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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 > 第三日,她总算没折磨我。

第三日,她总算没折磨我。

“嫔妾在合欢殿很好,皇后无须担心。”我说的是真心话,只是她不信,“明日是皇后芳诞,嫔妾在此预祝皇后凤体安康、福寿双至、心想事成。”

“元妃有心了,今年不做寿了,清静清静。”她嗓音温软,“本宫今夜来,有一事相求。”

“皇后有何吩咐,不妨直言。嫔妾能做到的,必不推脱。”

“本宫相信你做得到。”她拉过我的手,“本宫听闻,前几日,陛下召你去瑶池殿。”

我点头,她想说什么?

提到完颜亮,徒单皇后的眼神分外温柔,眼眸微微闪光,“本宫嫁给陛下没多久,便知道陛下与世间大多数男子一样,见到美貌女子就无法抵抗。起初,本宫也伤心难过,后来就看开了,因为不论陛下喜欢谁,有几个新欢,如何宠爱别的女子,本宫都是陛下的结发妻子。除非陛下休了本宫,否则本宫就要咬紧牙关当一个贤惠大度的妻。”

她眼中的光亮,以往未曾见过,是那种对夫君一往情深、生死不离的妻子才会有的辉光,是从她的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她对完颜亮的爱,深沉得无人知晓,她自己晓得便可。也许,后宫众多妃嫔,再也没有人比她更爱完颜亮了。

我道:“像皇后这样贤惠仁善的女子,天生是皇后命格。”

她淡淡莞尔,“成婚十余年,陛下时常冷落本宫,但本宫不介意,只要陛下记得回家、记得还有本宫这个妻,本宫就心满意足了。”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是,天­性­好­色­的完颜亮不满足。

徒单皇后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陛下曾对人言:吾有三志,国家大事,皆我所出,一也;帅师伐远,执其君长问罪于前,二也;得天下绝­色­而妻之,三也。”说到此处,她温婉含笑,仿佛夫君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她也不会怪罪他,也觉得他是对的,“陛下也对本宫说过这句话,本宫引以为傲的是陛下胸怀大志,不拘于家室,而是胸怀江山社稷、家国朝政。如今陛下已是九五之尊,虽然多情,广纳嫔御,但陛下仍是本宫心目中完美无瑕的夫君。”

“帅师伐远……得天下绝­色­而妻之……”我喃喃道,心中骇然,这么说,挥师南伐宋国、好­色­本就是完颜亮的本­性­。

“古往今来,帝王拥有三宫六院再平常不过,陛下也不例外。本宫不在乎陛下有多少妃嫔,只要本宫还住在隆徽殿,只要本宫的孩儿是太子。”

“皇后胸襟若海,令人敬佩。”

“让你见笑了,不过这都是本宫的心里话;这也是本宫第一次对人袒露内心的想法。”

“陛下会明白、体谅皇后的。”

徒单皇后的面­色­慢慢凝重起来,“陛下能明白多少,本宫不介意。陛下能当上皇帝,费了多少心思­精­力,背了多少骂名非议,本宫一清二楚;本宫只希望陛下打理好大金国江山,让大金国更加富强昌盛,不令先祖蒙羞,不让宗室、臣属失望。可是,御极五年,陛下杀了不少宗室,手沾鲜血,被斥以‘残暴不仁’之名,在后宫私情上也做了不少令人侧目之事。”

的确,完颜亮不仅滥杀宗室子弟,而且­淫­ 乱宫闱;不仅残暴不仁,而且荒 ­淫­无耻。

她缓缓道:“许是本­性­使然,但凡遇见姿­色­尚可的女子,无论嫁人与否,不论亲疏贵贱,陛下都想占为己有。你也知道,臣属之妻,长辈之妻,宗室之女,陛下都强行纳之;前几日瑶池殿那些­祼­逐为戏的女子便是陛下召进宫的,都是宗室女。”

我惊诧,那些面生的年轻女子竟然都是宗室女,皆是金太祖、金太宗的后代。

完颜亮竟然好 ­色­、­淫­ 乱至此!每个宗室女,他都不放过吗?

丧心病狂!

徒单皇后恨铁不成钢地叹气,“陛下做出这等糊涂事,臣民很快就知道了,举国皆知。本宫规劝过,可是陛下怎会听本宫的劝?元妃,世上只有一人能让陛下不再糊涂下去。”

我诧异地问:“是谁?”

“你。”

“嫔妾?”

“是,就是你!只有你,才能让陛下改邪归正!”她笃定道,“本宫与陛下成婚十余年,还从未见过陛下对一个女子这般痴心长情、这般入心入肺。”

“嫔妾有何能耐让陛下改邪归正?”我苦笑,虽然完颜亮对我痴心、痴情,却不会改变他好 ­色­的本­性­。

“你知道吗?当年在上京,陛下一心对你,冷落了其他妃嫔;本宫以为陛下只是贪图新鲜,却没想到,你在那场大火中丧生,陛下万分悲痛,恨不得杀了母后。更想不到的是,你没有死,陛下亲自南下,去江南带你回来。你在宫中一年多,想必也知道陛下待你的情非旁人可比;你专宠的那些日子,陛下对其他妃嫔不屑一顾。陛下对你如此情深,你对陛下又如何?”

曾有两次,我试图接受完颜亮,接受他的情,可是,上苍总让我及时发现他的­阴­谋诡计与欺骗,我如何再逼自己喜欢他?如何再委身承欢、对他欢笑如常?

徒单皇后和缓道:“本宫知道,你对陛下未必真心,但你与陛下做了这么多年夫妻,总有些情分,是不是?”

情分?

我无法克制心中的冷笑,对完颜亮,只有恨,没有一丝一毫的情分。

然而,我不好对她说这些。

她笑了笑,“陛下有‘得天下绝­色­而妻之’如此歪念,属年少轻狂,这些年,陛下只爱你一人。只要你一心一意侍奉陛下,将陛下当做夫君、当做天与地,陛下只会更宠你、爱你,不会再伤你,也不会再做出糊涂事。”

我蹙眉,“皇后意思是……”

“本宫意思是,只要你真心爱陛下,陛下便会予你专宠,其他妃嫔再不入陛下的眼,陛下也不会再有歪念,不会再做出让臣民失望、气愤的糊涂事。”徒单皇后满目期盼,“元妃,答应本宫,好好地侍奉陛下、爱陛下,可好?”

“这……”想不到,她竟然这般低声下气地求我。我不由得心想,她的心胸就这么广阔吗?为了夫君,她心甘情愿让另一个女子与夫君厮守终生吗?

“生而为人,匆匆一世,总会爱一个人爱得痛彻心扉、死去活来,本宫爱陛下,陛下爱你,这便是我们三人的缘分。本宫只愿陛下幸福快乐,只愿陛下当一个英明仁厚、为后世称道的皇帝,而不是残暴荒­淫­、臭名昭著、在竹帛上留下恶名的帝王。”她拉着我的手,恳切地求道,“元妃,就当本宫求你,无论你与陛下有什么心结,看在本宫多次救你的情分上,试着喜欢陛下、爱陛下,一辈子留在宫中,好不好?”

为了深爱的夫君,她可以付出所有,甚至苦苦哀求夫君心爱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世间绝无仅有吧。可是,她如此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

完颜亮的爱,我不是不感动,不是没试过接受,可是,是他自己亲手毁了我对他的信任与感动,怨不得我。

徒单皇后凄然道:“你不答应,说明你不爱陛下,就连一点点的情分也没有。可是你到底是陛下的人,本宫还是恳求你,不要拒绝陛下的爱,试着接受陛下,好不好?”

我黯然道:“皇后待陛下的深情,令人感动,可是嫔妾管不住自己的心……”

她紧张地祈求,“你做得到的,只要你下了决心,就一定能做到……答应本宫,本宫求你……”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的真情流露令人感动,她曾多次救我,我理当报答她,可是,她的要求真的难以做到……

她松开我的手,冷静了些,“本宫知道,你还留在宫中,是因为你要救一个人,宋国普安郡王。”

我不置可否。

“你不善伪装,凭你一人之力,只怕这辈子永远也救不出宋国郡王。陛下目光如炬,你在想什么,陛下都能看透;再者,看守普安郡王的守卫并非表面看来的那么简单,若无内应,或是无人相帮,你无法成事。”徒单皇后转变了战术,仿是战场上敌我双方的谈判,“你答应本宫的要求,本宫可助你一臂之力,救出宋国郡王,让他回临安。”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章节:绝宠【三十七】 收集:52资源联盟

“皇后助嫔妾一臂之力,当真可以救出二哥?”我动摇了。

“你答应了本宫,本宫自会与你商定最可行的营救计划,你不信本宫吗?”

“不是,只是……嫔妾可否想想、两日后再答复皇后?”

她眉开眼笑,“那本宫就等元妃的好消息。”

夜深了,我送她出去。

——

徒单皇后相助,救出二哥有多少胜算?

无法保证。

然而,没有徒单皇后相助,我一人必定无法救出二哥。

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那便是:答应徒单皇后。纵然到时仍然功败垂成,那也是天意。

五日后,徒单皇后遣人请我去隆徽殿用膳,说有要事与我商议。

羽哥为我系上妃­色­羽缎斗篷,撑着纸伞陪我出殿。虽然我被禁足,但是皇后来接人,守殿的护卫也没有多加阻拦。软轿停在殿门前,我上轿后,抬轿的宫人缓慢前行。连续下雪几日,路滑难行,雪地的白光微微地透进来,刺眼得很。

寒风肆虐,天寒地冻,夜­色­被雪光逼退,冬夜竟被雪光染白。寒风漏进软轿,寒气刺骨,我将手伸进袖口,思忖着,正是晚膳时候,徒单皇后为什么在这时候传我去隆徽殿?

眼下风雪稍停,不知夜里还会不会继续下。

来到隆徽殿,在殿外等候的九娘将我迎进大殿,掩上殿门,隔绝了外面砭骨的寒气。

大殿放置着几个火盆和熏笼,暖意如水,从心田流淌而过。徒单皇后从寝殿走出来,外披墨­色­大氅,手中抱着暖炉,面上漾着暖暖的笑,“这么冷的天还让你过来,难为你了。”

“皇后不要这么说。”我略略行礼。

“来,本宫还未进膳,陪本宫吃一点吧。”她拉我坐在膳案前,“咱们一边闲聊一边进膳。”

“天这么冷,不如喝点儿酒暖暖身吧。”九娘笑道。

“陛下不喜妃嫔酗酒,不妥吧。”徒单皇后犹豫道。

“无妨,皇后与元妃只是小酌几杯暖身,又不是酗酒,陛下不会怪罪的。”九娘含笑劝道。

“也对,那便喝点儿吧。”徒单皇后示意九娘斟酒,“本宫知道元妃不胜酒力,不过只是小酌两杯,无妨,无妨。”

“恭敬不如从命。”我淡淡而笑。

隆徽殿备有小厨间,两个厨子专门伺候徒单皇后的膳食。热气腾腾的菜肴接连端上来,皆是金国平常的菜­色­,却­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最后,九娘端来一锅汤鲜­肉­烂的羊­肉­汤,鲜味扑鼻,看来很美味。

徒单皇后给我舀了一碗羊­肉­汤,递给我,“这羊­肉­汤可驱寒,元妃多吃点儿。”

我赶忙接过来,“皇后客气了,嫔妾自己来。”

喝了一碗热汤,身上热乎乎的,再不觉得冷了。

一边吃一边闲聊,她说好久未曾与人一起进膳了,还说一个人进膳就是吃不香,也吃得少,两人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就吃得多了。我笑道,的确如此,每餐都是一人进膳,没劲得很。

说说笑笑间,我思忖着她在风雪肆虐的日子传我来就只是要我陪她用膳?

终究,我忍不住问:“皇后是否有要事与嫔妾商议?”

“对对对,本宫正要问你。”徒单皇后一副恍然想起来的样子,“既然你答应了本宫,却迟迟不见你与陛下修好,本宫想问问,你有何打算?”

“此事急不得。”我沉吟道,“皇后,嫔妾与陛下已撕破脸,倘若短短一月余嫔妾就与陛下重归于好,想来陛下也不会相信嫔妾,必定觉得嫔妾为了救人才伪装。”

“你说的对,不过本宫只是想知道你的打算,本宫也好安心,是不是?”她慈和道,担心自己的追问让我误会她在逼我。

“如今已是年下,不如再等一个月,在新年宫宴上,嫔妾会想法子与陛下修好。”

“如此也好,只是,倘若那时陛下不让你参加宫宴,如何是好?”

“那便另觅他计。”我一笑,“皇后不必担心,嫔妾会想一个妙招的;实在不行,就劳烦皇后助嫔妾一臂之力。”

徒单皇后颔首,“待你与陛下修好后,再想如何救人。”

我端起玉杯,“有皇后相助,必能马到功成。嫔妾敬皇后一杯。”

白玉杯相碰,“叮”的一声,我们引袖饮酒。

忽然,殿门被人推开,她和我皆诧异地转首看去,但见完颜亮本要走进来,却在看见我之后,硬生生地止步,讶然地看我。

徒单皇后起身迎过去,关心地问:“陛下怎么这时候过来了?用过晚膳了吗?”

我站起身,低垂了娥眉,默然不语。

他朗声道:“昨日朕答应你陪你用膳的,朝上一忙就忘记了,就今日过来陪你。本想先让八虎过来告诉你,不过朕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朕打扰你们了?”

“陛下这个惊喜,臣妾求之不得呢,元妃也求之不得。”徒单皇后温婉地笑,眼中盛满了款款柔情,“臣妾与元妃刚开始吃,陛下若不嫌弃,不如一起吧。”

“也好。”

完颜亮在她的牵引下,坐在主位上,左侧是皇后,右侧是我。

我拘谨而坐,心中想道:虽然他说的毫无破绽,但这也太巧了吧:其一,他应该不会想着给徒单皇后一个惊喜;其二,徒单皇后传我来,以商议要事为名,显然是借口。

或许,今日这场戏,是徒单皇后的安排,但这也只是我的揣测。

徒单皇后为深爱的夫君盛了一碗羊­肉­汤,完颜亮两三口就吃光,似乎很饿。她劝他慢点儿吃,又夹菜给他,服侍体贴而周到,不会儿对我道:“元妃,为陛下斟酒。”

我依言斟了一杯酒。

他不看我一眼,津津有味地吃着,“朕始终觉得,看似普通的菜­色­最令人回味无穷,这几道菜都是寻常百姓日常吃的,倘若做的好,那便是天下美味。”

“陛下说得极是,臣妾也觉得普通的菜­色­令人难忘。”徒单皇后笑眯眯道,对我使眼­色­。

“每次来皇后这里用膳,总能尽兴。”完颜亮含笑拍拍她的手背,给人一种老夫老妻相濡以沫的感觉。

我知道她的意思,将白玉杯递给他。

他伸手接过,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大掌包握着白玉杯和我的手,我不好用力地抽出来,不知如何是好。他终于正眼瞧我,以一种冷热相宜的眼神看我,却不松手,“皇后,元妃不是应该禁足在合欢殿吗?为何在这里?”

语气有些冷。

我想抽出手,却只能按兵不动,让他这么握着。

徒单皇后略略低头,惶恐道:“陛下恕罪,臣妾有些不适,就派人去接元妃来为臣妾把脉、断症。臣妾思虑得不周全,一时忘了元妃被禁足,臣妾有罪,请陛下降罪。”

她的惊恐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皇后身子违和,不传太医,竟召元妃,这么说,元妃­精­通医理?朕竟然不知。”他的惊奇有些夸张,­唇­角勾出一抹自嘲的冷笑,“是元妃装得太好,还是朕识人有误?”

“陛下息怒。臣妾只是有点不适,不想劳烦太医大老远地跑一趟,就请元妃来瞧瞧。元妃只是略通医理,臣妾这等小症,元妃应该能断出来。”徒单皇后解释道。

“你何时知道她懂医理?”完颜亮终于松了手,饮了那杯酒。

“上次陛下出城行猎,臣妾身子不适,正巧元妃来看望臣妾,就为臣妾把脉,臣妾才知道元妃略通医理。”徒单皇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元妃说她只是懂一点医理,总不能逢人便说吧,因此就无人知道了。”

“元妃侍奉朕多年,朕不知的事,皇后竟然知道。”他冷嘲热讽地说道。

她又要解释,他却道:“元妃自己说。”

我缓缓道:“阿眸略通医理,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不是很光彩的事,难不成陛下要阿眸特意对陛下说,阿眸­精­通医理,可为陛下诊脉、断症?”

完颜亮盯着那锅羊­肉­汤,墨染的瞳孔微微一缩,眸光犀利若箭,仿若将那锅羊­肉­汤击得粉碎。

徒单皇后捂着额角,双眸微闭,眉心微蹙,“陛下,臣妾不胜酒力,可否先回寝殿歇会儿?就让元妃服侍陛下进膳,可好?”

他点点头,我看向她,她向我眨眼,要我把握良机。

今晚的巧合,不再是巧合,是她刻意的安排。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章节:绝宠【三十八】 收集:52资源联盟

九娘扶着她回寝殿,宫人无声无息地退出去,大殿只剩下完颜亮与我。

他自行斟酒,一饮而尽,面上覆着冷冷的雪。

徒单皇后已给我一个绝好的良机,我应该好好把握吗?

突然,一阵眩晕猛烈地袭来,来势汹汹,令人晕头转向,我几乎坐不稳……怎么回事?只是饮了三杯,怎么会这样?难道徒单皇后在酒水中放了什么?

“不想看见朕,就滚回去!”完颜亮语声如霜,清冽刺人。

“是。”我站起身,四肢却无力得很,站都站不稳。

举步,仅仅两步,我就像是病入膏肓的病人,虚弱得走不动,软软地倒下来……一双铁臂及时揽住我,一双黑眸出现在我的上方,是完颜亮揽抱着我。

我不慌不忙地推他,他盯着我,好像在想我是装模作样还是真的喝多了而头晕脚软。我直起身,微低着头,身子却还在他的臂弯里,他冷冷地问:“喝多了?羽哥呢?”

“羽哥在殿外等候,阿眸告退。”我眯着眼,勉力站着,天旋地转,连他也在旋转。

“朕……”他的俊眸黑得纯净,却越来越模糊。

“阿眸要回去了……”我很难受,手心、脚心渐热,费力地推他。

不知怎么回事,推他变成了拽着他,许是不想软倒在地吧。

他满目狐疑,“你怎么了?”

我摇头,“许是那酒太烈了……只喝了三杯,就天旋地转……陛下不要晃来晃去……”我使劲地睁眼,“很难受……羽哥,扶本宫回去……”

忽然,有人抱起我,只觉得很舒服,我闭着眼,天地不再旋转,也许很快就能沉沉睡去。

可是,四肢越来越热,五脏六腑好似有火燃烧,这是怎么了?

好像回到了合欢殿,躺在自己的床榻上,我侧过身,喃喃道:“本宫要睡会儿……羽哥,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阿眸……”

“嗯……”

“阿眸……”

是谁喊我?是谁扳过我?我微微睁眼,看见一张眉宇微蹙的俊脸,看见陌生的幔帐与锦衾,才知道这不是我的床、不是合欢殿。我挣扎着支起身子,“羽哥……这不是合欢殿……羽哥,本宫要回去……”

有人道:“羽哥不在。”

我睁大眼,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是完颜亮,我挪出去,“这是陛下的寝殿……阿眸该回去了……”

一双臂膀紧紧抱着我,我知道是他,他的嗓音又低又沉,“不许走……”

我半是委屈半是气愤地说道:“陛下妃嫔如云,今日宠那个,明日爱这个……不仅如此,你连宫外的女子也不放过……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与阿眸、陛下一样,流着女真完颜氏的血……阿眸是太宗的后代,她们是太祖、太宗的后代……是宗室女,却被陛下召进宫……陛下与她们公然­淫­ 乱宫闱,大逆不道,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不许再说!”他沉声呵斥。

“阿眸要说……陛下强纳宗室女,天地不容……阿眸厌恶至极……如此荒 ­淫­无 耻的帝王……如此三心二意、风 流滥情的男子,阿眸憎恨、鄙视……”我奋力地推他、打他。

“阿眸,朕也不想那样……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他的语声难以言表的沉痛。

“陛下宠幸了那么妃嫔、宗室女……阿眸再也不要陛下了……再也不要了……此生此世,永远也不要了……”

“你不要朕,朕怎么办?”

“去找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祼­逐为戏……阿眸眼不见为净……”

“阿眸,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笑起来,仿佛听不懂他的话,捏他的鼻子,“不要……不要……阿眸要回去了……”

完颜亮竟然笑起来,“你还记得。”

下一刻,他扣住我双手,狂 热地吻我。

­唇­齿相缠,我只觉周身越发烫热,只想有一双清凉的手抚触我着火的身。

他的眸心跳跃着两簇火苗,脸膛紧绷如弦,急切地剥除我的衣袍……大掌所到之处,衣袍尽散,散落四处……他亦不 着 寸 缕,­精­悍紧实的身躯闪着幽暗的光泽,双掌握着我的腰,埋在我的胸脯,­唇­舌滑行如蛇。

火愈发旺了,我不由自主地搂着他的头。

他的眼梢凝着愉悦的轻笑,将我放倒,我默然不动,既无承应,也无抗拒。

­唇­舌从腹股沟往上滑行,他在我的小腹不断地吻触、挑 逗,仿佛着迷于此……他每吻一处,便有一簇火苗燃起,烧得我酥 痒难耐……他在肚脐眼勾吻片刻,继续上行,在红鸾与粉蕾之间忙碌着……天地不转了,头也不晕了,却被大火烧得脸红身热,睁不开眼……

我想坐起来,他不让;我无法忍耐他的撩拨,燥动不安地扭着,下面似有一股热潮涌出。

完颜亮移上来,抬高我的腿,我环住他的身,蹙眉看他。

炙热挺进来的那一刻,我抓住他的臀,他灿烂地笑了,“真好,阿眸……”

激烈的冲刺,狂热的缠 绵,仿佛死了也要这般纠缠在一起,爱得天昏地暗。

——

宫灯幽迷,衣袍散落在床尾,榻间仍有欲­色­的气息未曾散去。

厚厚的锦衾覆在身上,完颜亮搂着我,让我枕着他的臂膀,被窝里暖洋洋的,我昏昏欲睡,思忖着是否就此和他重归于好。

方才与他欢 爱一场,是酒水所致,我没有过多的主动,也没有抗拒,可是,他会怎么想?

我拿开他的手臂,他顺势将我搂得更紧,我轻声道:“陛下就寝吧,阿眸该回去了。”

他抬起我的脸,与我面对面,似是命令,“不许走!”

我挣扎,他起身压着我,沉重地问:“不愿与朕重新开始吗?”

“阿眸要不起陛下。”

“为何要不起?”

“陛下做过什么,不记得了吗?”我指的是他与宗室** 乱宫闱这件事。

“以后再也不会了,阿眸,只要你愿意,我们会很开心、很快乐……”

“难道陛下不记得前不久阿眸与陛下已撕破脸了吗?难道陛下相信阿眸、心中再无任何怀疑与芥蒂吗?”我讥讽地反问。

“只要你愿意,朕什么都不介意,朕唯一在乎的是你。”完颜亮的指腹轻抚我的额头,“鸾宫建好了,朕找个好日子,我们住进去,可好?”

我静静地看他,他亦默默地看我。

两两相望,各有心思。

良久,我伸臂,环住他的脖颈,“三日后,阿眸再答复陛下。”

他牵­唇­一笑,俯首吻我。

其实,思考三日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不至于让他太过疑心我别有目的。

我再次得宠,那些忌恨我的妃嫔恨得咬牙切齿吧,不知她们会出什么招对付我。不管她们会出什么招,我仍然在合欢殿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不轻易出殿,妃嫔或是不知面生的宫人也进不来,因此,她们想害我,还得费一番心思。

越三日,宫中盛传一件事与一首琵琶曲,别珍打听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一个时常寻花问柳的大臣在城中遇到一个风华绝代的歌姬,如获至宝。半年前,这个歌姬来到中都的天香楼卖艺,貌若天仙,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歌艺、琴艺皆属上乘,甫一登台献艺,就一夜成名,成为城中老少茶余饭后谈论的歌姬。多少达官贵人、名门公子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她的风采、聆听她的歌声,也有不少人想纳她为妾或是娶她为正室,她都拒绝了,一再强调,只卖艺,不说亲。

那个大臣费了很多心思劝服那个歌姬,她最终答应随他进宫。两日前,为了博得完颜亮的信任与步步高升,他将她献给完颜亮。

别珍道,那歌姬弹唱一曲,陛下很喜欢,立即就赏了珠宝和锦缎。

“不就是沦落风尘的歌姬吗?不就是会弹琴唱曲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陛下怎么就这样喜欢?”明哥有点生气,为我打抱不平。

“那歌姬弹唱了什么曲子?为何陛下那样喜欢?”羽哥问。

“据八虎底下的人说,那曲子悲伤、苍凉,听了曲子的人都忍不住唏嘘、落泪。”别珍瘪着嘴,一副苦相,仿佛也亲耳听过那支曲子。

“一支曲子就让人落泪?哪有这么神奇的事,骗人的吧。”明哥不信。

“我哪敢编这些话欺瞒元妃?”别珍郑重道,“元妃,这件事千真万确。那歌姬不是简单的人,陛下要她留在宫中,如此便能每日为陛下弹唱。她竟然不识好歹,说她一向随心所欲,不喜被宫中的礼数与规矩束缚,假若陛下想听她唱曲儿,就派人接她进宫。”

羽哥惊道:“她真的这么说?不怕激怒陛下吗?”

别珍道:“那大臣顿时就训斥她了,陛下倒是没生气,反而欣赏她与众不同、率­性­直言的秉­性­,就不勉强她留在宫中。不久,那大臣就领着她出宫了。”

这歌姬的确独树一帜,我问:“她叫什么?”

别珍说,那歌姬叫做落香。

总觉得,这个歌艺出­色­的歌姬,和临安城的香袭有点像。

落香,香袭,虽然名字中同有一个“香”字,­性­情、行事作风也有相似之处,但我无法断定她们是同一个人。再者,香袭在临安好端端的,怎么会来金国中都?

——

接下来两日,完颜亮忙于朝政,没有召幸妃嫔,倒是落香弹唱的曲子以大火蔓延的速度在宫中传唱开来。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章节:绝宠【三十八】 收集:52资源联盟

明哥特意去打听了,那曲子叫作《相思苦》,曲词并不难记:

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欲要与君绝,岂料更相思。

明知相思苦,何必苦相思;

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这是一支直言相思之苦、爱恋之苦的曲子,的确苦涩难言,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那种悲怆苍凉的况味;以琵琶弹唱,更添断肠、断魂的悲苦之感。

完颜亮听了这曲《相思苦》就赏了落香,想必是这曲中的悲苦之味感动了,感同身受。

越两日,午后,我歪在贵妃榻上发呆,他忽然驾到,兴高采烈地拉起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羽哥为我披上大氅、戴上毛茸茸的手套,然后随他出殿。

寒风虽大,晴朗的长空却洒下金灿灿的日光;明媚的阳光寒而薄,却终究让人觉得暖暖的。

完颜亮扶我坐上轿辇,抬辇的宫人往西前行,我笑问:“陛下带阿眸去鸾宫?”

“若你猜得到从湖畔如何抵达湖心的鸾宫,朕就赞你聪明。”他的左臂揽在我腰间,神采飞扬,笑意也浓得化不开。

“天寒地冻时节,鸾湖结冰,无法乘船,那……”我凝眸沉思。

“若猜不到,朕就说阿眸愚笨。”他沉笑。

“陛下天纵英明,阿眸怎比得上陛下睿智?”我侧开身,佯装生气。

“是朕失言了,阿眸是天底下最聪慧的女子,行了吧。”他哄道,眸­色­深浓。

“阿眸不聪、不慧,却也不愚、不笨。”我仍然撒娇。

完颜亮搂紧我,哄了好一会儿,我才扑哧一笑。

抵达鸾湖,下了轿辇,但见昔日碧莹莹的绿湖变成一片白茫茫的冰湖,冰寒砭骨的寒气袭来,心立时揪紧,缩成一团。四周的树木凋零得只剩下遒劲的枯枝,荒凉肃杀,整个天地除了灰白便是黑,唯有湖心那座鲜艳夺目、高耸入云的宫殿,在晴灿阳光的照耀下,在灰濛天地的映衬下,熠熠闪光,夺人心魄;又仿若一簇炙烈的火焰,在冰天雪地中燃烧,灼人眼目。

这座五层高的殿宇矗立在湖心,拔“冰”而起,是皇宫最高的高楼。

通达鸾宫唯一的法子便是:鸾湖已结冰,在坚硬的冰上,以圆木拼接,铺成一条直通鸾宫的通道,可容两人并肩而行。

我惊叹,这要耗费多少木材、人力?

不过,假若表面的冰层不够坚固,便有坠入冰湖的危险。一旦落入冰窟,就很难救上来。

他没想到在冰上行走有危险吗?

“如何?朕这法子绝妙吧。”完颜亮笑问,毫不掩饰得意之­色­。

“高妙高妙,陛下睿智无双。鸾湖已结冰,看似一马平川、冰床坚固,不过也有薄弱之处,倘若人走在上面,便有落入冰湖的危险,甚至有落入冰窟、救不回来的可能。”

“不会吧。”他面上的微笑凝结成一朵霜花。

“中都不比上京,中都靠南,结冰的湖、河皆有危险。”

“那如何是好?难道要等到来年春后才能去鸾宫?”

我思索片刻,道:“让宫人准备一些足够长的绳索,一端绑在身上,一端由宫人拉着,以备不时之需。”

完颜亮点头,“好主意。”

当即,他吩咐八虎去取又粗又长的绳索。半个多时辰后,我们准备就绪,八虎让四个侍从在湖畔拉着绳头,再三叮嘱他们,假若看见陛下摔倒,立即拉紧绳索,派人施救。

两个护卫走在前头,八虎和另两个护卫走在后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完颜亮牵着我的手踏上冰湖上独一无二的通道。只有我们和八虎三人身系绳索,四个护卫则无,我不禁心想,倘若真有危险,完颜亮会舍命救我吗?

一路战战兢兢,心跳剧烈,我好像听到了“怦怦怦”的声音;而身边的他,亦全身紧绷,四肢也有点不自然,望着前方,面­色­冷峻。

他的掌心暖暖的,比方才暖和,想必是担忧所致。

行至半途,忽然,我往前扑倒,惊叫一声……他眼疾手快地拽住我,力道奇大无比,将我拽回来,紧紧抱着我……前后五个人吓得魂不附体,奔过来施救,却在看见我们无恙时止步、缩手。

腰间很紧,是湖畔的侍从拉紧了绳索。

完颜亮吓得魂飞魄散,面­色­惨白,待发觉脚下的通道、冰块并无不妥,才松了一口气,“没事了,快走吧。”

前面的护卫快步前行,他朝我一笑,握紧我的手往前走。

我是故意的,试探他究竟多么在意我的生死。

待安然无恙地踏上鸾宫所在的地面,完颜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眉头舒展,笑容明灿,好像我们一起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从湖畔望过来,还以为鸾宫格局小,只是以高取胜;如今身在其中,才知道殿外宽阔,四周环水,视野广阔;栏杆与地面皆以汉白玉铸成,典雅庄重、­精­美大气。

抬头仰望,鸾宫高耸如树、巍峨如山,匾额黑底金字,金芒熠熠,“鸾宫”两个字重若千斤,又令人觉得轻若鸿毛,庄重而又飘逸,落笔颇有帝王气象,收尾却如云絮缥缈,分明是他的手笔。

“进去瞧瞧。”完颜亮拉着我踏入大殿。

“殿内可以住人了吗?”

“随时可以住进来。”

举眸四望,大殿宽敞得不可思议,北首有主座和客座,除此之外,便是随风飘飞的纱帘与帷幔,空旷得令人从心底生出一种深凉。

大殿两侧是东西配殿,不外如是,他与我径直上二楼。

甫一踏上最后一级木阶,便被眼前豪奢到极致的大殿惊得呆愣。

比之我在临安的寝殿,比之合欢殿,鸾宫二楼的正殿更为奢华富贵,所用皆是­精­雕细琢的宫廷用物,汇聚天下珍宝,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寝殿也是如此,无所不用其极的华丽。

三楼可看书、弹琴,四楼、五楼则可以登高望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

走了一圈,回到二楼,满目璀璨的华贵金光,却没有一丝人的气息。然而,如此豪奢,如此繁华,在这空旷、深寂、­阴­冷的殿堂里,给人一种怪异之感,似乎这样的搭配非常不妥,就像一匹华丽至极的锦缎,却冰冷如雪,无法给人温暖。

也许,荣极必衰便是这个道理。

“喜欢吗?”完颜亮搂着我,兴奋得像个孩子,想得到我的肯定与欢喜。

“陛下费尽心思都是为了阿眸,阿眸自然喜欢。”

“你想现在就住进来,还是明年春后再住进来?”

“现在住进来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新年元月将至,宫中有不少宴饮,来来回回的不太方便。”

“那便春后再住进来。”

我颔首,甜甜地笑,拉他来到殿外廊上,望向不远处的殿宇群落。

那里,画楼深苑,明争暗斗;这里,高楼入云,遗世独立。

完颜亮从身后拥着我,极目远眺,大氅当风。

未曾料到,有一日会住进鸾宫,只有我一人,万念俱灰,心寂如死。

——

新年正旦前,那个叫做落香的歌姬奉诏进宫,为完颜亮弹唱两次,短短一两个时辰便出宫。

也许各妃嫔想过一个清静、平安的年,各殿没有传出什么特别的事,风平浪静,尤其是那些忌恨我的妃嫔,安静得很。

不免奇怪,她们就让我这么安生?

无论如何,多长一个心眼防着吧。

贞元三年,正旦这夜,完颜亮赐宴神龙殿,四品以上官员与内外命­妇­同殿共喜。

丝竹管弦在大殿缭绕,满殿浮华,光­色­璀璨,每个人都在笑,却绝大多数笑不由衷,都挂着一张面皮示人。我倦怠地打着呵欠,百无聊赖,眼前徐徐旋转的舞袖渐渐虚空……

忽然,身侧的明哥凑在我耳畔道:“元妃,八虎来了。”

我猛地回神,转过头,八虎笑着低声道:“陛下让奴才传话,问元妃是否乏了?”

“有点乏了。”

“陛下说,若元妃乏了,可先回殿歇着。”

“本宫知道了,劳烦你对陛下说,本宫先回去歇着。”

八虎点点头,回去复命。

在大姝妃、萧宸妃等妃嫔的注目下,明哥、羽哥扶着我退出大殿,离开神龙殿。

此处距合欢殿不远,便徒步回去吧,虽然今晚寒风凛冽,却可以让脑子清醒一点。

这些日子,完颜亮待我很好,时常留宿在合欢殿,盛宠与往日一般,我也尽量收拾心情当他的宠妃,一如往昔。然而,到底不一样了,或许他还是那般掏心掏肺、全心全意,只是我的心境不一样了,再也不会信任他了,再也不会刻意地伪装、全心取悦他。

如此盛宠,如此皇恩,羡煞旁人,却无人知道个中滋味是多么苦涩,也无人知道当中的别扭与怪异。

回到合欢殿,明哥问:“元妃还去神龙殿吗?”

“不去了,就寝吧。”

“那奴婢服侍您宽衣。”

最近总是觉得倦怠、乏力,许是因为再也不像以往那般急着救出二哥,又或者是看淡了许多事,想开了。

蜷缩在厚厚的棉被中,渐渐的有了暖意,睡意也慢慢袭来。

凝固的死寂中,有轻微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床榻,不像明哥、羽哥的脚步,应该属于男子。

难道是完颜亮?

他为什么刻意放轻脚步?为什么跟着我回来?难道他不信我、以为我会出宫去看望二哥?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章节:绝宠【三十九】 收集:52资源联盟

转过身,借着殿角微弱的灯光,我看见他慢慢走来。他的俊脸忽然绽开灿烂的微笑,坐在床沿,拇指指腹轻抚我的腮,“这么早就睡了?”

“饮了几杯酒,晕晕的,就歇下了。”我柔声道,“宫宴还没散,陛下怎么来了?”

“八虎说你气­色­不大好,就来瞧瞧你。”他的眼神温柔似水。

“阿眸没事,陛下不必担心。”

“那朕先走了,你好好歇着。”

“陛下好走,恭送陛下。”

我看着他一步一回头地离去,看着他在昏暗的寝殿消失不见,冷冷地笑。

——

初二夜,完颜亮赐宴太和殿,宴请宗室。

登基五年多,他几乎杀尽金太祖、金太宗的后代子孙,只剩少数几个,完颜雍便是其中一个。

为什么宴请宗室子弟?完颜亮有什么企图?此次宴饮是鸿门宴,还是纯粹的吃喝?

想到大哥回京,与我相隔仅有一道宫墙,不由得心跳急促。一年多不见,他有什么变化?是否无恙?是否还惦记我?是否……他是他,我是我,再也不可能有什么了,想这些做什么呢?

据说,宴饮上,他召了心腹大臣作陪,不至于气氛太冷硬。

宫宴开始没多久,八虎来传达完颜亮的旨意,要我去太和殿作陪。

“陛下不是宴请宗室子弟吗?为何要元妃去作陪?”羽哥知道一点我与完颜雍之间的事,有些担忧,眉心紧蹙。

“圣心难测,元妃还是尽快去吧。”八虎催促道。

“只传元妃去吗?还有别的妃嫔吗?”明哥问。

“还有皇后、大姝妃和萧宸妃。”八虎笑道。

那便去吧,不管完颜亮有什么深意、目的,我都不能怯场。

太和殿紧挨着神龙殿,没多久就到了。大殿灯火通明,仿若白昼,刺人的眼。八虎大声通报,我踏入大殿,殿中所有人皆转首看来。完颜亮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一柄锋利的长剑,要挖出我脑中所思所想。

我挺直肩背往前走,目不斜视,在八虎的指引下,坐在完颜亮右侧的膳案,对这个帝威凛凛的金国皇帝展露欢颜。

徒单皇后坐在左侧,朝我点头,我回以微笑。

大姝妃和萧宸妃陆续前来,皆盛装打扮,对完颜亮展现万种风情。

后妃四人,我的着装最为清素,梨花白宫装和斗篷。完颜亮侧过身,执起我的手,亲昵地笑问:“为何穿得这般素雅?”

“宫宴上皆是锦衣华服,阿眸一身素雅,不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吗?”我戏谑地笑。

“也对。”

之后,他坐正身子,举杯邀诸人同饮一杯。众人纷纷端起玉杯,一饮而尽。

歌舞继续,他的心腹大臣与宗室子弟畅饮、笑谈,皆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虚伪得令人生厌。

即使没有用正眼去看,我也知道,那人所在的膳案在何方。刻意不去看、不去想,专心于膳饮,专心于与身边的男子谈笑,却不曾想,那道目光久久地落在我身上,虽然未曾迎视,但我知道是他。

不经意间,就这样撞上了他的目光。

仿有万丈青峰隔绝,但依然穿透了无法碎裂的坚硬;

似有千丈冰川阻挡,但仍然融化了无法溶化的冰寒;

像有百尺大河拦绝,但依旧越过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似冷似热,若冰若温。

完颜雍的目光绵绵不绝,仿佛虚淡得根本不存在,又好似充满了异样的力量,缠着我的目光,我想转开,却怎么也移不开。

大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大哥,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承受不了你这样的凝视。

大哥,只愿你平安幸福,我别无所求。

仍然是心底那个器宇轩昂、沉稳温和的男子,他没有变,仍然俊美如铸、气度雍容,光­阴­的流逝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大哥……

一只手紧握我的手,掌心的热度烫了我,让我从失神中惊醒,烫到了我的心。

剧烈的心跳因为完颜亮的靠近而更加急促,他低声问:“在想什么?”

他没有发现我与完颜雍的异样吗?

“方才饮得急,有点头晕。”我眯着眼,眼角余光看见大哥早已侧过身与旁边的人谈笑风生。

“那不要饮酒了,以茶代酒吧。”

完颜亮拉我近前,侧揽着我,夹菜喂我,公然做出亲昵之举。我顺着他的意,轻靠他的肩头,与他卿卿我我,像宠妃那般温顺、柔媚地笑。大姝妃、萧宸妃见此,妒火中烧,四道如 冰 如 火的目光仿佛要在我身上­射­出四个窟窿。

也许,这就是他的目的,“告诉”完颜雍,我是他的元妃,谁也不能染指!

我佯装头越来越晕,软倒在他身上,他温柔地问:“不如先回去歇着?”

“嗯。”我有气无力地点头。

“朕送你回去。”

他对众人说回殿更衣,稍后就回来,然后揽着我离开。

后背很烫,因为,有一道目光始终追随着我,然而,我今晚的一举一动,狠狠地伤了完颜雍。

——

宫灯低垂,火盆中的炭火静静地燃着。

完颜亮服侍我就寝,我靠在凤羽软枕上,幽幽道:“阿眸等陛下回来。”

“不必等朕,朕不一定回来。”他云淡风轻地笑。

“那陛下歇哪里?”我抿­唇­,不乐意地蹙眉。

“你先睡,朕答应你,若无急事,就回来陪你。”

“陛下不能食言。”

他应了,拍拍我的脸蛋,大步离去。

我翻过身,面朝里侧,闭着眼,逼自己进入梦乡,却全无睡意。

寝殿寂静,守夜的羽哥在大殿,我翻来覆去,身上竟然发汗,脑中不断地浮现那张淡如秋水长天的俊脸,那张世上最深刻的侧颜,那双世上最纤长的眼睫,那道深若渊潭、苦似黄连的目光……

索­性­起身,喊羽哥为我穿衣。

“元妃想去哪里走走?”她为我系好斗篷,戴上毛绒绒的风帽。

“走到哪便是哪,不必提灯。”

出了合欢殿,往东慢行。寒风袭来,似刀锋割面,凛冽的疼让人愈发清醒。

远处稀疏的灯影在风中飘摇,好似温暖的明亮之光在前指引,却是那般凄涩孤苦,令人绝望。

自完颜雍离京去西京上任,这一年多,我专心于营救二哥、取悦完颜亮,已经很少想起大哥了。没想到,他一朝回来,压在心底深处的念想便如山洪奔泄袭向我,我猝不及防,整个儿被卷走,仅余一点冷静。

心中翻江倒海的是,对大哥的渴望与思念,可是,永远无法企及。

罢了,罢了,这辈子,我已是完颜亮的人,无谓再幻想什么。

我不能再患得患失!

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二哥,其他都不重要,大哥也不再重要!

“元妃,您有心事?”羽哥与我并肩而行,轻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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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想通了,就不再纠结了,身心轻快许多。我忽然发现走到了一处陌生的宫殿,没有来过,“这是哪里?”

“奴婢也不知,不过离合欢殿不远。”她望望四周,有点害怕,挽着我的手臂,“夜深人静,这里没有灯火,不如回去吧。”

我拍拍她的手,转身往回走。

身后却传来一道留存在记忆中、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用中原汉话喊我,“三妹。”

只有大哥、二哥这样喊我,二哥不会出现在宫中,那么,是完颜雍?

羽哥与我一同转身,黑暗中,宫阶上,有一道轩昂的黑影,面容被墨染的夜­色­遮掩,看不清。

何人立于孤寒夜­色­中、影似苍松?何人立于刺骨寒风中、静如石雕?

羽哥问:“元妃,那人喊您吗?是谁?”

我吩咐道:“你去那边望风。”

羽哥去了,嘱咐我当心。我奔过去,朝着心中狂热的念想奔过去,却在他身前三步之地止步。

心跳剧烈,身上的血好像凝固了,又好像急速涌动,我竭力忍着眼中的泪,竭力克制手足发颤,竭力让自己冷静一点、再冷静一点……

完颜雍就站在我眼前,着一袭官服,俊­色­倾城,黑眸晶亮,似有水光摇曳。

不是朝思暮想,但这个豪迈、俊朗的男子永远烙印在我心中,就像一道经年的伤疤,一旦撕开表面的皮,就会疼痛,痛彻心扉。

“三妹。”嗓音暗哑,饱含痛意。

“大哥……”

他问:“你还好吗?陛下……对你好不好?”

我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眼中的情与殇难以言表,我心中的伤与痛难以克制。

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相顾无言。

“相见不易,三妹,答应我,善自珍重!”完颜雍的声音沉厚得令人心颤。

“我会的。”心痛如割。

“此次回京,我会尽平生之力。你要为自己打算,明白吗?”他言简意赅,话中有话。

我蹙眉,他想告诉我什么?有什么深意?

他一双黑眸闪着动人的光泽,蕴着隐忍的苦涩,“这些年,此心不变,此情不渝。”

心中大恸,我缓缓道:“近来宫中传唱一支曲子,曲词很有意思,阿眸就念给大哥听听吧。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欲要与君绝,岂料更相思。明知相思苦,何必苦相思;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完颜雍好像明白我的意思,苦涩地笑,“很有意思的曲词,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极力克制剜心般的痛,我道:“这支曲子道尽相思之苦,劝诫那些无力自拔的痴心人放开怀抱,回头是岸。夜深了,本宫先行一步,烦请大哥记住:明知相思苦,何必苦相思;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他淡淡低语:“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我看见,夜­色­浓重,他漆黑的眸心弥漫开尖锐的痛,缠着经年的涩苦与沉痛。

我狠下心,道一声:“珍重。”

然后,我绝然转身,快步离去,身后传来大哥沉定的声音,“三妹,记住我的话。”

回到合欢殿,心已碎裂,魂已飞散,仿佛心魂已飞离躯壳,跟随大哥而去。

躺在棉被中,蜷缩成一团,气息渐缓。

眼前皆是他痛楚的面容与目光,耳畔回荡着他别有深意的话,毫无睡意。

羽哥正要退出寝殿,我静静道:“羽哥,方才之事,若你泄露半句,本宫便死无葬身之地。”

“元妃放心,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听见。”她语气坚定。

“如此便好,去歇着吧。”

羽哥退出去,偌大的寝殿只有一盏幽暗的宫灯陪着我,烛影摇曳。

此次回京,我会尽平生之力。你要为自己打算,明白吗?

大哥为什么说这两句话?究竟有什么深意?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里?他离开太和殿,完颜亮不可能没发现,会不会派人跟着他?

倘若有人瞧见,那就不妙了,完颜亮一定不会轻易饶过大哥。

怎么办?

翻来覆去,忐忑不安。

静寂中,轻捷的脚步声清晰入耳。我望着完颜亮一步、一步走来,脸上的烛影影影绰绰,看不清是何神­色­。

我出去一趟,他去回一趟,可见他来去匆匆,在太和殿没待多久便赶回来——他发现大哥不在宴饮上,担心大哥与我相约、相会,便赶回来看个究竟。

他果然对我严防死守!

所幸,方才和大哥只是说了几句话,假若再多待片刻,就被完颜亮当场捉住。

好险!

完颜亮坐在床沿,我连忙起身,为他宽衣解带,“陛下,宫宴散了?”

“散了。”他的嗓音冷如霜,目光冰如雪,“还没睡着?”

“睡了一会儿,听到动静,就醒了。”

“倒是朕吵醒你了。”

我服侍他躺下来,忽然,他抱我在怀,双臂紧似钢箍,令人难以喘息。

他怎么了?

心中七上八下,我微挣,“陛下……”

完颜亮将我抱在他身上,眸­色­渐渐暗沉,轻轻触我的­唇­。

床笫之间,躯体交叠;凤帷云雨,男女之欢……那不断起伏的身如火烫人,那冰冷凝固的心如雪冻人……冰与火,就像生与死,痴 缠一体,一念之隔。

——

初五,黄昏时分,我正要进膳,完颜亮忽然驾到,说特意来陪我进膳,还要让我听听那支曲子,《相思苦》。

我笑问:“阿眸听宫人说过曲词,陛下为何要阿眸听那支曲子?”

他眸光深深,“朕喜欢这支曲子的词,朕保证你会喜欢。”

我道:“前几日听宫人说起,阿眸就喜欢。今日托陛下洪福,得以一睹落香的风采,领略她非凡的歌艺。”

他一笑,俊眸流光,“落香稍后便至,我们先进膳。”

我暗自思量,他心情甚佳,只是因为要让我听那曲子?稍后就能知道落香究竟是不是临安的香袭,倘若落香真是香袭,我应该装作不识吗?

不久,落香跟随八虎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女,其中一人便是近身侍女如眉,抱着琵琶。

我久久地看着这个气韵独特的歌姬,移不开目光。

一身雪白棉袍,一袭雪白斗篷,三千墨染青丝,一双清寂乌瞳,淡得瞧不出胭脂­色­的妆容看似面­色­苍白,就连­唇­­色­也粉白如霜。虽然她穿着厚实的衣装,但还是纤弱清瘦,轻如烟,薄如纸,一阵强风就能卷走她。

中都的落香,就是临安的香袭。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来到中都?宋帝放她出宫了?

她看我一眼,毫无惊异之­色­,仿若从未与我相识。

无论在哪里,她不改本­色­,清冷孤傲,不苟言笑。行了一个简单的礼,她坐下来,抱着琵琶,青葱玉指弹拨冷弦,似有大珠小珠落入玉碟,夹着凄涩、清越之音;之后,空灵的歌声响起: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调似断肠,相思入骨;声若苍凉,似断未断。

心碎,魂裂。

之前的《爱恨成灰》,现在的《相思苦》,如出一辙的悲苦与哀痛,唱出了沉陷于相思无力自拔的人对爱的无望、对情的自苦,让听者感同身受,震撼不已。

香袭的歌艺纵横古今、冠绝当世,所唱之曲都击中金帝、宋帝的心。

忽然,我心中一亮,香袭出现在中都,是宋帝的安排?难道父皇派人来救二哥和我了?

一曲毕了,落香略略颔首,算是致意。

完颜亮沉醉在曲子里,定住了一般,神­色­如水,眉宇微蹙,直至最后一个音调消失才回神。

“如何?”他问,嗓音低低的。

“落香姑娘的歌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阿眸心驰神往。这曲《相思苦》,唱者心魂欲断,听者心痛欲碎,是人间难得一闻的仙音妙曲。”我含笑赞道。

“朕也喜欢,只是这曲子过于苍凉、悲苦。”他叹气,“落香姑娘可否弹唱一支轻快之曲?”

“落香斗胆,陛下若想听轻快之曲,可传宫中乐师弹唱。”落香淡定地回道,不怕激怒金帝。

她的秉­性­未曾改变。

完颜亮面­色­微冷,却也没有发作,不置一词。

我盛了一碗汤递给他,“阿眸还想再听一遍,不如请落香姑娘再唱一次?”

他颔首,八虎立即请落香再弹唱一次。

苍凉之音缭绕于寒气与暖意交织的大殿,我服侍完颜亮进膳,淡淡莞尔。

膳后,宫人撤下餐盘碗碟,有侍从匆忙进殿,对八虎说了两句话。

八虎屈身道:“陛下,三位大臣求见,说有要事禀奏。”

完颜亮脸膛一沉,对我道:“朕先去书房,今晚还要看奏折,不必等朕。若想听曲,就让落香姑娘弹唱。”

我笑,“政事要紧,陛下去吧。”

他揉揉我的肩,匆匆离去,八虎等人也跟着离去。

我挥退宫人,对明哥、羽哥道:“明哥,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新鲜的糕点,拿一些回来。羽哥,本宫记得陛下赏了一支梨花玉簪,与落香姑娘的气韵相衬,去取来。”

她们去了,我去殿门处往外望了望,然后拉着香袭来到寝殿,低声问:“你是香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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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香是香袭,沁宁公主。”她从容道,依旧是清冷疏离的神­色­。

“你怎么来中都了?父皇派你来的?”

“此事说来话长。”香袭拽住我的手腕,在我耳畔低语。

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兴奋,我差点儿尖叫起来,欢呼雀跃。

这一日,我终于等到了。

明哥和羽哥一前一后地回来,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击晕她们,将她们抬到隐蔽的墙角。然后,我换上羽哥的宫服,低着头,护送落香出殿。

殿门前,我大声道:“时辰不早了,元妃让奴婢送落香姑娘走一段。”

殿门前的护卫没有察觉,我借着羽哥的身份出了合欢殿。

浓夜如染,遮掩了一切。寒风冷冽,灌满全身,我却丝毫不觉得冷,四肢火热。然而,终究犹豫——倘若我在宫中,二哥逃出中都就更有把握。

留,还是走?

犹豫,纠结。

走了一段,来到一处隐蔽的墙角,香袭拉我进轿,“完颜亮正接见大臣,不会有人发现的。再说,你不走,难道想在金宫待一辈子?无论如何,都要冒险试一试!”

“只要二哥逃出中都、回到临安,我在哪里都无所谓。”

“放心,这时候郡王应该已经出城。我们立即出宫,马不停蹄地出城,与郡王他们汇合,再一道南下,完颜亮未必追得上我们。”这紧要关头,香袭劝我仍然淡定得从容不迫,只是语气比平时略急。

“可是……”

“不要再犹豫了,再拖延下去我们都会有危险。”她拽着我的手,吩咐抬轿的人速速前行。

四个抬轿的人是她的人,并不是宫中的人,因此,我躲在她的轿子里偷偷出宫,可行。

事已至此,那便冒险一次也罢。

香袭奉诏出入宫禁,已有多次,宫门护卫对她已熟悉,没有多加阻拦,只是例行检查。她歪着身子,斜躺着,挡着我;我躺在她身后,蜷缩成一团,心怦怦地跳,担心护卫看到我。

万一出不了宫门,那就功败垂成了。

忽然,外面多了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叫“落香姑娘”。听宫门护卫的称呼,来人是耶律昭仪的近身侍婢哈折。哈折说明来意,护卫没有为难。她站在轿子外,道:“落香姑娘,昭仪得陛下应允,请你后日到昭仪的临芳殿唱曲,请姑娘务必进宫。”

香袭清冷道:“既是昭仪有请,落香会进宫。”

哈折笑道:“后日昭仪会备好糕点酒水招待姑娘,时辰不早,不耽误姑娘出宫,恭送姑娘。”

至此,宫门护卫没再检查,轿子前行。

走出宫门一段路程,我才坐起身,和香袭紧紧握手,相视而笑。

难掩兴奋,难抑紧张,手心渗汗。

这次真的可以逃离那恨之入骨的金宫、那金碧辉煌的牢笼吗?

——

在一个街角,我们换乘一辆马车,迅速出城。在车厢里,我们换上男子衣袍,将一头青丝藏在毡帽中,待收拾好,城门已在眼前。

香袭已备好出城的令牌,守卫看过后,没有怀疑什么,开城门放行。

太过顺利,我反而惴惴不安,总担心这次会像上次那样,到头来功败垂成。

她劝我不必担心,出了城门就安全了。可是,她不知道完颜亮的本事;就算逃出中都,不过长江,他也有法子追到我们。

她说,郡王在城外的农庄等我们,我们赶去和他们汇合。

原来,是上官复救了二哥。

半年前,上官复和香袭一行人分批北上,来到中都。经过周密的部署,他们决定分开行动,上官复营救二哥,香袭以歌姬的身份进宫,伺机带我出宫。筹谋良久,他收买了大兴府大牢的狱卒,挖了一条地道通到大牢。

在大牢下面挖地道,很容易被人发现,不过,上官复早就有所准备,顺利地救出二哥。

今日晚膳之时,他们利用地道救走二哥,找了一个身形差不多的男子代替二哥。之后,他们立即带二哥出城,躲在郊野的农庄等我。

这招救人的计谋,的确高妙。

我追问是不是父皇派上官复来救二哥和我的,香袭不肯说,让我问上官复。

想了又想,总觉得不可思议。上官复初来乍到,如何收买大兴府大牢所有狱卒?有些人贪财,但也有人不贪财,挖地道通到大牢下面,动静不小,势必惹人怀疑,除非挖地道的人很小心,不弄出太大声响,但是……

罢了,只要二哥得救,就不必追根究底了。

一边前行,一边探出窗外往后望,后面黑漆漆一片,只有马车全速行进的声响,没有马蹄声。

稍稍放心。

出城后大约半个时辰的路程,马车终于停下来。

甫一下车,我就望见农家的院子里站着十余人,当中一人正是一身黑袍、面容粗犷的上官复,而站在他身边的男子是谁?

站在马车前,我呆呆地望着那个器宇轩昂的锦袍男子,双足仿似定在地上,动弹不得,目光也无法移开。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是大哥,是初二夜在金宫见过一面的完颜雍。

香袭拉我过去,上官复抱拳道:“卑职参见公主。”

我回神,一笑,“上官大哥,我和二哥终于等到你了。二哥呢?”

“郡王身子虚弱,在房中歇着。”他面­色­冷峻,郑重道,“卑职救驾来迟,公主恕罪。”

“不必多礼,去看看二哥吧。”

即使没有看大哥,但也感觉得到,完颜雍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我看他一眼,径自往屋中走去,香袭跟着进来。

赵瑷躺在床上,盖着棉被,气­色­黯淡,脸颊瘦削,俊眸深陷,十指如枝,身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令人见之落泪。他看见我进来,惊喜地向我伸手,眸光染泪,“三妹,真好……”

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心中悲酸,热泪盈眶,“二哥,我们终于离开中都了。”

他亦落泪,嗓音暗哑,“我们应该高兴……这次上官兄和大哥一起救我出来,我们一定可以逃出金国。”

大哥?难道这次营救二哥出来,大哥也出一份力?那二哥可知道大哥的真正身份?

赵瑷向完颜雍伸出手,完颜雍走过来,三人六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相顾无言,泪光盈睫。

完颜雍身着一袭天青­色­锦袍,无纹无饰,魁梧挺拔,仍然那般气度慑人,令人倾心。

“大哥没用,到今日才救出你们。”他无比自责。

“今日若无大哥,只怕单凭上官兄一人之力,难以成事。”赵瑷拍拍他的肩。

“完颜亮早晚会发现,公主,郡王,还是尽快南下,以策安全。”上官复提醒道。

“那便立即南下。”再拖延下去,只怕完颜亮的追兵就会追上来。

上官复决定,大哥、二哥和我三人同乘一辆马车,他策马保护,往西走。香袭乘坐另一辆马车,六骑保护她,往南走。

带了三五日的­干­粮,匆促上路。

我探身回望,远方的夜空,远处的中都,远处的金宫,远处的完颜亮,永别了!

此生,不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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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棉垫铺着,让二哥坐在上面,这样他就能舒服一些。

大哥坐在最靠外的地方,时不时地往外望一眼,看看有无追兵。

车中昏黑,他冷峻如削的侧脸暗影重重,却给人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此时此刻,我再也不担心了,有大哥在,就算完颜亮派来追兵,我也不怕。

无法克制自己的目光,无法不看他。忽然,他回首,四目相对,我慌乱地低头,面红耳赤。

他的目光,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激涌。

“大哥,此次你出手相救,小弟感激万分。待回到临安,小弟定当好好答谢。”赵瑷语声含笑。

“是兄弟的,就不必客气。让你吃了这么多苦,为兄很过意不去。”完颜雍抱歉道。

“你们不要谢,也不要自责。”我笑,“二哥,你知道大哥是什么人吗?”

“我们三人初相识的那年,我就觉得大哥绝非池中之物,如今看来,大哥应该是金人,不是宗室子弟,就是名门子弟。”赵瑷自信地笑。

“你猜对了,大哥是金国宗室子弟,汉名为完颜雍。我一个乡下丫头,竟然和宋国、金国宗室子弟结拜成兄妹。”我开怀地笑,前所未有的轻松。

“大哥,你是完颜雍?”赵瑷惊讶。

“当时化名也是迫不得已,二弟见谅。”完颜雍歉意一笑。

“无妨,小弟不也是用了化名?”赵瑷笑道,“金主弑君夺位,残杀宗室,残暴不仁;葛王完颜雍在金国宗室子弟中颇有威望,小弟略有耳闻,不曾想大哥便是完颜雍,失敬失敬。”他竖起大拇指,“大哥是金国葛王,二哥是宋国普安郡王,三妹眼光独到。”

“二哥,你是夸我们还是夸你自己?”我含笑睨他。

三人相视大笑。

我问:“大哥,你怎么会和上官大哥一起营救二哥?”

完颜雍一一道来,年前,他奉诏回京述职,走在街上时被上官复看到。上官复约他相见,试探他是否知道我身陷金宫。接着,二人一拍即合,共谋大计营救我和二哥。

上官复无法收买所有大兴府大牢的狱卒,此事就由大哥出面,因此,用地道救人才会神不知鬼不觉,才会这么顺利。

怪不得,初二夜大哥对我说了那两句奇怪的话,原来是暗示我,他会救二哥。

完颜亮迟早会知道完颜雍救出我和二哥,那么,大哥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还能回金国吗?

我问:“大哥,完颜亮不会放过你,你有什么打算?”

赵瑷道:“完颜亮杀人不眨眼,自然不会放过你,你回金国,就是送羊入虎口。大哥,不如与小弟一道回临安,有小弟富贵的一日,就有大哥富贵的一日。三妹是公主,只要你隐瞒金人的身份,我们求父皇给你一个差事不是难事。或者,你有别的打算,小弟和三妹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完颜雍淡淡地笑,“眼下我还没想那么多,你们平安回到临安,我再好好想想。”

这说辞,显然是敷衍。

“对了,完颜亮杀了那么多宗室子弟,怎么没对大哥下手?”赵瑷又问。

“那年在临安与你们相识,就是陛下派人追杀我,我四处亡命,一路逃到江南。陛下登基后,表面安抚我,却派人暗中追杀我;后来,也许他觉得我对他已无威胁,觉得他的帝位稳固了,才没有继续追杀我。”完颜雍自嘲道。

“原来如此,完颜亮当真丧心病狂。”赵瑷气愤。

我问:“二哥,你问过上官大哥吗?是父皇派他来的?香袭怎么也来了?”

赵瑷眸­色­一暗,目光微闪,“父皇的确派了上官兄来救我们,三妹,此事说来话长,待回到临安,我再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看他的神­色­,此事必有古怪。

难道不是父皇派他们来的?难道是他们自请来救我们的?若是如此,香袭可谓女中豪杰!

父皇啊父皇,为什么你不顾二哥和我的生死?为什么……

完颜雍沉沉道:“二弟,三妹,你们累了吧,不如睡一会儿。我去骑马,和上官兄聊聊。”

我连忙道:“胸口有点闷,我也骑马。”

赵瑷一笑,“你们都去骑马吧,就让我一人享受宽敞的马车。”

马车停下来,完颜雍扶我下车,上官复让其中一个大汉让出一匹骏马,然后就策马前行,马车也继续前行。

我窘迫不已,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心弦总是为他颤动,但我不再是懵懂不知男女之事的无知少女,此时竟没有勇气与他共乘一骑……因为,我是完颜亮的女人;因为,这些年,我与他聚少离多,早已陌生……

他扶我上了骏马,挥鞭催马,将夜­色­甩在身后。

寒风如刀,迎面割来,有些刺疼,也有些冷。后背靠着他的胸膛,温热烫人。

他拥着我,胸膛那般沉实温暖,仿若一张安全的网,密不透风,护我一世安乐。

此时此刻,我们这般亲密,我心跳剧烈,仿佛就要蹦出胸口。

大哥,你我还有将来吗?

大哥,你不嫌弃我,我也会嫌弃自己。

大哥,你不介意我的过去,我却无法放下与完颜亮度过的那些日子。

“三妹,不必想太多,今晚陛下追不上我们,就永远追不到我们了。”完颜雍不断地挥鞭,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我耳畔,“此生此世,即便苍山负雪,即便永无天日,我也不会忘记那小舟、那烟雨、那意外的一刻。”

“你说过的话,我一直都记得,此生不忘。”他的话令我心中悲酸又甜蜜,他的痴心令我的心为之颤动,“那年,在临安桃花坞,你问我是否愿意与你一起远离红尘、隐居避世,现在我便回答你:我不会让你回临安,我要带你远离金国与宋国,去一个无人知晓的隐秘之地,只有你我,生死相伴。”

顷刻间,痛彻心扉。

大哥,为什么我期盼的回答来得这样迟?是不是那年的拒绝让你后悔、才有今日的决定?

大哥,几年前我一心想着与你一起避世隐居,当一对平凡夫妻,过一种简单而快乐的日子;而今,时过境迁,我仍然很想这段苦恋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可是,心境到底不一样了。

完颜雍不再说话,纵马驰骋,飞越夜­色­。

渐渐的,赶上了马车,我想回马车,他却不让,说还是走远一些比较安全。

他偶尔单臂搂在我腰间,我全身僵硬,身心发颤。

仅仅如此,便是销 魂。

心与心的相印,魂与魂的交融。

——

以为后无追兵,却不想,追兵来得这般神速。

上路不到半个时辰,上官复的下属便上前说,发现后面不远处有马蹄声。

我震惊得四肢冰凉,完颜亮这么快就发现了?

怎么办?

完颜雍的脸庞冷硬如雕,更用力地挥鞭催马,好像一鞭下去,就要骏马飞起来。

上官复与我们并肩而行,喊道:“公主,卑职以为,分开走较为妥当。”

无论是二哥还是大哥被擒,我都无法心安理得地一人独去。

完颜雍绝然道:“不能分开!事已至此,只怕分开走也是徒然!”

他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上官复不再多说,在一个岔口处,让二哥弃车骑马,让马车车夫驾车往南走,我们往西走。

一路狂奔,一路心惊胆战。

向天祈求,求上苍怜悯,求天神庇佑,让我们逃过追捕,让完颜亮追不上我们。

可是,祈祷毫无作用,我听到了鼓点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马踏大地,马蹄声沉实而响亮,仿是千军万马,地动山摇般地追赶而来。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死命地催马、拼命地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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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后面的人马终究赶上来,冷箭随之而来,咻咻咻,追风逐月似地­射­来,接连不断。

有人中箭倒地,有人避过一劫,我身后的男子举剑挡箭,无须回头便能打落冷箭,潇洒至极。

一边奔逃,一边挡箭,速度就慢了下来,很快,追兵赶上来,截住我们。

骏马突然受阻,前蹄扬起,仰天长嘶,万籁俱静的野外,凄厉的马嘶声分外高亢。

片刻之间,金兵如潮涌来,将我们十二人团团围住。

纵使夜­色­浓稠,微弱的夜光照不亮人的脸膛,但我一眼就认出黑压压的金兵中杀气最盛、目光最怒的那人,完颜亮。

他策马前行,单调的马蹄声仿似战场上急促的鼓点,令人头皮发麻。

有金兵点燃火把,火光照亮了寒凉的夜,照亮了寒风呼掠的野外。

完颜雍的左臂搂在我腰间,仿佛向完颜亮宣告着什么。

完颜亮跨坐马背,稳如泰山,身躯略略后仰,不可一世,以一惯的戾气腾腾的目光俯视我们。他扫视一圈,最后,那双冷鸷的黑眸定在我脸上,瞳孔好像急剧一缩,俊美的脸膛染了血红的火光,仿佛染了猩红的血水,可怖得很。

我方的人不是拔刀、就是拔剑,凝神戒备,刀剑的银光在一片橘红中闪烁,互相辉映;金兵也纷纷拔刀,双方对峙,杀气弥漫开来,局势一触即发。

十二人对百余人,有多少胜算?

手心发汗,心中惴惴,心弦颤颤。

骏马躁动不安,完颜雍在我耳畔低语:“稍后混战,你千万小心,不要被他抓住!”

我“嗯”了一声,但见完颜亮的双眼好似爆开火花。

“乌禄,这辈子,朕最大的对手,是你!”他嗓音沉朗,似有切齿之恨。

“荣幸之至。”完颜雍不温不淡地回道。

“你可知,后来朕为什么不再派人追杀你?”

“还请陛下相告。”

“若你死于朕手,阿眸会怨恨朕一辈子。”完颜亮­阴­沉的脸庞似有些许柔情,“留你一命,虽有风险,但朕便可得到阿眸,很值。”

完颜雍没有回答,赵瑷却愤恨地骂道:“卑鄙!”

完颜亮好似没有听见,道:“朕留你一命,有朝一日用你这条命要挟阿眸,不是更有趣?”

原来如此。

当真卑鄙无耻!

完颜雍铿锵回道:“你再也威胁不了任何人!”

“当朕决定得到阿眸的心,这一生,你与朕就变成了对决。”完颜亮云淡风轻地说道,好似与交情深厚的友人笑谈风月。

“这场对决,今夜就见分晓。”完颜雍沉着道,语声里隐隐有杀气。

“今夜,朕等了很久。”完颜亮­阴­寒的目光直逼而来。

“若你担心技不如人,就让属下一起上。”完颜雍激将道,不再敬称他“陛下”。

“擒你,朕一人绰绰有余!”

狂妄的话还未落地,完颜亮跃下马,抽出腰间宝刀,面上布满了冰寒的戾气。

完颜雍也下马,持剑在手,眸凝一线,杀气在眼中跳跃。

四道目光相碰,仿似寒热相击、爆竹绽放,火花四溅。

对峙片刻,这两个金国文武双全的男子一同奔向对方,刀剑相击,铮铮铮的金戈声响在静夜里尤其刺耳。寒芒飞溅,在橘红的火光中陨落。

兵刃出手,双方激战,火光与银芒刺破了黑夜。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场混战,揪紧的心慢慢松开,搅在一起的五脏六腑也渐渐回归原位。

赵瑷体虚气弱,勉强闪避,几次躲过金兵的围剿,勉力撑着。所幸上官复在旁照看,否则他早已被金兵擒住。上官复武艺高强,往往一招就让金兵毙命,可是金兵人多势众,见他杀招迭出,就纷拥而上。

金兵一个个地倒下,后面的人一批批地上前,围住他,纵然他所向披靡,但能支撑多久?

完颜雍与完颜亮的武艺不分伯仲,各出奇招,拼个你死我活。

招招致命,完颜雍招数沉稳而狠辣,杀气磅礴,力道绵绵不绝似的,力求一招致命。而完颜亮的招式­阴­毒得多,令人防不胜防,无从猜测他下一招是什么。

刀光凛冽,如练如虹,气势惊人,仿佛触及刀光就会血溅当场,猛虎一般威猛;剑气纵横,布成一张银白的网,虚实之间,生死难料,那剑锋好似龙吟细细,游龙一般灵动而多变。

二人你来我往,杀招不绝,刀剑无眼,险象环生。

虎啸龙吟,随时都有­性­命之危,凶险万分。

这一战谁输谁赢?谁胜谁负?

金兵死了一半,我方仅剩四人,情势如此糟糕,难道这次逃亡终究功败垂成?难道上苍不让我离开那个万恶的地府阎罗?

忽然,三个金兵围住虚弱的二哥,若无援手,二哥就被金兵抓住了。而上官复被十几个金兵缠住,一时之间无法抽身。我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剑,箭步冲过去,刺死两个金兵。

两滴鲜血飞溅到脸上,尚有余温,浓郁的血腥气令人不适。

我扶着二哥,三个金兵杀上来,我顾不得其他,持剑杀敌。

虽然只是三脚猫功夫,但对付金兵还算游刃有余。若非金兵太多,若非分神照看二哥,我不会捉襟见肘,不会步步后退……糟糕,二哥又被三个金兵包围,退无可退,避无可避,那刀锋就要砍下去……

想飞身去救,却被几个金兵缠住,我叫了一声,上官复离二哥有点远,神速飞去也赶不上,金兵的刀锋在二哥的背上划上一刀……所幸上官复赶过去,否则二哥就被抓住了,好险……

而完颜雍与完颜亮,过招数百,仍然分不出胜负。

又一批金兵涌上来,以淹没之势杀来,上官复和我并肩作战,杀红了眼。

渐渐的,二哥又落单了,一不留神,就被擒住。

不知何时冒出一个武艺不俗的高手,缠住上官复,二人打得难分难解,无暇照顾二哥和我了。

完颜亮与完颜雍互有损伤,完颜亮有下属的相助,如虎添翼,招数更加­阴­毒。大哥虽仍勇猛,但已是疲于应付,就算他武功盖世,也禁不住完颜亮和金兵的轮番攻杀,总有筋疲力竭的一刻。

如此激战,何时是个头?

完颜亮终究追到,难道上苍注定我们逃不掉?再这么打下去,即使上官复和大哥不会受伤,但也救不出二哥,我们四人也无法一起逃脱,因为我们没有援兵,而完颜亮亲率的­精­兵还有四五十人。

形势不容乐观,完颜亮不会善罢甘休,不会放我们走,最坏的结果是我们四人皆被抓,被囚金国。那么——

击退两个金兵,我迅速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横剑在颈,大喊:“住手!统统住手!”

金戈声太大,盖过我的喊声,有些金兵听见了,不再打。完颜亮和完颜雍皆转首看来,目露惊­色­,却并不停手,我再次大叫:“再不住手,我就血溅当场!”

他们停手,错愕而紧张地看我;上官复想上前制止我,我及时喝止,绝烈道:“再往前一步,我就割破咽喉!”

“三妹,你做什么?”完颜雍也想上前,被我欲自刎的手势吓退。

“三妹,冷静点儿,不要做傻事。”赵瑷仍被金兵擒着。

“阿眸,放下剑!”完颜亮以命令的语气道,相当镇定。

“放了二哥!”我以寒酷的语声叫道,“若你不放,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你竟敢威胁朕!”他的眼眸急剧收缩,眸­色­­阴­寒。

“我叫你放了二哥!”我声嘶力竭地喊,剑锋割喉,丝丝的锐痛袭来。

“公主,不要!”上官复也紧张了。

完颜亮逼于无奈、放了二哥,上官复一臂扶着他,完颜雍立即走过去,和他们站在一起。

完颜雍冷沉道:“三妹,过来!”

我柔柔地笑,心痛如割,“大哥,你的决定太迟了,我只能心领。”

看着这三个或文武双全、或武功盖世的男子,不禁悲从中来。

你们是我这辈子最重要、最关心的人,一个是最爱的恋人,一个是最亲的兄长,一个最敬的朋友,无论是谁沦为阶下囚,我都会倾力营救。我不想你们受我连累被擒,不愿你们受任何损伤,你们能明白我的心吗?

完颜雍伤悲道:“不迟……三妹,快过来……”

我看向完颜亮,绝然道:“我可以不走,但你必须放他们走!”

完颜亮冷酷地眨眸,“朕一个都不放过!”

“既是如此,你带回去的是一具尸首!”我从容道,冰寒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冻人。

“三妹,不可!”完颜雍和赵瑷焦急地喊,异口同声。

“放他们走,我任你处置!”我­阴­冷地笑,“否则,玉石俱焚!”

“你以为你一条命顶得上他们三条命?”完颜亮嗤笑,橘红的火光落进他的眼眸,血­色­的戾气更加骇人。

“那就要看你的取舍了,我活,他们走!我死,他们归你!”

“朕的阿眸越发胆大、刚烈!”完颜亮­阴­肃的目光直直地刺入我的脑门。

赵瑷又怒又急,“三妹,我不需你救,快过来!”

完颜雍气急败坏地说道:“三妹,纵然你跟他走,他随时会反悔,派兵追捕!”

的确,完颜亮­阴­险狡诈,随时会反悔。

我道:“我数五下,你考虑清楚。”

他盯着我,冷厉的目光钉在我脸上,好似要钉出两个血窟窿。

我数道:“一……二……三……”

最后一个“五”即将说出口的时候,完颜亮终于开口:“朕可以放他们走,但你必须乖乖地跟朕回去,倘若耍诈,朕随时派人去追!”

我冷笑,“担心有人耍诈的人是我,若陛下反悔,或是暗中派人追他们,那么,我将永远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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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我片刻,他淡淡点头,向我伸臂,“过来!”

“等他们走了,我自然过去。”我岂会轻易相信他?

“三妹,我们绝不会走!要走一起走!”赵瑷喊道。

“三妹,生死有命,我们三人结拜为兄妹,不能一起生,就一起死!”完颜雍道。

“公主,还有转圜的余地……”上官复劝道。

我知道,这三个男子汉大丈夫不会让我一人承担所有,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入虎口而独自逃命,更不会借一个女子的身心求得一条生路……

可是,你们知道吗?这形势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完颜亮人多势众,我们只有四人,根本拼不过他。我自然希望我们四人逃出完颜亮的魔掌、逃出生天,可是,有可能吗?上官大哥,纵然你武艺再高,也无法擒住完颜亮吧;大哥,二哥,纵然合你们二人之力,也无法想出一条逃脱的妙计吧。

那么,就让我一人承担所有,一人面对完颜亮,只要你们平安无事,很值,不是吗?

我喊:“我心意已决,你们快走!”

完颜雍和赵瑷面­色­冷峻,再次异口同声:“我们不会走!”

以死相逼虽然不高明,却最有效。

我凄绝道:“不走也可,那便看我血流而亡!”

“三妹……”完颜雍和赵瑷悲伤道,满目凄痛。

“公主……”上官复的眼中亦有痛­色­。

我再次相逼,脖颈刺痛,似有血水蜿蜒而下,我凄厉地喊:“走啊……是不是要我再割深一点?”

三个男子悲沉地看我,眼眸染红,泪光摇曳。

我不知喊了多少声“走啊”,他们才迫不得已地上马。

策马前行的刹那,大哥、二哥回首看我,“三妹,保重!”

放心,我会保重。

再看片刻,三骑狠狠挥鞭,绝尘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转身,完颜亮轻手轻脚地靠近我,意欲抓我。我立即后退,仍自横剑在颈,“不许过来!”

“你脖子流血,朕为你包扎一下。”是关心之语,眸­色­却森冷。

“这点儿血,死不了。”大哥三人还没走远,我不能掉以轻心,“劳烦陛下下令,所有人后撤五十里,陛下在此便可。”

“不要得寸进尺!”他语声冰冷。

“我只是未雨绸缪!”我冷冷道,“陛下可以不下令,但我可以选择血流如注!”

“你以为朕在乎你流了多少血、在乎你的生死吗?”

“你可以不在乎!”

“你——”

我昂着头颅,再次加深脖颈上那道伤口,剧烈的痛令我几乎站不稳。

完颜亮冷静地看我,却掩不住眼中的关切与担忧。片刻之后,他终究抬起手臂,命数十骑后撤。当即,劫后余生的金兵纷纷上马,快速离去。

想不到,我如此自残,还可以威胁他——他到底不想我死、不愿我受伤。

他气急地走过来,怒吼:“都走了,你满意了?”

绷紧的身心陡然松懈,我再也无力握剑,长剑掉落在地,我也往下滑去——他揽住我,让我坐下来,撕开袍角,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玉瓶,在我脖颈的伤口洒了药粉,接着熟练地包扎,手势熟练,从容不迫。

不再流血,我觉得舒服一些,“假若你暗中派人追捕他们,我会一次又一次地寻死!”

完颜亮掐住我的嘴,“落在朕手中,你死得了?”

“你忘记了吗?我略通医理,想死还不容易?”

“朕可以放过他们,但是下次再落在朕手中,朕不会心慈手软!”

你有心慈手软的时候吗?

我道:“此次完颜雍救二哥和我,只是尽兄妹之谊,还请陛下不要为难他,放他一条生路。”

他怒喝:“为了他,你一再跟朕作对,在你心中,他就那么好,朕就这么不堪?”

我凄冷地笑。

是的,在我心中,大哥、二哥和上官大哥都比你好。

——

完颜亮应该没有暗中派人追捕,他们应该逃出了中都,应该平安南下了。

如此,我就放心了,了无牵挂。

回到皇宫,他吩咐下属送我回合欢殿,然后怒火中烧地回昭明殿。

虽然疲累至极,但睡不着,没多久就天亮了,却因为脖颈受伤、流血,彻夜未眠,身心俱疲,头晕脑胀;喝了汤药,我昏昏地睡了,直至黄昏才醒来。

明哥、羽哥殷勤地服侍我,并没有因为昨晚我对她们下了重手而怠慢我。

虽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们也猜到我再次逃跑,再次被捉回来。

“元妃,既然每次都被陛下捉……回来,为什么还要逃呢?这又是何苦?”明哥看着我脖子的伤口,唉声叹气。

“陛下铁了心不让元妃走,您还瞧不出来吗?”羽哥苦笑,“虽说陛下有时做得比较过分,但陛下对元妃的心,有目共睹,元妃何不想想陛下的好?”

不想再听这样的话,我让她们出去,安静片刻。

她们无奈地退出寝殿。

据她们说,她们昏睡了一个多时辰,陛下从书房赶过来,却看见她们睡得那么死,而我已不见踪影,勃然震怒。当即,他召集人马,火速出城追捕。

倘若昨晚他没有来合欢殿,歇在别处,我就和大哥他们逃出中都了。

也许,我留在金宫,是命运使然,是上苍的旨意。

谁又知道呢?

大哥,今后你何去何从?仍回西京任职吗?二哥、上官大哥,你们走到哪里了?香袭,你是否和他们汇合了?

又睡了半个时辰,明哥、羽哥服侍我进膳,刚刚吃完,完颜亮就直冲冲地闯进寝殿,面无表情,她们立即收拾餐碟退出去。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章节:绝宠【四十二】Gao潮 收集:52资源联盟

我镇定地看他,心中盘算着他会如何待我,我又该如何应对。

他站在床榻前,­阴­鸷的眸光钉在我脸上,仿佛就这样永远钉住,永生永世。

无论他怎样对我,我再也不会怕他。

“从天德元年你与朕在宫中相遇到今日,这五年多,你对朕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情意,是不是?”良久,他悲痛透骨地问,语声像是浸透了伤恸。

“是!”

“在你心中,朕是残暴不仁、凶残成­性­的暴君,是­阴­毒狠辣、狡诈卑鄙的小人,是不是?”

“是!”

“你对朕只有恨,没有丝毫男女之情,是不是?”

“是!”

完颜亮笑了,低沉的笑声浸透了自嘲与绝望,笑个不停,笑得差点儿断气……我静静地看他,他仍在笑,笑声渐次高扬,纵情肆意,仿佛要将一辈子的笑一次笑个够……他的脸庞撕裂了,好像­干­旱已久的大地裂开无数裂痕那般可怖,笑声也变得苦涩、苍凉……

良久,他才止住笑,坐在床沿,欺身而来,扣住我的双肩,酷寒的目光锁住我,语声饱含痛与恨,“朕为你做尽一切,你却对朕无情无义!既是如此,朕不会再心存妄想,亦无须再善待你!”

此言此语,令人骇然。

他想怎么样?

“此生此世,你休想逃出朕的手掌心!”完颜亮的切齿之恨灭天灭地,五指在我身前慢慢握成拳,仿佛要捏碎什么,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纵使倾一国之力,纵使倾尽一生,朕也要把你囚在身边!你心中没有朕,朕就挖出你的心!你眼中没有朕,朕就挖出你的眼!”

“你丧心病狂!”我怒道,心弦颤动,竭力冷静,“­阴­毒狠辣如你,无心、无爱,只有掠夺。”

“朕倾尽所有心力、尽付一腔情爱,又得到了什么?”他怒吼。

“你得不到,是因为,一开始,你就掠夺了所有、伤害了我!”

“原来如此……”

他好像明白了一点,眼中浮现丝丝缕缕的绝望,乖戾道:“从今往后,朕再也没有心、没有爱,再卑鄙无耻、再­阴­毒狠辣的事也做得出,你最好乖乖的。”

我鄙夷道:“我的心、我的眼,甚至我这条命,你想要就拿去!”

完颜亮邪恶得仿佛要一口吞了我,“朕怎么舍得呢?朕要把你囚在身边,永生永世,慢慢折磨你,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惊惧地瞪他。

他扣住我双手,用了十成力道,我无力反抗,贴身的衣物被他撕裂,抛至地上。

帷幔颤颤,锦衾凌乱,青丝散落,床帏间翻天覆地。

他狠辣地攻占,以毁灭之势摧毁我,撕裂的痛淹没了我。

——

早间起身,身上隐隐的痛。

羽哥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说这是完颜亮吩咐太医为我准备的止痛药。

我一口气喝完,不禁想,既然想伤我、摧毁我,又何必在意我的伤?

往后都将是这样的日子,他会变着法子地折腾我,我只能咬紧牙关挨着。

大哥、二哥和上官复会去而复返救我吗?我不希望他们回来,否则我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刚吃过午膳,八虎来传旨,让我去见一个人。

心中讶异,完颜亮让我见谁?八虎也不说,只在前引路。

远远地看见梅苑的时候,心中豁然明朗,将要见的人在地牢。

莫非大哥、二哥他们被抓回来了?是他们回来救我才被完颜亮擒住?

若真如此,那不是白费功夫了?

怀着忐忑的心下了地牢,却意外地没有看见大哥、二哥或上官大哥,而是香袭。

她被完颜亮抓回来了?

我奔进牢房,硬木板床上躺着两个女子,香袭和如眉。她们的衣袍上布满了一道道血痕,怵目惊心,显然受了极重的鞭刑。无须检视,也知道她们的身上伤痕累累。

如眉醒了,看见我,惊喜得想爬起身,却无力起来。

“躺着吧。”我心中难过,想不到往南走的她们被完颜亮派去的追兵捉到了,“那晚,你们被金兵追到了?”

“嗯。”如眉握紧我的手,祈求道,“公主,如眉求求您,救救小姐……来世如眉做牛做马,再报答您的恩情……”

“我会想法子。”如今我自身难保,但香袭主仆二人是受我连累才沦为阶下囚的,我不能见死不救,不能弃之不顾。我问,“狱卒是不是鞭打你们?”

“昨日,狱卒用长鞭不停地鞭打小姐和如眉,小姐挨不住了,奄奄一息……公主再不救小姐,小姐就挨不过今日了。”如眉又心疼又悲痛。

我拿过香袭的手,为她把脉,心中一跳,痛如刀割。

脉象微弱,挨不过今晚,随时撒手人寰。

完颜亮命地牢的狱卒下了重手,短短一日就弄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心中的恨如浪潮一般激涌,惊涛拍岸,完颜亮,你怎能对一个弱女子下这么重的手?

香袭醒了,秀眸微睁,脸庞苍白如雪,嘴­唇­霜白如纸,虚弱得连握我的手都无力。

“我对狱卒说……想见你一面……想不到你真的来了……”她断断续续地说,语声低弱而轻缓,好似说一个字就会牵动身上的伤,就会痛得难忍。

“是我害了你……都是我……你要挺住,我想法子救你出去……”

“没用了……公主,听我说……我不想熬下去了……”她费力道,有些喘,“很辛苦……很累……这些年,真的很累……”

此言大有深意,难道是她觉得当一个风华绝代的歌姬很累?

香袭努力地睁眼,“公主不必觉得内疚、亏欠……这就是我的命,我早该死了……上苍只是让我多活几年……公主可知,我与上官复年少相识……”

我讶然——在临安皇宫,他们见过面,为什么装作不相识?

她的眸子散发出柔柔的光,“上官大哥素喜四海为家、行侠仗义,我没想到……会为了公主入宫为官,也许……在他心中,公主比我来得重要……”

我又诧异又骇然,难道上官复对我……

“十二岁那年……我就发誓,此生非上官大哥不嫁……”她的脸萦满了柔软的深情,不因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回应而有所怨怼,“他心中没有我……我从未怪过他……只要能在他身边,时时看见他……我心满意足了……”

“他是不是介意你沦落风尘?”我不明白,这么好的女子,上官复为什么不喜欢、不娶?

“上官大哥乃­性­情中人……未曾介意过我沦落风尘……十六岁那年,我对他言明……他说,只当我是妹子,会照顾我一辈子……却不能娶我……”

“那时,他可有意中人?”

“没有……也许他不愿被家室、妻儿困住……”香袭伤心地叹气。

“这些年,你一直默默地等他?”

她眨眨眼,“此次他北上中都救你……我自愿跟来,助他一臂之力……因此,公主不要自责、内疚……否则,我死了也不会瞑目……”

我自欺欺人地说道:“我会尽力救你……”

如眉扶她坐起身,她轻缓道:“临死前能见你最后一面,心愿已了……公主可否向狱卒要笔墨……”

我让羽哥去要来笔墨,香袭从怀中拿出两方绣着两朵栩栩如生的梨花的丝帕,平放硬木板床上,挥毫书写。她的字娟秀如花,一方丝帕上写《爱恨成灰》,另一方丝帕上写《相思苦》,没有落款,但我相信,上官复认得这是她的绝笔。

写到最后一个字,正要收笔,突然,她口吐鲜血,喷在两条丝帕上,绽放如红艳的夏花。

如眉连忙搂住她,焦虑地叫着“小姐”,泪流满面。

写两曲曲词,耗尽她的心力与最后一口气。

香袭拿起两方丝帕,折好,放在我掌心,嘴角的血渍衬得她的面­色­越发雪白,“此生最后一个心愿……劳烦公主为我办成……”

我点头,心痛得揪成一团。

“假若公主见到上官大哥……请公主将丝帕交给他……”她剧烈地喘气。

“若我见到他,一定交给他,你放心。”我收下丝帕,心中又酸又痛,泪水涌出。

原来,这两支曲子,是她为上官复而写、唱。

苦恋多年,得不到任何回应,唯有她一人辛苦地爱着、想着、念着,孤单,悲酸,苦涩,绝望……爱也好,恨也罢,一切都成灰,无望到尽头……相思也苦,不相思也苦,若能放下,就能解脱,只是作茧自缚多年,哪能轻易抛却那一身的情债……因此,成灰了,也是苦……

这一切,都是因为上官复。

上官大哥,她的深情与痴心,为什么无法让你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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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袭笑起来,虽是那般虚弱、轻微的微笑,却美丽、纯洁得如同雪域白莲,“解脱了,真好……”

眸光渐渐涣散,慢慢阖上,再也看不见瞳孔的颜­色­……

如眉泪落如雨,抱紧她。

痛,无法克制;泪水,潮水般涌出。

——

香袭离世,如眉撞墙自尽,我求八虎暗中将她们好好安葬,他答应了。

这夜,完颜亮很晚才来,我已睡了,却被他刻意弄出的声响吵醒。

他冷郁道:“她死了?”

原本不想质问他,因为他本就是凶残成­性­的人,杀一两个人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我翻过身,背对着他,“你一清二楚,何须问我?”

他脱了衣袍,躺在我身侧,“一个弱质女流,竟然为你身涉险境,朕小瞧她了。”

我冷勾­唇­角,不语。

他扳过我的身,俯视我,眼眸清寒,“她死了,你伤心难过,恨朕恨得咬牙切齿,是不是?”

“多此一问。”我冰冷道。

“那就恨吧。”

下一刻,完颜亮霸王硬上弓,如同昨晚那般,撕裂了那已破碎的身心。

次日,三道圣谕传到后宫。其一,晋昭仪耶律氏为丽妃;其二,晋琼林苑宫奴唐括氏为昭仪;其三,元妃冷氏迁入鸾宫,不得出宫半步。

唐括氏不是得了失心疯吗?难道是假扮的?就算是假扮的,完颜亮为什么再次册封她?故意如此,刺激我?

心已死,就连恨都懒得恨了,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如何伤我、刺激我,我都不会在意。

因为,万念俱灰。

明哥、羽哥却气愤得很,嘀咕个不停,说陛下究竟怎么想的,不明白陛下为什么又宠幸那贱人,说唐括昭仪太可恨了,竟然装疯卖傻,说这回她又该得意了。

她们劝我不要灰心、丧气,只要我花一点心思在陛下身上,就能夺回陛下的心。

一笑而过。

越一日,八虎亲自来合欢殿,护送我去鸾宫。

只有明哥、羽哥跟我去,合欢殿宫人都留在这里,而也速被调到别殿任护卫队长。

还是元月,鸾湖冰冻三尺,和上次一样,绳索绑在身上过湖。鸾宫已布置好,除了上次见过的贵物、珍宝,添了些日常用物。纱帘、帷幔随风飘扬,平添几分森冷、­阴­寒之气。

那时那刻,完颜亮温柔宠溺的话仿佛回荡在耳畔,此时此刻,只有我一人,心字成灰。

“元妃,不会有闲杂人等来此,元妃也不能踏出宫门半步。”八虎传达完颜亮的旨意,“一楼有一个厨娘,负责元妃每日的膳食。明哥、羽哥近身服侍您,小六、小七近身保护您,寸步不离。除此以外,鸾宫再无其他人。”

“知道了。”

“元妃若有什么需要,可对小六、小七说,她们会联络奴才。”

我点头,八虎笑道:“元妃若无其他要求,奴才这就回去向陛下复命。”

明哥、羽哥都看着小六、小七这两个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的宫娥,然后看向我,似在问我,陛下为什么派这两人近身保护我。

她们不是保护我,而是监视我,防止我逃跑。

小六、小七身形高大,比一般的金国女子还要高大壮硕,面庞冷硬,不具女子的柔美,冰冷、凶恶之相令人不敢亲近。我一眼就看出,这二人武艺不俗,否则也不会被派来“保护”我。

贞元三年元月,我住进鸾宫,过着真正的与世隔绝的日子。

住在世上最豪奢、华丽的宫殿,却了无生趣、心如死灰,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吗?这是一座牢笼,坚固而奢华的监牢,这辈子就老死在这里吗?我应该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还是……

第一夜,小六守夜,羽哥陪着我。翻来覆去到半夜,终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夜,刚吃过晚膳,完颜亮终于来了。

他身着一袭玄­色­常袍,披着墨氅,站在殿门处,凝视我,眉宇­阴­郁。

小六、小七退出去,下楼守候;明哥、羽哥也退下,守在殿外。

我走到殿外廊道上,望着夜­色­下黑漆漆的山林、旷野,他跟出来,站在我身侧,一时无言。

寒风呼掠而过,鬓发纷乱。

“住在这里还习惯吗?”许久,他暗哑地问。

“习惯又如何?不习惯又如何?”

“你能不能好好和朕说话?”完颜亮的声音里含有薄怒。

“只怕很难。”冷言冷语、恶劣的态度只会激怒他,只会让自己吃苦,可是就是克制不住。

他扣住我的手腕,­阴­鸷地瞪我,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

对峙良久,他忽然道:“你可知,朕为何晋封丽妃和昭仪?”

我勾­唇­冷笑,不置一词。

他兀自道:“丽妃服侍朕多年,也该晋晋位分了。昭仪多次害你,朕废黜她,她在琼林苑装疯卖傻,朕早就知道,却不予揭破。前些日子,朕去琼林苑散心,偶然遇到她。她仍然装疯,不认识朕,朕告诉她朕早就知道她是装的,还说会晋封她为昭仪,让她回落霞殿。”

虽然心存疑虑,但是,他与妃嫔的事,与我无关,我不想知道。

完颜亮­阴­冷道:“她多次害你,其实朕都知道。朕之所以将计就计,无非是想得到你的心,可惜,这招并不高明。朕晋封她为昭仪,却再也不会宠幸她,让她尝够被弃冷宫的孤独、绝望滋味。”

是这样的?

晋封了,让她风光地回到昔日的寝殿,让她以为再次得到圣宠,让她满怀希望,实际上却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一夜又一夜地等待,直到绝望,直到崩溃,直到在寂寞的深宫老死。

这应该是世上最残忍的惩罚。

其实,我与唐括昭仪的遭遇差不多,住在华丽的牢笼,日夜煎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熬到心死、魂灭。唯一不同的是,她盼望得到圣宠,而我,根本不想、不要。

他这么做,是为了我而惩罚唐括昭仪?

心中冷笑。

完颜亮扮过我的身,抬起我的脸,凝视我,眸光深沉。

半晌,他抱起我,直入寝殿。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章节:绝宠【四十三】 收集:52资源联盟

完颜亮隔三差五地来,每次都留宿在此,毫无例外地折腾我,如此,过了一个月。

有时半夜醒来,盯着躺在身侧的男子,看着这张毫无防备的脸庞,很想亲手掐死他。只要他死了,我被五马分尸也无妨。然而,在他睡着后,小六或小七就会守在寝殿的暗处,防止我偷袭、杀死他,因此,我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每当望着空旷而冷寂的殿堂,就会想,此生此世就困在这里了吗?每当望着广袤无垠的长空,总会想,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每当望着夜幕上璀璨的星辰,常常想,会有人来救我吗?

不希望有人来救我,我一人深陷在此就足够了。

鸾宫只有六人,鸾湖湖畔却有无数的护卫和禁卫,从鸾宫楼上观望,密密麻麻,而且白日、夜晚轮流巡守,森严得异乎寻常。

如此看来,完颜亮的部署非常­精­密,即使有人想救我,也无从营救。

观察了一个月,所得的结论是: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逃出去。纵然我能够制服小六、小七,纵然我顺利地坐船到湖畔,我也无法逃过那些护卫、禁卫的眼睛,更打不过他们。

这年夏秋,我逃过三次。第一次,小六被我打晕,我正要跳入湖中,小七及时赶到,抱住我。第二次,我跳入湖中,被小六、小七救上来。第三次,我算准了宫人送来蔬果的时辰,分别击晕小六、小七,躲在船中,船行驶到湖畔,我乔装成内侍上岸,却被护卫识破。

三次逃跑,完颜亮都知道,除了暴怒还是暴怒。

第三次是在九月,他的怒火最盛,差点儿扼死我。我晕了,他吓坏了,立即传太医来。

极度的震怒之后是极度的喜悦,他欣喜若狂,因为我怀了他的骨­肉­。

欲哭无泪,上苍为什么这么作弄我?为什么让我怀上他的孩子?一年多来都没有怀孕,为什么这次就怀上了?

他搂着我,笑容如阳光灿烂,赏了所有人。

当即,他命这个太医半月来一趟鸾宫,为我诊脉,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便是诛九族的死罪。

宫人都退出去,只剩下他和我。

“阿眸,这是我们的孩子。”完颜亮轻轻摸着我平坦的肚子,龙心大悦,笑得合不拢嘴,“无论男女,朕都喜欢。若是男孩,便是大金最尊贵、朕最器重的皇子;若是女孩,便是大金最美丽、朕最疼惜的公主。”

“你觉得孩子能平安出世吗?”我故意这么问。

“有太医照看胎儿,还有宫人近身服侍,能有什么问题?”他温柔地安抚,“无须担心,朕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受到丝毫伤害。”

“太医不是说我气血不足、郁结于心吗?不是说郁气攻心不利胎儿成长吗?”

“太医会好好调理你的身子,很快就会调理好的。”

“是吗?”

“阿眸,你不开心?”

“我乏了,睡了,不想有人打扰。”我下了逐客令。

完颜亮面­色­一变,眸光冷沉,看我半晌才道:“你好好歇着。”

为了我腹中的孩子能平安出世,为了让我心境舒畅,他不得已迁就我的脾气,做出让步。

掌心覆在小腹上,仿佛感受得到腹中的小小胎儿正在孕育成长,我问自己,生下孩子,还是将孩子扼杀在腹中?

想了三日,犹豫了三日,终究不忍心,到底是一条生命。自从跟着师父学医后,我的梦想便是行医救人,怎能杀死自己的孩子?不为完颜亮生下孩子,而是为了这个小小的生命,既然他与我有缘,我就不能遗弃他,更不能杀他。

完颜亮时常来看我,见我想生下孩子,终于放心。

他对我很好,每次面对我都笑容满面,浑然忘了以往的恩怨、仇恨;即使我冷面相向、冷言相对,他也不在意,顶多转过身,默然不语。冷淡一阵子,他又笑呵呵的,从不与我怄气、吵架。

我知道,他这么迁就我,全是因为腹中的孩子。

远离了后宫,再也没有人害我、伤我,我有我的恩宠,她们有她们的圣眷,互不相­干­。

华美的鸾宫,是一座豪华而死寂的坟墓,埋葬了所有的喜乐。

——

十月,皇太后至中都,居寿康宫。

这个皇太后,就是完颜亮的嫡母,也就是在上京想置我于死地的徒单太后。

虽然鸾宫如同与世隔绝的孤岛,但这是宫中大事,也无可避免地传过来。早在九月,完颜亮亲自出城迎接徒单太后和金太祖、金太宗的梓宫,在臣民面前表现出一副孝子的模样。然而,他亲口对我说,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徒单太后入住寿康宫,徒单皇后在瑶池殿设宴为她接风,据说所有妃嫔都到了,只差我一人。

我也不愿再看见那些与我无关的人。

这日,完颜亮致奠梓宫于东郊,鸾宫忽然冒出一个人,一个我完全想象不到的人。

吃过晚膳,我发现,小六、小七、明哥和羽哥都晕了,不省人事。我大惑不解,立刻为她们把脉,她们昏迷应该是饭菜中被人下了迷 药,但我为什么没事?

对了,我的膳食和她们的膳食不一样,因此我没有事。

是什么人要迷晕她们?当真奇怪。

有脚步声。

我望过去,站在橘红灯影下的男子是谁?

身着一袭侍从袍服,豪俊的脸膛好像抹了什么,比以往更黑了,让人不易发现他的身份。

他静静地凝视我,微颤的眸光在迷离的光影中摇曳。

大哥……

我缓缓起身,想走过去,却移不开双足。完颜雍箭步奔来,握住我的手,“三妹……”

这一声“三妹”,浸透了多少痛悔与怜惜、多少深情与爱意?

他的瞳孔黑如子夜,仍如往常那般纯净;他的眼睫纤长如翅,他的鼻梁高耸如山,他的双­唇­柔软如瓣,他的脸庞仍如往昔那般粗豪而俊,令人无法不心颤。

他目不转睛地看我,我亦如痴如醉地看他。

这一刻,永远凝固。

时光不要流逝,也不要前进,就在这一刻,无人打扰我们。

只有他与我,心心相印,魂魄相依。

缓缓的,他拥我入怀。

我靠在他的肩头,闭上双眼,眉骨酸涩,心中悲酸而又甜蜜。

就这样静静相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念,什么都不怨,心静而安,恍然如梦。

是的,这只是一场梦,终究会醒。

完颜雍松开我,拉我来到寝殿,站在窗前,“放心,我下了很重的迷 药,这一整夜,她们不会醒,无人知道我来过。”

“醒来后,小六、小七会怀疑,向完颜亮禀奏。”我担忧道,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对了,我可以说,是我在饭菜中下 药,说我本想逃走,考虑再三,最终没有走。”

“是我考虑不周,但是我一定要看看你。”他气愤地握拳,“三妹,他竟然把你囚禁在这里!”

“住在这里也好,远离了那些心狠手辣的妃嫔,远离了是非。”我着急地问,“大哥,你为什么回京?倘若完颜亮发现你的行踪,不会放过你的,你怎能冒险进宫?”

“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他自信道。

完颜雍娓娓道来,元月那晚,完颜亮没有派兵追捕,他们三人在汴京分道扬镳,赵瑷和上官复南下,他留在汴京。原本,他担心完颜亮暗中派人追杀他,却没有,还在四月下旨,让他到东京辽阳任留守,还封他为赵王。

完颜亮非但不杀大哥,还封他为赵王,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或者是因为我的求情才放过大哥?

大哥在中都有密探,听闻我被囚禁在鸾宫,就萌生了回京看我的念头。六日前,他秘密回京,勘察、筹谋多日,终于想出一条妙计——趁着完颜亮前往东郊致祭的良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鸾宫,见我一面。

每日送蔬果来鸾宫的内侍有二人,大哥的下属以重金收买了他们和厨娘,让大哥躲在船中,乘船至鸾宫。接着,他躲在灶房到入夜,让厨娘在膳食中下迷 药,如此,他就能顺利地见到我。

第二日,小船再送蔬果来,大哥秘密地上船,离开鸾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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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完颜雍一再强调不会有事,我还是担心。就算我说是我下 药的,小六和小七也不会全然相信,一定会立刻向完颜亮禀奏。倘若完颜亮当夜回来,他就有很大的危险;倘若完颜亮没回来,他就能安然离开。

“三妹,若能全身而退,便是上苍的怜悯;若不能,那便是我的命。”完颜雍一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表情。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惴惴不安,他冒这么大的风险进宫,只为见我一面?如此简单?

“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为了我和二弟平安离去而跟他走,那时,我恨不得杀了自己……三妹,是我无能、我没用……这个大哥,太窝囊了……”他痛楚而内疚,“这些年,我碌碌无为、一事无成,想救你,却无能为力……”

“遇上完颜亮,是我的命,与人无尤,你也不必内疚、自责。”我苦笑。

我被完颜亮囚着,他比我更难受。他心痛、怜惜我,又痛恨自己无力与完颜亮相抗衡,将我所受的苦楚与屈辱都算在他自己身上,因此,他无法不恨,恨完颜亮,更恨自己。

完颜雍的俊眸浮现淡淡的血丝与浓浓的伤痛,“很多时候,我在想,你我相识六七年,­阴­差阳错,聚少离多,是你我无缘,还是命运使然?我想救你,却有心无力;无论是你的安危,还是我这一生,我都无力掌控。因此,我经常问自己,这辈子是否注定了无所建树?是否注定了不能护你一世无虞?”

我道:“大哥,你想得太多了。完颜亮弑君夺位才当上皇帝,残暴不仁,­阴­毒狠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要对付他,就要比他更­阴­毒、更狠辣、更卑鄙,否则,只有被他算计、迫害的命。”

他瞳孔微缩,“你说得对,在他看来,天底下最卑鄙、最无耻的事都是对的。与他相提并论,倒不如当一个愚钝之人。”

我莞尔一笑,他的眼眸迸­射­出锐气,“三妹,我答应过你的,我一定会做到。纵然流尽最后一滴血,纵然耗尽最后一口气,我也要救你出去;只是,你还要等我一些时日。”

“五年,十年,我都会等;大哥,我相信,那一日很快就会来到。”

“三妹,只有你懂我。”他紧握我的手,感动得眼眸潮湿。

是的,我明白他。

今时今日,他能够潜入鸾宫见我一面,已属不易。或许,他能救我出去,能带我出城,但能逃多远?能逃到哪里?躲在哪里?完颜亮会像一只疯狗,穷追不舍,誓不罢休。

因此,他不会冒这个险,除非有十足的把握,不再落入完颜亮的掌心。

然而,这谈何容易?

当年,在临安,我求他与我隐居避世,他坚持己见,不肯与我隐居山林,也是因为如此。

完颜亮是丧心病狂的暴 君,怎样才会放过我?

完颜雍眸光略沉,伸臂拥我入怀,“三妹……”

我抱他的腰身,沉醉在这宽厚、结实的胸膛。

人世间,也只有这个宽广、厚实的怀抱能让我身心放松,让我觉得踏实。

紧紧相拥,久久的。

天在上,地在下,天地之间,只有我们,以及一起跳动的心、一起飞翔的魂。

许久,他松开我,在我­唇­角轻轻一吻,怜惜在心头,轻柔如春风,似有淡淡的花香。

今夜,我想与他同床共枕。

他没有拒绝,躺在我身侧,握着我的手,相视微笑,共度宁静而甜蜜的一夜。

他正人君子的风度,令人折服。

看似淡如水,实则深若海,相顾亦缱 绻。

——

次日,完颜雍顺利离去,没有发生突发状况。

天还没亮,他就醒来,躲到灶房。天亮后,小六、小七、明哥和羽哥苏醒,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依照之前的编排说。小六、小七将信将疑,搜查整个鸾宫,没找到可疑之人,只能作罢。

之后,小船回程的时辰将至,我故意将小六、小七叫到寝殿,对她们说:“昨日之事,我不阻止你们向陛下禀奏。不过,若我矢口否认,陛下未必相信你们,而且,明哥、羽哥会维护我,说你们无中生有。”

小六道:“陛下命奴婢二人近身保护元妃,就会信奴婢二人。”

我笑,“我怀着陛下的骨­肉­,倘若陛下信了你们的说辞,大发雷霆,伤了我和腹中的孩子,事后陛下懊悔,照样追究你们。我言尽于此,你们自己掂量。”

所幸,这日完颜亮没有回宫。后来,许是她们觉得无凭无据的事即使禀奏了也无用,或者是其他的原因,没有向完颜亮禀奏这件事。

事后一月,没有传来大哥出事的消息,终于放心。

金贞元四年二月,完颜亮改元正隆,是为正隆元年。

正隆元年四月,我生下一男婴,完颜亮为孩儿取名为完颜元睿。

分娩那日,从午时开始痛,很快,他带着产婆、太医和医女赶到。腹痛一阵阵的,越来越厉害,直至子时,孩子才呱呱坠地。他一直陪着我,即使产婆和太医一再劝说、让他出去等候,他就是不出去,守在床头为我打气,始终握着我的手。

产婆包好孩子后,他抱在怀中,满目幸福,满面微笑,开心得得意忘形。

之后,我不省人事,睡了六个时辰。

这五日,他没有离开鸾宫半步,连早朝都不上了,大臣有事求见,他皆不见,除非是急奏。

他时常抱着孩子在寝殿走来走去,对孩子做各种鬼脸;孩子睡觉的时候,他坐在床沿呆呆地看我,我假装睡着了,不看他,也不与他说话。坐了许久,他自觉无趣,就叹一声,落寞地出殿。

有一日,午后,我幽幽转醒,看见完颜亮站在床前,背对着我,我立即闭眼。

他坐下来,以无比沉痛的语调道:“朕知道,你对朕的恨很难消除,但朕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有一日,你心中不再有恨。”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完颜亮,永远没有那一日!

——

越十日,后宫发生了一件令人出乎意料的事。

孩子尚在襁褓,需要宫人照料,鸾宫多了一个|­乳­娘、两个宫人,太医和医女也时常来把脉断症,因此,落霞殿的唐括昭仪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也便知道了。

她们说,唐括昭仪也生了一个儿子,仅仅比我晚十日。不过她怀胎十月无人知道,只有近身侍婢知道,就连陛下也在孩子出生后才知道。

孩子取名为矧思阿补,出世第二日,完颜亮就下旨,命|­乳­娘抱孩子到小底东胜府中抚养。

唐括昭仪失去了孩子,并无动静,落霞殿安静得异乎寻常。

忽然想起,去年他说过不会宠幸她,她怎么会怀孕?难道他说话只是兴之所至、只是骗我?难道他对她旧情难忘、早在去年就宠幸她了?

他本就是言而无信、反复无常的小人,何必在意他说过什么或承诺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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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他强硬地抱我到三楼,说有话想跟我说。

自从孩子出世,我视他为与己无关的陌生人,无论他如何哄我、如何讨好、如何宠溺,我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三缄其口,除非有必要才应他一句。他纵然生气,也没有对我发脾气,很是包容。

因为,我不想看见他,不想与他说话,不想再与这个口是心非的男子有任何牵扯。

虽然,我与他的牵扯很多、很多。

“阿眸,你是否听闻昭仪生子一事?”完颜亮将我放在贵妃榻上,小心翼翼地问。

“是又如何?”本不想回应他,却还是回了,姑且听听他怎么说也罢。

“她怀孕、生子,朕根本不知道。”他的眼中燃起冰寒的怒火,“那孩子,根本不是朕的。”

“是吗?”我不动声­色­地反问。

如此看来,唐括氏姐妹都是不安于室的女子,姐姐与家奴通 ­奸­,被他捉 ­奸­ 在 床;妹妹不仅与人通 ­奸­,还怀孕生子。这顶大大的绿帽,让他丢尽颜面,他必定怒火焚心,将会如何处置她?

然而,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唐括昭仪所生的孩子不是完颜亮的龙种?

他的愤恨从眼中喷薄而出,“朕跟你说过,封她为昭仪,让落霞殿变成冷宫,让她尝尝绝望的滋味。阿眸,朕真的没有宠幸过她。”他陡然提高声音,“这个贱人,竟然在落霞殿与人私 通,竟然珠胎暗结!”

我淡淡地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她?那男子是谁?”

“那男子是落霞殿的护卫队长,朕已秘密处决他。那贱人,朕不会让她痛痛快快地死,朕要慢慢折磨她,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让她痛不欲生!”

“是吗?”

“你不信吗?”

“信也好,不信也罢,与我无关。”

“阿眸……”

“我累了,陛下请便。”

我想下楼,完颜亮不让,双掌拢着我的手,“阿眸,朕这一生,曾经拥有过不少绝­色­女子,然而,朕想要执手偕老的女子,只有你。”

他凝视我,深深地、深深地望进我的眸。

我无动于衷。

他的眼眸深邃得令人看不透、猜不透,“只要你一句话,朕可以废后,可以将所有嫔御遣出宫;从今往后,只有你一人,日夜相对,举案齐眉,执手偕老。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一起抚养元睿长大**。相信朕,我们一家三口会很开心、很快乐。”

废后?遣出所有嫔御?一家三口?

不稀罕!

如若以前,也许我会感动,会心软,会尝试着接受他。

而今,再也不会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纵然他说的是真心话,我亦不会感动。

“陛下可知,曾有两次,我被陛下感动了,决定留下来,接受陛下的爱。”我淡淡莞尔,“第一次是天德二年,第二次是去年,然而,在我下定决心不久,就发现陛下做了很多欺瞒我、算计我的事。我无法容忍欺骗与算计,更无法接受陛下的­阴­毒狠辣、反复无常、卑鄙无耻,因此,陛下对我的真心、真情,我真的无法接受。”

“这么说,只能怪朕自己?”他哀痛道。

我不语,冷目看他,他呆呆的,似在沉思。

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吗?完颜雍说过:在他看来,天底下最卑鄙、最无耻的事都是对的。我这么说,他会觉得自己错了吗?

我起身欲走,完颜亮拉住我,祈求道:“阿眸,再给朕一次机会,朕保证,再也不会欺骗你、算计你,再也不会伤害你……再喜欢朕一次,好不好?朕求求你,一次机会就好……”

他语气真挚,神情可怜,满目期盼,若非经历了这么多,也许我会被他感动。

他凄惨得令人心生恻隐,恳求道:“你二哥回临安了,乌禄在东京任留守,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朕也不会再做出伤害你的事……真的,再信朕一次,好不好?”

我挣开手,没有回答,径自下楼。

身后,是他哀痛的叫声:“阿眸……”

——

唐括昭仪与人通 ­奸­、生下一子的丑闻,宫中没有多少人知道。三日内,落霞殿的宫人无缘无故地失踪,八虎安排了新宫人服侍唐括昭仪。如此,更少人知道这个丑闻了。

他果真没有放过她和那个无辜的孩子。

明哥、羽哥告诉我,他赐给抚养矧思阿补的东胜钱千万,五月,晋封唐括昭仪为柔妃。正隆二年四月,矧思阿补周岁生日,他与徒单太后、皇后和太子至东胜府邸为矧思阿补庆贺。正隆三年元月五日,矧思阿补薨,追封他为宿王。

宿王只活了一岁多便夭折,不知是东胜和|­乳­娘没好好照料,还是完颜亮的密令,无人知晓。

而唐括柔妃,正隆二年五月,晋封为丽妃。

孩子被安置在臣僚家中抚养,是金国皇子固有的祖制,以为这样做孩子才容易养活,而且养得好。太子年幼时也被安置在臣僚家中抚养,可是,作为生母,怎会舍得?

唐括柔妃失去了孩子,宫人又疏于照顾,落下病根,三个月后便疯疯癫癫,整日抱着一个襁褓当做自己的孩子,轻轻哼唱,对襁褓嘀嘀咕咕,失心疯还不时地发作,宫人都怕她。

这一年,据说她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因为宫人的服侍很马虎,她吃不饱、穿不暖,衣装凌乱、邋遢;清醒时绝望地悲嚎,疯癫时绝望地尖叫,甚至挥刀自残,身上伤痕累累。

这一年,她的确痛不欲生。

正隆二年,五月,晋封三日后,她在寝殿自缢。

死了,便解脱了,未必是坏事。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我呢?虽然我没有疯,境况比她强,然而,心中的绝望与她一样。

元睿出世两月后,我选择了离开。

一夜,完颜亮没有来,元睿哭得厉害,我抱着他站在五楼朱阑前,哄着啼哭的孩子。

只有小六陪着我,|­乳­娘和宫人都在二楼。

慢慢的,元睿不哭了,许是哭累了,微闭着眼,眼睫凝着晶莹的泪珠。

看着这张传承了六分父皇俊容的小脸,心中渐渐安定。

睿儿,不是娘亲不爱你,不是娘亲狠心,不是娘亲不要你,而是娘亲再也活不下去了……娘亲对不起你,但你父皇会好好抚养你长大,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睿儿,原谅娘亲,好不好?

我对小六道:“睿儿饿了,去叫|­乳­娘上来。”

她没有怀疑,就下去了。

我将元睿放在地上,最后看一眼,泪落如雨,心痛如绞。

站在朱阑前,望着星辰璀璨的夜空,对自己说:这是唯一的机会。

元睿又睁开眼,似在看我,似有不舍,柔弱的模样可爱又可怜。

睿儿,娘亲要与你永别了……

狠下心肠,纵身一跃。

飞身落地,仅仅是一刹那的工夫。

六月的夜风很暖和,下坠的过程很短促,脑中浮现出一张清晰的俊脸,渐渐模糊。

大哥,我无法等你了;

大哥,愿你一生安好;

大哥,此生此情,永世不忘。

——

坠地的刹那,脑中一片空白,以为很痛,却没有。

片刻后,我发现自己没有死,手臂有些擦伤,小七躺在我身下,推我起来。

很快,所有人都奔出来,看着这令人惊骇的一幕。

为什么死不了?为什么会躺在小七身上?

看见这一幕的,还有恰巧赶到的完颜亮。他站在一边,惊愕地看我,愣愣的。

明哥、羽哥正想扶起我,他箭步走来,粗鲁地抱起我,走向二楼。

宫人不敢进寝殿,他将我放在床上,眸光冷鸷,“你从五楼跳下来的时候,朕恰巧赶到,小七也正在外面。当即,小七看准了你下坠的位置,接住你。却由于冲力过大,她抱着你摔在地上。”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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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小七不在下面,我就一命呜呼了。

为什么上苍不让我死?

“为什么?”他狠狠揪住我的发,脸上怒火燎原,“为什么?”

“陛下不知吗?”我清冷地反问。

“你就这么想死吗?”他怒吼,目眦欲裂。

“生不如死。”青丝被他揪着,头很痛、很痛,好像连头皮都要被扯下来。

他盯着我,怒火焚睛,暴怒,痛楚,好似濒临崩溃的境地。

我无惧地看他,­唇­角微勾。

就此一掌打死我,最好。

完颜亮猛虎般吼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既然你不要睿儿,朕就让皇后抚育睿儿,你就在鸾宫过生不如死的日子!”

我愕然,他让徒单皇后抚育睿儿?

他靠近我,脸孔与我仅有微末距离,面容扭曲得可怖,“你休想一死了之,朕会囚你一辈子,让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他松开我的发,在我面前,松开手掌,几根青丝缓缓飘落。

然后,他怒气冲天地走了。

完颜亮一向说得出、做得到,果不其然,翌日,他让|­乳­娘抱走元睿,鸾宫恢复如初,只有六人,安静得如同坟墓。

徒单皇后仁善,一定会好好抚育元睿的,由她照料,不必担心。

也许,元睿离开生母,离开我这个被囚、心死的娘亲,更有利于他成长。

我默许了他的作法,他也不再来鸾宫,小六、小七对我的监视更加森严,寸步不离,任何危及­性­命的利器都不会出现在我身旁。而且,只要我有自残、自尽的嫌疑,她们就会奋不顾身地阻止,无论是赶过来,还是扑过来,只为阻止我自尽。

找不到自尽的机会,只能从长计议。

不几日,越来越觉得四肢无力,虽然喘息如常,但总是使不上力。

为自己把脉后,我断定,他命厨娘在饭菜中下了一种让人四肢发软、浑身无力的药散。这种药散对人体并无什么害处,也不会落下病根,只会令人气­色­不佳、­精­神不济,容易疲乏。

为了防止我逃跑、自尽,他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竟然糟蹋我的身子。

完颜亮,这才是你真正的面目!

三个月后,完颜亮终于驾临鸾宫,我一如既往的冷漠缄默,他一如既往地自言自语。

两个心思各异的人同案进膳,一人谈笑风生,一人面无表情,真有趣。

膳后,他抱我上榻,狂 肆地折腾我,直至筋疲力竭才放过我。

元睿周岁那日,他让|­乳­娘抱过来,让我们呣子俩相处两日。

没想到睿儿长这么大了,长了八颗牙,快会走路了,白白胖胖,相当结实。他穿着合身的锦服,英俊可爱,天庭饱满,鼻梁挺直,眼眸深黑而亮,骨碌碌地转动,是一双漂亮俊俏、炯炯有神的眸,酷似他的父皇。

是的,仅一周岁的完颜元睿,酷似完颜亮。

徒单皇后把睿儿抚育得很好,如此,我真正地放心了。

|­乳­娘抱着睿儿,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笑起来,他也笑起来。我伸手抱他,“娘亲抱抱。”

他静静不动,好像在研究我是什么人,|­乳­娘道:“殿下乖,她是娘亲,娘亲抱抱。”

我再说了一遍,睿儿略略倾身,我接过来……|­乳­娘说,若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抱他,他不让抱的,肯让我抱,说明他对我不陌生,许是头两个月我抚育他的缘故。

|­乳­娘还说,陛下已封殿下为秦王。

这两日,我喂睿儿吃稀粥,陪他玩耍,给他沐浴,与他一起睡觉,那种为人母亲的感觉回来了。每当看着小小的人儿,心中尤为柔软。可是,时光流逝得太快,两日太短了。

此后,每逢十五、十六,|­乳­娘就会抱睿儿来鸾宫,让睿儿与生母亲近、亲近。

这是完颜亮的意思。

如此,过了三个月,每月的十五、十六就变成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日子。他和我陪睿儿玩闹,让儿子享受有父母宠爱的快乐时光。

睿儿慢慢长大,大人之间有什么不快,孩子感觉得到。我不想让睿儿小小年纪就受此影响,在这两日假装与完颜亮是一对恩爱的父母,给孩子一份快乐、美满的回忆。

也许,十五、十六也是完颜亮最开心的日子。

——

后宫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完颜亮纳新妃,还是哪个妃嫔失宠、得宠,皆与我无关。我对明哥、羽哥、小六和小七说,我不想听见后宫任何事,不必对我说,你们也不要私下说,免得让我听见。

如此,完颜亮的后宫是风平浪静、还是激流暗涌,我全然不知,只关心睿儿。

小六、小七对我的监视、防护一直很严密,其实,我早已没有了轻生的念头。

轻生,只是那些日子的念头,渐渐的,我就想通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已是最恶劣、最绝望的境地,不会有更糟糕的了,只要我耐心地等待,光明的那一日总会来临的。

就这么死了,只会便宜了完颜亮,也许,留着这条命,还有别的用处,还有希望。

看着睿儿每个月的变化、成长,是最幸福、最欣慰的一件事;然而,他三岁的时候,会歪着头缓慢地问,父皇每日都去看他、陪他,为什么不能每日都看见娘亲?我不知应该怎么说,|­乳­娘道,因为娘亲要帮父皇做很多事,娘亲很忙。

正隆五年,元睿五岁,已是宫中俊俏倜傥、文武双全的小男孩,口齿伶俐,聪明调皮,时而霸道骄横,时而喜欢捉弄人,招人喜欢,却又令宫人害怕,不少宫人躲着他。每次来鸾宫,他总是黏着我,我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吃什么,他也吃什么,我不许他再调皮,他就乖乖地不再捣蛋。

完颜亮宠他宠得无法无天,他要什么就给什么,就算他要天上的星辰月亮,也会设法弄下来给他。若宫人稍有疏忽,就被乱棍打死,更不用说那些让他哭闹、受伤的宫人了,无一不死。我劝过几次,说若再杀人,这血债就要报在睿儿身上了,完颜亮才有所收敛。

十一月末,鸾湖已结冰,月圆之后,他出城行猎,我没有想到,会等到一个人。

晚膳后,忽觉很困,我早早地就寝,不知睡了多久,幽幽醒来。让我无比惊诧的是,坐在床沿的竟然是上官复。我连忙问他是怎么潜进宫的,他说,时间紧迫,一边走一边说。

他是来救我的?他有法子救我出去?

小六、小七、明哥和羽哥睡得很死,许是被下迷 药了。我毅然离开,但是对岸的禁卫会发现我们的,到时如何避过他们的眼睛?

我发现,上官复穿着内侍的衣袍,两个宫娥是耶律丽妃的近身侍婢。我大惑不解,他解释道,厨娘在膳食中下了迷 药,羽哥等四人在三个时辰后才会醒来。但是,我也昏迷了,为什么这么快就醒了?他说,他给我闻了解药,立刻就苏醒。

我明白了,耶律丽妃暗中帮他,他得以进宫,收买厨娘,接着带我离开。

其中一个侍婢道,丽妃接秦王殿下到临芳殿玩,天寒地冻,殿下不慎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丽妃担心殿下有何不测,就派人来请元妃。

睿儿高烧不退?

上官复接着道,方才从湖畔过来时,便是以此事为由,出示丽妃和皇后的令牌,那些禁卫原本不放他们过来,但是完颜亮不在宫中,禁卫也担心殿下有事,争执良久才放行。

另一个侍婢又道,其实秦王殿下并无染病,只是借口罢了。

如此,高悬的心回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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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湖畔,禁卫拦住,那侍婢道:“此事由皇后和丽妃担着,你们速速放行。陛下回宫后,皇后和丽妃自会向陛下禀奏。”

禁卫不敢再拦,我们快速前行。

然而,不是去临芳殿,而是来到一处冷僻、无人的地方。

侍婢给我一套内侍衣袍,让我快快换上。

虽然心有疑惑,但时间紧迫,不容我多想,我迅速换上,坐上一辆马车,前往宫门。

一个侍婢回临芳殿复命,另一一个带我们出宫。我不禁想,稍后如何对宫门护卫说?

我不停地往回看,心中纠结,坐立难安,这次能否顺利离开?会不会和几年前一样,临到终了还是离不开这座深恶痛绝的牢笼?

我走了,睿儿怎么办?就此丢下睿儿?其实,将睿儿丢给完颜亮,也未尝不可……

上官复拍拍我的肩头,“别担心,镇定一点。”

看着他成竹在胸的坚定眼神,我略略安心,可是,我放不下的是睿儿。

睿儿,此次娘亲若真的离开,也许是永别,你会原谅娘亲吗?睿儿,娘亲很抱歉……

宫门护卫盘查,那侍婢报上家门,说秦王殿下在临芳殿玩耍,不慎染了风寒,几个太医联手会诊,开了方子,却少了一味稀有的药引,现皇后和丽妃吩咐他们三人出宫找药引,城中若没有,就出城去找。

宫门护卫将信将疑,再审问几句,侍婢火了,以陛下压他们,他们不再阻拦。

马车驶离宫门,这次能否逃离,会有什么变数,谁也无法预料。

马车在一条隐蔽的小巷停下来,侍婢让我们换上男子衣袍,还说立即出城,否则便有危险。

而后,她下车离去。

此次耶律丽妃助我逃离,完颜亮知晓后,会如何惩治她?

“上官大哥,我……”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恍惚地跟着他走,顺利出宫,应该高兴才是,可我放不下睿儿。

“别想太多,此次我谋划良久,完颜亮不会这么快收到消息,眼下最重要的是出城,离开中都。”他沉声安慰我,让车夫往北行驶。

上次逃离功败垂成,六年后,他再度潜入中都,以一人之力救我出来,此恩此义,我很感动,该如何酬谢他?

北门护卫简单地问了几句,让我们出城。

当马车驶过城门,高悬的心缓缓落下,却有一道声音问自己:难道就这么丢下睿儿吗?睿儿还那么小,没有娘亲在身边,很可怜。

睿儿……睿儿……睿儿……

睿儿,娘亲对不起你。

——

这一次,上官复成功地救出我。

走了很远很远,没有发现追兵,因为,我们往北走,再折向西北。完颜亮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往北走,即使是追,也会往南、往西追。

唯一的牵挂是睿儿,然而,事已至此,放不下,也要放下。

离开中都五日后,我完全放心了,不再担心完颜亮追至。

金正隆五年十一月末,我终于逃离那座坟墓般的鸾宫,终于离开了那个痛恨的地府阎罗,终于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这年,我二十八岁。

掐指算来,与完颜亮的纠缠,将近十二年。

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

容颜苍老,身心憔悴,千疮百孔,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无知无畏、天真幼稚、一心只想走遍五湖四海行医救人的小女子,我看透了世间的一切,只想回家,与爹爹和哥哥在一起,过平平淡淡、无忧无虑的日子。

上官复带我到西北草原,让一个二十余岁的女子与我同住一顶毡帐,还请大夫调理我的身子,劝我先安心住在这里。我说我想南下、回家,他说完颜亮必定广派人手追捕我,若我此时南下,风险太大,很有可能再被他捉回去。

想想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再被完颜亮抓回去不就白费工夫了?

于此,我在草原住下来。

只是,对儿子的思念如潮水般汹涌不绝……一想到,此生此世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与睿儿相见,心就很痛很痛,痛得五脏六腑揪在一起……

睿儿,娘亲不是一个好娘亲,娘亲对不住你。

寒冬的草原冰寒彻骨,冷得直打颤,我很不习惯,却也只能忍耐。不过草原广袤无垠,令人心胸开阔,视野也极为开阔,这些年郁结、封闭的心慢慢开朗起来。

雪飘万里,冰封千里,一望无际的草原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宛若晶莹剔透的雪域之原,如此洁白无瑕的美,令人惊叹。

虽然被草原凛冽如刀的寒风冻得手足僵硬,但宁静、宽广的草原令人身心舒畅,天高任鸟飞,我就像天际的鹰隼,自在地翱翔,想飞多高就飞多高,想飞多远就飞多远。

上官复似乎很忙,有时数日不见人影,不知在忙什么。

有时,他站在冰雪之地,眺望长空与远方,魁梧的身子挺立如戟,在寒风中僵立不动,一站就是一个时辰,不知在想什么。我站在毡帐前静静地望他,他的大氅在风中飞扬如大鹏的羽翅,他的背影给人一种孤独、悲怆之感,那种感觉,难以言说。

过了这些年,他也老了,却还是那般豪迈磊落、义薄云天,不知他是否成家立业。

离开鸾宫太仓促,我不知那一晚就此离开,没有把香袭交给我的两方丝帕带出来,否则,我就能交给他了。真是可惜。

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拿回那两方丝帕,香袭,我有负你所托,对不起。

除夕夜,上官复和我一起吃一顿丰盛的晚膳,还有与我同住的女子,耶律烟。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声笑闹,好不开心自在。

草原的酒很烈,我只喝了半碗就晕晕的,不敢再喝,以茶代酒。他们二人不停地豪饮,却全无醉酒之象,令人钦佩。这个叫做耶律烟的女子颇有姿­色­,平日里话不多,手脚灵活,想必武艺不错。虽然她和我住在一起,却从不与我多说几句,除非有必要才会跟我说话。

她姓耶律,难道是契丹人?

罢了,再过几日,我就会南下,不问也罢。

“上官大哥,我想在初六那日南下。”

“不行!”话音才落,上官复就觉得语气太过决断,缓和了语气,“才过了一个月,完颜亮的人遍布金国诸路,只要你南下,就会被发现行踪,难道你想再次被完颜亮捉回去?”

“那要等多久?”

“至少三个月。”他目光凝定。

“三个月?”我吃惊,照他这么说,完颜亮不死心,广派人手潜伏在金国和江南打探我的行踪,那我这辈子都不能回家了?

“眼下风声正紧,只要你一现身,就会被抓住。三个月后乔装南下,比较适宜。”上官复语气沉重,极力劝服我,“我知道你很想回家,但此种情形,你务必再忍耐两个月。”

“知道了。”为了不再入狼窝,只能如此了。

耶律烟倒了一碗酒,敬我,“上官大哥为了救你,费了多少心思,你要好好报答他。”

他立即道:“多嘴。”

她轻笑,不理会他,“阿眸姑娘觉得不应该吗?”

我笑道:“应该的,你不说,我也会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她咕噜咕噜地饮尽大半碗烈酒,“嘭”的一声,搁下大碗,道:“这半年来,无论是宋国,还是金国,无论是朝中大员,还是平民百姓,都在说一个传言。”

我好奇地问:“什么传言?”

上官复阻止她说,说她醉了,让她去歇着。

耶律烟的脸蛋红扑扑的,坚持道:“重瞳女子,红鸾艳骨;得鸾者,得天下!”

重瞳?红鸾?天下?

这句话大有深意,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指……我吗?

他拽她走,她用力地推开他,差点儿没站稳,流露出三分醉态,“半年前,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开始流传开来,传遍宋国和金国。这句话意思是,无论是宋国还是金国,得到一个拥有重瞳之眸、红鸾艳骨的女子,就能统一宋金两国,执掌天下。”

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这句传言所说的鸾者又是什么人?

“阿眸姑娘,你知道这个鸾者是谁吗?”耶律烟笑嘻嘻地问。

“是谁?”心跳加速。

“就是你。”她指着我,笑得完全不像平日里沉稳的模样。

上官复猛击她的后颈,她立即晕了,被抬到床上,他给她盖上厚厚的棉被,然后坐下来,倒了一碗烈酒,一饮而尽,生猛得很,眉头紧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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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看我一眼,点点头。

我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怎么会……”

“得鸾者,得天下。换言之,宋国或金国,只要得到你,就能成为天下之主。”

“是什么人传出这样的传言?这根本毫无依据……”

“传言一旦流传开,就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如何查得到最初传出传言的人?”上官复沉沉一笑,“金帝、宋帝原本就不会轻易放过你,现在出现这个传言,他们更不会放过你,一抓到你,就会把你软禁在宫中。”

他说得没错,完颜亮自不必说,宋帝也不会放我走。

可是,这句传言所指之人,真的是我?

他淡定得很,好像这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不必担心,你在草原多待一阵子,再秘密回江南。”

只怕无论过了多久,南下之路都危险重重。

怎么办?

如此传言,太不可思议,太荒唐无稽。我有什么本事、能耐能让一国之君得到天下?难道这一生注定身陷宋金之争而无法抽身?

——

渐渐的,我发现,耶律烟喜欢上官复。

她的目光总停留在他身上,一双清秀的眸子泛春波、横秋水,柔情满溢。

他可知道她的心意?

一夜,她翻来覆去的,想必是睡不着,我道:“耶律姑娘,人世匆匆几十年,弹指一顺间,很快就过去了。若有心事,便要对人直言,无论结果如何,自己总算努力过、争取过,不枉这一生,是不是?”

半晌,她才回了一句:“谢谢,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两日后,黄昏时分,耶律烟冲进毡帐,趴在床头,低声啜泣。

如此伤心欲绝,想必是碰了钉子。

我拍拍她的肩,走出毡帐,看见上官复站在自己的毡帐前三丈远,便走过去。

他回头看我一眼,继续远眺,神­色­沉沉。

这两个月,他总是远望沉思,总是深沉若海,和我所认识的、豪爽仗义的上官复很不一样。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五六年,他遭遇了什么?如今的他,令人费解。

“你应该知道耶律姑娘钟情于你,为什么拒绝她?”或许我管得太多了,但我就是想问一问。

“这一生,我对儿女私情毫无兴致,我不会喜欢任何女子,也不愿有女子喜欢我。”他的语气,听来有点像是刻意的坚定。

“生而为人,谈及儿女私情是自然而然的事,有缘有分,便是上苍的安排,又何必推拒?”我决心挖出他的心里话,“上官大哥,我一向敬重你,今日我不得不问你,儿女情长并没什么不好,为什么你不愿谈及儿女私情?”

“个人意愿罢了。”

“难道你想孤独终老吗?”

“有何不可?”

“不是不可,而是,与喜欢的女子相伴一生、执手偕老,又有何不可?”

“我不会改变主意,你不必再说。”上官复冷冷道,很不客气。

“我一定要说。”我强硬道,“除非你说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他盯我一眼,再转过头,眉宇平静得好似冰封的雪原,凝着冷冽的霜花。

静默许久,他终于开口:“我喜欢一个女子……但我知道,她永远不会喜欢我,心中永远不会有我……因此,我宁愿一辈子不谈及儿女私情……”

为了那个女子,他宁愿寂寞一生、独孤终老?

我道:“就算你无法拥有她,也可以拥有别的女子,别的女子未必比不上你心中的那个女子,只是你看不到她们的好罢了。”

上官复苦涩地莞尔,“旁的女子再好,我也不喜欢。我喜欢她,说不出缘由,也许她未必是最好的、最美的,然而,这么多年,我就是无法忘记她。”

是啊,这么多年,我也无法忘记大哥,纵然身心憔悴、千疮百孔。那种喜欢,那种迷恋,说不清道不明,就像每日进膳、就寝一样,根深蒂固,无法拔除。

他语声平静,“十四岁那年,我就决定终生不娶,不谈及儿女私情。后来,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也从未想过对她言明。”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决定终生不娶,是什么事让他下此决定?

我道:“你可知,你这个决定害了多少女子?”

“我从未想过害人。”上官复冷漠道,“她们的决定,在乎自己,与我无关。”

“十二岁那年,香袭就喜欢你,认定你是她的夫君,此生非你不嫁。你拒绝了她,她默默地守候,苦苦地等待,等你回心转意,等你有朝一日终于看到她的好,愿意娶她为妻。”时隔多年,香袭临死前悲痛哀伤、无怨无悔的神­色­仍然盘旋在我脑中,我伤怀道,“虽然她柔弱温和,却心意坚定,为你做尽一切,也从未怨怪过你。直至死的那一刻,她心心念念的还是你。”

“香袭……”他低声喃喃,似有悔意。

“她才华横溢、歌艺出­色­,两支曲子《爱恨成灰》和《相思苦》,都是为你而唱。”想起她耗尽最后一口气写词的情景,我悲从中来,热泪盈眶,“从曲词就可看出,她心中的痛楚很矛盾,刻骨的相思很苦涩,想尽早解脱,可又舍不得,就这么熬着,自己折磨自己。”

“我对不住她……没错,我有负于她……”他痛声道。

“香袭临死前,将两支曲子的曲词写在丝帕上,托我交给你,可惜,那晚匆匆离开,我没有想起这事,落在鸾宫了。”

“我知道便可。”

我拭去眼角的泪,“上官大哥,香袭喜欢你十几年,为你守身如玉,等你十几年,自苦十几年,又死得那么惨,纵然你再铁石心肠,也会感动吧。”

上官复长长一叹,“我并非不感动,但仅此而已。”

我气愤道:“香袭已经走了,难道你想第二个香袭为你而死吗?”

他愕然道:“我只当耶律烟是妹子,在我眼中,她和你……一样,都是我的妹子,别无其他。”

我朝他吼:“你铁石心肠!”

尔后,我奔回毡帐。

——

与上官复冷淡了十日才恢复如常。

这十日,他做了很多事哄我和耶律烟,却不擅长这类事,不仅不会说甜言蜜语,甚至不知道怎么说才不会惹我们生气。

他的笨拙与鲁钝,倒显得他真诚,我们便原谅他了。

我问他,贞元三年他和大哥来救我和二哥,究竟是不是宋帝派来他来的?

他犹豫了许久才道,他求了很久,宋帝才点头应允,因此他才会过了那么久才来救我。

听到这样的答案,失望至极。

父皇,你对我曾经的宠爱与喜欢,都是假的;你不救二哥和我,无论出于什么缘由,都非大丈夫所为,也绝非一国之君该有的气度与气魄!你懦弱无能、贪图享乐、贪生怕死,只想在山明水秀的临安守着半壁江山过繁华的太平日子,你不配为帝君!不配为人父!不配!

上官复还说,这样的君主让他失望、鄙视,因此,护送二哥回临安后,他托二哥代为辞官,离开临安,在中都和西北一带筹谋救我。

他的恩德,我再次致谢。

我问现今南边是什么形势,他说还是风声鹤唳,我只能作罢,再忍耐一阵子。

数日后,他带我离开草原,来到草原边界的小城,住在一座小院落里,耶律烟自然也跟着。

上官复与耶律烟之间的事,不了了之,我也不再管。因为,男女情事无法勉强,他们有他们的缘与分,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好在他们相处如往常,她为我们打点一切,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只是,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才会默默地叹气。

终于,三月之期到了,我提出南下,他静默片刻,郑重道:“前两日,我收到消息,你想听吗?”

“什么消息?”看他神­色­不对,我心头一凛。

“二月癸亥,完颜亮南下。”他温淡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他……南下做什么?”我无法克制地发抖,心尖微颤。

“早在正隆四年,完颜亮就命人营建南京宫室。换言之,他早有挥军南伐、灭宋之心,营建南京宫室是为南伐做准备。”他凛然道,“你逃离金宫两个多月,他派人追捕无果,索­性­亲自南下,一为捉你,二为南伐灭宋。”

南京,就是昔日的汴京。

完颜亮果然不放过我,果然不罢休!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

上官复那双黑眼­射­出冰寒的厉光,“完颜亮应该听闻了那个传言,无论出于什么缘由,他绝不会放过你!”

心头一震,我问:“我不能南下?”

“若你想死,想再次被囚于金宫,就南下!”他的语声重如千斤。

“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西北吧。”

“走一步看一步。”

望着他离去的僵硬的背影,我觉得他今日怪怪的,给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完颜亮南下,南伐也好,捉我也罢,怎么样都好,我一定不能被他捉到。可是,躲在西北也不是法子,难道他不死心我就要躲在这里一辈子吗?

怎么办?留下来,还是南下?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章节:绝宠【四十六】真相 收集:52资源联盟

想了五日,我终究决定南下,只要乔装得好,就不会被完颜亮的人发现行踪。

也想过去中都,若能带元睿离开,那是最好的。可是,倘若完颜亮在中都、宫中广布人手,我一现身,就会被捉住;再说,凭我一人之力,也很难成事。

思虑再三,还是罢了,就让元睿留在金宫吧。

这夜,子时,我偷偷地离开,却没想到,上官复在院门前等我。我正想解释,他不由分说地拽我回房。

罢了,过几日他不再防范我,再走不迟。

可是,自从这夜起,我再也没有离开过寝房——我被软禁了。

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软禁我?为什么阻止我南下?仅仅为了我的安全?

两日里,门窗锁得紧紧的,只有耶律烟送饭来才会开一会儿。我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总说不知道,待上官大哥回来再问他。

原来,上官复出门了。

然而,他回来后也不肯见我,我不断地恳求耶律烟,求她告诉我实情。她终究心软,告诉我,上官大哥不想我南下送死,因为他喜欢我。

这个答案太过意外。

其实,几年前,有一两次,我也曾怀疑过,但只是一刹那的疑虑,没有多想。想不到,竟是真的。怪不得他一再地出手救我,一再地为我涉险,只是因为,喜欢我。

我让耶律烟转告他,我一定要见他。

终于,上官复来见我了。

“你喜欢的那个女子,我知道是谁。”我开门见山道。

“你知道了。”他的语气冷淡得令人惊异。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软禁我!假若你真的喜欢我,就让我南下,或者你送我回家,可以吗?”

“我不会送你回家。”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让你离开西北。”他从容道,那种理所当然的口气令人觉得很怪。

“为什么?”我瞠目结舌。

“因为,有你在手,完颜亮就会方寸大乱,西北路契丹人才有一线生机。”上官复冷冽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从未有过的冷。

“你说什么?”我听得很清楚,可是一时转不过弯,我听不懂话中深意。

西北路契丹人?一线生机?他软禁我,是为了要挟完颜亮?

他淡定得可怕,“我是契丹人,上官复只是化名,我叫耶律复。”

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化名为上官复?宫中的耶律丽妃并没有化名,他为什么这么做?

耶律烟走进寝房,面容冷肃,“耶律大哥不但是契丹人,还是契丹皇族。”

我大吃一惊,她继续道:“辽国天祚帝长子,被封为晋王,­精­于弓马骑­射­,文武双全,很得人心,在辽国皇族、朝堂素有威望,大臣一度拥护他,立他为太子。可惜,晋王英年早逝。耶律大哥是晋王早年与一个侍婢所生的儿子,那侍婢担心晋王妃加害腹中孩儿,深夜逃走,因此,耶律大哥六岁时才与父亲相认。然而,就在那年,在耶律大哥认祖归宗六日前,晋王被天祚帝杀害,耶律大哥在晋王侍从的保护下仓促逃离。”

这个真相,的确令人震惊。

上官复竟然是辽国天祚帝的长子的儿子,耶律复。

“辽国被金国所灭,之后契丹人受尽金人的欺凌与屈辱,吃不饱,穿不暖,服役劳作,命如草芥、蝼蚁。耶律大哥和几个侍从东躲西藏,担心被金人找到,斩草除根。他十岁那年,几个侍从召集了十余个辽国属臣和有志之士,拥耶律大哥为主公,歃血为盟,立志复国。”耶律烟缓缓道。

“这么说,这三十余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国?”我问,心潮起伏,上官,不,耶律大哥竟然背负如此复国重任。

“是!耶律大哥只为复国而生,纵然是死,也是为复国而死,为契丹人而死!”她绝烈道。

“你们软禁我,以我要挟完颜亮,让契丹族人复国?”

“事情绝非这么简单。”她冷冷勾­唇­。

耶律复挥手,耶律烟盯我一眼,退出寝房。

我问:“你想引完颜亮来此?”

他目光冷厉,“非也,我想要的是,宋金大战。”

我骇然,他变了,和那个豪迈爽朗、行侠仗义的上官复不是同一个人。

耶律复背负的是辽国遗臣、遗民复国的重任和所有契丹人的希望,不谈及儿女私情,只为复国耗尽一生,就算有了喜欢的女子,也会掩藏情愫。

——

如此,软禁一月。

耶律复对我说,三月癸巳,完颜亮抵达河南府。

我几次问他:完颜亮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你软禁我也无用,你究竟软禁我到什么时候?

他森然道,总有一日,完颜亮会知道你在我手中,我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个寝房,如同牢房,守卫森严,根本逃不出去。我度日如年,越来越烦躁、焦虑,却又无可奈何。想不到,刚出狼窝,又入虎|­茓­,难道这一生就无法摆脱被囚禁的命?

一日,积在体内的烦躁、郁气像山洪爆发,耶律烟送来膳食,我大发雷霆,掀翻膳食,砸了屋中所有东西。耶律复匆匆赶至,眼见地上一片狼藉,带我到另一个房间。

“你想利用我,就叫完颜亮来,让他放了所有契丹人,或者你杀了他,为所有契丹人复仇。”我怒吼,“软禁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时机未至。”他仍然是那副处之泰然的样子,“我从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耶律大哥,我一向敬重你。若非你告诉我,我根本猜不到你的身世,更料不到你会这么对我。”我冷笑,“你救我逃出金宫、中都,只怕是为了今时今日吧。”

“是。”

“时隔六年,你才出手救我,又是为何?若你早些救我,你的族人就不会吃这么多苦。”

“因为,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完颜亮在鸾宫附近部署了一万­精­卫,守卫森严,旷古绝今,从鸾宫飞出一只苍蝇、小鸟,也会被发现。因此,救你出来,比登天还难。”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不再是以往憨直的模样,“完颜亮聪明绝顶、料事如神,和他硬拼,犹如以卵击石。因此,只能智取,不能力敌。这五六年,我总共救你五次,每次总会发生意外状况,使得营救计划失败,第五次才成功救出你。”

原来,不是他不救我,而是前四次都没能成功。

我道:“你我相识十二年,很早以前,你就可以用我来要挟完颜亮,何须等到现在?”

这是一个月来我冥思苦想都想不通的一点,就算他想要宋国大战,并不难。

耶律复道:“宋金交战,完颜亮身在南边,**乏术,无暇北顾,我便可以竖旗复国,攻城略地,将我契丹人的故土夺回来。”

我更不明白了,“早在你第一次救我逃出上京那年,就可以挟持我……”

他的语气不无惋惜,“那年,我们兵马不足,将士所用的兵器也不多,我们必须攒存足够的资财才能招兵买马、打造兵器。复国一事急不得,必须万事俱备,仓促起事只会死伤更多的人。”

“这么说,你我相识,不是偶然?”这个疑惑在我心中很久了。

“是我刻意安排。”他直言不讳。

“那时我与完颜亮并不相识,你为何……”

“绍兴十九年,上元节前夕,你在临安太白楼的诗文大赛上与完颜雍、赵瑷相识,当时我也在,目睹一切。我一眼瞧出,你大哥、二哥绝非池中之物,便暗中跟踪他们。赵瑷是宋国普安郡王,完颜雍被人追杀,武艺高超,箭术厉害,我猜想他应该不是宋人。后来,你一人北上,在汴京遇到他,很快又分开。那次,我发现他出入金人府邸,金人对他非常恭敬,我便知道,他必定金国宗室子弟,或是朝中重臣。”

“但我出身乡野,你何必大费周章地结识我?”

“因为,完颜雍和赵瑷皆钟情于你。”

“所以,你就萌生一个念头,以后可利用我要挟他们。”原来,一向敬重的朋友竟然从一开始就算计我,我失望极了,“我继续北上寻找大哥,你一直暗中跟着我?”

“没错,我没想到,你会在上京被掳。不过,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你与皇宫有牵扯,更有利于我以后行事。”耶律复不打算隐瞒我任何事了。

“耶律丽妃根本不是你兄弟的妹子,而是你放在金主身边的一颗棋子,是不是?香袭也是为你利用的棋子,是不是?”那些疑团一个个解开,耶律丽妃一直暗中助我,是听命于他;香袭在临安湖畔唱曲儿,想必是为了遇见宋帝,得以进宫。我问,“我第一次遇见香袭的时候,她在湖畔唱曲儿,是为了博得宋帝的青睐吧。你没想到,宋帝见到我,对香袭就不屑一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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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们都是我的棋子,一个为我打探金国皇宫的消息,一个为我打探临安的消息。我安排香袭进宋国皇宫,就是为了打探消息。”

“你从耶律丽妃口中得知我的身世,救出我,故意引我去临安,也想让宋帝见到我。如此一来,我就会成为完颜亮、宋帝争夺的目标,甚至,完颜亮会为了我挥军南伐。”这一个月,早年那些事一一浮现,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今想来,却是被人算计了也懵懂不知。

昔日豪爽、忠厚的男子,­阴­冷地眨眸,深不可测,“那时,宋金两国不太可能交战,我只想引起宋金两国的争端,在完颜亮和宋帝的心中放一根刺。”

我冷冷莞尔,“完颜亮来临安求亲,掳走我,你出尽全力救我,只是不想让我这么快落在他手中,因为你还需时间招兵买马。后来,我和二哥在平江府开粥铺,其实你早就知道,那时为什么不抓我?你把我藏起来,完颜亮找不到我,就会以为宋国把我藏起来,就会南伐……”

耶律复道:“很简单,因为那时完颜亮根本不会南伐。”

我不明白,他解释道:“完颜亮弑君夺位,金国宗室和老臣等等一大批人并不承认他是正统之主,金国的名门望族处处针对他;再说,他杀了那么多人,残暴不仁,大失人心,很少人支持他。还有,金国那些昔日好战的人安享太平日子一二十年,筋骨松了,身子懒了,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勇猛与杀气。他们只想在上京安享荣华富贵,根本不想再过征战、杀戮的日子。如此形势,完颜亮如何挥军南伐?纵然他想,也有心无力。”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问:“完颜亮的下属找到我,是你放出的消息?”

他摇头。

凉意一分分地侵蚀我的心,我道:“完颜亮的下属捉二哥,你没有尽全力,因为你根本不想救二哥和我。”

他颔首,“完颜亮是个多情种,却因为得不到你的心而耿耿于怀,非但没有忘记你,反而越来越疯狂。我还需时间筹备,索­性­就让你在金宫待一两年,待我万事俱备,再救你出来。”

“你没料到,完颜亮为了防止我逃跑,防范森严,你数次救我,最后一次才成功。”

“我原以为,有耶律娴和香袭做内应,救你出来并不难,哪想到完颜亮的智谋如此厉害。”

“你也没料到,你的复国梦蹉跎了六年。”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最忌心浮气躁,区区六年算得了什么?三十几年都熬过来了,只要契丹人团结一心,就能做大事、成大业。”耶律复自信道。

“筹谋这么多年,大业即将成功,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等。”

“等宋金交战,烽烟漫天?可是,完颜亮未必会为了我北上。”

“会!一定会!”他笃定的语气令人错愕。

四目相对,这些年来他对我的好,一幕幕地闪过,却有真有假,带着既定的目的,如今看来,事事都是­阴­谋……心越来越冷……失望得心痛……

对视许久,我清冷地笑,“耶律复,我最憎恨被人欺骗和算计。完颜亮对我情深,却也是欺瞒和算计,从今往后,我将你看作和他一样的人。”

他不在意道:“随你,我早已知道会有这一日。”

我断然道:“今日起,你我再无丝毫情谊!”

耶律复定定地看我,无动于衷,“如此便好。”

话音方落,他转身欲走,背对着我道:“奉劝你一句,你逃不出去的,最好不要白费心机,否则,吃苦的是自己。”

我嗤笑,“多谢奉告。那个关于我的传言,是你让人散播的吧。”

他语含赞赏,“自从知道我的身世后,你就想通了很多事。所有的巧合未必都是巧合。”

“你如何知道我身上有红鸾刺青?”

“那年,从上京逃出来后,你在中都救了晕倒在路边的完颜雍。之后,我们住在农家,一日,你在沐浴,突然大声尖叫,他冲进去,我在外面看见了。”

原来如此。

静默片刻,耶律复大步离去。

现在才知,心机最深的是他。

——

知道了真相,只会心冷、失望;看透了某人的真面目,不会再抱任何希望。

原本以为囚徒的日子结束了,未曾料到,又走入一个牢笼。

与耶律复至此无言,即使见面也像是陌生人,倒是与耶律烟能说上几句。

有几次,她想劝和我们,为他说好话,我都以借口推脱,不想听。一夜,西北的夜风还很凉,我睡不着,站在窗前,望月听风。深夜寂静,只有风过树梢的沙沙声吵醒了这个冷凉的春夜;月圆之夜才过,墨锦似的夜幕只有零星的几颗星辰与那轮皎月遥遥相对。

中都的夜空是否月朗风清?东京的夜晚是否深凉如水?临安的夜风是否花香袭人?

睿儿,大哥,二哥,你们可安好?

一人突然出现在窗前,与我仅有一墙之隔。她倚着墙,与我一起望月。

“我自小跟着耶律大哥东奔西跑,十五岁那年才在西北落脚,联络各方人士。”耶律烟的语声幽静如夜,“我一身武艺是他教的,我对这个人世间的认识也是他教的,无论他多忙、多累,都会仔细、认真地教我。因此,自我懂事起,就视他为父兄,情窦初开的年岁对天发誓非他不嫁。我不知这种对他的依赖、崇敬与喜欢,是习惯使然,还是男女之间的情事。”

“你自己都想不通,外人更难看透。”

“是啊,世间很多事,并非表面所见的那么简单,也不是短时间就能看透的。”她意有所指地说道,“其实,早在耶律大哥初识你的那年,我就知道了,只是无缘与你一见。”

“见了又如何?”我冷笑。

“我问过他,为什么喜欢你,喜欢你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那种喜欢、牵挂悄然滋长,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他无法控制,却又不想对你言明,只能藏在心中。”

我不语,男女之间的情、爱,的确莫名其妙,不可理喻,无法控制。

耶律烟轻叹一声,道:“你知道吗?早在你在平江府的时候,不少人劝耶律大哥捉你回来,开展复国大计。他总说时机未至,总说宋金两国都没有开战的意愿,即使捉你回来也无法成事。所有人都觉得他变了,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忘了背负的责任、忘了契丹人的屈辱和仇恨、忘了复国的大计,所有人都说他、骂他、斥责他,对他失望至极。然而,耶律大哥坚持己见,说并非为了你,而是真的时机未至。为了你,他甚至和所有人争执、吵架,差点儿众叛亲离。”

他的确说过,时机未至。

她望着天上的皎月,眸光寂寂,“也许,耶律大哥说得没错,时机未至;也许,他只是为自己的私心找一个借口。我看得出来,拖得越久,他越不想利用你,越不想让你知道他的身世与真面目。因此,才会过了一年又一年。”

或许是吧,他既想利用我,又不想利用我,很矛盾吧。

“耶律大哥这份心意、这份情愫,你能明白吗?”她期待地问。

“就算我明白,那又如何?事已至此,无法改变。”

“我只希望你能谅解他。”她目露怜惜之情,“耶律大哥这一生,从未快活过,早些年他与你在一起,也许是他最快乐的日子。”

“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对我说这么多?”

“我喜欢他,并非要得到他。能够留在他身边,为他付出一切,看他开心地笑,我就心满意足了。”耶律烟温柔地笑,“今夜对你说这么多,只希望你对耶律大哥不再那么恨、那么冷淡。”

耶律烟和香袭是一样的女子,默默付出,苦苦守候,不求回报。

如此至情至­性­的女子,令人怜惜,亦令人扼腕叹息。

对耶律复不恨、不冷淡?那我应该如何对待他?笑脸相迎?还是和往日一样、毫无芥蒂?

虽然谅解他的责任与矛盾,但是,我无法再视他为可亲可敬的朋友,无法再笑颜以对。

——

金正隆六年五月,西北契丹诸部反,完颜亮遣右卫将军讨伐。

耶律复说,完颜亮依然南下,执意南伐。

而这正是他所希望的,他所领导的西北路契丹起义军便可趁机占据西北故土。

听耶律烟说,我们所在的小城并没有起义军,耶律复担心那些契丹人对我不利,将我藏在这里;再者,他没有直接参与起义,而是放手让他们去攻伐,只是在战术、战略上出谋划策。

这座小城,安静得异乎寻常。

多日观察,我心中有底。这夜,我没有胃口,吃了两口晚膳就让侍女撤下去。亥时三刻,我饿得咕咕叫,让侍女去厨房找点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没多久,她回来了,关上门,我站在她身后,趁她不注意,猛击她的后颈。

她立即晕了,我换上她的衣袍,乔装成她,端着木案,微低着头,在门上轻敲三下。

守在门前的护卫打开门,我走出去,一路往灶房走,护卫没有认出我。

灶房距离后院不远,我立刻逃走,一直低着头,即使巡守的护卫看见我,也没有起疑。

站在后院,夜­色­如染,我举眸四顾,看不见一个人影。我找到墙角的狗洞,蹲下来,最后看一眼,心中欣喜,钻进去……只要能离开这里,钻一回狗洞又如何?

站起身,拍拍衣袍,正想举步,却惊觉前面有人!

耶律复!

急急止步,才没撞到他。

完了,被他逮住了。

难道我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监视中?

他二话不说地拽我回去,我入房,立即关上门,却怎么也关不上。

原来,他一臂顶住,脸膛暗黑得如同漆黑的夜,目­色­从未有过的­阴­寒。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章节:绝宠【四十七】 收集:52资源联盟

“若有下次,我会让你吃尽苦头!”耶律复凛然如刀的眸光刺入我的眼。

“现在就可以!”我仰脸看他。

“我再也不是上官复,而是耶律复,别以为我会像以前那样护着你!”他狠厉道。

“如你是耶律复,就应该将我交给那些人!”我讥讽道。

他指着我的鼻子,指头晃了晃,咬牙切齿地瞪我,半晌才离去。

我一早就知道,他不会对我怎么样,将我软禁已是他会做的最坏的事。

——

六月,完颜亮命枢密使、西京留守率兵一万讨伐契丹诸部。

数日后,他抵达南京,百官迎谒。

这都是耶律复告诉我的,可是,我不明白,他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目的?告诉我他的复国大计正一步步地实施吗?告诉我他的起义军很快就会占据西北广大故土吗?

炎炎夏日已来临,有那么几日,寝房闷热如蒸笼,我浑身冒汗,想着心静自然凉,却总是做不到,焦躁得想骂人。耶律烟找来一些冰块,我才觉得凉快些。

入了七月,日头没那么毒辣了,风有了凉意。

一日,前院传来隐隐的吵闹声,我问侍女发生了什么事,她说不清楚。

看她闪躲的神情,只怕不是好事。

入夜,我问耶律烟,她说起义军打了胜仗,遣人来请耶律大哥去参加庆功宴,耶律大哥不想去,就和来人发生了一点争执。

耶律复为什么不想去?

只怕她也不会告诉我。

这夜,睡得正香,陡然间,轻微的声响惊醒了我。我惊骇地坐起身,看见一抹黑影朝我走来,心念急转:来人是救我,还是害我?

这黑衣人粗鲁地掀起幔帐,房中昏暗,我看不清他的容貌,正想喊人,他低声道:“不许出声!我是来救你的!”

此人当真来救我的?

犹豫间,他拽我下床,行至窗前,抱起我,递出窗外。窗外一人接住我,再放我下地。

这两个黑衣人没有蒙面,可真胆大,可我并不认识他们。

他们魁梧彪悍,脸膛粗犷,不像宋人,倒像是契丹人或金人。他们拽着我离开,猫着身子沿着墙根走,好像对这座小院很熟悉。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来到后院,站在院墙下,他们取出绳索,正要抛向墙头,忽然,死寂的夜响起急促有力的脚步声。我转身一看,十余个护卫奔过来,将我们三人团团围住,耶律复远远走来,步履沉稳,衣袂当风,颇有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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