动魄的戏,嫁祸给我。
“才人,你还有什么话说?”唐括贵妃狠厉地瞪我。
“罪证确凿,这事再明白不过,各位姐妹都亲眼目睹呢。”大姝妃轻缓道,落井下石。
“贵妃,虽然前几日才人喂过小白兔,但绝没有训练小白兔,也没有给小白兔下药。”羽哥与我跪在一起,替我辩解。
“嫔妾没有做过,嫔妾是冤枉的。”无论如何,我不能承认。
唐括贵妃布局陷害我,必不会饶过我,今**打算如何折磨我?
她阴冷道:“这么多人亲眼目睹,三个人证都证明此事与你有莫大的关系,你再如何狡辩,也无法蒙住这么多双眼睛。本宫奉劝你速速认罪,否则,有你好受的。”
羽哥向大姝妃求救,“姝妃,此事还有很多疑点,不能断定是才人做的。此事应该向陛下禀奏,让陛下定夺!”
大姝妃清冷道:“贵妃是受害人,本宫只是陪客,贵妃说了算。”
唐括贵妃再次问道:“你究竟认不认罪?”
我咬牙道:“嫔妾没做过害人的事,嫔妾是冤枉的。”
她的美眸微微一缩,板着冷肃的脸,“来人!”
羽哥偷偷后退,想去向完颜亮通风报信,却被宫人拦住,按在一边。两个侍卫摁住我,两个宫娥将四条粗绳分别绑住我的手足,我再怎么挣扎,也敌不过侍卫的劲道。
能救我的只有完颜亮和徒单皇后,落霞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会知道的吧,他们会来吗?
绑好后,侍卫将我抬出大殿。我惊骇,他们想做什么?
所有人都到前院看热闹,对即将到来的好戏很期待。
侍卫将我挂在一株高树上,将我的身子放平,接着像荡秋千似地推我,我在半空中飞来飞去,荡来荡去……虽然我会一点三脚猫功夫,但从未被人吊在空中,我吓得尖叫……
那些妃嫔、宫人的脸,飞掠而过,有人掩嘴而笑,有人哈哈大笑,有人冷眼旁观,唐括贵妃的笑容最灿烂,仿佛得到了世间最珍稀的宝物。
羽哥一声声地叫着“才人”,惨烈,凄厉。
在空中飘飞,仿佛永远也不停歇,我紧紧闭眼,头晕眼花,五脏六腑好似烂成一锅粥。
一直向往飞鸟,自由自在地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此时我就是一只鸟,却没有翅膀,飞不出这座奢华的皇宫。
体内火烧火燎,我晕乎乎的,恶心得很,似有什么一股脑儿地往上冲,吐出来。
那些观赏好戏的人笑得更欢了,笑声如雷,掌声如潮,拍手叫好。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中,我似乎站在地上了,却是天旋地转,快速地转,不停地转,双腿软绵绵的,根本站不稳。
好晕啊……
良久,天地不再旋转,天仍然在上面,地仍然在脚下,我发现自己摊在地上,终于看清了那些笑个不停的人;气力一点点地恢复,我费力地爬起身,稳稳地站住,怒目而视。
一个宫娥走过来,扶着我,道:“奴婢扶才人回去吧。”
竟然有这么好的人?
我正想推开她,她却紧紧地揽着我,用丝帕为我擦嘴。我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气,觉得怪怪的,却又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气味。脑子还是有点晕,很迟钝,想不起来……
奋力地推开这个假仁假义的宫娥,我忽然发觉热热的,好像置身火场,火舌簇拥着我,似乎要将我烧成灰烬;好像体内燃起烈火,火苗舔着心,热得难以忍受。
为什么这么热?已是深秋,为什么还这么热?
撕扯着衣袍,我不想穿这么多;眉眼也热得难受,睁都睁不开,我闭了一下,使劲地睁开,看见一汪碧水粼粼的小湖,那湖水多清澈啊,肯定很清凉。几个妙龄女子正在湖中嬉戏,仅着小衣,被湖水湿透了,贴在身上,展现出纤细、窈窕的腰肢。她们看见我,朝我招手,纷纷道:“快下来和我们一起沐浴,湖水很凉,很舒服。”
是啊,那湖水多清凉啊!我再也克制不住诱惑,费力地脱下衣袍,朝她们走去……
突然,有人抓住我,不让我下水;我疯了似地推那人,“放开我……好热啊……我要沐浴……”
“才人,您怎么了?才人,这里不是合欢殿啊……”好像是羽哥的声音。
“你不要管我……走开,不要挡着我……”我喃喃道。
“才人……”
忽然,有冰冷的水泼向我,我立时觉得舒服一些,“我还要……水呢?水呢?”
又有冰冷的水泼过来,彻底浇灭了那熊熊大火,不再热了,不再烧了,那碧湖消失了,那些女子也不见了……脑子清醒一点,我费力地睁眼,发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上身只剩贴身的丝衣,下身是绸裤。
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我惊怒地看向唐括贵妃等人,所有人都看着我,妃嫔,宫人,男男女女,皆用兴致盎然的目光欣赏我衣裳不整、狼狈不堪的模样。
寒意袭来,我打了一个喷嚏,窘迫地抱着自己,羽哥用自己的外袍裹住我湿透的身。
一定是唐括贵妃!一定是刚才那宫娥给我下了迷香,让我神智不清、产生幻觉!唐括贵妃竟然这般作弄我、羞辱我,让我在妃嫔、宫人面前做出此等不堪入目的事!
一张冷寒如铁的俊脸撞入我的眼,那双黑盛满了戾气、怒气与杀气,骇人至深。
完颜亮。
他一定看见了!
见我被人这么羞辱,他非但不怜惜、不维护我,反而只顾生气!
从他的眼中,我看不出任何、丝毫的疼惜、关心。
我裹紧羽哥的外袍,在所有人的目送下,匆忙离开。
——
太医把脉后,说我染了风寒,安心养几日便能痊愈。
羽哥送他出去,顺便去取药。明哥服侍我躺好,“才人,奴婢去禀奏陛下。”
我及时拉住她,不让她去,她问为什么,我道:“若陛下有心,自会来;若无心,来了也无用。”
不出所料,完颜亮没有来探望我;我遭受了这么大羞辱,他不闻不问,也不惩诫唐括贵妃。或许,在他心中,唐括贵妃待他真心真意,值得他宠爱;而我,我对他毫无真心,只有仇恨,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又怎会疼惜我?
他已经对我失望,甚至绝望,不会再怜悯我、怜惜我。
纵然如此,我也不会放弃。
对于完颜亮的冷酷无情,明哥、羽哥特别气愤,说陛下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还说陛下眼睁睁看着贵妃欺负、羞辱我也不阻止,太让人伤心了。她们每日都在数落陛下的不是,为我打抱不平,可怜我吃了这么多苦头,被折磨得不**样,成为后宫的笑柄。
她们的心,已经向着我。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章节:绝宠【十】 收集:52资源联盟
卧床四日,身子好得七七八八,这晚,夜深人静的时分,我系上黑色披风,戴上风帽,在羽哥的陪同下,前往临芳殿。
这一次,耶律昭仪没有将我挡在门外。
她正要就寝,听闻通报,就披了一件外袍在寝殿见我。时隔三四年,她的美貌不减当年,仍然肌肤光滑、容色清媚,好似光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当年昭仪出手相助,还未当面言谢,昭仪受我一拜。”我说得诚恳,行叩拜谢礼。
“怎么敢当呢?”耶律昭仪立即扶起我,莞尔一笑,“当年我帮你也是受人之托。”
“昭仪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日后昭仪若有烦忧、苦难之事,我自当竭力相助。”
“好。”她抿唇笑道,“才人深夜前来,有要事?”
“这些年,昭仪仍然是大姝妃的心腹?”我含笑问道。
耶律昭仪的墨丝垂落如云,在暗黄的灯影下泛着幽黄的光泽,“那年,大姝妃为陛下生了一个儿子。这儿子虽非长子,却也母凭子贵,大姝妃时常能见到陛下,献媚邀宠,又懂得察言观色,就此长宠不衰。我跟着她,也是图个大树底下好乘凉。”
我道:“听闻,迁都后,陛下新得唐括氏姐妹,陛下很少到大姝妃的芸香殿,真的吗?”
她颔首,“唐括贵妃美艳风流,对付男人很有一套,就像那些秦楼楚馆、勾栏瓦舍的风尘女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是媚人心骨、勾魂夺魄。唐括贵妃就是以类似媚术的手段抓住陛下的心,让陛下欲罢不能。”
我了悟,“原来如此。这么看来,后宫无人能与唐括贵妃抗衡。”
耶律昭仪神秘地笑,“有一人,足以与她抗衡。”
她的目光有点怪异,我蹙眉,“我?”
“陛下只是被唐括贵妃的美色与媚术迷惑,并非真心喜欢她,陛下对你自是不一样。你离开三年,陛下从未忘记你,反而更想你、念你,甚至亲自南下带你回来。由此可见,后宫纵有三千佳丽,陛下喜欢的,唯有你。只要你花点儿心思,就能轻而易举地夺回陛下的心。”
“可是,陛下再也不会信我了……陛下对我不闻不问,眼睁睁看着唐括贵妃欺负我、羞辱我,也不出声……”
“事在人为。也许这就是陛下的心思,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在后宫无权无势,又没有圣宠,哪一个都能欺负你。你被人欺负、羞辱,任人践踏,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那时你就会知道,想在后宫生存、立足,能依赖的只有陛下的宠爱。若无圣宠,你什么都不是。”
她说得很对,没有完颜亮的宠爱,我什么都不是,任人践踏、鱼肉。
真如她所说,完颜亮对我不闻不问、不理不睬,是对我失望、惩罚我,还是那样的心思?
我柔声道:“谢谢你点醒了我。”
耶律昭仪不在意地笑,又道:“不要小看唐括氏姐妹。唐括贵妃本是有妇之夫,听闻陛下命她杀了丈夫。去年七月,她的丈夫被人杀了,陛下就纳她为娘子,恩宠无两。唐括修容是贵妃的妹妹,也是有夫之妇,迁都后,陛下命她来中都,封她为修容。”
唐括贵妃的丈夫被杀,想必不是巧合。
想不通,为什么完颜亮非要纳这对姐妹花为妃嫔。也许,这便是男人喜新厌旧的本色,这便是帝王贪恋女色的本性。
“唐括贵妃盛宠,自然恃宠生娇,就连皇后和大姝妃也不放在眼里,对她们诸多不敬,对位分低的宫嫔,羞辱、打骂,甚至还逼死过人。”耶律昭仪唇角微勾,“五月时,落霞殿的宫人传出,唐括贵妃与陛下饮酒作乐,她说想做皇后,就可以与陛下双宿双栖,永远在一起。陛下喝得醉醺醺的,一口应允,许以为后。过了几日,唐括贵妃再提此事,陛下搪塞过去了。”
“想不到唐括贵妃有如此野心。”忽然想起,在徒单皇后的汤药中做手脚,会是唐括贵妃吗?
“后宫哪个妃嫔没有野心?”耶律昭仪讥诮道。
“那倒是,多少人对皇后宝座眼红,多少人觊觎。”
“唐括贵妃骄横跋扈,若是犯错,只要她一撒娇,陛下就筋骨酥软了,不再责备她。”
“此种媚术,想必每个男人都受用。”
“如陛下这种狂妄自负、贪恋美色的男人才会受用。”她鄙薄地笑,“唐括贵妃最大的缺点是,不够聪明,行事冲动。她的妹妹唐括修容就比较精明、狡猾,不过那也只是小聪明。”
“这对姐妹花共事一夫,想必是连成一线,以求在后宫站稳脚跟。”我缓缓道,心中忽然浮现一个疑问,“第一次,唐括贵妃污蔑我私藏她的金芙蓉耳坠,在我双臂滴蜡;第二次,她的寿宴被一只小白兔毁了,污蔑我陷害她,在大庭广众下羞辱我。仔细想想,滴蜡是她的行事作风,寿宴那日,整件事是预先筹划好的,精心布局,最后让我成为整个皇宫的笑柄,不像是她的作风。”
耶律昭仪双眸一亮,“你也想到了这一点了。第一次滴蜡,只是兴之所至,给你一个下马威。第二次,唐括贵妃不惜毁了自己的寿宴,羞辱你,践踏你,布局精妙,以她的脑子,是想不出来这等细致、精妙之事的。”
我猜道:“会不会唐括修容想出来的妙招?”
她不屑道:“大有可能。自唐括修容进宫,就和唐括贵妃同住在落霞殿,成为唐括贵妃的军师。有时这姐妹俩一同侍奉陛下,大半夜的,落霞殿还传出寻欢作乐的丝竹声。”
这对姐妹花,还真是一对魅惑人心的妖孽。
我想起一事,问道:“唐括贵妃如何知道我会做红豆白玉露?”
耶律昭仪冷冷嗤笑,“这事并不难打听,如今宫中还有不少曾在上京服侍的宫人,有心打听就能打听得到。”
这倒是,假若大姝妃有意透露出去,相信唐括贵妃更容易知道了。
再聊了一些家常,我向她告辞,再次致谢。临行前,耶律昭仪嘱咐道,不要在白日来临芳殿;平日里遇见,或是同在一处,就当作与她不熟识,以免惹人怀疑。
——
回到合欢殿,才知徒单皇后已经等我多时。
我赶紧行礼,致歉说让她久等了。她的语气中含有薄责之意,“你的风寒还没完全好,夜深风寒,你跑到外面去,病情加重了,如何是好?”
“谢皇后关心,嫔妾已大好了。这几日睡得太多,今夜难以入眠,就出去走走,没想到皇后亲自来看望嫔妾,嫔妾受宠若惊。”
“你治好了本宫的病,本宫自然要来看看你。只是白日里不好出门,就挑这时候了。”徒单皇后裹着厚厚的外袍,面色还有点苍白,双眸倒是清亮如水。
“嫔妾为皇后把把脉。”
我扶她坐下来,手指轻扣她的手脉,凝神细听片刻,笑道:“皇后的身子好得差不了,嫔妾再开一张方子,服药半个月,辅以滋补的膳食,便可复原。”
她乐得笑开了花,“本宫没想到你的医术这么好,怎么以前没听说你有一手好医术?”
我笑,“皇后有所不知,嫔妾只是略懂一二。寻常的病症,嫔妾不会医,倒是一些疑难杂症、怪病绝症之类的,嫔妾懂一些。皇后的汤药中被人下了两味药,正好师父教过嫔妾,嫔妾才知晓如何对症下药。”
徒单皇后惊奇道:“这可奇了,你竟然只会医治怪病绝症。”
我笑而不语。
她笑容一敛,饱含歉意地说道:“本宫听闻,唐括贵妃寿宴那日,你被贵妃羞辱了……都是本宫不好,倘若本宫没有装病,就可以出宫去落霞殿,你就不会受她欺负了。”
我淡淡一笑,“皇后不必自责,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
“待本宫不再称病,贵妃再这么胡作非为,本宫一定好好训导她。”
“陛下宠爱她一日,她就骄横一日。”
“是啊,虽然本宫是皇后,但若本宫处置了陛下的爱妃,陛下不会善罢甘休的吧,废了本宫也说不定。”她自嘲地笑。
这就是徒单皇后的悲哀。
我连忙岔开话题,“对了,皇后查到是什么人在汤药中做手脚吗?”
徒单皇后的双眸微微眯起,“有点眉目。”
我道:“嫔妾听闻,陛下与唐括贵妃饮酒时,贵妃对陛下说想要做皇后,这样就可以和陛下双宿双栖,永远在一起。当时陛下喝高了,答应了贵妃,事后贵妃再提此事,陛下皆以各种借口搪塞。皇后听说过此事吗?”
她缓缓颔首,面色冷冷,“本宫自然耳闻,那贱人想当皇后?她不配!”
“嫔妾在想,在汤药中做手脚的,会不会是贵妃?”我只是猜想,因为在汤药中下药,损毁徒单皇后的脏腑与身子,让她在最短的时间里不知不觉地死去。如此阴毒、隐秘的招数,不像是唐括贵妃想得出来的,不过她身边有一个军师,也并非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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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不是她,本宫都会查出来!”徒单皇后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饱含戾气。
“倘若真是贵妃,还需从长计议,毕竟陛下还宠着她。”
“你说得对,不可操之过急。若要置她于死地,就要抓住她的致命之处,方能成事!”
我看着她,昏黄的烛影照在她苍白、冷肃的脸上,仿佛抹上一层暗红的血水,仿若她正在沙场上奋勇杀敌,浴血奋战。
九娘说夜深了,徒单皇后告辞,我送到殿门,她忽然止步,“还有一件事,本宫想问你,小儿的怪病,你会医吗?”
我心中一亮,“太子殿下身患怪病?”
她笑了,“你真聪明。”
我笑道:“那明晚嫔妾到皇后寝殿给太子殿下瞧瞧。”
——
次日夜里,前往隆徽殿。
金国太子生于天德二年,就是我成为完颜亮女人的那年,是完颜亮的长子,已经四岁,女真名叫阿鲁补,汉名叫完颜光英。
襁褓时,太子养在臣僚家中,并未养在徒单皇后身边;直至迁都后才接他到中都,居于东宫。
虽然徒单皇后无宠,完颜亮却非常喜欢、宠爱这个长子,天德四年二月,立光英为皇太子。
平时太子住在东宫,这些日子,徒单皇后亲自照料儿子,太子就在隆徽殿过夜。
太子已经睡了,睡容安宁,俊美白皙的容貌承袭了父皇的俊颜。我轻轻拿出他的小手,为他把脉。徒单皇后坐在一旁,轻声叙说儿子的病情。
迁都后,不知是不是换了自幼熟悉的地方,太子睡着睡着,突然尖叫起来,或是被梦魇困住似的,闭着眼睛哭闹,双臂乱抓乱推,好久才清醒;醒来后哇哇大哭,有时哭闹整整一夜,怎么哄也哄不好。
徒单皇后束手无策,伺候太子的奶娘和宫女更是没法子。近来,太子夜里惊悸、哭闹越来越频繁,有时严重,有时哄一个时辰就好。太医院的太医会诊过,每日都开药给太子服药,病情却依旧如此,没有好转的迹象。
完颜光英的脉象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身子有些弱,想必是夜里惊悸导致睡眠不佳影响了身躯的成长。我冥思苦想,按说小儿惊悸并非怪病,只要对症下药便可痊愈,为什么堂堂太医院的太医都治不好?这不是很奇怪吗?
“才人,有什么发现?”徒单皇后满目期待地问。
“暂时没发现,太子殿下的脉象没什么不妥。”
“那……”她又是苦恼又是着急。
“嗯嗯……呜呜……啊啊……”
完颜光英哼哼唧唧,眉头紧皱,扭着身子,双腿微蹬,好像很痛苦、很惊恐;接着,他伸出双臂,五指自然伸着,掌心张开,像是往外推着什么。
好生奇怪。
徒单皇后立即抱起儿子,搂在怀中,柔声哄着,给他安全的怀抱。
我觉得不妥,“皇后,必须叫醒太子殿下。”
她诧异地看我,在我的坚持下,她叫着儿子的小名,我也帮忙叫醒。
终于,完颜光英醒了,睁开眼,乍然看见陌生的我,吓得躲起来,把脸埋在母后的胸前。
“别怕,母后在这里,没有人欺负你。”徒单皇后轻拍儿子的背,柔声哄着。
“儿臣怕怕……呜呜呜……儿臣不想看见她,母后赶她走……”完颜光英哭叫道。
我离开寝殿,过会儿,徒单皇后也出来,和我往外走,“奶娘哄着孩子,才人有什么发现吗?”
我凝眉道:“暂无发现,小儿夜里惊悸并不少见,按说不是什么怪病,不过太子殿下的症状颇为严重。几个太医治不好此证,有点儿匪夷所思。”
她急了,“那如何是好?”
我故作轻松地笑,“皇后莫担心,嫔妾会竭尽全力。夜深了,皇后也该就寝了,嫔妾回去想想如何医治太子殿下。”
于此,她让九娘送我离开昭明宫。
想了一夜一日,仍无所得,太子为什么会夜夜惊悸?为什么见到我那么害怕?难道怕生?
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日夜里,再次来到隆徽殿,同样的时辰,太子发病惊醒,额头上布满了汗,哭得厉害,响亮的哭声响彻整个寝殿。奶娘和徒单皇后轮流抱他、哄他,他还是哭得不停,差点儿喘不上气。
我担心他怕生,便用丝巾蒙住脸,只露眼睛,坐到床沿,拉过他的手把脉。他乍然转过头,惊得双目睁圆,猛地用劲甩开我的手,惊恐而凄厉地喊:“坏人!坏人!坏人!坏人……”
我错愕地呆住,徒单皇后被吓坏了,赶紧搂紧儿子,“阿鲁补乖,她不是坏人……”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迅速取下丝巾,戴在徒单皇后脸上。她不明所以,我示意她稍安勿躁,道:“让太子殿下看看皇后。”
果然,完颜光英看见她,也惨烈地尖叫,骂她“坏人”,对她拳打脚踢,竭力挣脱她的怀抱。
奶娘抱过他,我拉着徒单皇后离开床榻,在她耳畔道:“皇后,嫔妾已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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