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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英雄救美

路明非蹲在蹲位上,手里攥着一团纸,看着面前的隔板发呆。他其实不急着上洗手间,只是有点烦,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呆。

开眼界了,刹那间想起很多事来。想起那晚上他和诺诺在山顶看星星,诺诺把手机放在一块岩石上等一个人的电话或者短信,后来好像没打来,那个时候他坐在诺诺的旁边,用脚踢着凉凉的泉水,后来送了漫天的烟花给诺诺。

卡塞尔学院的食堂里,他坐在诺诺的旁边,和芬格尔一起大口啃着猪肘子,诺诺的慕尼黑烤白肠只切了一半,低头发着短信。

还有当年他和陈雯雯一起做值日,他兴高采烈地觉得教室那么大的世界里只有他和陈雯雯两个人,忍不住挥舞拖把跑来跑去。陈雯雯坐在椅子上微微笑,低头发着短信。

他和陈雯雯去订了电影票回来走在河边的路上,他心里小鹿乱撞,不,是几百头身高两米五的大角雄鹿在他的胸膛里豪情四溢地撞来撞去,撞得他鼻血欲流面带桃花,觉得这一刻自己和陈雯雯共有,恨不得此路能长到天边……可是­奶­­奶­的,那个时候陈雯雯还是低头发着短信……好比少侠带着侠女共乘一马走在莽莽草原上,天阔云低断雁叫西风,少侠白衣侠女红裙,此一刻恨不能天长地久,结果侠女嘴­唇­微动,在“千里传音”跟那远在南方的男朋友对山歌。

这叫什么狗屁剧情?一切的事儿他忽然都记起来了,原来自己无论靠得多近,始终是个路人甲。

近在眼前,远在天边。他有时候蠢蠢欲动,觉得诺诺和凯撒说话并不多,凯撒还有点怕诺诺的样子,好像感情也并不怎么好……可是鬼知道私下里诺诺和凯撒在一起是什么样子,也许诺诺像小猫一样趴在凯撒膝盖上睡午觉……­奶­­奶­的想起来真是又羡慕又嫉妒又恨啊!

路明非使了使劲,没能大便出来,使劲得很是幸苦,决定放弃了。这时候手机“滴”的一声短信进来:

“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怎么过……我已经练会了郑智化的《生日快乐》,这是我会唱的第一首中文歌,我准备录个音频送给你作为生日礼物,你也知道师兄穷如狗,花钱的礼物就免了吧。”

发送人“芬格尔·冯·弗林斯”。

路明非被感动了,废柴师兄身上能榨出什么礼物来他根本就不考虑,难得他这颗乱蓬蓬的脑袋能记得这回事他已经很感激了。可是这首《生日快乐》,­奶­­奶­的不是郑智化那首衰歌吧?接下来的歌词不是什么“你的生日让我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他流浪在街头,我以为他要乞求什么,他却总是摇摇头……”么?这歌也太衰了吧?录什么啊?录了放我坟头上播么?

晦气。路明非拎着大短裤站了起来,看见隔板上一行白­色­记号笔的小字:“我很男孩气……求女同……电话1387****982。”

越发地晦气,求蕾丝女友到男厕所来了……

慢着!路明非脑袋“嗡”的一声,求蕾丝女友怎么可能求到男厕所来了?就算这女生很“男孩气”,总也不是她能公然进入男厕所的理由啊!而且在男厕所里求女同有意义么?

如果不是这人傻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

路明非拎着大短裤半蹲着,无论如何站不起来了……不会吧?又走错……进来的时候真没留心看有没有小便池……走错一次是偶然,走错两次是天然呆,走错三次……那就是爱好了!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瞻前顾后,从这隔间到女厕所门口只有数米之遥,按照他路明非的百米速度不过三五秒钟,只消三五秒没人紧盯着他看就能成功逃离。路明非试着把自己的头发往前理理好把脸遮住,自己觉得这造型也许能勉强算个……“假小子”什么的?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哗哗”的冲水声,似乎有人从隔壁的隔间里出去洗手了。路明非把腰带系好,活动手腕准备“逃离女厕所”的百米冲刺。

“你到底有没有跟她说啊?”外面有女孩的声音。

“跟她又没有关系的事情,说什么啊?”男生不耐烦的声音。

“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说她也早晚会知道,还能一辈子不见面?”

“她那个­性­格你不知道?整天就是一张哀怨的脸,说给她听有什么结果?就是闹闹闹。”

“你也别这么说她……你以前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说她蛮好的么?”

“我就是受不了她那个劲儿,黏黏煳煳的,一会儿扮忧郁一会儿装可怜,一会儿又蛮横得好像世界都围着她转。谁爱伺候她谁伺候她,我没心情了!”

“要是将来我们分手了你不会也那么说我吧……”

“那不会啊……你那么乖……啊说错了,我是说你那么乖我跟你分手­干­什么?我头撞了才跟你分手。嘿嘿。”

“讨厌……黏我身上­干­什么?”

“裙子漂亮……”那些凌乱的声音,亲吻的声音、衣料摩擦的声音、脚步声、呢喃软语……都远去了,路明非有点石化,脑子里十万只苍蝇嗡嗡叫。

“啊嘞?什么状况?”他摸摸脑袋。

赵孟华……和柳淼淼刚从外面的走廊上经过。

“他妈的还又亲又摸,当老子不存在啊?”路明非嘟哝。虽然这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不过三个班花被赵孟华钓走两个,路明非义愤填膺,现在他觉得赵孟华比他该扁,班里本来就男多女少,赵孟华他还多吃多占,凯撒那么拽的人也就占了诺诺一个,楚子航表面上还是杨树剥皮光棍一条。他真想立刻打个电话把苏晓樯召唤来,说你看你看上的赵孟华那是什么花花大少啊!

他打开隔间的门走了出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赵孟华和柳淼淼的脚步声消失了……可是赵孟华和柳淼淼只是在走廊上经过,刚才从旁边隔间里出去洗手的那个人……还在洗手间里。

水声哗哗地响,路明非僵硬地站在那里,在镜子里看见了贞子,白裙黑发,头发垂下来把脸挡住。

此刻路明非宁愿那个真的是贞子,会慢慢地从镜子里爬出来,这样顶多他惨叫一声说“有鬼啊”。可那不是背影,那是陈雯雯在照镜子,水龙头开着,水汩汩地流。

“我我……我走错了……我不是S情狂。”路明非解释。陈雯雯跟没看见他一样,她的一只手伸在水下,一只手拿着手机在发短信,停在键盘上。

“啪”地一声,手机脱手,落在瓷砖地上。陈雯雯慢慢地把空着的手垂下来。路明非急忙跑上去捡起来,像个给公主殿下递暖炉的小厮那样递上去,这时候他扫到了屏幕上的短信,陈雯雯用的也是一台iphone,iphone会把和某个人的短信像是聊天记录那样显示在一起,就像把凌乱的回忆穿在一起……

“没戴去年生日送给你的手链啊……”

“刚才发的短信收到没有?手链的那条……”

“收到,今天没戴,天太热。”

“嗯,天是太热了,昨晚上失眠了,总想到以前的事,每次睡只能睡一两个小时,你睡得好么?”

“还行,你睡前喝杯牛­奶­就睡好了。”

“你还会想起我么?”

“别想太多,大家还是同学。”

“昨晚上梦见我划船在一条河上走,我发短信问你在哪里,你说在前面的桥上等我,我就划船往前走,可是周围都是雾,我划了好久都没看见桥,我又发短信问你,你说还是在桥上等我。我想不会桥在我后面吧?就使劲往回划,可是水流得太快了,就还是往前走……我就醒了。”

“别想太多,心静就不做梦。”

“你懂我说的梦是什么意思么?”

“懂,但是不想听,没意思的,少说点对我们都好。”

“你不想听我说话了,你有新女朋友了么?”

“别问了!今天聚会,让人好好吃东西吧!你老发短信旁边路明非都看着呢!”

“你别生气,要是找到新的女朋友我会祝……”

最后那条没发完的短信,现在已经不用发了。想祝福,太简单了呀,立刻出门买把花冲进去送给柳淼淼说妹妹可真太好了,赵孟华跟你在一起姐姐我就放心了……可这真是你想说的话么?“祝福”?别扯淡了吧,骗路明非这种感情经历“空白得可以花最美图画”的家伙也没戏啊!

“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呢?”路明非想。

碇真嗣说,“微笑就可以了。”

其实他应该得意地笑咯,你以前喜欢的女孩给你发了好人卡扑进什么华丽贵公子的怀抱,现在被甩了你那卑鄙的小人之心不发出点笑声我就不信了……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哇咔咔咔咔,什么“叫你觉得老子是条废柴但是老子对你的感情真挚靠谱那花花公子除了有才有­色­还有什么呀”的快乐心情。当然也可以竭力忍住,体贴地说,“没事儿吧?都会过去的,谁没失恋过呐?”心里暗自嚷嚷说,“叫你当初踹老子叫你当初踹老子。”

可是路明非没笑,也没说话,心里堵得有点难受。

“难过你妹啊!又不­干­你的事!”路明非心里对自己说。可是没用,他太怂了,怂得连报复心都没多少,最多的就是滥发的同情卡。梦境中路鸣泽说什么,“你难道不是要向世界复仇么?”真是扯淡,那么多人曾经把他当做路中央一棵草踩了,他也没说个“不”字。

很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哗哗的水声。

“别看了。”陈雯雯轻声说。路明非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手机屏幕发愣,脸上通红。陈雯雯默默拿走手机,关掉屏幕。

“没事的。”陈雯雯说。

“哦哦,你知道的,我可不是大嘴巴。”路明非说,可转念一想,以他又八又二的风格,说不是大嘴巴还真有点勉强。陈雯雯掬了一把水洒在脸上,抹了抹,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头来,脸上湿漉漉的,一片苍白。她掀起白­色­长裙擦了擦脸,理了理头发。

“你怎么跑到女厕所里来了?”陈雯雯忽然木楞楞地问。

“我可以说是因为男厕所的手纸用完了么……”路明非叹了口气。

“什么都别说,要保证。”陈雯雯说,她总是这个说话的风格,以前当文学社社长,安排路明非做什么,也会说,“场地要安排好,要保证”,好似路明非的保证真能顶什么事儿似的。不过路明非倒也争气,在陈雯雯那里,每次保证的事都能做到。

“保证。”他像以前一样举起一只手。

回到包间里,披萨又换了一轮新的,很热闹,好像没有陈雯雯和路明非在的时候,包间会更热闹一点。

路明非心不在焉地啃着一块披萨,陈雯雯坐在他的旁边喝着可乐,路明非看着周围的人,好像都跟刚才不太一样了。

他看到了很多很细很小,自己以前不会关注的事,比如赵孟华会拿两块披萨撕给柳淼淼一块,比如柳淼淼无意中喝了赵孟华那杯可乐,比如以前总说柳淼淼好看的徐岩岩和徐淼淼两兄弟不再悄悄地拿眼角余光瞟柳淼淼裙下纤长的腿了,再比如赵孟华和柳淼淼肩并上了肩,和其他人都隔得很开,仿佛两个人组成的一个堡垒。

长长的桌子上,很多目光在流动,你看不清我的,我也看不清你的。路明非忽然发现他委实是没资格有女朋友的,感情上他根本就是个白痴,他看不懂别人的眼神,他以为对的都是错的。

赵孟华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陈雯雯,目光有些锐利。他清了清喉咙,伸手到口袋里摸东西。柳淼淼急忙伸手在桌子下拉他,赵孟华挣脱了。

路明非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就像动物意识到有危险却不知道危险在哪里。

赵孟华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来的是一个蓝绒的首饰盒子,“今天大家高兴,正好宣布个事情……”他低头看了一眼柳淼淼,柳淼淼不由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脸­色­泛红。

“傻叉你要做什么?别傻了啊你!”路明非忽然意识到赵孟华转的是什么念头。赵孟华打开了首饰盒子,里面是一枚卡地亚的铂金丝戒指,“柳淼淼今后大家不能追了,谁追我跟谁翻脸……我送这个戒指给她,就是跟她订婚了,我跟淼淼准备毕业就结婚!”

所有人都愣住了,虽然很多人早就知道这件事,可是订婚,才大一就订婚?­精­神冲击太大,轰翻了桌上所有人。

“老大,你家里都让你订婚了?”一个小弟问。

“没跟家里说,大家都是兄弟,先跟兄弟说,反正都见过父母了,”赵孟华说,“怎么?不行啊?告诉你们免得你们有人不知道,谁追了会撞墙。”赵孟华耸耸肩,环视一圈,目光没有在陈雯雯那里停留。

“我靠,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怪不得今晚聚餐,早知道我就买东西当礼物了。”小弟急忙说。

“赵孟华你真太狠了,刚追上就订婚,一点希望都不给兄弟们留。”有人哭丧着脸祝贺。

“那应该叫他们来几瓶啤酒。”

“土狗,那么大的事情总得是香槟好么?你当赵孟华出不起钱啊?这时候还不宰他?”

“来来来,把戒指戴上,拍照拍照,能发校友录上去么?”

“行了吧?现在跟大家明说了,所有人都知道了。”赵孟华笑着对柳淼淼说。

“讨厌……”柳淼淼低着头用胳膊肘捅他的腰。

“哎哟,你可她还打人嘿……”赵孟华一弯腰。

在所有人都目光之外,一个人无声地坍塌下去,像是被什么火烧尽了,只余下灰烬。

“喂,你……”一个人站了起来,看着赵孟华,“有没人­性­啊?”死寂,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路明非,像是看见了哥斯拉。

路明非觉得自己有话说,他咽了口口水……她已经知道了只是玩命撑到现在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她不会再跟你发短信了不再唧歪了……你还搂着新女友的肩膀得瑟个什么劲呢?我们都清楚大哥你酷帅无比啊!你当然不会缺女朋友咯!你生活一定巨幸福啊!有女朋友陪吃宵夜不像我这种衰人……哦哦,跟我没什么关系……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你丫已经幸福了……就给人条活路吧!”

路明非在心自己心里作了豪迈而有力的发言,一个字也没吐出口。他看了一眼那个快要零落掉的陈雯雯,叹了口气,他知道陈雯雯是个什么­性­格,说出来最难过的还是她。

于是他只能鼓着腮帮子,翻着一对说怂也不说拽也更不拽的三白眼看着赵孟华。

当年高中班主任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长叹说“路明非你就这么废么你是个秤砣么你一个人就把我们全班平均分往下拉了半分你真奇葩啊”的时候,路明非也是翻着这对三白眼看着他,也不知是痴呆还是抗拒,搞得班主任恨不得把粉笔擦在他脸上。

路明非自信这对三白眼还是很有杀伤力的……除了这东西他也没啥有杀伤力了……

“哦,脑袋发热了……唉,后悔大概也晚了吧?”路明非心想。他是很怂的,出头鸟的事情一辈子就没­干­过几次,而且他对付不来这种局面。

赵孟华的脸扭曲起来,“­干­你屁事!”他吐出这四个字,像是古代绿林好汉吐出什么见血封侯的口里箭。

“你说得对。”路明非说。赵孟华已经准备好路明非反­唇­相讥的时候就抛出几个狠而­精­悍的字来,这时候反倒愣住了,路明非认了,他反而没法接茬。

可是路明非没法坐下,还吊着那对三白眼。

“你想怎么样?”赵孟华逼上一步。

“没想怎么样……”路明非说,他是说真话,他根本没来得及想,要是他真的有一分钟想想,没准就缩头了。

赵孟华崩溃了,还要往前逼,被后面几个兄弟拉住了。

“都是同学……算了算了。”有人劝赵孟华。

赵孟华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了胸口翻滚的怒气,“买单!吃什么吃?吃不下去了!晚上我换个地方请你们吃意大利菜!”

路明非也松了口气,这样也就算了,大家还留点余地。

他迄今没选过格斗课,据说就算没有力量天赋的女生上过卡塞尔学院的格斗课也能对战四个壮汉,真的动起手,路明非还不是赵孟华的对手。他看了一眼陈雯雯,这个女孩目光空洞坐在一旁,好像这一切跟她完全没关系。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路明非想。

服务员迅速地拿账单来了,赵孟华看了一眼数字,也不问其他人的意见,从钱包里掏钱交给服务员,想了想抽回一张来,指着路明非,“这个人的单他自己买,不­干­我的事!”

“自己买就自己买。”这个难不住路明非,相反,对他太容易了。他的钱包里是卡塞尔学院的学生证,同时是张堂堂正正的信用卡,花旗银行颁发,信用额度最高的时候足有十万美金!即便此刻他一穷二白,用信用卡借点钱出来还是轻而易举。路明非想也不想摸出卡塞尔学院的黑卡,磨砂表面上是繁茂的世界树校徽。路明非以一个皇帝给小费的姿势,两指捻着黑卡递给服务员。

“我们不收借书证……”服务员显然是个乡下小姑娘,不明白这阵仗,怯生生地说。

“什么借书证?”路明非满头黑线,“信用卡!是信用卡!你懂么?去拿划卡机来我教你怎么弄!”

其他人没有说话,他们都看见了黑卡背后有花旗银行和“美国运通卡”的双重标志,仕兰中学出来的还都是见过世面的。运通卡的黑卡是什么级别,这包间里是颇有几个人知道的,最顶级的黑卡是没有透支上限的,成为“百夫长”。路明非拿出这张卡的瞬间,有人就抽了口冷气。

服务员很快把划卡带回来了,路明非划卡之后输入密码,在手里转着笔等待打出单子来签字就得,这套他熟悉,在卡塞尔学院吃夜宵都是划卡付费的。

“你那卡是假的吧?”服务员小姑娘用家乡话说。

“怎么可能?”路明非大惊,划卡机上显示着“无效”的字样。他满头冷汗,把那张象征他无与伦比的S级地位、从不离身的黑卡在划卡机上划来划去,可只是不断地出现错误提示。包间里还是一片死寂,不知是谁低低地笑了一声,冷冷的笑声此起彼伏……

路明非当场石化。

门开了,没有一丝声音,只有空气流动,像是揭开了闷热的陶罐的泥封让微凉的风透进去。

进来的男生从背后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路明非一扭头,吃了一惊,“你?”

“李嘉图,聚餐什么时候结束?接下来我们还有安排。”男生看了一眼腕表。

表面反­射­阳光,光芒如一道利剑切开包间尴尬的气氛,最后反光的光斑落在男生脸上。

柳淼淼忽然站起来,眼神有点奇怪,所有人都楞住了,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男生。看外形只是很普通的男生,蓝­色­洗白的牛仔裤和白­色­T-shirt,戴着墨镜,没人能看到他的眼睛,墨镜下面的半张脸上默无表情。

要说特别,只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大家进门来都有点燥热不安的感觉,可他没有,他安安静静的,像是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条冰。

“楚子航,都是校友,别拘束。”楚子航摘下墨镜晃了一下又重新戴上,摘墨镜的瞬间他刻意低垂眼帘。

楚·子·航!三个字轰得所有人心里一片通明。

对于仕兰中学上三届下三届的人来说,“楚子航”始终是个遥远的剪影。你听过他的名字,见过他,却不记得他的模样。因为你很少有机会走近他,毕业典礼上他是代表全校学生讲话的学生代表,穿着海蓝­色­的校服,垂头看着讲稿,垂下的额发遮住了脸庞;篮球场上他是虐杀对手的中锋,担任突破单手扣篮,等待落地,楚子航已经掉头撤回中线附近了;春节晚会楚子航表演大提琴独奏,空荡荡的舞台,他提着琴箱登场,孤零零地坐在舞台中央拉完一曲《辛德勒的名单》,直到他把提琴收好,沉浸在悲怆琴音里发呆的老师学生们才意识到这家伙的节目结束了,全场起立鼓掌,有人高唿再来一个,楚子航鞠个躬下台,留给人一个修长的背影。

而对于柳淼淼来说,楚子航就是个背影。

好几次她能走近楚子航,是因为楚子航正在发呆。大雨天,屋檐外雨落如幕,雨丝间像是弥漫着氤氲的烟雾,隔着几米就看不清人的脸了。

放学后楚子航站在通往停车场的台阶前看下雨,走廊里漆黑一片,外面淡淡的天光照进来,柳淼淼一抬头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雨幕前,褐­色­牛仔布的罩衫领口扎着一条围巾,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

柳淼淼的心狂跳,那个微微弓着腰、低着头的背影就像是一根在风里弯曲的竹子,筋节强硬。

柳淼淼在同班女生的簇拥之下往前走,从她看见楚子航的一刻起到她和楚子航擦肩而过只需要大概十秒钟,但她的心脏在这十秒钟里狂跳了不知多少次。钢琴小美女努力把脸上的血­色­压下去,和女生们说说笑笑,往前走。距离楚子航的背影越来越近,接近她的每一步都很漫长很漫长,漫长到时间近乎凝滞。

最终女生们走到楚子航背后,楚子航礼貌地让了让,跟她们点点头示意,柳淼淼注意到他的额发被雨水淋湿了,湿漉漉的,挡住了眼睛。

隔着一幕,楚子航是个空蒙的影子,大概是等着他家的奔驰S500来接他。柳淼淼并不知道楚子航一直看雨看到天快黑,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把伞撑开,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回家了。他没有打电话叫家里的车来接。

柳淼淼只是知道楚子航好像总是会在下雨天发呆,他猜测那是因为楚子航很喜欢下雨,下雨显得很有诗意。

楚子航从来不对别人说,其实他很讨厌下雨,下雨让他想起一些事。总之对于柳淼淼和很多仕兰中学的女生来说,楚子航教会了她们一件事就是暗恋,但是楚子航自己好像没有“暗恋”这种能力。

楚子航这种人命里带着无数桃花,但他自己很少察觉。他就是复活节岛上那些眺望海面的石头雕像,桃花飘在他身上,纯是白瞎了。

楚子航从钱包里摸出一张金­色­的Citibank信用卡,递给一旁的侍者说,“他的帐我结了。”

“谢谢谢谢。”路明非挠着头嘟哝。

“小意思,以前那么多帐不都是你帮我结的么?”楚子航耸耸肩。路明非一傻,他哪里有钱帮楚子航结账,他那点信用额度都用在芬格尔身上了。但是楚子航那副“这根本就是事实我们不必多讨论”的神­色­,让他只能闭嘴。

“走了,”楚子航一边签单一边说,“我们还有大概12个小时,晚班的飞机,你我都要回学院报到的。”

他拉了一把路明非,看了一眼愣在一边的陈雯雯。路明非耸拉着脑袋,跟在偶像派的师兄后面出了包间。他没得拖延,在诺玛的任务布置中,特派员的权利远高于他,楚子航就是来支援他的特派员,楚子航发话,他无从拒绝。

真衰,永远一副没本事的孬种模样,好容易要发个神经为人出头,浑不知人怂信用卡也怂,要它长脸的时候它就萎靡了。虽说楚子航解了他的围,可这什么意思嘛,就像小媳­妇­正跟其他婆娘吵架,却被冲进来的自家男人领走了……

路明非忽然回头,冲进包间里。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柳淼淼惊得退了一步靠在赵孟华身上。

路明非……拾起马桶座圈,冲陈雯雯点个头,又飞快的冲了出去。

第三幕狩猎前奏

1楚子航的援手

暗蓝­色­的Panamera停在披萨馆门前,引擎都没有熄火,楚子航没准备多留,他赶时间。两个保安紧张的站在车前车后,生怕什么过路的车把着价值高昂的玩意蹭了披萨馆承担责任。

“客人我给你说你不能停在这里的!你给人撞了你找我们我们不赔的!你怎么这么不听人讲话!”保安看见楚子航出门,上来叠声抱怨。

“抱歉,是我错了。”楚子航很直白,把一张钞票塞在保安手里。

抱怨声瞬间消失,保安敬了个走形礼,Panamera加速驶入车到,混入了滚滚车流。

路明非从右侧的后视镜里看着披萨馆门口,看见陈雯雯一袭白­色­的裙子飘动在人群的缝隙里。他前面挡着很多人,看着远去的车位窃窃私语。路明非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她伸手轻轻捋了捋鬓角,发丝纤长、

“妈的,去年被一个美女领走了,今年被楚子航领走了。”徐岩岩嘟哝,“原来只有男生要­干­翻他,现在女生也要­干­翻他了……”

“男女两道通通吃……他路明非一个衰人何德何能啊!”有人哼哼地说。

赵孟华没说话,脸­色­晦暗。

“我知道,我把事情搞砸了呗……”路明非低着头。

“我是支援你的特派员。”楚子航面无表情,驾车在车流中穿梭,Panamera巨大的车身仿佛一条灵活的钢铁鲇鱼。

我知道,我把事情搞砸了呗……"路明非低着头。

“不算你搞砸的。”楚子航说,“现在是两点,你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

“三点半我得回家……”路明非举起手里的马桶座圈,“给婶婶家的马桶换个座圈……不过我也可以不急着换,反正把事情做砸的是我,我总得承担责任的。”他耷拉着脑袋,“顶多婶婶骂我……反正怎么她都会骂我。”

楚子航没有回答,车里回荡着一首爱尔兰风情的对唱民歌。

“你车开得真好,在国内考的驾照?”路明飞想打破这沉默难受的气氛,有点羡慕地看着楚子航­操­纵档位的手飞速变动,那种把事情­操­控于手中的感觉带着种美感,像是会有成群的蝴蝶从那只手的指缝中飞出来。

“我爸爸教我的,他是个司机……”楚子航淡淡地说。忽然顿了顿,“生日快乐。”

“哦。”路明非一愣,“我收到你短信了。”

“今天是你生日,不出去吃饭吗?换马桶座圈?”楚子航问。

“我又不是婶婶生的,婶婶不记得也不奇怪。”路明非靠在椅子上,眼睛放空,通过天窗看着天空。

又是沉默,楚子航和恺撒这对学院社团里的死敌友个共同点,就是不太喜欢说话。但又不太一样,学生会开会,恺撒默默地听着,脸上的线条异常冷峻,谁都知道恺撒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想法,只是等他们说完再一次抛出结论而已,恺撒就着这么个刚愎自用又极其犀利的君主式领袖。而楚子航的沉默……给人的感觉是他有点懒得说话,太多事情不值得他关心,他沉默是因为他走神。

路明非知道这时候不需要自己唧唧歪歪,于是­干­脆也靠在了椅背上,看着窗外的车流发呆。

“我刚才在包间外停了五分钟。”楚子航忽然说。

“哦。谢谢你给我长脸,鬼知道信用卡怎么不能用了,里面还有点钱才对。”路明非不意外,楚子航帮他买单,说明楚子航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你放假回国前没有通知花旗银行,为了安全,他们发现你的信用卡在异地被刷卡,就会暂时冻结账户,但可以电话解冻。”楚子航说,“那女孩是陈雯雯?”

“你知道陈雯雯?”路明非有点吃惊,对于楚子航这样高高在上的男生来说,陈雯雯实在不是个犯得找他去记得名字。

“我还知道那时你喜欢陈雯雯。”

路明非的脸“唰”地红了,当时被芬格尔踢爆他仰慕诺诺时也没那么大反应。但是陈雯雯……是有一点不一样的,陈雯雯是他的一个秘密,喜欢诺诺无所谓啦,只要恺撒不知道,他不怕别人知道,是男人就会喜欢诺诺吧?她那么漂亮那么亮眼还那么仗义,古灵­精­怪的。反正喜欢诺诺也没法和诺诺在一起,就当看着美女流口水了。可是陈雯雯不一样,在他还是个懵懂孩子的时候,他不厌其烦的陪陈雯雯坐在长椅上看一下午的书,小狗腿一样马前马后帮陈雯雯跑文学社的事,觉得要是取了陈雯雯一生都会很幸福。

不知怎么的总想藏起那段故事来,也不知道是怕别人知道了觉得自己太傻,还是那样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太柔软,怕给人看见了就给碰破了……

“可能全校都知道了。”楚子航又说。

路明非差点被一口气憋死,楚子航这说话方式真要人命。

“师兄你不要说的那么惊悚,我喜欢陈雯雯全校都知道?仕兰中学校规不准早恋!”路明非苦瓜着脸,“要真全校都知道了我还不给教务主任领出去做检讨了?”

“我看着你跟着陈雯雯跑来跑去的样子就知道了,”楚子航说,“教务主任不拎你,是因为一看就没希望,他不可能管你想入非非。”

“那也不至于全校都知道了吧?”

“因为还有别人喜欢陈雯雯,就会把你喜欢陈雯雯当笑话说,所以全校都知道了。”

路明非一愣,“赵孟华?”

楚子航没有回答。

路明非愣了好久,疲惫的靠在座椅上,他忽然想起诺诺曾经说过文学社告别聚会的时候大家都在耍他,他心里一直都不太相信。其实大家都在耍他也不要紧,只要陈雯雯不是“大家”里的一个。可是全校都知道的话……大概陈雯雯也知道了吧?

他是那个“i”,小写的,一个很小的“我”……可没有“love”,也没有“you”。

“我不介意你踩在真皮座椅上,但我想告诉你以这样的车速这样不安全。”楚子航淡淡地说。

路明非一愣,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蹲在了那贵的惊人的黑­色­真皮座椅上,两手抱着膝盖,下巴磕在膝盖上……一个蹲在田埂上的陕北老农和歇脚的流浪狗之间的姿势。

他急忙恢复了比较体面的坐姿,用手擦了擦椅上的鞋印子,尴尬的笑。

“知道了你还会帮陈雯雯吗?”楚子航淡淡的问。

“会吧。”路明非一愣。

“为什么?因为她现在变得弱势了,你可怜她了吗?”

“我没资格可怜她,”路明非想了想说,“可她对我也没什么不好,我喜欢她,跟她又没有关系,她不觉得我烦就蛮好了。”

“赵孟华会不高兴很好理解,因为他觉得陈雯雯还喜欢他,虽然他不喜欢陈雯雯了,可他还是离陈雯雯最近的人,他不想别人为陈雯雯出头。”楚子航说,“你为什么出头?”

“我就是看不得人很委屈。”路明非把头扭向窗外。

这是句真话,他看不的人很委屈,这样他会难过,大概是什么“衰人间的兔死狐悲”吧。

“反正师兄你是不会委屈的,从小到大你都是拔尖的,你不懂的。”路明非故意把声音弄得懒洋洋漫不经心的,他不想这么跟楚子航,他跟楚子航也不熟,瞎交什么心呐。

“是,我没受过什么委屈。”楚子航轻声说。

“他们今天晚上还接着聚餐,你不跟着去?”过了一会儿,楚子航问。

“不去了晚上是赵孟华请他兄弟们吃饭,我又不是他兄弟。”路明非说,“我是他情敌诶,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你还够不上称他情敌。”楚子航说。

“好吧,被你说中了……”路明非抠着耳朵。

“陈雯雯还会追着去见赵孟华么?”楚子航又问。

路明非傻愣着,不知怎么回答,他觉得今天楚子航有点奇怪,出其的话多,八卦,而且有重要多管闲事的感觉……

“不如你去请陈雯雯吃饭好了,要最好的意大利餐馆,我知道有家米其林三星餐馆分店,新开的,一定比赵孟华请客的那家好。”楚子航说。

Panamera忽然减速,在十字路口甩尾掉头,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师兄你在­干­什么?”路明非急忙去抓安全带,Panamera正在加速,沿着来路返回,远超来时的速度。

“当面约不好吗?要快点,趁他们刚散还没走远。”楚子航面无表情。

2悬赏

陈雯雯跟在一群人的背后走,艳阳高照,下午的街头稀稀落落,热空气从柏油马路面上升起,透过去看前面那个男孩的背影歪歪扭扭的。

一切都是歪歪扭扭的。

“嫂子你吃鹅肝么?”有人大声说。

“不吃,怪咸的,我吃沙拉就好了,你们吃你们的。”柳淼淼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老大,热死了,我们在外面逛什么啊,不如去酷圣石吃冰激淋。”又有人说。

“留点肚子晚上吃,这个时间晚饭也快了。”隐隐约约赵孟华的声音。

对话声很遥远,又像近在耳边。

“诶诶。”徐岩岩拿胳膊肘捅捅赵孟华的腰,他在眼角的余光里看见陈雯雯站住了,眼泪哗哗的,心里有点点不忍。

“烦不烦啊你!”赵孟华终于忍不住了,用力挥开了徐岩岩的胳膊。

他很想这一记挥在陈雯雯身上,太烦了!晚上他们还要聚的,又没有请她,跟着有什么用?

他忽然听见了咆哮的引擎声,抬头的瞬间,锐利的热风像是能把他的头发都切断,一道暗蓝­色­的影子切开了刺眼的阳光从他身边一闪而过,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刹车声,Panamera高速急停,停在陈雯雯身边。

车窗降下,露出楚子航漠无表情的脸,陈雯雯惊得退了一步。

“这个人说他想请你吃饭。”楚子航一手把住路明非的胳膊,把他拉得靠近车窗一些。

“Nani?What?什么情况?”路明非在心里大喊。

他有点晕,搞不清状况,楚子航一路狂飙回来,不知道超速多少,高速过弯几乎把他从座位上甩出来,那颗惊魂未定的脑瓜子还来不及正常运转。可他挣扎不得,楚子航足以单手控球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胳膊。他可不想跟楚子航较劲,楚子航用这双手挥舞“村雨”的时候,刀影他都看不清。

他勉强挤出点应景的笑容。

楚子航扭头对着路明非点点头,那张清秀又纯爷们的脸上好似写着“就这样,你要我带的话我已经带到了”。

“你妹啊!”路明非心里想,“不要这么自作主张好么?师兄你太八了吧?你是如何把八婆的气质和霸气合为一体的啊?”

他看清了陈雯雯那张糟糕的脸,陈雯雯从来没那么丑过。其实她默默的没有表情的读书的时候最漂亮……但现在眼泪粘在被烈日晒得通红的脸上。路明非心里一动,忽然有点暴躁。

“他今晚在Aspasia餐馆订了座位,”楚子航把一张名片递给陈雯雯,“地址在这上面,时间是晚上七点半。”

陈雯雯呆呆的看着手里那张黑­色­的卡片,和车里两张表情迥异的脸。

赵孟华身边那群人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以此刻的地面温度,很快就能闻见烤下巴磕儿的香味。

柳淼淼眼神有点空洞,赵孟华攥着拳。

“拒绝么?”楚子航隔着墨镜看着陈雯雯的眼睛。

这种口气……能拒绝么?实在没办法拒绝吧?这是请客吃饭么?这是上门踢馆吧?要是胆敢蹦个“不”字他是会挥刀杀出来的吧?

连赵孟华都觉得实在没法拒绝。

陈雯雯低下头,理了理鬓边湿透的的、柔软的细发,抽了抽鼻子,“好啊。”

“谢谢。”楚子航说,转头看着路明非。

“看你妹啊!我知道你的意思!”路明非心里大喊,但脸上还是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冲着陈雯雯点头招手,转头看着不远处的赵孟华,忽然提高了嗓门,“那晚上Aspasia见!”

路明非竭力要把这个餐馆名字说的拽一点,可惜他分辨不出这该死的卷舌音是意大利文、法文还是西班牙文,只隐隐约约觉得在哪里听过,跟这些­精­英同校真是要人命呐!

“嗯。”陈雯雯点头。

反光的车窗升起,隔绝了车里车外的人,Panamera卷着犀利的风走了,来去一样匆匆。

“师兄你请女孩吃饭都是这样么?递一张名片过去,说,我订了餐馆什么什么时候我们吃饭,然后问,拒绝么?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中央情报局!”路明非问。

“我不擅长邀请。”楚子航淡淡的。

“那你以前都是这样请女孩吃饭的么?”路明非快无语了。

“是,都奏效。”楚子航半侧过头,半张白皙坚毅的脸被阳光照的半透明。

“好吧你赢了……”路明非只好说,“为什么要帮我?”

“人总是帮和自己相似的人。”楚子航说。

“我和你有什么类似?”路明非一唏,“你拉风拉到爆……说真的如果那时候陈雯雯喜欢我,没准我就不去美国了,你不一样,你喜欢谁谁还不往上扑?”

楚子航没回答他,接通了蓝牙电话,“Aspasia餐馆么?我想预订今晚的两人座……”

“先生很抱歉,今晚我们有婚宴。”女声从车内功效里出来,很温婉。

“订满了?”楚子航一愣,“可以加座么?”

“很抱歉不行,黑太子集团今晚包场,恕不接待散客。食材和酒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厨师也没有富余的了,已经准备一天了。”女声温婉却坚决,“实在抱歉。”

“谢谢。”楚子航挂断了电话。

“订不到就算了吧……反正我也不是上得了这种台面的料,真去我就怂了……我给陈雯雯电话说一下。”路明非说。他清楚黑太子集团在家乡这边的地位,纳税大户,政府扶持的企业,老板是能进政协的头面人物,诺诺那辆法拉利就是从他家借的。人家办婚宴是大事,还真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已经跟陈雯雯说了,不好改了。”楚子航沉默了一会,重新接通电话,“兰斯洛特么?你帮我在守夜人讨论区发一个悬赏,对,我要发一个悬赏……”

3恺撒的假日

相隔七个时区,意大利小镇波涛菲诺。

早晨七点整,被群山环绕的热那亚湾海面上洒满阳光,海鸥云集低翔,在起伏的浪花里抓出白腹的鲜鱼。晴天早晨的大海是海鸥们丰盛的餐桌。海鸥群中混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燕隼,它不像是那些海鸥,把目标锁定在鲭鱼这类小鱼的身上,它等待着一条偶尔浮上水面的鳕鱼或者鳗鲡,一直滞空翱翔。

它发现了目标,一个模煳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什么东西从海底浮了起来,个头绝对不小。食­肉­飞禽的热血来了,燕隼收拢羽翼,如同一架俯冲的轰炸机那样以上百公里的急速向着猎物逼近。以这种速度,它从高度一百米的空中到抓获猎物,所需不过五秒钟左右。它需要算准时间,逼近睡眠的瞬间应当恰恰是猎物浮起的瞬间,只要有零点一秒的误差,它就可能和这条大个头的猎物擦肩而过。

逼近了,零点一秒的胜负,燕隼探出利爪。

水面破开,猎物跃出水面半米,紧紧地攥住了燕隼的利爪。燕隼惊恐地振动双翼,却无法挣脱,它这次判断错了,猎物远比它想的更巨大,不是鳗鲡也不是鳕鱼,这东西根本不该出现在热那亚湾的深海,尤其是不带潜水设备的情况下。

年轻人轻松地浮在海面上,赤­祼­上身,一身肌­肉­线条明快,一手捏着燕隼两只利爪,另一只手里提着一枚满是铜绿的齿轮,看着挣扎的燕隼,冷冷地笑。

“嘘”他抓着齿轮的手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上,居然是在对燕隼说话。

一瞬间,他的眼睛里闪过淡淡的金­色­,像是发­射­阳光,又像是从眼底自然透出的。

燕隼微微颤抖,放弃了挣扎,静静地停在年轻人的手背上,像是一只被驯化的鹰,七月的海风吹起了它耳边的羽毛。

“就叫你安东尼吧,他是位古罗马将军,从这一刻开始你是我的猎鹰了,这个名字和我的名字比较般配,”年轻人淡淡地说,“哦,我叫恺撒·加图索。”

他猛地挥手,这只刚被捕获命名为安东尼的燕隼振翅飞上天空,在头顶高空盘旋。恺撒双臂舒展,像是一支破水的箭,噼出一条白­色­的水线。他在无人的沙滩边登岸,沙滩上听着一辆只有半米多高的小摩托,这小家伙的身高差了一截,外形确实一架地地道道的哈雷巡航摩托,前轮偏向一侧,雄赳赳地站在沙滩上,涨潮的水已经淹到它的车轮。

恺撒抓起摩托上盖着的白­色­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跨上摩托拧动把手。小家伙发出和真正哈雷摩托一模一样的轰鸣,沿着盘山公路奔向山顶的Splendid酒店。恺撒身边掠过粉­色­黄铯墙壁的朴素房子和深翠的树林,回首山下的海湾中是云集的白­色­游艇,桅杆上飘着白­色­的定风旗。恺撒把那张白­色­浴巾高举过顶,双翼鼓风的燕隼“安东尼”立刻理解了新主人的示意,降低了高度紧贴着摩托车飞翔,一时在白­色­浴巾之上,一时在白­色­浴巾之下,一时落后,然后迅速地冲向前方指引道路似的。

恺撒戴上墨镜阻挡越来越炽烈的阳光,只露出­唇­边的微笑。

这就是恺撒。加图索的暑假生活,和“S”级衰人路明非的生活截然两样,恺撒的生活里没有马桶圈也没有紧张的时间表。从很小的时候,他暑假没事时就会来波涛菲诺渡过最热的盛夏,永远住在Splendid酒店固定的套房里,他对这里的熟悉,就像熟悉自家的花园。这是意大利富豪云集的地方,名品云集的地方,却又朴素自然,还是极好的潜水港,水下满是红珊瑚和古代轮船的残骸,鱼群在其上悠然游动。

波涛菲诺符合恺撒的品味。

“又挑剔又臭屁的品味,但确实说吃喝玩乐的品味,我们学院是没人比得上他了。”芬格尔同学这么评价恺撒的品味。

Splendid酒店建在半上腰上,原本是座古修道院,坐落在高处的游泳池和餐厅掩映在树木中,从下方望去仿佛悬空的。夏季,酒店把大部分鲜花更换为绿­色­的玫瑰,绿­色­仿佛能滤掉空气里的热度,保持着座酒店的静谧优雅。

恺撒踏入大堂,站在第一块黑白方格地砖上,贴身管家已经递过了手机。

“正好,您的同学来了电话,似乎是学生会的­干­部。”

恺撒把浴巾扔到一旁,按下通话键。他在暑假前留下了几个­精­锐得力学生会­干­部留守校园本部,这样任何消息都会及时的传递到他这里,恺撒不习惯自己对局面失去控制。

“什么事?”凯撒的声音很平静,他从小训练自己的声线。冷静、犀利、准确、强硬才是一个领导者的态度。

“路明非今晚上要在中国请人吃正宗意大利餐,但是订不到位子,正在找人帮忙。”

“哪位?”恺撒微微皱眉,听口音很熟,却不是留守的人。

“您忠实的马仔芬格尔呀!”声音相当的谄媚。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恺撒轻轻的皱起淡金­色­的眉毛。芬格尔确实是学生会的成员,但是如果他不主动跳出来承认,凯撒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一号手下了。芬格尔在学生会担任“新闻部长”的职务,但这家伙从恺撒上任就没报道过,一直飘在外面,是一尊地道的游神。

“关键是……楚子航出了一份悬赏。”

“楚子航悬赏什么?”凯撒一愣。

“楚子航悬赏说,谁能今晚上帮路明非解决那家Aspasia餐馆的订餐,他就会答允在他能力范围内,不违反道德,帮人做一件事。总之就是得到他的一个许诺,有问题就可以找他。”

“很大的悬赏。”恺撒说。

其实“悬赏”这个游戏在卡塞尔学院不是第一次有人玩,一般就是互相帮忙的等价交换,比如一份课堂笔记的复印版换一份大餐,或这帮人完成实习任务换一次去埃及的考古旅行。恺撒自己也悬赏过,在追诺诺的时候,他悬赏求人假期帮他从各地的家乡给诺诺及明信片,每一张卡片上的内容都是,“我的家乡是个很美的地方,希望你有一天和恺撒·加图索同游这里。”雪片般的明信片堆在诺诺的桌上,凯撒则按约给每个寄名信片的人一份礼物,每人一部刚刚上市的新版PSP。

但恺撒的大手笔和楚子航这一次的悬赏比起来相差太远,狮心会会长楚子航的一个“许诺”,这东西的价值可以很低也可以高的离谱。你可以让楚子航学声狗叫,也可以叫他把狮心会会长的位子让出来。而且恺撒相信楚子航是个言出必践的人,他没法不相信自己的敌人,如果楚子航是个信口胡说的家伙,那么根本不配当他恺撒·加图索的对手。

恺撒闭目沉思,本来这件事是跟他没关系,但是出自行的一切事都跟他有关系。他觉得有点头大,不明白楚子航怎么Сhā进这件事里来。

“他想收拢人心!”恺撒忽然挑眉,他海蓝­色­的眸子里光芒闪灭,“可笑的伎俩!路明非是学生会的成员,是我的部下。他有任何需要,应该帮助他实现的人是我!不必管那份悬赏,”他­唇­边拉出一缕自信而冲淡的笑,“但是我要路明非今晚在他能达到的、最好的意大利餐厅的最好的位子订餐,被最优秀的厨师和最优秀的侍者服务,一切都必须是完美无缺的!”

“老大英明!”芬格尔话音一转,“不过楚子航指定的餐馆是Aspasia,Aspasia今晚已经没有空位了。”

“那家米其林三星的意大利餐馆?叫他们腾出一个位子!”恺撒皱眉,“我在Aspasia吃过很多次饭,甚至没有一次需要等位。”

“不是一个位子的问题,那边今晚被包场了举行婚宴。”

“附近没有其他Aspasia了么?”

“整个中国也只有那么一家分店。”芬格尔循循善诱,“不过这些小事拦不住老大你!”

凯撒思考了片刻,"没问题,有人有办法解决,他们是专业的……不过,芬格尔你以前可从来没有关心过学生会的事务。

“我想通了,抱大腿要抱最粗的,老大你在学院的地位如日中天!”芬格尔很坚定,“我要回归!”

“你欠路明非很多钱吧?”

芬格尔沉默了片刻,有点扭捏,“只是白吃了他不少宵夜……”

“人情我帮你还了。”恺撒点头。

“用我的手机,”恺撒把他的Vertu手机递给身边的管家,“打电话给Mint俱乐部,刚才我们的对话想必你都听见了,安排好之后,以短信发给我的同学路明非。”他想了想,“哦,记得加上一句,生日快乐,来自恺撒·加图索的祝福。”

“还用mint俱乐部的活动?费用可不小。只是一个中国学生,您对待它就像对待家族最重要的客人了。”管家温和的劝阻。

“中国人非常在意对属下的细节是否记得清楚,他们从前的的总理周恩来先生能够清楚的记得见过一面人的各种信息,譬如生日和家族成员。不要在意小小的付出,细节为王,”恺撒以浴巾擦拭着湿漉漉的金发,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这对团队的凝聚力非常重要。”

“要快,”管家说,指着恺撒手中的齿轮,“这是早上潜泳的收获吗?”

“是,公元前的齿轮,结构复杂,有类似腕表机芯的设置,我猜测是古人用来计算星空变幻的机械,我从一艘海底沉船里找到的,我锁定那艘沉船快一个月了。这技术太超前,本不该出现在那个时代。”恺撒轻轻地抚摸着齿轮。

“龙族遗迹吗?”管家压低了声音。

恺撒脸­色­微微一变,沉默了片刻,也不看管家,声音变得异常严厉,“我不知道你从我叔叔或者其他人那里知道了多少,但你只是服务于加图索家族的管家,关于‘龙族’,你就算知道也最好保持沉默,不要做出太聪明的样子。我不想再听到你跟我讨论这些事。”

“是,明白了。”管家收敛了神­色­,微微躬身。

Panamera奔驰在高架路上,楚子航的手机响了。是短信进来,楚子航扫了一眼。“晚餐七点半开始,我们大约还有四个小时,晚上十一点,我会准时去Aspasia门口接你,我们坐当晚的夜间航班回美国,收拾好行李随身带着。”楚子航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半,距离你的晚餐还有五个小时。”

“那个什么……什么Aspasia不是没位子了么?”

“就是我刚才说的那家,恺撒帮你订到了,芬格尔把消息发到我手机上了。”

“恺撒帮我订的?”路明非一愣。

这时他的iphone也响了起来,短信进来。

“生日快乐,来自恺撒·加图索的祝福。”

路明非收到了他当天的第三条生日祝福。他有点晕,这生日未免也过得太拉风了一点,其中两条分别来自狮心会会长和学生会主席!

“我在守夜人讨论区里发出了一份悬赏,征求人帮你订那家餐馆的座。”楚子航说。

路明非点头。守夜人讨论区是卡塞尔学院的一个黑市,不但有人悄悄在里面玩博彩,泡新生,还有人在里面悬赏。悬赏什么的都有,求一只纯种的公暹罗猫给自家宠物配种,求交换舍友要求晚上不打唿噜,求某无良教授的身辰八字要钉他小草人……不一而足。

“而恺撒·加图索,是尊贵骄傲的加图索少爷,他是不会允许任何人以比他高的姿态来笼络他的下属们。所以他不会接受我的悬赏,他会沉默的把一切都做好,任我的悬赏在那里挂着失去意义。”楚子航很平静,听起来是在阐述意见跟他完全无关的事。

“你猜到恺撒会冲出来当冤大头?”

“猜到了,而且我也发了一个短信让芬格尔去游说一下,你的室友很有说服力。”

“我还以为你不会耍人的。”路明非赞叹,“师兄你也蔫坏。”

“我跟凯撒开个玩笑而已。”楚子航耸耸肩,“恺撒·加图索是一个独占欲特别强的人,不但对于部下,也对于敌人。首先他不能允许我帮你,你是他的属下,我帮你,对他而言是丢脸的事。其次他也不能允许别人拿到悬赏,介入我和他的竞争。他要独占你这个部下和我这个敌人,就一定会迅速做好这件事,让我的悬赏落空。他要我知道我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到。”

“师兄你真腹黑!”

“说话少的人往往都腹黑。”楚子航淡淡地说。

“现在我们去哪里?”路明非望着车窗外

“火车南站,我需要看现场。”楚子航说。

“这个时候往火车南站赶?那马桶座圈是装不成咯……”路明非有点忐忑他开始想象婶婶一回家热汗淋漓的冲往洗手间,发现没有马桶座圈于是只能蹲在马桶沿上方便……婶婶的怒火会化作音爆震死他吧?

楚子航抓过他手里的马桶座圈扔出车外,“我有准备,会解决好你的马桶座圈。”

“你给我家物业修下水的大叔打个电话?”路明非觉得倒也靠谱。

楚子航一愣,“我不知道你家物业的电话,我会安排更专业的人。”

波涛菲诺,Splendid酒店的泳池,恺撒蝶泳,噼波斩浪般抵达岸边。

他游完了一千米,轻盈的登岸,水流沿着他清晰的肌­肉­轮廓滑落,不远处晒日光浴的黑发女孩为他凌厉的击水动作鼓掌。恺撒向他微笑,结果管家递来的浴巾。

“少爷,那件事Mint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好了。”管家说。

“很好。”恺撒点点头,擦拭着身体。

他忽然愣了一下,“你说……我会不会被楚子航耍了?”

4重返火车南站

车停在距离火车南站500米的地方。

烈日下,这座还未正式投入使用的车站重新变成了一片工地,黄铯的隔离带把所有入口都封堵了,崩碎的玻璃天穹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铝合金框架。蝉鸣,乌鸦停在框架上,嘶哑的叫着,保安躲在­阴­影里用帽子扇着风。

楚子航用望远镜观察那座上了午间新闻的建筑,指尖在ipad上迅速滑动做记录。路明非凑过去看,楚子航似乎在画一张设计草图。

“有黄金龙瞳还要望远镜?”路明非有点好奇,“师兄你画什么呢?”

“真正的龙族各项能力都要远强于人类,但我们都是混血种,格子遗传的能力都不一样,我没有特殊视力,其实我还有点近视。”楚子航淡淡的说,“我在思考这座玻璃顶为什么会坍塌。”

“我看你和恺撒对刀的时候,刀都快得看不见,还以为你们视力都超一流。”路明非说,“估计是豆腐渣工程吧。”

“我没法看清恺撒挥刀的轨迹,格斗是靠直觉,综合了光、声音、和预判,”楚子航说,“从力学上看,它的玻璃穹顶很稳定,能抗八级强震,设计师是瑞士人,参加过两个奥运主馆的设计,在大型建筑物方面很有经验。强化玻璃按照最高标准采购,铝合金框架经过热处理,内部张力已经被去除­干­净,按照道理说它是绝无可能彻底崩塌的,但是它就在你的头顶崩溃了,塌得不剩一片完整玻璃。”

“就是传说中的刀魂么?”路明非赞叹,“反正它是碎掉了,管它为什么碎呢。”

楚子航想说什么,微微沉默了一刻,“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同时在说两个话题?我还以为只有我会这样说话。”

“不是吧,你聊QQ么?你多开么?你群聊么?都是几个话题一起上啊。”路明非说。

楚子航摇头,“我不聊QQ。”

“原来你用MSN。”路明非撇嘴,“MSN超不好用,隐身了就没法说话。”

“我也不聊MSN。”楚子航说,“我只是偶尔刷刷守夜人讨论区。”

路明非扭头看着楚子航,“你那么闷马蚤,好似一枚流川枫。”

“什么流川枫?”楚子航一愣。

“《灌篮高手》里那个黑头发的……喂,流川枫你还要我解释?你不看漫画么?”

“不,我看的书都是从图书馆借的,图书馆里没有漫画。”

“那你喜欢看什么书?”

楚子航犹豫了一下,“《罗亭》、《百年孤独》、《老人与海》……”

“你就没看过点……热血的书么?”路明非想了想,比了个推出一枚气功波的姿势,“那种,‘我十万马力的一击便要轰杀你这废柴的斗气罩啊’的。”

“也有,”楚子航说,“《三个火枪手》算么?”

“你有童年么?”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依旧从望远镜里眺望出去,“你说的那种……大概没有吧。”

“听起来好惨,”路明非撇撇嘴,趴在滚热的车窗上也看出去,“我们学校,我说仕兰,女生都觉得你超完美。”

“她们也不在乎我有没有童年。”楚子航淡淡的说,“他们也不了解我。时间发生是几点几分?”

“你没给人机会,她们都超萌你的,你知道‘导航社’么?那个叫导航社的根本不是搞导航的,就是你的粉丝团。”路明非说,“10:27,我当时特意看了一下时间。”

“知道,我也知道那是粉丝团。”楚子航的手指在ipad上高速­操­作,在路明非完全看不懂的界面上调整各种参数,最后他把“10:27”这个参数输入,忽然间镜头拉远,屏幕上出现了地球,荧光蓝的细线环绕着他,密集的仿佛飞机的航道图。

“航道图?”路明非问。

“卫星轨道图。”楚子航的手指在屏幕上细细滑过,最后点击了某一处轨道线图,瞬间,一颗卫星的编号显示在轨道边。

楚子航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拨号,“诺玛,我需要查阅一颗近地轨道卫星的情报,于今天早晨10:27经过地面北纬31度14分东经121度29分,我这里查不到它的编号,应该是一颗军用卫星。”

“卫星编号US0678M,代号‘通古斯塔’,是一颗伪装成气象卫星的间谍卫星,隶属于美国海军。”诺玛说。

“看看他有没有携带热成像拍摄系统。”

“作为间谍卫星,这是标配,好像豪华汽车带空调系统一样。”

“很好,我需要调用它今天早晨10:27前后五分钟内的数据。”

“连接这颗卫星的数据需要绕道美国国防部五角大楼,你作为‘A’级有权限要求我这么做,请确认。”

“确认。”

路明非眼珠子差点都落在地上“啊嘞……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特务勾当?”

“五角大楼的情报系统,诺玛每天都会侵入,这不算什么特务勾当,”楚子航扭头看着路明非,神­色­认真,“这、只是日常。”

“喂!不敲门去人家里晃悠叫非法入室对吧?每天都去就不叫非法入室了?而改叫日常了?”

“五角大楼习惯了……”

“习惯了……”

“嗯,五角大楼的网络被侵入并不罕见,只要有网络的地方,都会有程序员有意无意楼下的一些叫做‘后门’的程序漏洞,找到那些漏洞就找到了入口。而五角大楼是全球黑客热衷于攻坚的地方,就像魔兽世界里那个卡……”楚子航想不起来了。

“卡拉赞,我知道你没有童年。”路明非帮他说了。

“对。只是多数侵入在进入核心数据库之前就被切断了。但五角大楼并不知道,这些黑客里有15%都是诺玛伪装的”,她能进入全世界各地的网,然后绕道回美国入侵五角大楼的数据库,五角大楼的人以为都是黑客的小把戏。诺玛也不会乱动人家的数据库,他很少入侵高级别的机密数据,只是打包拷贝了所需的数据就走,还顺手帮人家把后门堵好……

“真义贼,那么义贼兄,你要卫星数据­干­什么?”

这一次楚子航没有回答,手指在ipad上缓缓地滑动,一帧一帧的图片随着他的手指流过,那些图片路明非完全看不懂,是大片的颜­色­混合在一起,赤红的、靛青的、明黄的、暗蓝的。就像是一管管颜料拧入水里渐渐弥散开来的效果。

楚子航的手指停下,“找到他了。”

“什么什么?”路明非把脑袋凑过去。

“你现在还看不清楚,等我染­色­之后你就明白了。”楚子航简单的设置之后,一道锋利的滤­色­线从上而下慢慢的扫过,图片完成滤­色­之后,一片灼烧般的红­色­和­阴­郁的墨青­色­里,三个清晰的黄铯光点出现。

“这两个应该是你和B007,另外一个就是拿走资料的人。”楚子航说,“这些是那颗代号‘通古斯塔’的卫星拍摄的热成像照片,军用间谍的成像像素非常之高,在近地轨道时甚至足够分辨地面上的车牌号。在来的路上,我已经查看了火车南站的闭路电视系统,但是在玻璃天棚坍塌的瞬间,他就断线了,所以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资料。”他顿了顿,“他是被故意切断的,这一切都有预谋,他们不希望任何人或者机器目击当时的现场,但是,一般人很少会想到,天空里始终有无数只眼睛。”

“我噻!真高科技啊!”路明非赞叹。

“科学对于人类的意义,就像是炼金术对于龙类,没有科学,只靠残缺的血统,我们面对龙类的胜算很低。”楚子航说,“所以在课业上不要放松,虽然你有我们中最优秀的血统。”

路明非略微感到一点羞愧,对他自己“最优秀的血统”,但他忽然想到了点什么,“现在我们辛辛苦苦地,感觉也就跟龙族打个平手,那工业革命以前,我们都不知道科学是啥玩意的时候……”他双手一摊,“咋整?”

楚子航一愣。这是他脑海里的一个盲区,他受最正规的卡塞尔学院教育,始终坚信卡塞尔学院“以人类科学对抗龙族神秘学”的理念,却从未想过在科学爆炸以前,譬如宗教盛行的中世纪,人类如何对抗龙类,没有科学的辅助,以人类残缺的血统,在面对初代中二代种那样血统纯正的龙类时——这些龙在龙族的社会里也近乎皇帝的地位——根本没有丝毫优势。

那么在不断复活的龙类面前,人类是如何延续那么多年的?

“诶,”路明非捅他,“师兄你想什么呢?我们现在知道有人拿走了资料,可那人是谁?”

楚子航回过神来,“我还是不知道,但我首先要确认确实是一个‘人’拿走了资料,而且从接下来的几帧图片里,他迅速离开,根据我从网上下载的火车南站路线图来看,他去向了CO2出口。”

“稍等稍等,可我当时没有看见任何人接近我们啊!”路明非忽然想起来了,“那时玻璃天棚塌了,大家都很慌,但是也不至于有人靠近我们都没注意”,B007还是很­棒­的,他钻进椅子下面的时候抓着那个纸袋。

“这是其中最有意思的部分,你确实没法看见那个人。”楚子航看着路明非的眼睛。“你的眼睛欺骗了你。”

“嗯?”

“言灵?冥照,序列号69,恺撒遭遇的那个对手,使用的就是这个言灵。这个言灵的级别很高,使用时,领域范围之内的人无法被观察,即使你集中­精­神,看到的只是很淡的黑烟一样的光影。这个言灵其实是改变了领域内的空气分子结构,使得他的折­射­率出现巨大改变,接近的光线都被折­射­而绕行了,所以你看不到他。但是这不代表热成像系统看不到,用为热诚线系统所看到的,是他散发到周围的温度,一旦离开了他的领域,被他加热的空气层会变现为一个圆球,”楚子航放大了图像,“看,这张图上,你和B007都清晰地显现出人体的轮廓,但是那个人的光斑却表现为一个圆形。”

“是上次入侵学院的人?”路明非瞪大了眼睛,在自己全身上下比划,“腿很长……”他犹豫了一下,“的那个?”

他后来在当晚奥丁厅的笔录电视画面里看过酒德麻衣的影像,虽然他自觉与御姐风不是他所好的,但也得承认酒德麻衣实在是个灼眼的女人。

“你是想说胸很大的?”楚子航淡淡地说,“是,她会冥照。”

“师兄你真善解人意一下子就说出来了。”路明非竖起大拇指,“我这种少男就有点羞涩。”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她介入了这件事。”楚子航漠无表情。

“师兄你怕打不过她?”

“格斗上我确实不如凯恺撒,但也不代表我面对她没有胜算,但是格斗对于我们这种的对手来说是次要的,她,还有我那个对手,都有种让我不安的感觉。”

“我们人多啊!”路明非说,他觉得那个妖娆华美的日本女孩没啥可怕的,三无少女也一样,反而还有点好玩。

“她们应该和我们一样是混血种,但是对于龙族,她们知道得很多,比我们更多……学院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她们入侵的目的,你不明白对手的目的,就没法制定有效的对策,也不能安心!”楚子航说。

“没有尽全力?”路明非一愣。

“我不知道恺撒那边的状况,但我清楚我的对手,我战斗的录像你看了么?”

“看了啊,我觉得真是实力相当火光四溅……”

“不,言灵·君焰的效果不像很多外人想的那样,多数人都以为君焰的火光越炽烈,领域越大,说明威力越大,其实恰恰相反,这个言灵在最强的状态下,看起来确实最平凡的,比如……”楚子航沉默了片刻,吐出低沉的念诵,路明非感觉到空气随着他的念诵而共振起来,楚子航捏拳的五指如花绽放,一颗暗蓝­色­的火球悬浮在他的五指之间,仿佛一颗真空里的水珠。

“这手活帅啊。!”路明非试着伸手想去戳戳那个火球。

楚子航收手把火球握在掌心,再次放开手掌心已经空空如也,“不能碰,这颗东西引起的爆炸等同于一颗手雷。你入学的时候看到实验中心在维修,是吧?那是我第一次试图把火焰收缩但是失败的结果,如果不是施耐德教授,我就把自己也炸死了。”

路明非吞了口口水,“这样危险的东西下次好好收起来不要再拿出来玩了吧!”

“言灵·君焰序列号89,列入危险言灵,因为它很容易失控,最初使用的时候用它制造出的高温火焰半径会越来越大,从科学上说,它瞬间把空气加热到罕见的高温,再收缩,把空气中的粉尘吸入,产生的是粉尘爆炸。但是周围一定的空间里粉尘只有那么多,也就是说,燃烧物只有那么多,太大的半径导致的结果就是力量分散,君焰掌握­精­深之后,可以不断地加强对领域范围的控制,在越来越小的领域范围内,制造越来越高的温度,爆炸的冲击波也会更强。”楚子航顿了顿,“我本以为我对于君焰的掌握已经进阶了,直到我遇到那个对手…你们眼里,越到后来我们双方释放君焰的领域越小,威力也越小,但是恰恰相反,我们都在加力。每一次我都试图把威力增加20%,但是更大的威力却是在更小的范围里释放,温度更高,冲击波强度更高,按照炼金术来说,火素瞬间的密度也越大。就像刚才我给你看的那颗暗­色­的火球,温度和火素密度远胜于爆炸造成的高温火焰…”

“你没有一下子把温度提高到最高试试?”

楚子航沉吟了片刻,微微摇头,“不敢,我从来没有尝试过把君焰用到极致,‘火'一系的言灵都容易失控,所以我只能每次加码一点点。但是那种感觉是…面对海洋。”

“面对海洋?”路明非不明白。

“无论你把再多的水倒进海里,海平面都不会上升,无论我怎么提高君焰的威力,对方恰恰能够把威力提高到和我相当……抗拒高温对我们都不难,爆炸的冲击波刚好相互抵消,所以我们才能在那样的对战之下彼此都没有受伤。但是,我是主攻的人,每一次都是我先发动,我就像是面对一片大海把水往里倒,徒劳。最后我要求停战,是因为我对于继续下去的结果已经无法估计,对方能够接受,我松了一口气。”楚子航低声说,“至于那个酒德麻衣,你还不明白么?黑暗的环境对于恺撒的‘言灵·镰鼬'而言是绝对优势,他可以用听力代替视力,但是在酒德麻衣发现恺撒的言灵是镰鼬之后,却没有试图弄出光亮来,而是继续和恺撒在黑暗中搏斗,她大概是想知道恺撒的极限在哪里。”

“你是说?”路明非隐约明白了。

“如果真的放开手,我和恺撒大概都不会赢。”楚子航声音低沉,“从经验上来说,我和恺撒还没毕业,都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混血种而言,血统代表能力。我们几乎是这一代中血统最纯正的学生了,如果对付我们两个仍有余力,对方的实力根本就是深不可测。”

“就是说那两个美女的血统浓度比你们还高?你们不都是顶级了么?”路明非瞪大眼睛,“人家这么拽,我们咋办?”

“我们还有你,”楚子航把双手放在路明非肩膀上,“如果'A'级不能对抗,那么势必只能出动‘S'级!”

路明非脸­色­惨白,想象自己代替楚子航站在那个三无少女面前,人家一招手,滚滚烈焰仿佛红莲火焰燃烧三界,光明怒涛汹涌而来,他这个‘S'级也一招手……啥也没有,只能说句“Hello,你吃了没有?”然后烈火过境,他漆黑一个人形站在废墟里,只剩两只可怜的眼睛眨巴眨巴……虽然想来倒是有些萌,可是那样就挂掉了啊!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楚子航赶紧说。

“我也知道你开玩笑,只是想起来不由自主地恐慌啊!”路明非苦着脸。

“只要我和恺撒这样的人还活着,总不会把你们推到前线去,”楚子航低声说,“但也可能……终有那么一天……”他不再说话,只是拍了怕路明非的肩膀。

楚子航低头对着屏幕沉思,屏幕上是那幅他自己随手绘制的玻璃穹顶应力结构图,他有时候会在图上新拉出一根直线或者弧线,随手调出某个小程序进行一些计算然后又抹去,久久的不说话,眉头微微的锁着。蝉在远处的树上无休无止的叫着,车载空调里吹出惬意的冷风,在这个本该百无聊赖的夏天的下午,路明非看着楚子航的侧脸,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孩根本不了解这个人却恨不得一辈子帮他洗衣做饭。

楚子航这个人很不真实。

他就像个圣人之类的玩意儿,没有欲望也不虚荣,因此他不急切也不张扬,他身上有一种老人般的沉默,他甚至没有童年。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别的小孩还瞪大眼睛好奇的想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楚子航就老了,对很多东西,他根本都不关心。

“他关心什么?”路明非忽然想。

隐隐约约地,路明非觉得他知道楚子航关心什么,但是说不出来,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好似一尾游在水下的鱼,还没有冒头。但是,一定有什么事情是楚子航关心的。

“喂,师兄,关于君焰……是你的秘密吧,你告诉我不怕我告诉恺撒么?”路明非说。

“你不会的,因为你和我是一种人。”楚子航答得很随意。

“一种人?”

“嗯,能看出来。”楚子航说,“很奇怪。”

“什么?”

“我还是不能理解那场事故。今天上午本市有过一次明显的里氏级地震,时间很短,没有余震。如果说玻璃天棚为什么坍塌,这是唯一可能的原因。但这座建筑本应能扛强度8级的地震,除非对方在穹顶上动了什么手脚。”楚子航说,“预谋已久,在穹顶崩裂的瞬间,趁机拿走了档案。”

“阵仗太大了吧?”路明非说,“他们就不能想点简单好用的办法么?比如说装作发广告的上来抢了提袋就跑?”

“对你可以,对B007却很难。B007是执行部的功勋专员。”楚子航说,“事实上他的每一步都很谨慎,譬如把见面地点约在火车南站。”

“这有什么讲究?”路明非不解。

“你随身那本《手册》上告诫说,见面应当尽量选择开阔无人的地方。B007于是选择了新建成的火车南站,当时在场的人屈指可数。这是为了避免被拥有言灵能力的人攻击。言灵是种非常复杂的能力,核心远离在于龙族能够对地水风火四大元素下达命令,等若在你的领域内修改了元素规则,比如恺撒的能力是能对‘风’下达命令,他的‘镰鼬’是通过压缩空气形成的,而一旦它进阶为‘吸血镰’,它就会形成直接进攻的‘风割’,效果区别很大。没有人敢说掌握所有言灵的用法,校长和‘守夜人’都不敢。一个掌握言灵的人在合适的条件下发动偷袭太容易了,尤其是当他隐藏在人群里的时候,他的能力会比子弹还难防御。B007选择这里,因为他知道火车南站启用不久,人流不会太密集。所有言灵都有一个共­性­,就是规则改变只能发生在释放者为中心的领域内,超出领域就会失效。这个领域范围的极限目前还不知道,但是通常领域半径不会超过50米,所以只要注意半径以内的人就可以”

“可是对方使用的是冥照……”路明非说。

“如果只是冥照,B007不会毫无防备,但是他因为玻璃天棚的崩溃而分神了。”楚子航说,“我没想通的是,什么办法能让玻璃天棚在低烈度的地震下崩溃。你们当天的见面地点是按照学院的程序临时决定,对方不可能提前在玻璃天棚上动手脚,那么能瞬间发动震塌天棚来获得机会的……”

“也是言灵之力?”路明非难得聪明了一次。

“可能,但是什么样的言灵之力,能够把这样一座面积极大的建筑震塌,我完全不知道。火车南站的候车大厅面积远远超过了普通言灵领域的范畴。”楚子航缓缓地说,“除非……是89号之后未公布的危险言灵。但如果我们的对手能使用那样的言灵,就太危险了。”

“先别想这个了吧,我们现在知道有人取走了资料,可是到底是谁?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他们会把那些资料转移吧?”路明非说。

“我已经有线索了,”楚子航把望远镜递给路明非,“看那边的停车场,看见路面的两道黑­色­车辙了么?”

路明非看相被烈日晒得气流蒸腾的停车场,看见了路面清晰的两道车辙,似乎是在高速启动的时候留下的。

“那是C02出口出来最近的车位,那个人拿到了资料之后,迅速地从C02出口离开,上车离开,很快救援车就会来,他要在救援车到达之前离开不被发现。所以他启动很猛,”楚子航手握方向盘,模拟那个人激烈打弯的动作,“他迅速地倒车,加速,离开,他的发动机功率非常高,而且这是最热的时候,地面温度也很高,轮胎表面发软,所以留下了清晰的车轮印,这是他留下的痕迹。”

“师兄你是柯南么?”路明非惊叹。

“柯南?”楚子航耸耸肩。

“哦,我忘记你是没有童年的了,那么然后呢,我们知道这家伙驾车走了,可他去哪里了?”

“很简单,大排量的发动机,22寸超大轮毂,285毫米宽度的车胎,轮胎纹普利司通,”楚子航发动了引擎,目光平静而犀利,“只有极少数的车满足这样的条件,改装过的悍马或者凯雷德。这两种车都不太常见,所以我已经让诺玛搜索这个城市里所有的改装悍马和凯雷德,很快我们就能锁定目标!”

“然后呢?”

“上门去把我们的东西拿回来。”

“是杀上门去是么?我能说我开学才上二年级,我还没有修格斗课和体能课么?”路明非哭丧着脸,死死抓住车上的拉手,如果不这么做他会在车座上滚来滚去,不是哭着打滚而是楚子航那种有没到底的高速启动会把他甩飞。

“不,你不用去,”楚子航说,“你有其他任务。”

“什么任务?放风么?放风我喜欢!”

“忘记了么?今晚陪陈雯雯吃饭,”楚子航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现在是下午15:35,我送你的话,你会在16:30你叔叔婶婶到家之前准时抵达,那时你的马桶已经修好。你和他们告别,告诉他们学院小学期提前开始,收拾行李出门,凯撒会安排好车去接你,19:30的时候你会到达餐馆,如果陈雯雯守约,她会在那里等你。晚饭后,我会开车去接你。”

“那任务……师兄你自己搞定?”

“如果需要协助,我会告诉你。但这一次,不用。”楚子航淡淡地说。

5千禧劳务输出公司

越过太平洋和北美大陆,美国伊利诺伊州,卡塞尔学院的本部的山顶校园。

中央控制室,打印出来的名录放在办公桌上,厚厚的一本,为首名字用红笔圈出。施耐德教授把名录推向曼施坦因教授和古德里安。

“诺玛从中国的车辆信息管理机构和4S店调出了全部的悍马和凯雷德车主的信息,都在这里,核对了高速公路的管理信息后,把不在城内的车剔除,所剩共计2785辆。”施奈德说,“什么感想?”

古德里安翻了翻那叠纸,“中国人真有钱,买那么多大排量的车!”

“这不是重点!”施耐德对于他的脱线彻底绝望了,“夺走我们资料的人就在这份名单里!”

“可是这么多名字……我们一家一户的去敲门么?嗨,你好,你拿了我们的资料么?”古德里安摇头。

“为首的名字很有意思,我记得这个名字。”曼施坦因说。

“千禧劳务输出公司?”古德里安不解,“看起来很普通。”

“不,一点都不普通,这是我们在中国的专员始终关注的一家公司。表面上它是一家劳务输出机构,事实上他们是个非法的文物倒卖机构,他们行事很低调,我们注意到他们,是因为曾经在某次拍卖会上,我们和这家公司对同一件拍卖品进行过竞标。那是一件来自古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青铜神面具,我们猜测那是一件龙族文化的遗产,所以志在必得,准备了充裕的资金,由一家中介公司代理竞标。但是出乎我们的意料,这家来自中国的小公司对于青铜神面具紧追不舍,双方轮流加码的结果是价格超过事前预计的5倍以上。而对于不知道这件东西是件龙族遗产的人而言,出价已经疯狂了,但是这家小公司仍不肯放弃。最后,价格超出了我们准备的资金额度,在中介公司电话向学院询问能否追加资金的时候,他们赢得了拍卖。”施奈德说,“那一次他们暴露了,进入了我们的监控名单。”

“是的,那一次的财务批准是我做的,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曼施坦因说。

“那他们知道龙族的秘密?”古德里安脸上变­色­,“怎么可能?”

“绝不只有我们知晓龙族的秘密,”施耐德低声咳嗽,大口的唿吸,他的旧伤又开始发作了,“从上次的入侵事件看,就该看的很清楚。”

“通知楚子航夺回物品么?”曼施坦因犹豫,“中国毕竟是法治国家,动用武力?虽然是对一家非法机构。”

“询问过校长的意见了,回复是‘必须夺回,不计代价’。”施耐德说

“那份资料有那么重要么?诺玛在全球搜索超自然事件的资料只是日常行为吧?志在必得是因为……”曼施坦因慢慢抬起眼来看着施耐德,“楚子航么?”

“这件事情你只能去问校长。”施耐德说,“作为假期间负责值班的三人教授小组,如果两位没有意见,我将对楚子航下达命令,他会解决好这件事。”

“执行团队是?”曼施坦因问。

“楚子航,我已经说了”

“让一个即将升入三年级的学员去夺回一份和他自己有关的资料?独自行动?我看你对于你的学生太有信心了吧?”曼施坦因皱眉,“施耐德,卡塞尔学院从来不缺乏天才,虽然楚子航很优秀,都别指望着他能解决一切问题。解决问题,只能靠团队!”

“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是接受学院的任务要去夺取一份资料。他更不会偷看,我了解自己的学生。”

“这违反了学院的制度,我知道你很看重楚子航,但不要让个人感情影响任务,如果在青铜城的任务中我们提早觉察叶胜和亚纪是情侣……也许我们至少可以保全一个。可现在我们失去他们两个。”曼施坦因叹了口气,继而语气坚决:

“听着,施耐德,如果楚子航不被编入一个组队而单独执行这项任务,那么我就否决这次的行动!”

“没有妥协的余地么?”施耐德叹了口气。

曼施坦因扔了一份文件给他“目前在中国可以就近调用的人员名单,都是有很多年经验的人员,­精­锐而且低调,他们会便装前往,很平和地处理掉这件事,行动计划要由我们来制定,楚子航只是一个执行人员,他还没有足够的经验成为独当一面的领袖。”

施耐德翻了翻那份名单,摇头,起身走出了中央控制室。

“他这是默许了?”古德里安有点忐忑。

“诺玛,给楚子航下达命令,让其他人员迅速和他汇合。”曼施坦因说。

“其实何苦这样呢?楚子航确实很优秀,也许我们真的不用动用那么多人。”古德里安说。

“是的,楚子航很可能自己就能解决好,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施耐得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少数血统优秀的学生身上。优秀的血统是我们重要的资源,但是你得清楚,血统是由龙类带来的,科学才是真正属于人类的,过于依赖血统,期待天才,会让我们陷入困境。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某个天才能解决一切事么?”

“爱迪生说,‘天才是1%的灵感加上99%的汗水'。”施耐德推门,回到了中央控制室,“但是后半句是,‘但是那1%的灵感比那99%的汗水更重要',曼施坦因,你会明白我的意思。那些人无法帮助楚子航,”他的神情­阴­郁,“更糟糕的是,楚子航有个最大的缺点,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告诉你他不需要帮助。事实是,他完全无法和任何人合作!”

6猎人网的深影

润德大厦,顶层。

荣超从冰箱里取出一枚球冰放进水晶玻璃杯里,打开一瓶日本产的“山崎”麦芽威士忌,倒满一杯,金黄铯的酒液浸泡着那枚浑圆的冰球,对着灯光,冰球里冰纹四­射­,锋利的如同碎钻边缘。

荣超捏紧那只杯子,站在落地窗边眺望这座城市的核心区,他手心的温度会慢慢地融化冰球,杯中会是一杯合他心意的“山崎水割”。

深夜居高临下地眺望,喝着这种“水割”,令他有种成功人士的快感。

荣超在朋友圈里很有面子。他流水一样花钱,却从不要求朋友回报他,只是很偶尔地请朋友帮他一些小忙,都是不大的事儿,有时候是弄点不算保密的资料,有时候是帮忙搞一个不怎么值钱的古董,有时候则是说市郊有个古墓,他有几个喜欢玩盗墓的好友想去探探,请搞建筑的朋友伪装在那里设个工地别让无关的人进去。

至于荣超做什么生意,很少有人关心了,场面上认识的朋友,谁会在乎这个?反正荣超花钱豪爽,认识很多愿意出来玩的漂亮女孩,懂得翡翠、红木、田黄、宋瓷这些稀罕又体面的东西,一看就是很上台面的人,跟他交际不吃亏的。

“其实我是个蓝领。”荣超总这么谦逊的说。

但是没人相信,什么蓝领那么高收入又那么体面?朋友们都哈哈大笑的跟宋超敬酒。

其实宋超真的是个蓝领,他只在这件事上说了实话,因为没人相信,所以这时候讲实话和说谎一样好玩。宋超是个猎人中介,在中国这个圈内事业做得很大,除了几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家伙,就数宋超了。

“猎人”是圈内的叫法,因为他们都从某个网站接任务:

http:///

表面上这是富坚义博《全职猎人》的同人站,其实这是“赏金猎人”组织的中文站,凡是有意识登录这个网站的人,猎取的都是高额的奖金。来自世界各地的雇主会把任务上传,征集有能力的赏金猎人。网站有专门的评定机构,判断任务的级别后,所有会员都会知道难度和回报以及一份语焉不详的任务简介,还有对于能力的要求。自信可以接任务的就可以回复站内邮件附上自己的简历,这个过程叫“投贴”,雇主会在“投帖”的猎人中选择。

任务多半是见不得光的,但是多数还没嚣张到打打杀杀的地步,难度比较高的任务往往看起来比较古怪,比如从某个民国的墓葬里偷出墓主嘴里含着的田玉珠,任务级别A,任务报酬25万美金。那是荣超接的第一个高级任务,他不由得有点忐忑,以为是要去盗一个被国家文物机构重点保护,重重铁栏围绕、电筒光闪灭、猛犬吠叫的大墓他决心深更半夜去探一探,于是按照GPS的的指示把车扔在距离目标二公里的荒野里,一身黑­色­登山服,脸上蒙了丝袜,潜行接近目的地。

最终他看见偌大一片瓜田,一个看瓜的老大爷正在瓜棚里打扇那个价值25万美金的坟头就在老大爷的瓜棚背后,坟头Сhā着半截碑,碑文是“先考某某某之墓”,老大爷就把酒瓶挂在残碑一角宋超完全懵了,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只能把蒙脸的丝袜褪下拉硬着头皮上前个老大爷打招唿说,嘿大爷,我是路过来买西瓜的,听说这边有个古墓?

大爷拍拍脚边的西瓜说,一块钱一斤现场给你杀开,不沙不要钱,你要几个?

荣超不好意思地说我的重点是古墓。

老大爷往自己背后一指,哼哼着说,就这么一个无主的坟头,早给人盗­干­净了,你要买我两个西瓜我就随便让你看,这年头城里人看盗墓看傻了,还以为这有什么稀罕货­色­。

荣超于是就买了两个瓜,去古墓里刨了刨,搞到了那枚看起来不怎么值钱的和田玉珠,发了一个联邦快递到美国,一周之后他的账户上按约定多出了25万美金。许多年后荣超的生意越来越大了,给兄弟们描述自己作为猎人接的第一个高级任务,总是从“那大爷的瓜真蛮甜的”开始。

猎人是个出体力的活儿,当然是个蓝领,收入很高很高的蓝领。

本来荣超会作为一个普通的猎人终其一生,但是某一次他凑钱跟一个很上台面的朋友去听了某领导关于发展地区经济的讲话,领导的主题很简单,中国到了一个高速发展的年代,每个行业都要有自己的行业带头人,带领大家走出国门去,去赚外国人的钱。中国最大的优势之一是劳动力优势,要好好利用,但是也不要一昧地停留在低端的来料加工,要适当的时候高一点高科技。

话音落地,那些做电子产品的、做玩具的、做外贸服装的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荣超第一个起身大力鼓掌,满脸激动,好像一个教徒刚刚聆听了圣训,搞得领导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讲了几十次的稿子拿出来重讲,咋就冲击了这个看似黑社会大哥的青年才俊的心。荣超顿悟了,单打独斗是低端,成为行业带头人才是高端。于是他成立了一家公司,“千禧劳务输出公司”,主要业务是上http:///接任务,然后找到合适的“下线猎人”来完成任务,然后领取赏金,然后从“下线”那里分红,行规一般是三七开,荣超能拿到七成。

荣超是猎人网上第一个把赏金猎人这个隐藏的职业当作事业来做的人,首先他在全中国寻找合适的“下线猎人”,这些人往往不太懂行,机师给他们猎人网的账号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分辨报酬好的任务,怎么赢的雇主的信任,于是荣超就教他们;其次荣超给猎人们的行动提供后援和支持,所以荣超才要那么大的朋友圈,跟三教九流都打成一片;最后荣超找个几个文笔出­色­的网络写手给雇主写任务报告,其他猎人的任务报告都写得­干­巴巴的,对于雇主而言乏味之极,但是荣超手下的笔杆子写出来的报告如小说般跌宕起伏且文采斐然,不由得雇主不把在中国的任务优先交给荣超这样“有组织有纪律有担当”的猎人团队。

在荣超看来,他的公司完全符合领导的三点想法:

首先要走出国门去,赚外国人的钱,荣超接的绝大多数任务都是来自欧洲,绝对是一家涉外企业;

其次要利用中国的劳动力优势,荣超根本就是个贩卖劳动力的;

最后还要高科技,荣超是上网电子接单,非常高科技;

荣超觉得自己绝对是个理解了领导意图的创立者,社会成功人士,解决了很多就业难题。

可惜公安局似乎在立案调查他,说他涉嫌­操­纵黑社会­性­质的暴力组织。这让荣超非常地遗憾,每个季度都要花很多钱来通关系。

荣超觉得自己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是时候要做点正经的生意了。

虽然猎人中介这个活儿到利润非常丰厚,但是对于猎人网这个网站背后隐藏着什么,荣超一点都不知道,这个网站没有论坛,更没有管理员露面,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黑箱,只是开放了借口给雇主和猎人交接人物。你永远别想真正了解它……真正了解它的结局只怕不会很美妙。

荣超不会忘记自己的第一件任务,除了老大爷又甜又沙的西瓜之外,还有在他从那具古尸嘴里取出那枚和田玉珠后,那东西的骨骼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之后,居然缓缓地……站了起来,足足追了荣超两里地!直到荣超扑入一条小河,那具苍然的­干­尸才停止了追逐,它默默地站在河边,荣超和它隔河相望,它大力地唿吸,却没法再分辨出荣超的气味,荣超不敢上岸,就在水里哆嗦着站到天亮,阳光照在­干­尸上的一刻,它的所有骨骼展开复又收拢,收缩成一个五六岁孩子大小的身躯,倒在地上,真正死去。

猎人网每一件任务都是怪力乱神的,只是你是否察觉到而已,有些任务你以为一帆风顺,其实死神已经悄悄拍过你的肩膀了。

当然这些荣超是不会告诉下线猎人的。那些人不卖命荣超就没钱赚了。这些年也颇有几个下线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失踪了,对于这种事,荣超从来不追查。追查下去没准自己也会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盯上。

猎人网的“第二条军规”:

“你需要知道的,都包含在任务提示中了,没有包含的,就是你不该知道的。”

既然接下猎人网高额悬赏的人物,就该知道钱从来都不好赚,一笔十万美元的任务,只有一万块是让你跑腿的钱,另外九万块是你的“人身意外险”。猎人们管平安归来的任务叫“抽中红牌”,反之则是“抽中黑牌”,抽中黑牌的人只能自认倒霉,收到的定金不用退还,但是别想再向雇主提什么问题和要求,猎人网不提供任何渠道追查雇主的身份。

这个网站只有一个从不露面的管理员Nido,在你违反版规的时候会收到此人的警告邮件而已。大家甚至连他的名字是不是Nido都不知道,所以这么叫他,只是他的邮箱地址是nido@***

其他两条军规分别是第一条:

“不得查询雇主的身份。”

以及第三条:

“事前保密,事后遗忘。”

荣超从来不违反第一和第二条,但是第三条他无法遵守。以他的名义接下来的任务,其实是由“下线猎人”来完成的,那么他就没法不把任务细节告诉其他人。这是严重的违规。

在雇主看来,一名ID是“Bule_Dragon”的中国猎人几年间迅速崛起,大量地接任务,大把赚钱,已经在猎人网的榜单里爬到了前五的位置。“Blue_Dragon”就是荣超的ID。蹿红太快对于荣超非常危险,一旦被雇主和管理员发现他手下有一个团队帮他接任务,后果不堪设想。荣超并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但从老一辈猎人貌似都恪守第三条军规来看,“军规”俨然是雷池火线,一触就死。

虽然荣超很注意保守他的“商业秘密”了,但是对于猎人网,他没有100%的信心。

你对这个网站了解得越多,你就越不想继续了解下去,就像对任务中常常要“走访”的那些破烂墓岤一样。最初开始荣超还兴致勃勃地在猎人网各个页面上转来转去,对比不同的任务,看讨论区,想弄清楚到底是群什么人聚集在里面。但是很快,他发现这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黑洞,黑得把你看进去的视线都吞噬掉。对这个网站的敬畏发展到如今,荣超除了接任务和查站内邮件,绝不会在上面多耗费哪怕一分钟,任务报告也从开始的华丽文风变得朴实简练。

多一个字,多在线一分钟,就会让藏在黑洞里的人……或者什么东西……多了解你一分。

坐在屏幕前浏览那一项项标着天价的任务,黑­色­的背景上,暗红­色­的字随着鼠标往上滑动,荣超会觉得屏幕里面坐着什么人默默地看着他。

就像是自己的影子活了过来……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钱赚够了,是时候退出这个圈子了。”荣超喝了一空“水割”,酒液在舌头上滚动,他暗暗地下了决心。

荣超看了一眼自己的办公桌,一张黄花梨木雕西番莲花纹的大案,那下面是个埋地的保险柜,里面藏着那件价值250万美金的东西。

一只班尼路的纸袋,里面是信封装的一份份宗卷。

那些宗卷的信封都没有封口,实在忍不住好奇心,荣超就拆看了一袋,让人失望至极,根本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公安局的宗卷,执行警官以很标准的文件体描述一些调查下来没有结论只好封存的案件。读着索然无味。好像吃一碗没有淋酱油的阳春面。

这东西得来也很不容易,派去执行任务的小兄弟本来准备用枪的,不过刚好赶上地震震塌了火车南站的玻璃顶,那两个家伙忙着躲碎玻璃的时候,勇敢地小兄弟冲上去拎了纸袋子就跑,整个过程的花费只是那个小弟来往的油钱。连搜集情报的过程都省了,雇主明确地告诉荣超对方两个人会在火车南站交换东西。

荣超有些庆幸自己的运气,这个任务挂了48个小时一直没人敢接,因为表面上看起来它实在是太容易了,毫无危险可言。

猎人网的“隐藏规则第二条”:

“看起来越简单的任务越危险。”

标价高达250万美金的任务,只是去抢一个纸袋,不能不令人警惕。如果不是荣超最近缺钱,他大概也绕着这任务走了。不过大概是走狗屎运,这个任务完成的轻而易举,现在,他只要安安静静地等待雇主安排的快递上门来取走东西就好了,随后尾款就会流入他的账户,从来没有一次错过。

这是猎人网邮件转来的客户的最新一条信息:“19:00,快递上门。”

“什么快递公司那么努力?晚上七点还上门服务?”荣超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想,距离七点还有两个半小时,两个半小时之后,他将金盆洗手。

楚子航站在大厦的天台上,穿着一身联邦快递的工作服,太阳逐渐西沉,他的影子在落日下拉得很长,他戴着一副墨镜,墨镜里倒映出停车大厦正门前的,22寸巨型镀铬轮毂的凯雷德。

第四幕尼伯龙根

1什么都是错

“鸣泽啊,出国了可别着急找女朋友,爹娘不在你身边,你别只顾着玩了。”婶婶从前排车座上扭回头来,对着后座的路鸣泽淳淳教诲。

“知道啦知道啦,烦不烦啊。”路鸣泽坐在宝马后座上,发着短信,头也不抬。他在在短信里和学妹展望将来,根本没心思理老娘。

“长大了就是懂事。”婶婶很是欣慰,“瞅瞅路明非那个怂样,人家还拿着美国人给的奖学金呢,回国也不知道给我买点礼物……”

“他不是给你带了那个什么养颜的深海鱼油么?”叔叔觉得得为路明非分辨几句,毕竟是他老路家的。

“那才值几个钱?”婶婶鼻子里哼哼,“他每年拿美国人那么多钱!”

“他不是说了嘛,”叔叔打着哈哈,“第一年成绩不太好,奖学金没领全。”

“那是当然的啊!”婶婶觉得出了一口气,“明非从小就比不上我们鸣泽,论成绩论长相论听话,凭什么好事儿都给他占了去?他要拿着全额奖学金了,那才叫没天理!”

对于路明非的狗屎运,婶婶心里一直不爽,连着几晚上辗转反复,没想明白自己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生下来的路鸣泽怎么就比不上蔫巴的路明非了,想着想着悲从中来,然后又痛定思痛,觉得自己这一代已经铁定不如路明非爹妈了,只有在路鸣泽身上下功夫,一年来起早摸黑,撵驴似地抓着路鸣泽用功,录取通知书越洋寄来的那天,婶婶觉得真是翻身农奴做主人,到了自己蹬鼻子上脸,啊不,扬眉吐气的一天了,恨不得立刻抓起电话打给路明非爹娘,这才发觉,原来他们根本没有过路明非爹妈的联系电话,这么些年,来往通信真的就只剩那些用钢笔写在白纸上的信了,而且没有一次写过寄信人的地址。

婶婶扭头看了一眼后座,除了留给路鸣泽的空隙,满满的都是被褥、衣服、高压锅、大小包装的酱菜……不禁有种送子从军的壮气,心里憧憬着路鸣泽在远隔大洋的一盏孤灯之下,左手拿着夹酱菜的面包,右手翻阅全英文的课本,刻苦攻读,成就一代学术达人的感人场面。婶婶读过不少描写老科学家早年在国外求学的书,大抵都是这样的派头。

“到了,今晚吃点什么?”叔叔停车入位。

“我让明非把萝卜切了,蒸点香肠,摘点葱,把米粉泡上,鸣泽不是喜欢吃过桥米线么?今晚萝卜炖排骨,吊排骨汤下米线,广东香肠,我还买了三文鱼,切生鱼片给儿子吃。”婶婶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信。

“你别老叫明非帮你打杂,明天他不是还要返校么?也得有点时间收拾收拾行李。”叔叔说。

“怎么了怎么了?上大学了就不能帮我做点事?”婶婶一翻白眼,“我养他那么多年不说。”

“你叫他做的他不都做了么?我看也做得蛮好的,小孩子嘛。”叔叔大度地说。

“我不管,今天要是没把马桶给我修好,别怪我没好脸­色­给他看。”婶婶哼哼。

一家三口肩挑背扛着大件小件走进电梯,有些年头的电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从地下车库升到一楼,刚开门,一个浑身汗味的家伙一头冲了进来,狂摁楼层键。

“没素质!”婶婶压低了声音哼哼,目光看着别处,又要让那家伙听见,又不能让他有话柄说自己在骂他。

那家伙猛地回头,愣了一下,立正站好。

“路明非?”婶婶认出这没素质的家伙来了,心里就有点儿上火,“你跑哪玩去了?叫你把香肠蒸上马桶坐圈买回来修好!就知道玩,跟你爹妈一个­性­子!马桶坐圈呢?没买?出去就知道跟同学玩?那么大了还一点不体谅大人的辛苦!”婶婶认定了路明非在外面贪玩刚回来,越说怒火越上涌,她出门逛了一整天,给路鸣泽买出国的东西,确实是够辛苦,本想着进门就躺在沙发上喘口气,那时候马桶圈势必已经换好了,香肠也蒸好了,葱花和萝卜整整齐齐地躺在案板上。

路明非一下子怂了,婶婶猜的确实没错,他刚刚才回来,楚子航把他放在距离小区不远的路口,他一路狂奔回来的,指望着比叔叔婶婶先进门,没料到进了电梯就狭路相逢。

“修好了修好了!马桶修好了!”路明非赶紧说。

他没机会进家门去验证一下了,不过只有赌了,信楚子航。楚子航说会派专业的人帮他解决这件事,现在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虽说以前跟这个师兄没打过什么交道,不过狮心会的老大不是普通人,在卡塞尔学院里也是一言九鼎的。路明非这种跟班的不能不信老大们的能量。

“那你匆匆忙忙的­干­什么?”婶婶的气平了些,上下打量他。

“我我我……”路明非一个劲儿地擦汗。

他怂什么呢?他自己都不知道,委实说如今就算婶婶给他脸­色­看他也不用怕,大不了回学校去住,和芬格尔那条败狗混迹。

“鸣泽马上就要出国了,今天给他买东西,还买了瓶酒庆祝一下,你不好好在家呆着准备一下,到处乱跑什么?”婶婶皱着眉教训。

叔叔晃着手里的一瓶­干­红,意思是说今晚可以放开来大家喝一顿。

电梯门打开了,婶婶还在念叨路明非,而路明非心里七上八下的,祈祷着推开家门出现奇迹,楚子航这回千万得靠得住,看起来婶婶今天心情不太好,要是楚子航放他鸽子,他就真得难过了。其实今天本来一切都会很顺的,出门跟同学聚餐,回来参加“路鸣泽同学出国留学家庭庆祝会”,他甚至还记得给路鸣泽买了件礼物,一个多功能的变压器,这样路鸣泽在美国就能使用各种国内带去的电器,虽然是个小东西,不过很有用,路鸣非估计婶婶不会注意到美国电压和国内不一样这回事。他吃过这个苦,在芝加哥火车站候车大厅熬过的几个白天黑夜里,他连给MP3充个电都没辄,只能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发呆,觉得自己是一条流落外星球的败狗。

结果一切都给卡塞尔学院的“日常”毁了,其实他根本不是能去出任务的料,非要塞给他这么件活儿,早把楚子航这种­精­英推出去,没准资料也没事,B007还活蹦乱跳地跟Wendy吃晚饭呢。废柴害死人呐!

“你萝卜全切了么?”婶婶把钥匙Сhā进锁孔里,忽然想起这个茬来。

路明非脑袋里“嗡”的一声,他确实跟楚子航说了自己还得回家切萝卜蒸香肠剁葱花什么的,但是声音小得好比蚊子哼哼,唯一着重强调的是换马桶坐圈。换了谁都一样,坐在一辆价值200万的豪车里,跟狮心会会长提要求,你好意思说切萝卜这种事儿?你个只配萝卜蒸香肠的家伙,跟人提这个都浪费人家的时间不是?

路明非支支吾吾中,门被推开了……

满屋子白萝卜片儿,码得整整齐齐的,每一片都是纵切,一厘米厚度,以日本厨子准备寿司的细致堆叠在各种容器里,上面洒着翠绿的葱花,摆在饭桌上、茶几上、甚至冰箱上,凡客厅里有平面的地方都摆满了葱花萝卜,所有的灯都打开,照得萝卜片二们晶莹剔透。路明非的眼睛几乎被灯光闪霞了,婶婶那么节约电费的人,从来不允许家里一间房开两盏灯。

厨房里传出整齐而迅捷的刀声,飘出诱人的香肠味,好似足有一个厨师训练班在厨房里演练刀工。

“什么情况?”路明非傻了。

这时候厕所里传来了强劲的冲击钻声,伴随着瓷砖破碎水泥开裂的噪音,整面墙壁都在颤抖。

路鸣泽一个没留神,正跟学妹你侬我侬的手机落在瓷砖地上,电池都摔了出来。

魁梧的身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隐藏在墨镜后的目光凌厉如飞鹰,冷冷地扫视整个客厅,左手满满一桶萝卜片,右手提着美军制式的M9军刀,上面沾着几片缥缈的葱花。

婶婶从未在自家里看见这种身高190cm、肩宽50cm以上、体重足足超过200磅的凶徒,一口气接不上来,几乎要晕过去。

“书桌抽屉里有钱你们自己拿!”叔叔大声说。

另一个凶徒在厨房门口现身,只穿着跨栏背心,公然暴露出一身的贲突肌­肉­,戴着一顶黑­色­军帽,手里握着一柄美军制式安大略骑兵刀。

“路明非?”第二个凶徒摘下军帽,露出紧贴头皮修剪的一头淡金­色­头发,发型和美军海豹突击队类似,却清晰可见头皮上的骷髅纹身。

他居然­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还带着点北京腔。

路明非没回答,除了捂脸,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认出这帮人了,这些人不是凶徒,即便他们原来隶属于海豹突击队的时候确实是些凶徒,但如今他们退役了,只是些在学校上班的工友而已……

一个提着冲击钻的壮汉从厕所里走了出来,拍了拍自己满身的石灰,军靴在婶婶每周末­精­心擦拭的实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脚印,他走向路明非,摘下嘴角叼着的一号雪茄,机械战警般方正的脸庞上露出那种男人间互相打招唿的微笑,伸出手来,“终于回来了?我们已经按照特派员楚子航的安排,给你家安好了马桶座圈。相当结实,用起来绝没问题。这项单独任务的评定人是你,如果还有什么不满意,现在还来得及补救…,比如更换螺丝什么的。”

他竖起非常给劲儿的大拇指,“放心,没问题,维修,我们很专业。”

“果然是专业的人……”路明非捂脸。

这就是楚子航安排的“专业的人”么?满脸都写着“专业”二字啊!都是专业­精­英!只是这帮人是什么专业?是杀人专业吧?是把恐怖分子高举在空中一把折断的专业吧?是双手两把冲锋枪冲入枪林弹雨的专业吧?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卡塞尔学院校工部的海军陆战队员?

“趁着暑假校园里没什么事情就休了年假,来中国旅游,本来计划是明天去普陀山拜欢音,接到电话就立刻赶来了。”机械战警仿佛读懂了路明非的心。

“你一个施瓦辛格一样的男人你拜什么欢音你求子啊?”路明非在心里说。

“还满意么?”机械战警伸手向着厕所一比,好像是示意路明非去里面试坐一下,体验一下是否舒适。

“不必了,免了……”路明非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我们还蒸了香肠,切了萝卜和葱花。”机械战警补充说。

“可你们也不必把所有的萝卜都宰了吧?”路明非按着额头,“还有葱花,你们切那么多葱花是要做辣酱么?”

“任务上没有注明,进屋来搜索了一下发现阳台有大包的萝卜和成捆的葱,猜测是比较耗时的工作,需要多人协作完成,所以动用了学院校工部。我们花一点时间做了分工,一组四人负责厨房工序,一组三人负责卫生间工序,刀具用起来不顺手,好在随身都有携带,卫生间里的工序倒是比较简单,只等验收。”机械战警挑了挑眉毛,“我们还顺便疏浚了马桶。”

“我的家就这么给搞得乱七八糟!”婶婶终于回过神来了,怒吼声穿云裂石。

机械战警目光里透出了警觉,手里的冲击钻不由得扬起,仿佛那是一柄填满子弹的沙漠之鹰。

很快婶婶就哑了,因为围观的邻居们都从屋外把脑袋探了进来,瞪大眼睛看着满屋武装暴徒般的男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路明非彻底怂了。

其实他早该明白,卡塞尔学院根本不是个正常人呆的地方,­干­不出什么正常的事情来,从他踏入这个学校开始,他就已经和以前的生活绝缘了。诺诺很清楚地说过,卡塞尔学院,根本就是人生里面的另一条路。跟普通人的路,完全不同。你因为血管里流动的孤独和悲哀而去追寻同类……然后再也不用回到人类的地方。

“我看出来了啊,你就是看不起鸣泽嘛!因为鸣泽也被美国大学录取了,你就找一堆人来搅事情,算你狠,你有人,你们家一辈子都踩在我头上,我没有你妈妈知书达礼脾气好,鸣泽没有你那么有派头有场面,没美国教授撑腰……你气死我算了你!”婶婶把邻居们哄出去了转眼就变了脸,把着沙发扶手抹眼泪。

路鸣非垂着手在她面前站着,连带着校工部的人也一并垂头站着。

路明非­精­神有点恍惚,其实婶婶这样骂他不算骂得狠的,也不算骂得难听的,其中的原因大概不乏那群校工部的人仍旧没弄清状况于是依旧提着骑兵刀和冲击钻等等凶器。

他恍惚是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距离婶婶的世界是那么地遥远,原来他会看不起路鸣泽,原来路鸣泽没有美国教授撑腰,没有他有派头有场面,原来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可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渣到爆啊,成绩不如路鸣泽,人缘不如路鸣泽,一起都排在路鸣泽后面,他平生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煳里煳涂进了卡塞尔学院,可他甚至没有抖抖威风的机会,因为入学了也还是一条狗,爹妈都没来看自己一眼。

就这么一份狗屎运居然会成了婶婶的心病?其实只有一直低着头默默地像条狗才是他路明非的人生?

真的已经很怂了啊,可还不够怂么?他这种人,就该很怂很怂一直怂到底么?

今天是路鸣泽出国前的庆功饭么?也是他的生日不是,平生第一次有了手机,有人给他发生日快乐的短信,还有人要献给他一首不合时宜的生日歌。路明非忽然笑了起来,笑出了声,天知道他为什么要笑,他在婶婶面前忽然控制不住了。

叔叔婶婶同时抬起眼来,愤怒又凶狠地看了他一眼,用力拉起路鸣泽的手,进了叔叔婶婶的卧室,门被响亮地摔上,再也打不开。

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外面的阳光已经黯淡下去,路明非才抬起头,对校工部的人说,“我们走吧。”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默默地收拾好行李,最后他翻倒那个多功能变压器,犹豫了一下,悄悄把他放在那台老IBM笔记本上,以前他和路鸣泽共用的破笔记本,在那里他荒废了很多时间。

隔壁传来婶婶尖利的怒骂,叔叔低沉的安抚的声音,路鸣泽陪着叔叔一起安抚的低声,路明非在这些声音里走过客厅,看见地板上搁着婶婶买的菜,路鸣泽出国的各式装备,以及一块蛋糕。他忽然想起自己这一辈子还没吃过一个生日蛋糕,虽然生在这么热的天,真对蛋糕提不起胃口,可是真想有一块生日蛋糕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

路明非想他无论做什么其实都不会讨叔叔婶婶和堂弟的喜欢的,就像对一个女孩,因为她不爱你,所以你做什么都是错。

因为不爱,所以都错。

他拉着箱子,跟着校工部的人走进黑暗里,走了老远回头,看着那扇原来属于自己的窗口,孤零零地亮着灯。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怕婶婶,因为叔叔婶婶和这个屋子就像他的家。他跟卡塞尔学院里其他人最不像的地方,就是他不想孤独,“血之哀”这种拉风的东西跟他无缘。他想跟普通人一样有个家可以回去,即便只是暑假能回去都好。

小区门口停着一辆7系的黑­色­宝马,穿着制服带着白手套的司机恭恭敬敬地为他拉开车门,“恺撒-加索图先生通过Mint俱乐部安排的,接您去晚上用餐的餐馆。”

“其实你们还没看过我最拽的时候呢…,”路明非轻声说,“不过大概你们也不想看到。”

他是在跟不再听他说话的叔叔婶婶说话。

2任务的尽头

“对方是猎人,而且是猎人团体,我们关于他们的资料很多,但是仍旧没有办法确定他们有没有藏着什么王牌在手里。这些猎人永远会把尽可能多的牌扣着不亮出来,关键时刻,这些牌会救命。”施耐德教授说,“这次的任务又在中国境内,我们不想惹麻烦,所以投入了多达九人的团队,领队是楚子航,但它并不负责指挥,命令直接从总部发出。这样你们满意了吧?”

护板墙撤掉之后,巨幕电影版的显示屏,占据了中央控制室的整整一面墙,上面是润德大厦3D构造图。

“核心目标就是攻入润德大厦A座顶层,夺回被夺走的资料。”曼施坦因教授点了点头,润德大厦是一座双子楼,A座顶层整个被标红了,“千禧劳务输出公司”买下了整个顶层作为总部。

“只是一栋商用大楼,有必要动用9个人的团队么?”古德里安教授有点紧张。“我会觉得你们是在攻略五角大楼!”

“如果攻略五角大楼我还会再增加9个人。”施奈德说。

“难道这个润德大厦的保安力量有五角大楼一半?”古德里安挠头“不,是千禧劳务输出公司的保安力量。”施耐德的手在空气中翻转,一束光从屋顶­射­下来笼罩在他手上,他的手指运动被那束光读取之后转换成对巨幕的­操­作,第11,13,17,19,25,层也随之标红。

“名义上这家公司主要输出保安服务,换而言之,他们是个输出商业保镖的公司。我标红的这些楼层,也都是由这家公司负责保安的。他们给同一栋楼里的其他公司提供了优惠的价格,其他公司都很乐意当他们的客户。”施耐德说,“但这绝不仅仅是一种好意。”

他凭空挥手,抹去了巨幕上的3D构造图,一张大楼的剖面图被他从数据库里调了出来,这一次标红的是所有的通道,无论是楼梯,电梯,消防通道还是通风管道“仔细看这五个楼层恰好控制了通往顶层的所有道路,你试图通往顶层,就必须在这五个楼层中转,而中转的地方都布置了人手,这家公司已经把整个润德大厦变成了一个防守森严的基地,为了防止有人在楼板上强行开孔进入顶层,他们甚至用强化钢板吧地板和天花板做了加固。”施耐德的手指­阴­影在那些红­色­的路线上划过,“我把行动时间设置在5分钟,五分钟之内,就算楼顶的人得到被侵入的消息,也来不及转移或者销毁资料。”

“通过足足五层防御,五分钟?”曼施坦因质疑,“顶层是26层,电梯直接上去也要3分钟。”

“我没说我们要通过这五个楼层。”施耐德冷冷的说,“我们会直达26层!”

“有直达电梯?那还叫什么防御森严?”古德里安Сhā嘴。

“确实有一部直达电梯,不过那部电梯只通往顶层,使用钥匙开启的,钥匙在千禧劳务输出公司的总经理荣超手里。电梯锁是纯机械的,诺玛都没法开启它。”施耐德说“可是还有另外一部电梯,每栋大楼……都是要擦玻璃的。”

时间18:15,楚子航听见耳机中传来电流的声音这预示着隔着大洋的校园总部将和他再次通话。

“子航,行动计划已经确定,支持你的人将在15分钟赶到,你们会有15分钟的时间来做准备工作,入侵时间定在18:,19:00门卫换班,是最好的撤离时机。”是施耐德教授低沉嘶哑的声音。

楚子航微微皱了皱眉,“我不需要支持,我已经研究了这栋楼的结构,我一个人足够完成任务。”

“这些资料非常重要,行动又在中国,我们希望行动尽可能­干­净利索,不要产生任何伤亡,只是取回资料那么简单,所以决定派人支持你。”施耐德不动声­色­,他不想对楚子航说明三位值班教授对于这次行动细节的讨论,暑假过后楚子航也只是进入三年级,作为学员,他没有必要对学员幕后的事了解太多。

“人多才会导致麻烦,你们派了多少人的团队?”楚子航压低了声音。

“8人,加你一共9个,你是队长。”

“人数太多了,9个人,简直是个突击队。”

“这个我们已经叮嘱了派去的人员,务必便装,你们每个人使用的通讯工具只有移动电话,没有头盔、配枪、刀具和战术手电筒,更没有狙击支援。你们靠的只是反应能力和应变能力,这样在外人看来就不像是一场有组织的入侵。”

“像是银行劫匪。”楚子航抬头看了一眼大厦顶层,玻璃幕墙映出巨大的、昏黄的夕阳。

“服从命令,这是我们没有把你作为一个学生来看待,我们认为你是执行部的专员!”施耐德加重了语气。

“我发从,我只是希望你派来的人不要入出麻烦。”楚子航低声说。

“行动细节和每个人的安排已经发到你的随身终端上了,你会明白这是一次接近完美的战术布置,诺玛进行过模拟,每个步骤都会非常顺利,你将在三分钟内到达顶楼,取回那份资料。就这么简单。”

荣超在笔记本上玩《植物大战僵尸》,他已经在生存模式里扛过了500波僵尸的进攻,破了自己的记录。

时间快要接近19:00,取货的快递员就要来了,这将是他最后一单生意,之后他想注销掉自己在猎人网的账号,再也不Сhā手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出国做点正经买卖。

而之后要去的,无论是什么国度,都比猎人网黑­色­背景后那个隐约浮现却永远无法看清的国度要好。

屏幕上的大群的红眼僵尸又攻过来了,荣超的八门玉米加农炮已经蓄满了大玉米炮弹,他搓了搓手,心里突突的跳。

他心跳加速不是因为屏幕上那些红眼僵尸,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快递员。

不知道怎么今天他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是惶恐,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惶恐,越到19:00却清晰,他坐下来玩游戏,就是因为坐立不安,必须握这鼠标做点什么才能够集中注意力。

猎人们私下里有些交流,因为有时会拼团接任务,所以惯例会留个MSN得联系方式,伪装了IP之后,这种联系方式最安全。

八年前,荣超新出道不久,有个猎人前辈根荣超闲聊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含义很微妙的话,说在猎人网上接下一个任务,做完了,并不代表那个任务就此结束。

荣超说我明白了,做完了任务还没有拿到钱,就不算结束,之后钱货两清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结束。

前辈打出个诡秘的表情符号说,不,任务永远都不会结束,从你接下任务的一瞬间开始,任务一直延续。

荣超想问为什么,前辈说哦,有人敲门,大概是送披萨的来了,你等等我,我还没吃晚饭呢。

前辈大概是吃披萨吃得很开心,MSN的头像暗下去再也没亮起来,几天后,荣超看到猎人网上的这个前辈的ID悄无声息的被注销了。

六年前又有一个前辈跟荣超说起这个话题。说这个说法在老一辈猎人里并不罕见,任务,永远不会结束。

荣超还要问的时候,这个前辈说,这样吧,我明天就要去印尼出一个任务,等我完成这个任务回来,我就告诉你。

这是猎人的习惯,图个吉利,要许诺同行一件事。这件事待至任务完成之后来做。猎人们相信既然还有未完成的事,猎人就不会死,会平安归来。荣超也是很相信那个前辈的能力,在当时猎人网的排行榜上,前辈名列第二位,最喜欢接“战场任务”,都是要在枪林弹雨里往来的,据说古巴导弹危机的时候还叼着哈瓦那雪茄开着老款的伏尔加轿车在古巴出任务,捎带手还去了古巴籍美女。

几周之后前辈给荣超发了封电邮,说任务已经结束,一切顺利,我在机场候机,这里电脑真他妈的破,到家上MSN我跟你说。

这番对话发生在2004年12月26日,印尼苏门答腊大地震引发海啸,把飞机带着前辈一起吞掉了,ID注销。

荣超开始对这件事严肃对待了,他忽然发现这个讨吉利的行规根本是个悖论,因为按照前辈说的,任务不会结束,那么……他也就永远没有机会完成自己的许诺。果然他就没完成,如果这个传说被看做一个诅咒,他灵验了。

直到今年年初,有个美籍华裔的前辈接了一个大任务,目的地中国,需要个地头熟的,于是找了荣超搭伙。任务很顺利,结束后两个人在香格里拉酒店推杯换盏,前辈突然感慨说,算上这个任务,我身上有十四个任务了。荣超那时候已经开始筹划他的劳务输出公司,心里吃惊说难道您也是一接接很多个任务?通常按惯例,猎人同时不接两个任务,做完一个才接下一个。前辈说,我出道以来一共做了十四个任务,而且这些任务都没有结束。前辈说这只是个说法,是前辈的前辈跟我说的,猎人结下的任务,永远不会结束,它跟你一辈子。

荣超激动死了,紧紧地抓着前辈的手说……您不吃披萨吧?也没有心脏病什么的突发病吧?又环顾上下左右说,我们这地方也不是地震频发带。这样吧,你歇口气,稳住了,好好跟我讲讲这“任务永远不会结束”是怎么回事儿。

前辈乐了,说这事我的前辈跟我说的,那位前辈是个英俊的以­色­列中年大叔,他跟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们也在吃饭,在以­色­列的特拉维夫,也是这样的其乐融融,那天的日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是1973年的10月6日。

荣超脑袋一懵,觉得这日子听起来耳熟。

“你想起来了对吧?”前辈说,"那天是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阿拉伯人猛攻戈兰高地,满城都是警报声,我们说到这里的时候,大叔把嘴里的炸鹰嘴豆泥球好不容易咽了下去……那东西蛮好吃的,以­色­列特产……站起来说战争爆发了!我要保卫我的祖国!这件事等我回来跟你说!他就冲向临时征兵处,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就这样荣超一直都没能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传说,好比他知道这个藤上长着一个瓜,但是无论顺着哪根分岔摸下去,都只摸到一个断口。

你知道目的地存在,却永远不能抵达。

他就要金盆洗手了,在这之前,他忽然怀疑自己能不能金盆洗手。

他有点走神,这让他漏掉了发­射­玉米炮最好的时机,一群红眼僵尸在荆棘地前纷纷投掷出小僵尸,那些小僵尸落在荣超用作后防线的冰冻西瓜旁,吭哧吭哧地弄掉了冰冻西瓜和用作防御的南瓜头,就在荣超试图不就的时候,更多的红眼僵尸扑上,玉米炮­射­偏,防线被撕裂,荣超这一轮的最好成绩停止在“500波”这个数字上。

荣超估计盛夏的时间不够他再玩一盘了,他拎起电话,“前台嘛?有没有取快递的来?”

“没有呀荣总,快下雨了,今天怕是不会有送快递的来了。”前台那个裙子总是穿得很短很短的女孩千娇百媚地说。

“傍晚还出太阳的,怎么说下雨就下雨。”荣超挂上电话往窗外望去,果然下午徘徊在西边的云层已经渐渐压过城市,颜­色­渐渐发乌,这是一场暴风雨的预兆。

下雨并不会导致雇主不来取货,毕竟是价值几百万美元的东西,但是突然变化的天气让荣超心里不太舒服,只剩下30分钟了,荣超看了一样墙壁上的古董挂钟,随手登录了猎人网,想最后再看看这个网站,毕竟是这个网站把他从一文不名变成腰缠万贯。

他输入了“蓝龙”的ID和密码,网站页面停滞了一刻,自上往下刷新,漆黑的底­色­,墨绿­色­的线条,深红­色­的字体,就像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门在他面前洞开。听过猎人网传说而没有登陆过的人不会想到这个网站其实只是个简简单单的论坛,和任何论坛的区别都不大,很多很多的子论坛,里面都安静得要死,只有一个活跃的闲话区,五颜六­色­的字体和天南海北的图片,像是打翻了颜料盘子,猎人们在这里胡说八道,版规是不得讨论任务,一切和任务有关的帖子都会被悄无声息地删除。

而那些安静如死的子论坛里,只有黑­色­的背景和一个暗红­色­的、格式统一的帖子,譬如“123010-伯利兹-A”,这就是一个必须在2010年12月30日于伯利兹完成的A级任务,如果猎人有兴趣,只需要在下面用简单的英文回复说,“check”,资料就会随之发送到你的站内邮箱里,而如果有人看完了资料回复“take”,那说明雇主和猎人之间已经达成了临时的雇佣关系,这个任务就暂时被挂起,无法再回复。许久之后,会看到回复过“take”的猎人又恢复说“oveя”,这个帖子就会被悄无声息地转入“旧帖典藏区”,或者这个帖子会重新开张,这种情况往往都伴随着某个ID被注销。

荣超百无聊赖地浏览着自己收藏的帖子,都是他曾经接手过的任务,从西藏到云南的密林,多少次九死一生,有些叫人怀念。一度在猎人网上炙手可热的中国猎人“蓝龙”,今晚就要消失了,要是在闲话区发一个帖子,大概很多人会发信来告别吧?

“您有一封未读邮件”。荣超忽然发觉网站右上角有提示闪动。

荣超随手点开右键,内容只有简单的一个英文单词,“Byebye”难道真的是一封道别的邮件?谁跟自己道别呢?自己想退出这一行的事情谁也没说啊……荣超忽然打了个寒战,“byebye”不仅仅有告别的意思,还可以有其他含义。他慢慢地把目光移动到发件人的位置,一片空白。

没有发件人。

荣超的手仿佛触电一样从键盘上弹起,也是同一瞬间,巨大的雷声震动了玻璃窗,玻璃上一片惨白,一到垂直噼下的电光照亮了黑夜,几万伏的高静电压让整个润德大厦所有亮灯的窗户都闪了闪。室内的灯暗了又亮,屏幕上一片漆黑,再次亮起来的时候,浏览器停留在猎人网的第一层上,那个用于伪装的动漫网站上,右上角显示着“请登录”的字样。

他被弹出了。

荣超急忙趴在键盘上输入那个熟悉到可以盲打输入的密码……

“用户‘蓝龙’已被注销。”

荣超瘫坐在沙发里,对于一个猎人而言,失去了ID,就像失去了身份,无从补办。每一个被注销ID的猎人都已经小时在这个世界上了。

荣超的手颤抖着抚摸自己全身上下,他仍旧能摸到自己的心跳和体温,这说明他仍旧活着。

一个还活着的猎人,和一个已经被注销的ID,已经最后一件没送出去的货物。

轿车平稳地奔驰在林间公路上,窗外闪过生机勃勃的绿­色­和间杂的草花。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放下电话,用极尽恭敬的声音对麦克风说,“ID已经注销了,所有资料也都抹掉了,从此他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了。”

后座和前座被黑­色­的隔音板阻挡,前座的人根本看不到后座的任何事。

“死了才真的不存在,”扩音器里回荡着低沉的声音,“那个卡塞尔学院的孩子,一定会杀死他么?”

“请您务必放心,龙之血燃烧的时候,拥有黄金瞳的孩子拥有的杀戮之心,比饥饿的狮子更甚。”

“希望他表现得出­色­,最出­色­的孩子,才能成为我们的选民。”

3熟悉的迈巴赫

楚子航撑着一把伞站在雨中,怀里抱着一个长形的盒子,盒子外贴着纸条“鲜花快递”。暴雨倾盆而下,街道上的人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遮着头四散奔跑,街道空阔起来了,他默默地看着大滴大滴的雨砸在地面上碎裂成透明的花。

一辆车身上漆着“联邦快递”字样的厢式货车切开雨幕飞速驶来,带着刺耳的刹车声,溅起一人高的水花停在楚子航面前。

车门拉开,学院本部为他配置的便装­精­锐跳下车,动作仿佛一个模子铸出来的,训练有素。

“虽然我已经猜到你们每次出现都有惊喜,不过这次的便装还真让我耳目一新啊。”楚子航扫了他们一样,淡淡地说。

卡塞尔学院校工部那些魁梧的男人并排站在楚子航面前,有的穿着“阿迪王”的套头衫,有的人穿着韩版的宽腿裤,有人穿着超大号的“双星”牌板鞋,为首的领队穿着一套北京国安的绿­色­队服,一副死忠球迷的摸样。

“不合适么?”领队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我看中国人都是这么穿的。”

“但是我们的胸肌不会像是要顶破上衣炸出来。”楚子航拍了拍领队的领口。

一群服­色­各异,看起来热爱运动和hiphop的男人,本来确实很容易混入人群,如果不是他们每个人都留着贴近头皮的短发,身高一米九作用,一身堪称“雄奇”的肌­肉­在那些廉价的罩衫下滚动的话……

“总不能吧肌­肉­揣在兜里藏起来……”领队挠头。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原本就是准备强攻,隐藏身份不是很必须。只是这样你们明天会上本地地市报的头条,标题大概是《阿迪王美国猛男团公然抢劫办公楼》什么的。”楚子航说,“记住,之所以安排那么多人受,是因为我们不想造成任何伤亡,对于任何对手,我们只需要制服,而非伤害对方。明白么?”

“明白!”

“15分钟准备,开始行动的命令会由施耐德教授直接发到你们的耳机里。”楚子航挥手,抱着鲜花快递的盒子走向了润德大厦,对着门卫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您好,快递公司的。”

楚子航最后看了一眼腕表,还剩十秒的时间,他刚从洗手间里出来,沿着二楼大厅的电动扶梯去一楼。

行动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出发的位置,他的位置在电动扶梯从一楼到二楼的中间点上。电动扶梯的移动速度是每秒钟2米,每下降一层需要20秒钟,楚子航踏上电动扶梯的第一步,还剩下10秒。

18:55,他将准确地到达第一层和第二层的中间位置,误差不超过两米。

这是施耐德的风格,作为执行部的负责人,施耐德设计的任务总是每一步环环相扣,一个团队的人组成一台巨大的机器,每个人都是一个齿轮,每个人的行动都在唿应队友。

“开始!”耳机里传来施耐德的声音。

楚子航按动了腕表,那块机械计时表的指针开始转动,五分钟倒计时开始。

一个穿着“阿迪王”球服的魁梧男人从雨幕里走出来,径直走向了大门,也许是他这副打扮配上那身夸张的肌­肉­显得反差太大,也许是警卫的本能,来自千禧劳务公司的职业警卫们退后一步按住了腰间的警棍。

差不多是同时,一辆厢式货车冒着雨慢悠悠地向着大厦的正门而来,它没有打开雨刷器,沿着前挡风玻璃流下的雨水浪人看不清里面司机的面容。

“阿迪王”张开双臂,以坚硬的臂骨硬生生挡住了两名警卫的棍击,两手抓住两个人的领口,把他们向空中举起。两名警卫的头部撞在前门的顶梁上,几乎昏厥过去,他们的喊声把整个大厅的警卫都惊动了,警铃声大作,警卫们从不同的通道出口涌出,狂奔着沿电动扶梯向下,经过楚子航的身边,扑向那个来意不明的入侵者。

楚子航彬彬有礼地侧身避让他们,最后一名警卫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楚子航的手中多了一串银­色­的钥匙,原本挂在警卫的后腰上。这些警卫来自二楼通道口,他们原本呆在调度室来监视整个大厦的设备运转。

穿着“双星”板鞋和套头衫的魁梧男人从一层沿着下行的电动扶梯逆行而上,他的步伐极大,每一步都会跨过几级台阶,扶梯下行的速度对他完全没有影响似的。他和楚子航擦肩而过,楚子航面无表情地把那串钥匙放进他的掌心里。

“阿迪王”已经和十几名警卫纠缠上了,他正沿着一楼商场的开阔通道狂奔。那些并不算低矮的柜台对这家伙似乎完全不构成阻碍,他一个速度爆发,仿佛跨栏运动员一样的飞跃而过,因为暴雨而滞留在底层商场里购物的顾客们惊恐地双手抱头。警卫们没法像他这样取近道,只好在人群中迂回前进,阿迪王每次发现自己把警卫们甩地太远,就会停下来露出白痴似的笑容回头观望。

“装得还真像。”楚子航扭头看了阿迪王一眼,双手抄在口袋里步入一层Levi's的店面,漫无目的地在衣架上抓取了几件,“试衣间在哪里?”

绝大部分店员都跑到门口围观那个逗着警卫到处跑的壮汉去了,那家伙好像有点傻,目的并不在抢劫什么的,而是和警卫们玩某种捉迷藏的游戏,顾客和店员们都看得很开心,店面里只剩下一个女孩照看。

“后……后面。”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楚子航,有看着楚子航手里的衣服,像是看一个外星人。

“我去试试衣服。”楚子航警觉地闪避了她的目光,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犯了错误,他目前还只是冒充一个普通的顾客。

他进入了试衣间,把衣服扔在一旁的时候才发现问题,仓促中他所抓的都是女装,包括一条牛仔短裙时间还剩下4分30秒,他已肘部猛击在试衣间的后墙上,看起来坚固的后墙碎裂开来,从断口看得出只是刨花板做的隔断,而外面的喧嚣声完全遮盖了楚子航在更衣间里的动静,即使是留下来看守店面的女孩,大概也只是以为这个要试穿短裙的男孩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东西。

楚子航没入了刨花板后幽暗的空间里,他打亮战术电筒,看见了对面的银­色­金属板。

通往11层的电梯,设计图纸显示,在下面的五层底商中,这台电梯不开门,会直达地下车库。但是所谓的不开门,只是把通道口封住,没有设置一到五层的楼层按键而已。原本的设计中,这台电梯可以停在任何楼层。现在它就停在楚子航面前,第一层。

符合计划,拿到钥匙进入调度室的人切断了这台电梯的电源,在它恰好经过一层的时候。

楚子航从腰后抽出楔形扳手,那块薄钢板一样的工具出自卡塞尔学院的装备部,无声无息地切入电梯门的缝隙里。电梯门被强行扳开,楚子航悄无声息地进入电梯,脱下外衣搭在上方是摄像头上,摘下紧急唿叫电话,“接通电源。”

瞬间,漆黑的电梯内部,灯光跳闪亮起,电梯重新恢复了供电,带着本不该存在于电梯中的客人直升11楼。

此刻的混乱中,已经没有人注意到这栋大厦里不同的地方都有魁梧的人影出入,有的人在不同的入口一一锁死了旋转门,有的则关闭了车库入口处的大门,有的人锁死了消防通道,阻挡了上面几层涌下来的保安……一切都有条不紊,施耐德­操­纵这个团队,如同越过大洋­操­纵自己的手。

楚子航看了一眼腕表,还有3分30秒钟,他即将到达11层,还想继续上升他必须更换电梯。11层完全被千禧劳务输出公司的保安们控制着,他们来不及下去解决商场的混乱,但是他们会坚守11层。楚子航在电梯里蹲地,压了压腿,像是一个百米跑的健将在赛道尽头做的准备工作。他深深地蹲了下去,抬起头盯着能照出人影的电梯门。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11层,电梯门缓缓打开。

警铃声同样席卷了11层,目光警惕的四名保安紧紧封堵在电梯门前,手持电击警棍,他们的目光是平视的,第一瞬间看到的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电梯。他们楞了一下,他们没有人在外面按键,而电梯停在11层,必然是有人在里面按键……随即他们注意到这个人豹子一样贴地蹲伏。

电击警棍还没有来得及击下,楚子航斜向上冲出,以双肩撞击靠他最近的两名警卫,瞬间停顿后,双手按住另外两名警卫的胸口,顿了顿,发力。但愿这些警卫知道他的课表,他选修的格斗术是太极,绵柔的力量把两个体重150斤以上的人“发”了出去,紧贴墙壁,瞬间脱力。

两侧通道涌出的是整整一队警卫,楚子航在同时听到了刺破空气的、低沉的声音,如同太古僧侣的唱颂。

言灵,没有出乎学院本部的预料,这个伪装成劳务公司的猎人组织里,隐藏着有血统的人。对于混血种而言,同族才是最可怕的敌人,相同的血统,相近的能力,最后比拼的是血统纯度。

言灵的效果力量开始出现了,所有警卫的皮肤上开始透出渗血般的红­色­,心脏剧烈的跳动把大量的鲜血输送到这些警卫的全身,他们的身体机能在一瞬间得到了数倍的强化。他们没有时间体会这种忽然涌来力量的惊喜,只是全力以赴扑向楚子航。

言灵?王之侍,序列号28,在领域内强化活体的体能。

楚子航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腕表,倒计时三分二十秒,两侧警卫扑上,楚子航再次下蹲,重新恢复成蹲式起跑的动作。

他一直在准备向前奔跑,此刻仍旧没有放弃,而他的前方只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暴风雨肆虐的夜­色­。两侧保安扑上,在“王之侍”的领域内,他们的体能能和运动员相比,而谨慎畏惧的情绪,都被血管中剂量瞬间加倍的肾上腺素击溃。太古时代龙族用这个言灵鼓舞效忠他们的人类乃至野兽,把他们强化为军队。

两侧的警卫们扑起于空中,一根根带着高压静电的警棍在空气中纵横,静电击穿了空气,一根根细丝状的紫­色­的静电粘连在警棍之间。

一瞬间,可能只有0。5秒,0。5秒之后,楚子航将被这张巨大的电网覆盖。

楚子航捻了捻手指,手指上格外的湿润,他太集中注意力而忽略了某件奇怪的事情,空气里的水汽密度已经过饱和了,走廊上的空气泛着淡淡的白­色­,如同浓雾。即使是暴雨的天气,空气中的水汽浓度也不应该那么大,太大的水汽密度让空气变成了导体。

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他起跑,扑向前方,撞向前方坚固的钢化玻璃。

一个巨大的黑影在窗前自上而下掠过,什么东西打在钢化玻璃的中心,仔细看会发现那是一枚极细的金属锥,锋利的尖端钻透了钢化玻璃,随后头部弹出的扣爪从里面抓住了整块玻璃,裂纹向着四面八方迅速延伸,在玻璃完全崩溃之前,那枚尾部带着绳索的金属锥回收,带动了所有钢化玻璃的碎片由内向外飞溅,楚子航跟着那些碎片扑入暴风雨中,在空气中停止了短短的瞬间,急速下坠。

“跳楼了?”所有警卫都愣住了。

外面传来钢缆抽紧的锐响,夹杂着了齿轮旋转的嘎嘎声,巨大的黑影自下上升,浑身被大雨淋透的楚子航站在那东西上,抱着“鲜花快递”的盒子,透过墨镜看着警卫们。

润德大厦B座的天台,卡塞尔学院校工部的­精­锐开始回收­射­绳枪的绳索。

他按照任务流程表上的时间,使用超高压气枪,准确地发­射­了两次,第一次他击碎了一根保险栓,释放了A座定侧被锁住的幕墙清洗悬桥,调度室的同伴立刻全速下降悬桥,第二次才是破坏了11楼电梯对面的钢化玻璃。悬桥吊索长度45米,足以从楼顶垂到11层的高度,高层的清晰都是通过这架机具完成,为了防止有人滥用这个装置侵入上层,悬桥无法降到11楼以下。

执行部收集这个猎人团伙的资料已经很久了,一切的细节都没有被放过。

还剩三分十秒,而悬桥只需要一分三十秒就能升到顶层,楚子航只需要在一分四十秒之内夺回资料,地下停车场里楚子航的Panamera已经发动,校工部的人正坐在驾驶座上,封锁了停车场入口之后,车流被堵塞在西边的道路上,那里亮着一片红灯,焦躁的车喇叭蜂鸣。而东侧的道路已经被清空,楚子航只要回到地面,立刻可以乘车离开,以Panamera的速度,没有人能追上他们。

时间在控制范围内,计划到这里一切进行得完美无缺,环环相扣。

悬桥快速地上升,楚子航捻了捻手指,回想刚才一刻空气里饱和的水汽,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冰冷的雨水狂泻而下,云层里电蛇游窜。

他嗅到一种熟悉的味道,冰冷的味道,混合着大量的水汽,一直两到心里。

他只闻过这个味道一次……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高架路上!

脚下传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楚子航低头看想脚下,被校工部隔离的、空无一人的东侧街道上,一辆迈巴赫亮着车灯,慢慢地驶向润德大厦A座。

那辆……熟悉的迈巴赫!

什么东西在楚子航的心底猛地炸开,迈巴赫的发动机轰然吼叫,直撞向润德大厦侧面的承重柱,两吨以上的沉重车身配合100迈以上的告诉,撞击的瞬间迈巴赫的车头被柱子撕成了两半,整栋大厦都被震动了,悬桥一震,吊索从齿轮上脱离之后卡在轴承间被绞断。楚子航失去了平衡,整个悬桥向下坠落!

4上锁的十字棺

意大利,波涛菲诺,splendid酒店。

恺撒在自己的套间里,端这一杯香槟,用手指在木质百叶窗上拓出一条缝隙,往外眺望。他的套间面对热内那亚湾,在这间酒店里是视野最好的,此刻翻飞的落叶中,一辆黑­色­的罗尔斯?罗伊斯轿车盘山而上,进入酒店的黑铁大门,在不远处的小楼前停下。

那是splendid酒店最大的套房,一个独栋建筑,外壁是浮雕的白­色­大理石,原来是修道院里苦修和自省的地方,临着山崖,窗户狭小,像是个小型的堡垒。小楼前的停车场上差不多满了,一辆兰薄基尼跑车,一辆老式的捷豹房车,一辆大众到极点的丰田,甚至还有一辆山地自行车靠在墙边。

司机拉开车门,用手遮挡在车门边框上缘。一只金­色­的高跟鞋稳稳地踩在地上,修长­干­练的小腿有着令人惊心动魄的美感。

“第五位校董,看来是位令人惊艳的女士。”管家在恺撒的背后低声说。

女人钻出轿车,确实令人惊艳。她只有20多岁的年纪,却有30多岁的眼神,化着欧洲贵­妇­的妆,蒙着黑­色­的面纱,穿这昂贵的套裙,外面罩着裘皮坎肩,冷淡的环顾四周之后,昂首挺胸地进入小楼。

“年纪轻轻就不得不继承家业,”恺撒喝了一口香槟,“我猜她的父亲死了。”

“少爷,你这样说会得罪那些校董们的,”管家微笑,“他们可都是为卡塞尔学院出钱的人,不过你的洞察力很敏锐,伊丽莎白?洛郎,她的家族是欧洲最大的辛迪加之一,从事矿业和金融业,她的父亲死于空难,所以不得不中断在皇家美术学院的学习继承家业。”

“嗨,丽纱我的孩子。欢迎,到的很准时。”一个年迈的男人从小楼里大步出来,向着贵­妇­,或者说贵­妇­似的女孩张开双臂,“你长大得太快了,变得也太漂亮了。我还记得你在伊顿公学上学时,穿着校服的样子。”

“谢谢你,昂热。”女士彬彬有礼地和男人行贴面礼,“那是你足有八年没有见我了,你还是老样子,时间在你身上看起来是停止的。”

“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时间是会慢那么一点点的。”男人微笑,非常绅士地伸出一只胳膊。

女士挽着他的胳膊上楼,像是老迈却依旧英俊的父亲挽着初入社交圈的女儿。

卡塞尔学院校长,昂热。

“他们得多久?”恺撒问。

“每年校董会的时长都不同,有时候只要区区十几分钟,有时候却长达几天,校董们投资卡塞尔学院都不是为了钱,他们都是,”管家顿了顿,“屠龙世家的秘党啊!”

恺撒微微点头,“就是这一代的秘党长老会吧?”

“是的,校董会,或者说秘党长老会,他们是混血种中真正的最高阶级,权力的掌握者,昂热校长只是他们推选出来的执行人。”

“我们只能在这里­干­等么?”恺撒啜饮着杯中的酒液,他的眼睛低垂,像是被­阴­影笼罩,不再是那种纯净的冰蓝­色­,而像是卷云下起伏的海面,暗蓝幽深。

“您花了十五年时间,终于接近了权力的中央,这时候可以多一点耐心,”管家轻声说,“跟漫长的十五年相比,现在的几个小时又算得了什么呢?既然通知您旁听这次校董会,我们在这里等着就好了,据我所知,历届校董会还未曾邀请过学生旁听。”

“我叔叔跟你说的?他今天会来么?”

“他已经来了。”

“我想睡一会儿,他们电话来就叫醒我。”恺撒放下酒杯,转身走向里面的卧室。

“生命如风流转,世界不灭如刚岩;亲人啊,你今离开我们,随风远去,你的灵魂圣洁,将在主的肩上被轻轻抚慰……”

唱诗班在外面反反复复唱着这首歌,歌声空灵得就像离群的鸟。

如山如海的蜡烛光,这是恺撒一生里所见的最多的蜡烛,蜡烛像是丛生的荆棘,烛光围绕着他。

十字棺平躺在烛光中,这是一具加厚的硬木板,上面挂着铜锁。

恺撒趴在十字棺上沉睡,垫着加图索家的旗帜。他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了,醒来的时候,脸上僵硬开裂,像是被水泡过的木头在阳光下晒过之后的样子。他枕在被泪水湿透的旗帜上,感受着那具棺木的温度,看着周围细长的白蜡慢慢地化作烛泪凝结在暗红­色­的地毯上。

真寂静啊,几十米高的穹顶下,拼花玻璃的窗上是圣母怀抱着圣子的图案,天空漆黑,图案被外面的篝火照得通明。

“喂,醒来啊。”恺撒低声说,他的声音在教堂深处回荡,像是留恋不去的幽灵。

“喂,醒来啊,我知道你没死的,还有温度不是么?”恺撒又说,双手比着手语。

没有人回答他,圣坛上只有他一个人。

“只是蜡烛的温度吧?”恺撒轻声说,六岁的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

其实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了,接受说这个女人已经死了,再也不会醒来,再做什么都是愚蠢的,更多的哭喊说更多的话也喊不回她来了,她已经死了。他自言自语着,只是跟自己玩一个游戏,在游戏里这个女人还在他对面,还能听见他说话,还能看懂他的手语。他有时候沉浸在游戏里,有时候会清晰地明白真相,有时候哭一会儿,有时候低笑。

他总得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做什么都好,只要还能让他抱着这具十字棺。

几只孤零零的“镰鼬”在黑暗中飞舞,为他带回远处人耳难辨的微声:“这女人终于死了,家族的老人们都觉得松了口气。你会难过么?”

“自己的女人,总会有点难过吧?但是如果她还不死,恺撒就会落进她的掌心。”

“你能这么想就好。想想看,现在她已经死了,恺撒就是纯粹的加图索家的儿子了,古尔薇格这个姓氏对我们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恺撒对她感情很深,特地为她学了手语。”

“感情是个时间问题,慢慢地总会淡的,而且我们选中的孩子,是要成为领袖的,感情对于领袖而言,永远只是配菜。就像那女人对于你们的这场生育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配菜而已!”

“少爷!校董会的电话来了,请你进去列席会议。”管家轻轻摇着恺撒。

“好的,我已经准备好了。”恺撒默默地起身,给自己系上领结,对着镜子冷淡地笑笑,“重要的事情他们都说完了吧?轮到我我这样的配菜出场了。”

“不,少爷,我猜,您是今天的主菜。”管家低声说。

5“尼伯龙根”项目

会议桌边,只剩下末端的一张椅子。

这是一间­阴­暗的会议室,不大的窗户高高在上,是古代僧侣们苦修的地方。

恺撒环视了桌边的人,微微点头行礼,坐在了最下首。

除了昂热校长还有被称作丽莎的年轻女士,剩下三男一女。两个男人都很老了,老的无法辨别年龄,都是挺括的黑­色­西装,深红­色­的手帕塞在上衣口袋里,一个拄着拐杖,,而另外一个手里却捻着一串僧侣用的串珠。另外一男一女要年轻很多,男人大概只有40岁,居然穿着一身明黄铯的紧身衣,面前搁着他的自行车头盔,不难想象楼下那辆自行车是谁的,不对比那些好车,即便对比那辆丰田,他的交通工具确实有点落后。而另外一个年轻得有点夸张,是个大约16、17岁的女孩,一头淡金­色­的长发整整齐齐地盘在头顶,一张还带点婴儿肥的小脸表情严肃,一双深绿­色­的瞳孔,像是个­精­美的娃娃,戴着一双白手套的管家昂首挺胸的站在她背后。

“介绍一下,各位尊敬的校董。这是我们的‘A’级,目前学生中当之无愧的­精­英,恺撒加图索。”昂热校长向着恺撒伸手。

桌边响起了礼貌的掌声。

“恺撒,你是唯一受邀参加这一次校董会的学生,请坐吧。”昂热校长架上眼镜,看了一眼手中的卡片,“哦,补充一点信息,我们的恺撒加图索,目前的绩点是糟糕的和小布什总统在耶鲁大学的糟糕表现一样,恺撒热衷于社团活动,热衷于校园政治,所以上课经常迟到,对教授的劝导置之不顾,在考试和论文中表现得漫不经心,或者­干­脆说,他每次都是煳弄煳弄了事。还有两次不及格,一次实验课严重地­操­作违规……导致了小型爆炸,以及一次严重违反校规,在冬季游泳池抽­干­之后灌入了大量啤酒,举办了一次奢侈的冬季啤酒游泳赛。”

恺撒歪坐在那张柚木椅子上,一手撑着扶手,托着腮,看着昂热校长,冰蓝­色­的眼睛里什么表情都没有。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对吧?昂热。”女士说。

“对,重要的是,他的才华、勇气、和­精­英龙族的血统。”昂热校长说,“恺撒,现在这张桌子的旁边,都是卡塞尔学院的校董,加上我一共七人,除了其中一位因为特别的原因没有赶来,其他都在这里。”

恺撒微微点头。

“我现在不能对你公布校董们的姓名。”昂热校长说,“所有校董的资料都是保密的。当然,除了其中的某一位,你的叔叔。”

拄着拐杖的老人顿了顿拐杖,表示自己的存在。以恺撒的年纪而言,这位叔叔的外表苍老得令人难以想象。恺撒21岁,他的父亲也不过是个中年人才对。

“我想我被叫到这里来,不是因为加图索家族是校董会的成员吧?”恺撒没有看向自己的叔叔,“最初进入卡塞尔学院的时候,我就强调过这是我的个人选择,和家族无关。所以我不会介入校董会的事务,家族事务跟我没有关系,我很好奇,这样高级别的会议,作为学员,我为什么被叫到这里来?”

拄着拐杖的老人抚摸着自己的手上的家族戒指,低垂着眼帘,对这个侄子的狂妄毫不介意。

“恺撒加图索,你被特许参加这次会议,是因为表现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丽莎声音冷漠。

“我不知道我被期望了什么。”恺撒说。

“成为最优秀的屠龙者,”恺撒的叔叔说,“加图索家族,是历代传承的屠龙家族,你看起来比你的历代先辈都要优秀。这给了我们很大的期待。”

“是的,所有校董会的成员,都是还有传承的屠龙家族后裔,”昂热校长说,“加图索也是其中之一,而我代表的是已经没有继承人的额卡塞尔家族。多年以来,我们一只期待在这个校园中出现­精­英,真正的­精­英,能和初代种纯血龙族对抗的­精­英。过去的一年中,我们从某些学生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你是其中之一。”

还有楚子航?"恺撒问。

“他也是其中之一,”昂热校长点头,“是时候向我们的学生公开小东回答额目标了,恺撒在和龙王诺顿面对的时候,你感觉到了对方压倒­性­的力量了么?”

沉默了片刻,恺撒点点头,“压倒­性­的力量,海潮般涌来的气息,令人窒息。”

“是的,这不是凭借人数众多就能对抗的,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龙族血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龙王们是我们的祖先。我们的血统令我们想要臣服于他们。只有最强大的意志,配合最纯正的龙族血统,但是不能超过50%,才能够直面龙王。所以我们寻找的是­精­锐中的­精­锐,英雄中的英雄,一个能够像第一任狮心会会长梅涅克卡塞尔那样无与伦比的人。”昂热校长深唿吸,“因为最糟糕的时候就要到来了……根据我们对文献的研究,龙族的‘四大君主’,也就是四位龙王都将在未来的几年中苏醒。这种群体苏醒已经被诺顿的苏醒验证了,更大的考验即将到来。”

“‘四大君主’,全部苏醒?”恺撒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作为加图索家的男人,我对你抱有很大的期待。”恺撒的叔叔扭头,正视自己的侄子,“全部苏醒,就得全部被送回地狱!这是我们的使命!”

“听起来是个大工程。”恺撒恢复了平静,耸耸肩。

管家模样的人在少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少女点了点头,扭过头,墨绿**一样的瞳孔打量着恺撒,“恺撒加图索,你为什么要选择屠龙?如果不屠龙,你也可以享受贵族式的生活。”

“人存在的方式,难道不就是不断证明自己么?”恺撒冰蓝­色­的眼睛以冷冷的目光回应,“而我还没有找到比这更能证明自我的方式。”

少女微微点头,“很好,虽然不是最好的答案,但也不差了。”

“那么恺撒,你愿意为我们即将开始的这项伟大工程贡献你的力量么?”昂热校长问。

“没有异议,从来就没有,我加入卡塞尔之前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恺撒说,“我杀了诺顿,我只想知道下一个苏醒的是谁。”

“你会知道,首先,我们希望你回答一个问题。”昂热校长说。

“没问题。”

“你是否愿意成为‘尼伯龙根’的第一候选人?”恺撒的叔叔文问。

“什么是‘尼伯龙根’项目?”恺撒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昂热校长。

“尼伯龙根是北欧神话中的‘死者之国’,瓦格纳的著名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中,这枚指环代表着权势,掌握它的人将掌握世界,”昂热校长低声说,“尼伯龙根项目,意味着我们将选择最有潜力的人,倾尽一切资源培养他,让他的血统优势、知识和经验打到顶峰,他将是,也必须是一个英雄,他是我们灭绝龙族计划重要的棋子。但是接收这个项目,意味着你要牺牲很多东西,譬如个人的时间,譬如安逸的环境,你将历尽危险,也许就此死去。”

“听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如果牺牲这些小小的东西就能换得混血种的顶峰,我估计卡塞尔学院里很多人都能接受,”恺撒挑了挑眉,“选择人选的条件是什么?除了我还有谁被选中了?为什么被选中的不是楚子航?”

“选择条件首先是优秀的血统,其次是出­色­的潜力。学院尽全力也只能优先培养少数人,目前被选中的候选人只有你。”

“为什么不是楚子航?”恺撒冷冷地问,“为什么不是路明非?”

“在楚子航和你之间,我们试过抉择,但是你的叔叔坚持你的领导能力是极其出­色­的,而楚子航不适合和人合作,”昂热校长露出一丝微笑,“为什么会提到路明非?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路明非的‘S’级是个错误,他根本不配和你以及楚子航相提并论。”

“路明非是你看重的人,我们在校园遭遇龙王康斯坦丁的时候,你使用‘言灵?时间零’”,而把狙击枪交给了他,毫无疑问你是期待他完成最后一击的,虽然他打偏了。“恺撒说,”你可能随便给一个人评‘S’级。但是在你逼近龙王的时候,我不相信你会把命交给一个废物。"

“我对他的照顾有我的原因,他的父母和我很熟悉,此外,确实,我相信他的潜力。”昂热校长微笑。

“那么为什么不是路明非?”

“因为你的叔叔坚持你是最优秀的,而且你在长江三峡的作战中也充分说明了你的能力。”昂热校长淡淡地说,“怎么。你介意路明非的潜力么?”

“我不在乎任何人的潜力,他们只会在我的实力下显得渺小!”恺撒微笑,“只不过我觉得你们的理由很扯淡。”

所有校董的脸­色­都变了,作为学院真正的掌权派,一个学员居然敢对他们这么说话。

“这一届的校董会之前,我听到了某些传闻,新的‘S’级出现在卡塞尔学院了。大概四十年没有‘S’级了”恺撒的叔叔嗅着鼻烟,“一度我们准备废弃‘S’这个级别,因为这级别让我们觉得危险。”

“路明非就是‘S’级。”恺撒说,“可他正在暑假期间,否则你应该见见他。”

“我还听说‘A’级中所谓最强的‘超A’级。”

“就是楚子航。”

“但是,加图索家族看重的能力,不仅仅是血统,而是组织,和领导的能力。击败龙王,绝非靠着混血中的血统就能够轻易实现的,我们需要令人服膺的领袖人物。加图索家族的目标,是推举最优秀的人,恺撒·加图索是我们家族最优秀的人,我们也认为他是整个卡塞尔学院的学员中最优秀的,这是我们提议开启‘尼伯龙根计划’的原因,也是我们把恺撒·加图索作为第一人选的原因。”老人环视四周,“无论是楚子航还是路明非,都无法和他相提并论。加图索家族的一件事,集中一切资源,培养天才!”

他转向恺撒,“恺撒,你不会辜负家族的信任,对么?”

这种论调出自一个姓加图索的人的嘴里,简直是赤­祼­­祼­的赞美和包庇,是决意把恺撒平捧上王座的决心,校董们都默默地听着不说话,他们也并不试图反驳,恺撒的能力在这一届的学员中确实是最优秀的,某种程度上说,他也确实是最佳的人选。

恺撒一直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直到老人说完。

“叔叔,你失去过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么?”他忽然抬起头来,问了这句奇怪的话。他用手捋起额发,让老人可以看清自己的脸,看见自己­唇­边没有温度的笑容。

“哦,我忘记了,叔叔这样的人,生命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人。对不起,我收回我的问题。”没有等老人回答,恺撒已经耸了耸肩,“抱歉。”

所有人都沉默了,随着恺撒这句话,室温似乎降到了零度。他们听不懂恺撒的话,但是一个学院有幸获得这样的机会,本应感激涕零,可恺撒的反应远不是这样。

“恺撒,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老人在手背上磕了点鼻烟出来一吸而尽。

“简单地说,我拒绝。”恺撒起身,“失陪了。”

校董们沉默地坐在桌边。

“看来今年的会议,只有这么结束了。尼伯龙根项目被拒绝,这样的结果真是出乎我的预料。恺撒·加图索确实相当优秀,但是毁灭龙族的事业,交给这样年轻的人……让人有点不放心啊,人选的问题还可以再讨论吧。”捻着佛珠的老人慢慢的睁开眼睛,他说一口纯正的法语。

“十年之前的冰海事件,损失的人很多,执行部的力量相当缺乏,学院已经开始接受一些初级任务。选择合适的培养对象,确实迫在眉睫。”昂热校长说。

“昂热,为什么不亲自出动呢?”老人问。

“我老了。”昂热校长淡淡地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我仍然相信我们加图索家的孩子。”恺撒的叔叔站了起来,拄着拐杖离去。

他的步伐缓慢,脚步声异常沉重,那根金属拐杖和僵硬的左脚每一次着地都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显然在裤管里,他的一条腿是金属义肢。

“我始终是相信你的判断的,昂热。”丽莎起身和昂热校长行了个简单的贴面礼,裹上裘皮也跟着离开。

少女和她的管家一言不发地跟着离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些都是杀孽啊。”那个­操­一口纯正法语的老人突然改用中文说,起身捻着佛珠离去。

“我可真受不了你居然成了一个佛教徒。”昂热校长叹了口气。

“是我年轻时候屠龙造的业太多,老来总得积德。”老人说。

在老人的背影消失之后昂热校长才摇摇头,“处在这种中西文化交汇的冲击中真叫人不适应。”

他看着最后一位校董,那个穿着一身运动服的中年人,“有什么意见么?我的朋友。”

“哦,不不……我是想跟你道个别就走,我赶时间。”中年人说。

“说起来我很好奇为什么你骑着自行车来……我不是派出了一辆车去接你么?”昂热校长看着中年人开始戴头盔。

“可是我就在波涛菲诺定居,每天早晨都是骑着自行车上班,这个习惯让我身体很好,所以我不想破例坐车。我的计划是来开一下校董会然后再骑着我的自行车回办公室……这样我只是早起了三个小时,什么都不耽误。”

“喂,我们是在讨论一个和人类未来有关的大事,而你却那么关心你每天早晨的锻炼计划?”昂热校长有些无奈。

“问我­干­什么呢……其实屠龙只是我们家族先辈的事迹,昂热你也知道,到了我这一辈龙族血统少得都可怜了,我还是比较习惯普通的生活了,你这里虽然很­棒­,但是不适合我,我能做的也就是每年象征­性­地参加你们这些重磅人物的会议。”中年人摊摊手,转向恺撒,“年轻人,未来是属于你们的……从未曾属于我。”

他转身出门。

昂热校长叹了口气,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按下接听键,脸­色­忽然变了,“楚子航出问题了?”

第五幕焰与力

1封神之路

此刻在润德大厦底商里迂回奔跑拖住保安的卡塞尔学院校工们的眼里,那辆车身上有“联邦快递”标志的厢式货车忽然亮起了大灯,灯光刺破雨幕的瞬间,它老旧的引擎发出可怕的噪音,令人头皮发麻。就像一个老人在他­干­瘪的肺里吸入大量空气,预备让全身僵硬老化的肌­肉­不计成本地发力。箱式货车猛然加速,冲破铝合金骨架支撑的玻璃幕墙,带着漫天飞舞的玻璃渣,撞在门厅里那根极其坚固的楔形承重柱上。

引擎火花四溅,水箱破裂,白­色­蒸汽四处弥漫,满是雨水的前挡风玻璃也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整个大厦都为之震动,像是经历了一场小规模的地震。更大的震动是在校工们的心里,驾驶室里黑洞洞的,瞬间火花闪灭,空无一人。他们这时候才想起一件被忽略的事情,第一个校工走向润德大厦前门的时候,那辆老厢式货车也悄无声息地发动了,慢悠悠地围绕着润德大厦行驶。

而他们全体九人都在大厦内执行任务,那辆车的钥匙还在某个校工的口袋里。在行动开始后的1分50秒里,在底商里乱成一团的时候,这辆无人驾驶的箱式货车一直围绕着润德大厦A座行驶,就像一只野兽围绕着猎物转圈,寻找着进攻的机会。

一辆没有一丝人气的厢式货车,一直试图狩猎人类。

已经无法顾及“尽量不要显露身份”的原则了,在厢式货车撞碎玻璃幕墙的瞬间,一个高大的人影从二楼飞跃而下,豹子般突前,把两名目瞪口呆的警卫从厢式货车行进的线路上拉开,扔向一旁,而在仅仅一秒钟前,这个徒手擒拿令两名保安­干­本没有反应时间的魁梧男人被一群持电警棍的保安追得满楼乱窜,一丝反抗的意图都没有,像个神经不正常的外国游客。

也无法顾及“不得使用武器”的原则了,发现驾驶室中没有人的瞬间,一名校工抽出了藏在口袋里的照明弹发­射­枪,这是行动中仅有的几件可以勉强称得上武器的装备,在行动失败的情况下用来告知同伴撤退的方向。他跪姿发­射­,一枚耀眼的红­色­信号弹平­射­出去,从厢式货车挡风玻璃破碎的正面­射­入……

巨大的后座力把推举250磅的前海军陆战队队员掀翻在地,而那枚“信号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声钻透了厢式货车的整个车身,飞出润德大厦,进入雨幕中,最后在广场中心的后现代铝合金雕塑溶出了直径20厘米的空洞。“装备部的这群疯子,这还能算是信号弹么?”吃发­射­枪的校工被这近乎微型火箭弹的玩意儿震惊了,这已经是卡塞尔学院装备部的风格了,堪称变TAI的改装,极度强化的威力,以及语焉不详的说明书。

五个校工从四个不同的方向扑向厢式货车,手持二氧化碳灭火器对着驾驶室喷­射­。旁人的眼里,这些服饰风格非常山寨的外国游客忽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动作整齐得就像是同一个人的分身。电火花熄灭,车头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粉末,这辆厢式货车仿佛在西伯利亚的雪地里搁了几年,漆黑的驾驶室里一片死寂。

大概就算是鬼魂也抵挡不住微型火箭弹和灭火器的夹击吧?校工们彼此对了对眼神。

一切都透着诡异,这辆厢式货车的出现,把他们原本严丝合缝的行动计划打乱了,但是他们的目标是确保楚子航能够进入顶层,这辆厢式货车并未能阻止楚子航。难道一切只是隐藏在暗处的对手的一场愚人节恶作剧?

哗哗的雨声中,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什么东西吊在即将断裂的钢缆上。

几秒钟后,玻璃幕墙外一声轰然巨响,数百公斤的铁质升降悬桥砸在柏油路面上,半截陷入地面里。又一次巨震让那面幸存的玻璃幕墙出现了粗大的裂纹,强化玻璃终于承受不住这份可怕的压力,裂纹自下而上地生长,一边生长一边向四面八方发散,就像是一株繁盛的树。当整面玻璃幕墙再也支撑不住的时候,成千上万玻璃碎片混在雨中散落……

“队长!”一名校工想起了什么,脸上失­色­。

厢式货车准确的一击,震波沿着坚实的承重柱上传,震动了整个大厦,令正在急速上升的悬桥失控坠落,按照他们的计划,楚子航应该正好到达悬桥的位置……那辆无人驾驶的厢式货车,已不可思议的方式截击了去往顶层的楚子航。

楚子航紧紧睇抓住钢缆,这根钢缆崩裂的瞬间,他在下落的悬桥上起跳,抓住了钢缆的上半段。

他仰起头,­阴­霾的天空里大雨倾盆,落入他的眼睛里。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看着下雨的天空,想到的是整个天空映在他瞳孔的倒影。整个天空的雨水都是从天心的一点洒落,都会落入他的眼睛。哪种感觉是神一般俯瞰世界,或者,借助神的眼睛去看世界。

新鲜的感觉让人惊喜,脱胎换骨,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如寒冰解冻后的大河,每个细胞如春芽班放肆地、用尽全力地唿吸。无穷无尽的力量,沿着肌­肉­和筋脉无声地传递。

不是第一次体会这种感觉,品尝“禁忌”之酒的快感。

卡塞尔学院(血统戒律)第一条,“一切以物理和­精­神手段提升混血种血统纯度的­操­作均为绝对禁忌,认为对血统的改变将导致不可预知的后果!”

他在一瞬间选择了爆血,即便明知道这是学院最大的禁忌。

以­精­神手段在瞬间提升血统纯度的技术,在工业时代之前,是某些家族的最高秘密,能让族(不会打这个)以混血种的身体获得接近纯血龙族的力量。但是掌握这个秘密的家族均没有留下后(不会打),秘密也失去传承,直到20世纪初,密党的新锐团体“狮心会”重现了这种技术,因此迅速地超越老一辈而确立了新一代领袖的地位。

即便在凯撒·加图索的领导下的“学生会”迅速地强大起来,但是在社员中居于顶峰的仍旧是狮心会,因为这个学院最古老的组织里,仍旧保存这独属社团的秘密日志。包含这混血种历史的诸多密辛。以及20世纪初师团在“血统强化”上的研究。

而楚子航,是狮心会长。

尝试过这种禁忌技术的人会发现它根本就说不上深奥,更无所谓艰苦的学习和磨练。对于血统纯度足够的混血种,它非常简单,只要你愿意,随时能引发那份隐藏在血统深处的力量,体会脱胎换骨般的欣喜。像是你身体里原本就藏着一只狮子,你只要愿意解开束缚狮子的陈索。你就获得它的力量。而束缚这份力量的。恰恰是你自己。

“狮心会”。LionheartSocitey,最初的寓意就是“释放狮子心的社团”。

阻止楚子航释放那颗狮子般的心,除了校规,就是对那巨大力量的敬畏。

巨大到……可能失去控制!

楚子航单手发力,身体如摆脱了地心引力那样上升,从破碎的玻璃窗重新跃入11楼。那些在言灵鼓舞下躁动不安的保安正试图把头探出窗口向下观望,面对忽然出现在面前的楚子航,不但不慌乱,反而流露出惊喜、纷纷嘬紧了手中的警棍,有的人则从腰间借下了铁链。

楚子航环视周围,双眼没有聚焦,他根本没有看那些凶神恶煞的保安。他眼里没有这些蝼蚁一样的东西……神俯视世界的话。会凝视每个路人么?当你掌握了轻易把一个个体毁灭成灰的力量,还会真的在意它的存在么?

“你”。楚子航擒下始终戴着的墨镜扔在地上。伸手指向保安中的一人。那是个不起眼的小个子。帽檐低低地压下,掩盖了自己的面容。

“我”?小个子不由自主地回答。

他根本不想回答,回答了就会暴露身份。但是他隔着浓雾看见了楚子航的眼睛——灼目的黄金瞳。那是居高临下的视线,带着无可言喻的威压,仿佛又一只手捏着他的心脏,如果抗拒不回答,心脏就会被捏碎。

“你。”楚子航再次说,踏上一步。

威压再次提升,排山倒海一样往小个子压了过去。鱼死,或者网破,小个子的吟诵声忽然高亢起来,言灵的领域瞬间膨胀。他的吟诵因为惊惧而带着破音,但是惊惧也让他被黄金瞳束缚住的­精­神狂躁地挣扎起来,小个子的双手双脚都在剧烈地哆嗦,在黄金瞳的笼罩下他原本全身乏力,但是此刻这只白蛛网缠绕的猎物即将脱出控制。

王之侍的领域内,保安们全身皮肤沁出鲜血的血珠,身体机能已经被强化到极致,血压过高致使毛细血管纷纷破裂。他们再次跃起,把电警棍高举过顶,蛛丝一样的静电再次缠绕在电警棍之间。完全没有死角的进攻,同时从四面八方到来。

楚子航站在原地,他的全身上下只动了一个地方——嘴­唇­。没有人听清楚楚子航说了什么,那不是吟诵,甚至根本不是一句话,没有任何节奏。

似乎只有一个音节——“破!”

那一瞬间,楚子航说出的居然像是一个汉字,“破”。

­肉­眼清晰可见的微光在他的眉心处闪现,随即,它几百几千倍地膨胀起来。那是“领域”,龙族言灵的领域,楚子航以一个“破”字发出了“言灵.君焰”!

大量的热在狭小的空间中释放,尽管最初只是最初形态的“君焰”,但是温度在短到零点零几秒内达到了接近80度的高温,高热瞬间驱逐了弥漫的雾气,以楚子航为圆心,直径两米之内的巨大球形空间里,空气恢复到完全透明,空间以外仍旧是浓郁的雾气,领域的边界清晰可见。同时被驱散的还有“言灵.王之侍”的效力,所有保安在进入君焰的领域的瞬间,身体机能的强化均被解除,他们好似从一场梦里醒来,都惊恐地尖叫起来。

言灵序列号的巨大差距,意味着血统的巨大差距,楚子航在释放“君焰”的同时,强行中断了“王之侍”。

保安们无力地倒在楚子航左右,没有一根警棍来得及碰到楚子航的身体,瞬间到来的高温令他们的身体恒温机能来不及反应,体温急剧升高到40度以上,大脑立刻暂停工作。

楚子航冷冷地看着小个子,嘴­唇­慢慢从“破”字的­唇­形上恢复原状。

“怎么可能?”小个子惊恐地后退。被解除言灵的事情他可以理解,太大的血统差距能够产生这种结果,但那个“破”字是怎么回事?有中文的言灵么?有能用一个字发出的言灵么?

他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那个念头能解释一切,但是他不敢相信,太匪夷所思……他学过一点佛教,知道佛教说持诵经文可以积累功德,但是经文都很长,要念诵一遍很不容易,于是真言宗说,佛陀入灭后八百年,龙猛菩萨以七颗白芥子,打开象征金刚界十六菩萨的南天竺十六丈铁塔,从金刚萨陲学到了佛陀留下的大经。真言宗和其他佛教宗派不同在于他们相信世界上存在的所谓“真言”,真实的言语直贯心灵,有通幽的力量,念诵真言的力量无与伦比,譬如诵读《金刚般若无尽藏真言》一遍,功德等若诵读《金刚经》九千万遍,仿佛万佛护法,因为整部金刚经都被压缩在区区百十个字的真言里,那是秘密的语言,威力无尽的语言,为了防止世人贪恋这浩瀚的力量,金刚萨陲才没有轻易将它传播于世,而是要禁锢在铁塔里。至今藏密的信徒们还会把“庵嘛呢叭咪NIU(打不出来)”六子真言刻在转经筒上摇晃,每转过一圈便等若诵经千百万遍,积累无量的功德。

真言,真正的语言,真正的……龙文!

楚子航说的并不是一个“破”字,那是一段完整的需要至少几十秒才能准备完成的龙文,被他压缩到极致了出去,普通人眼里他的嘴­唇­只是开合了一次,事实上他却完成了每一个龙文发音。太快了,快得就像开枪太整齐乃至于几百发子弹离膛只有一声枪响!

可能么?但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他一面向后退一面在后腰里摸索着那支黑市上买来的“黑星”,虽然自负于天赋的能力,但他还是带着“枪”这种危险的东西防身,因为枪再危险毕竟还是人类造出来的,而天赋的能力却不知道从何而来,让他不敢100%地相信。他从未被逼到使用这支枪,这是第一次,天赋能力果然不可靠,失效的时候,死神的镰刀已经卡住了后颈。

楚子航的眼角微微抽动,已经握住了小个子的手腕,他的手背上透出森然的铁青­色­,随着无声地用力,小个子两根腕骨同时折断。楚子航把昏迷的小个子扔开,手已经完全变了形状,骨骼暴突,细密的铁青­色­鳞片覆盖手背,尖锐的利爪罩在指甲上。

几秒钟前这里还满是人,现在所有人都躺在地下,空气中弥漫着被灼烧的气味和淡淡的血味,无处不是雾气,白茫茫的,看不到走廊的尽头。

楚子航扭头看向背后的窗户,窗外只有雨而没有雾,透过雨幕他可以看见润德大厦的B座。

所有的雾都集中在这栋建筑内部。

入耳式对讲机接通了,一楼校工焦急地唿叫,“队长!队长!报告位置!报告位置!”

“那辆迈巴赫在哪里?找到驾驶员。”对讲机里传来楚子航的声音。

负责唿叫的校工愣了一下,一瞬间他分辨不出那是不是楚子航,声音应该很相似,却又有什么不同。那个很少有表情的“A”级别学员、狮心会会长其实不是多么冷漠的一个人,更像是不很善于和人交流,他是个有礼貌的中国男孩,总是会礼节­性­地打招唿,说话声音里也总带着中国人特有的谦逊。

但是此刻谦逊和礼节完全消失了,对讲机里传来的楚子航的声音坚硬得如同钢铁,没有一丁点温度,完全是下命令的语气,像一个成年的暴君,让人不由得战栗了一下。

“这里没有迈巴赫,是我们的厢式货车撞入了大厦,没有驾驶员。”校工说着抬头,“不知道怎么了,这里很大的雾气……”

厢式货车撞入顺德大厦时,所有校工都集中­精­神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没有人注意到浓郁的雾气漂浮在挑高屋顶的上方。此刻雾气越来越浓郁了像是从顶棚石膏板里渗透出来的,慢慢地下压,水汽浓度高得令人惊异,能摸到的所谓东西上都覆盖着一层水膜。所有人面面相觑,甚至忘记了遮掩,这种状况下人的思维遇到了障碍。

“叮”的一声,校工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电梯的声音。直通顶层的贵宾电梯,那台电梯的钥匙掌握在顶层唯一的商户手里,那是一柄机械钥匙,连诺玛也无法调度那台电梯,所以施奈德教授才制定出通过悬桥到达顶层的计划。但是现在,那台电梯亮起了灯,显示有客人进去了,楼层灯显示它……急速地向顶楼升去。

就像有人进去了,但没有看见他。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没有驾驶员的厢式货车,从这辆幽灵般的货车出现开始,这栋大厦……这个世界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别自己吓自己,是顶层的人­操­纵电梯要下来,封住了所有电梯口!”一名校工说。

“说得对!”另一名校工点头,“不存在什么……看不见驾驶员这种事。”

都是有微量龙族血统的混血种,因此有体能上的过人之处,都在海军陆战队受过完整的训练,经受过战场的洗礼,不会轻易被假象迷惑。

“不……在这台厢式货车进来之前,这台电梯的楼层显示位于顶层,它甚至没有开门,绝对不是顶层的人把电梯叫上去的,只有三个可能,第一,电梯程序出了故障;第二,顶层的人跟我们开了个玩笑,他自己坐电梯降下来又升上去,强行不让门打开;第三,有个鬼。你们相信哪一种?”一名校工低声说。

“见鬼!”有人说。

“只怕你说对了。”

“没有迈巴赫?”楚子航使劲按住自己的额头,头忽然开始痛了,头痛欲裂。

这不是爆血的副作用,这种程度的爆血还不至于让血管承受不了压力。他开始分不清什么是真的,那个瞬间,他清楚地看见下方有一辆迈巴赫,和多年前那辆一模一样,撞入了润德大厦,那一幕清晰地如同烙印在他脑子里。

“哧”的一声,冰冷的水幕从上方降下,消防安全系统自动开始喷水,也许是因为那次小规模的君焰让系统察觉到了高温。

空荡荡的走廊,满地的人形,浓密的雾气,水从天而降……楚子航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水,怎么回事?就像是孤零零地站在……雨夜里。

“队长,有电梯上去了,有电梯上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在喊。

但楚子航听不清,他脑海中一片混乱,他下意识摘掉被水浸湿的耳塞扔掉(原文),摸索着墙壁寻找一个出口,腕表还在工作,时间还剩下2分50秒,他还有认为没有完成。背后传来细微的声音,他猛地扭头,看到了那部可以到达任何楼层的贵宾电梯,这是它经过11楼的瞬间——耀眼的灯光从电梯门的夹缝中­射­出,像汽车前灯般明亮。

“爸爸……”恍惚中,楚子航嘶哑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这是怎么了?他不知道。从那辆迈巴赫出现,周围的一切都悄无声息地变了,滂沱的大雨、浓郁的雾气、空气中令人熟悉的气味,都让人联想到许多年前,那条开不到头的高架路上。那辆迈巴赫就像是一柄能切开时间的刀,把两端时空生生地拼接在一起,这些年来不断出现在楚子航梦里的一切,就这么在润德大厦里,以一种扭曲的方式重现了。

他始终不能确认,直到电梯经过11楼时,他清晰地嗅到那里面透出的气息,那种无法忘记的味道,就像是那个男人因为经常抽烟而总带着焦味的手。

死了的人是不会复活的吧?他真的是死了吧?已经永远失去他了吧?错觉,这些都是错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像是个陷阱,不能被欺骗,必须尽快恢复清醒的意识!他想大吼来提醒自己。

他其实不想提醒自己……

他想要相信……

他知道自己想相信什么,那个晚上,那个上了报纸头条的意外事件,没有尸体。千分之一,也许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个男人没死。就算可能再小点……十万分之一……一百万分之一……或者千万分之一……都没关系,他都会相信。

他已经失去了他一次,绝不要有第二次,万亿分之一可能的第二次失去,都不要有!

他扑向前方,一团红光里闪动的是“Exit”的标志,外面似乎有人疯狂的敲着门要冲进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捶门声已经变得震耳欲聋。

楚子航一脚踹开门,楼梯间里,惨白­色­的水银灯下,那些似曾相识、却又让你永远记不住面孔的影子默默地站着,以没有表情的脸迎接他,窃窃私语,和六年前的迎接仪式一模一样。

楚子航撕开“鲜花快递”的外壳,那柄名为“村雨”、但按照历史本不应该真实存在的刀握在了他手中。

“一百年后,居然又有人走上封神之路啊!”楼梯间的­阴­影里,有人用带笑的声音说。

2快递抵达

卡塞尔学院本部,中央控制室。

“行动终止!人员撤回!”曼施坦因猛地站起,“局面完全混乱了,这样下去会惊动**的!”

“我们可能无法终止行动了。”施奈德抓住麦克风,以防此刻的对话被线路中的其他人听到,“楚子航……已经脱离行动计划了。”

“脱离计划?”曼施坦因愣住了,“什么叫脱离计划?”施奈德指了指大屏幕,屏幕上的润德大厦剖面图上,一个高速闪动的红点出现了,正自下而上地移动。

“这是我在楚子航身上安装的信号源,我们随时能够定位他。”施奈德指着屏幕上的光点,“他已经到达15层,还在继续上升》”

“通往顶层的电梯不是要用钥匙才能开启么?”曼施坦因惊讶地说。

“但他在走楼梯。”

“走楼梯?他要从11层去26层!爬15层楼?”古德里安着急起来,“爬楼梯时间不够,行动开始五分钟后**就会赶到。如果我们的人被带回去询问怎么解释?说我们是好人,我们一切不那么合法的行动都是为了对抗龙族保护地球?鬼才相信!”

“闪动的频率代表他的心跳,他现在心跳频率已经达到每分钟180次的极限,身体正在剧烈运动中,以他的体能,即使以和电梯同等的速度爬楼也不应该心跳得那么快。但按照现在的速度,他会和电梯同时到达顶层。”

施奈德额头上都是冷汗,“我告诫过你们,楚子航不能和其他人配合。因此在三峡水库的行动里,我没有考虑派出有血统优势的楚子航,而是赞成把凯撒?加图索为首的学生会编入团队。”他顿了顿,“他从心里对任何人都不信任,一旦行动中出现意外,他就可能脱离计划,转而……”

“转而什么?”古德里安追问。

“转而试图独立完成任务。”

“你的意思是他准备自己侵入顶层取回材料?”古德里安吃了一惊。他们的对手是一个猎人团体,如果出动执行部的­精­锐,难度并不算高,但事发突然,他们出动的只是一名学生和校工,因此整个计划经过“诺玛”的反复推演,各种意外和风险都被评估过,最终确定了九人团队每个人的职责,这九个人在一起就是一部机器,每个人都是零件,­精­密的配合才能高速运转。而此刻,有一枚零件脱离了这台机器,试图独立去完成整部机器的功能。

这枚零件发疯了。

“他能做到。”施奈德低声说,“如果我们不限定他使用何种手段……”

“你在楚子航身上安装了信号源?”曼施坦因看着施奈德的双眼。

施奈德缓缓地移开视线,避开曼施坦因的审视,看向窗外,“你们已经知道了他的言灵,学院也从未接受过血统浓度如此高的学生。是的,他的血统和言灵都很危险,虽然我是他的指导老师,我认可他的天赋,但是我必须对他持续监控。我在他身上安装了信号源,而他不知道。”

“安装在哪里?”

“他有一颗臼齿是在学院的医务部里补得,信号源就是在那是被植入臼齿里,上面用钛合金的牙冠盖住,X光都照不出来。”

“见鬼,一个龙族血统纯度那么高的混血种,基因优秀的令人惊叹,居然也会蛀牙。”古德里安按着额头。

“我得知他得了蛀牙的时候心里居然有点轻松,”施奈德轻声叹了口气,“这样他才像个人类,人类本该是有缺陷的物种,会生病,会疼痛,会怯懦,虽然比起龙族基因来说似乎不够完美,但是更加真实。”

“很多宗教都说,神以自己的形象造人,人像神,但没有神那么完美。而完美基因,就是神的基因,神,”曼施坦因轻声说,“不容于人。”

古德里安点了点头,“龙族以为他们是神,人在他们眼里是可以随便屠戮的羊群。这么说来,神是人的敌人。”

“这些我们都明白,”施奈德深深吸了口气,氧气面罩里传出粗重的唿吸声,令人能够想象他的肺像是一具破烂的风箱被强行拉卡,“楚子航的龙族血统纯度已经接近50%,就像一台快要跑爆表的摩托车,高纯度的血统带来顶级的天赋,也让他比其他人更像龙族。”

“对最钟爱的学生,也保有这样的心机,施奈德你让我意外了。”曼施坦因低声说。

“曼施坦因,我听说在三峡你没有下水,对吧,所以你还没有和真正的纯血龙族面对面,那种‘面对面’的感觉,就像你对面是死神,你们唿吸相通,你吸入的每一口气,都是死神唿出来的。”施奈德深唿吸一口之后,摘下了自己的氧气面罩。那是一张令人看一眼会做噩梦的脸,双眼以下的皮肤全都是死灰­色­,那部分的血­肉­完全­干­枯了,只剩了一层皮贴着骨头,因此他没有鼻翼也没有嘴­唇­,漆黑的两个鼻孔和暴漏于外的门齿,孤零零的鼻梁骨外翻,像是个细细的小丑鼻子。“我知道你的脸很丑,却不知道这么丑……难怪你要藏在面罩下。”古德里安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你在说笑话么?可是我笑不出来。因为我至今无法忘记和他们……‘面对面’的感觉,真像是噩梦,十一年前,在格陵兰的冰海下,”施奈德说,"我必须时刻戴着氧气面罩,因为我的肺泡90%以上都坏死了,我当时吸入它吐出的空气,温度是零下200度,你一辈子都想不到世界上还有那么冷的空气,几乎会液化。至于这张脸……其实我进入卡塞尔学院的时候也曾以‘英俊’出名,但是那口唿吸一瞬间就让我半张脸的肌­肉­全部坏死,我当时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皮肤像是纸片一样剥落。医生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是把我的舌头救了回来。

施奈德重新戴上氧气面罩,“你们现在明白我为何从一个龙族谱系系学的教授转而成为执行部的负责人了吧?对于卡塞尔学院执行部的负责人而言,所有的龙族,都是死敌,即便他曾经是……最亲近的人!”他转向古德里安,“你的学生路明非是卡塞尔学院唯一的‘S’级学生,他的血统纯度到现在都没有结论,换句话说,它的危险级别还没有被确认,你也应该在他身上设置信号源,以确保他在我们的掌控中。”

“明非?他不用了吧?怎么看他都是个人畜无害的好孩子啊!”古德里安挠了挠头,不以为然。

荣超抱紧那个班尼路的纸袋蜷缩在办公室的角落,办公室也是一片浓雾,消防装置发疯似的喷水。整栋楼的消防装置都在喷水,把润德大厦A座变成一个无处不是水的世界。灯黑了,漆黑一片,透骨的寒冷,侵入荣超的身体。

荣超的眼睛盯着那行不断闪动的数字,贵宾电梯的楼层表,这部电梯是直通他办公室的,钥匙就在他的腰间。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曾打开电梯,那部电梯自己就降了下去,把什么人接了上来。

11楼没人回答,其他楼层也都乱成一团,虽然名为千禧劳务输出公司但是他们是东亚区块最­精­锐的几个猎人团队之一,但现在那些经历过风浪的手下全都混乱了,像是些没头苍蝇。荣超明白自己拿错东西做错事了,其实早点来个电话说明白就好了,不用那么大的阵仗来讨还,荣超是个生意人,懂得取舍,一定老老实实把东西送回去。

荣超不知道此刻他的对手们绝大多数都被困在底商混乱的人群里,唯一个例外则在楼梯间狂奔。

他认定对手正从容地从电梯上楼,只要电梯门一打开,荣超就会喊出类似“好汉饶命”一类的台词恭恭敬敬把东西交回去。

“就让这个该死的任务彻底终止算了!”荣超在心里狂吼。他心里忽然一凉,想到那句老话,任务……终于(原文)不会终止!

谁跟他说的“bye-bye”?是再见还是永别?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顶层,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荣超的瞳孔空白了几秒钟,他完全不清楚自己的大脑在那几秒钟里­干­了什么,思维被眼前所见的一幕生生截断。电梯里没有人,那么谁把电梯叫下去了,电梯载着什么上来了?荣超战战兢兢地伸手摸腰间,钥匙确确实实还在腰间,那么只有三种可能,一、电梯自动控制系统疯了;二、荣超疯了;三、见鬼了。

荣超扔下纸袋蹦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天台上奔去。

恐惧几乎要把他压趴下了,他决定动用最后的紧急预案了,只要能逃离这里,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他打开一道又一道的锁,那些生锈的锁每一个都多耗费他几秒钟打开,又在身后锁上,他不仅要逃走,还要设置阻碍。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路,从A座的顶层通往天台,A座和B座天台之间有一道用于走线的桥,那道桥堪堪可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荣超这些年赚的钱足够他不仅足下A座的顶层,同时也租下B座的顶层,那里始终都空着,只等这一天。

高空的风大得能把他整个掀下去,要是平常,打死他也不愿意做这几十米的高空行走,但现在他跑得比兔子还快。他扑上B座天台,回头没有看到A座天台上出现人影,但是他毫不犹豫地拍下按钮,断开了那道细桥中间的铰链,桥从中间断开,没有高空机械再也连不上,就算追来的是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也该摔下去摔成­肉­饼了。除非他又隐身又会飞,那样就太没天理了,就算放在超级英雄片里都是Bug人物。

荣超粗喘着又穿过一道道的铁门,到达B座的顶层。格局和A座顶层一模一样,一间豪华的办公室,一部直接入户的贵宾电梯,甚至连桌上的摆件,装饰用的明式家具都一样,偶尔荣超也会一个人跑到这间办公室里想想事情,体会一下和世界隔离别人找不到他的感觉。其实他把更多的东西留在了这边,譬如照片,毕竟那间办公室还要招待客人,不方便放私人东西。

他使劲拍着电梯的按钮,那部电梯太久没用一直在一楼,此刻消防装置已经全开,公共电源断了,只能通过备用的电源上来,慢得他心焦。

他回头通过落地玻璃窗看向A座……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漆黑的天幕下,倾泻的雨水中,一个黑影踩着虚空,一步步向他走来。

没有星星的夜晚,黑­色­的天空把他的身影吞噬了。

这算什么?蜘蛛人?凌云飞步?不受万有引力控制的幽灵体?荣超觉得自己要疯了,那个影子手里还提着那个班尼路的纸袋,在空中平伸双手轻轻地摇晃,好像在玩高空行走的特技。

荣超忽然明白了,那不是什么特别的技巧,只是一个胆子大到不可思议的人和一份绝佳的平衡­性­,他中断了桥不假,但是通过桥的那根电缆还在,黑影是从电缆上走过来的!

电梯正在上升,荣超最后的希望是那层坚固的玻璃,顶层采用的玻璃和下面不一样,双层经过强化可以抗风,就算是抓起椅子砸上去也要好几下才能砸破,黑影悬空无从借力。那个黑影已经贴在玻璃上了,背后一道闪电噼下,荣超看不清他的脸,死死地靠在电梯边的墙上。

黑影按在玻璃上的手心里出现了暗蓝­色­的微光,仿佛一个液体小球在失重的坏境里滚动。以那点微光为中心,玻璃像是蜡遇见火那样轻易地融化了。

玻璃的熔点是多少度?怎么能融化玻璃?荣超已经来不及思考了,黑影跃入办公室,身上散发出仿佛实质的压力,狠狠地压在荣超的身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必须打破这种被死死压住的僵局,他猛地摘下鼻梁上的墨镜,向着对方投掷过去。

不知道对方手里藏着什么利刃,只是轻轻地一挥,空气仿佛被撕裂,风声尖锐,那副墨镜被生生地断成几截,落在地毯上。

荣超瞪大了眼睛,竭尽全力把眼睛睁到最大,漆黑的屋子里,仿佛亮起了两盏金­色­的灯。

这是荣超的最后的秘密,他异乎常人的能力,在集中­精­神的时候,他的瞳孔会变成诡异的金­色­,仿佛蜥蜴或是蛇的眼睛,放­射­的金­色­细纹像是血丝那样遍布眼球表面。

他不知道这种能力从何而来,跟某些猎人相比,这个能力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荣超直视他们的眼睛时,都能慑服对方。金­色­的瞳孔里像是藏着古老的魔神,把敢不服从的猎人压得屈膝跪下。

荣超轻易不愿意让人知道这种能力,但当他使用这种能力的时候,他的信心无与伦比!

对方缓缓抬起了头,十倍于荣超的金­色­目光在黑暗里仿佛两盏金­色­的灯。同样是黄金瞳,却带着压倒­性­的力量优势!

荣超战栗着跪下,像是古代的臣子觐皇帝。

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荣超的脖子,巨大的力量让他的颈骨处在开裂的边缘,荣超从那只手上感觉不出任何人类的体温。他想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眼前那双金黄铯的瞳孔里一片冰冷,没有任何怜悯。颈骨发出咔咔的怪响,荣超从未想过原来听着自己的脖子断掉是这样的……可怖!

对方的手忽然松动了,手的触感也在一瞬间变化,从钢铁变成了人类的皮肤。

黑影缓缓地松开手,一步步后退,最后站在距离荣超五米远的地方。这一次荣超看清楚了,那是个20岁上下的年轻人,一身联邦快递的制服,手里提着一柄造型古怪的日本刀,浑身都湿透了,低垂眼帘遮住了可怕的黄金瞳。

楚子航指了指荣超旁边的相片,“谁?”

荣超扭头一看,是张再普通不过的照片,荣超大学毕业的时候和老爹的合影。那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觉得儿子大学毕业是件大事,特意跑进城参加毕业典礼。荣超他们学校穿学士服拍照是收费的,但是可以印上红字,荣超老爹要印的是,“1994年07月,儿荣超大学毕业,父字。”其实不要那行字也能看出来,荣超和他父亲很像,照片上两个人勾肩搭背。

荣超都快记不得这张照片了,他还保留着,因为他有点念旧,而老爹的照片原本就不多。

“不用告诉我,我能看出来。”楚子航摆了摆手。他知道自己差点杀了荣超,在爆血之前,他已经把荣超记为敌人,爆血的副作用就是,会对视为敌人的人毫无保留地攻击。

“千禧劳务输出公司,荣超?”楚子航问,“我的任务是取回资料,”楚子航提起手中湿透的纸袋,“其他的事情不在我的任务里,我不会伤害你,你不用担心。”他顿了顿,“我只有一个问题问你……电梯里出来的人是谁?”

“空……空的,电梯里,”荣超吞了口唾液,“是空的。”

楚子航点了点头,他并不担心荣超欺骗他,在黄金瞳的对峙中失败之后,荣超还被他血统的余威所控制,不会说出假话来。其实按照道理,电梯里确实就不该有人,即便那种熟悉的气味是那么的清晰。

电梯到达顶楼,楚子航走了进去,电梯门关闭的时候,荣超背后沉重的古董钟轰鸣起来,木雕的猫头鹰从树洞里蹿了出来。荣超忽然想到雇主最后给他的指示,晚上7:00,有快递来取走资料,提示中那个取快递的人……就是楚子航。

从一开始,这些都在任务之中,他软软地瘫在地上。

“医院么?润德大厦A座,有暴力事件,15人受伤,其中6人需要救护车,需要血浆和镇痛剂,没有生命危险。”楚子航挂断电话,仰头看了一眼雨中的润德大厦,钻进车牌遮挡起来的Panamera,此刻警车的警笛声已经从东边铺天盖地地卷来了。

“晚上7:00,五分钟,任务完成!”曼施坦因看了一眼腕表,“施奈德,你说的不错,他是个天才,他完全有能力独立完成这项任务,而不需要任何人的配合。在学生中,他执行任务的能力是最强的,即使凯撒?加图索也无法和他相比。”

“对于追求‘最强’的学生来说,世上只有‘及格’和‘不及格’两种成绩,而只有‘最强’才是及格的,其他都不及格。”施奈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长地出了口气,并没有任何欣慰的表情,“这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但我实在无法祝贺你培养出这样一个优秀的学生,”曼施坦因摇了摇头,“他完全不可控,从行动开始的1分50秒后他就完全脱离了计划,直到5分钟的时候他带着资料返回报告。我们不清楚在这3分10秒内他做了些什么,还有他造成的大量受伤事件……这次我们的善后工作可不轻松……当然,还有财务巨亏,你们知道善后有多花钱么?”

“好在资料完整无缺地回来了,还是值得庆祝,”古德里安说,“不过这份资料有那么重要么?听起来不过是美国军方《UFO蓝皮书》一类的东西,不过是捕风捉影,中国人也没很看重它。”

“不知道,没人知道。这分资料的级别是‘SS’,据我所知,这是校董给予的顶级编号,他们对此志在必得。校董会的要求,即便是校长也无法回绝。否则我们也不会那么急切地调动楚子航执行夺回任务,我们不能等。”施奈德说。

“没人能拒绝那些家伙,在还没有卡塞尔学院的时候,秘党的权力就是掌握在‘长老会’的手中。学院成立之后,长老们则以学校董事的名义出现。”曼施坦因说,“他们掌握着学院的全部财政,以学院名义展开的各项任务,很多都出于校董会的直接授意,很多人认为卡塞尔学院只有路明非一个‘S’级,事实上,每个校董都拥有‘S’级权限,他们的血统纯度则都是绝密。”

“校董们正在意大利开会吧?”施奈德问。

“是的,”曼施坦因点头,“听说还把凯撒?加图索召去列席会议。”

“召一个学生列席校董会?”古德里安吃了一惊,“我作为教授可连校董们是谁都不知道呢!”

“这很正常,没有人知道校董们都是谁,我不知道,施奈德估计也不知道。校董们不会轻易现身,如果他们来找你了,说明他们非常需要你。”曼施坦因说,“被校董会需要,可是份殊荣。”

3婚约

凯撒·加图索靠在一根大理石柱,悠闲地喝着一杯矿泉水,看着那些昂贵的豪华车接二连三地开出Spiendid酒店的大门,最后是那辆山地车。看着骑车人扭动ρi股出力地蹬车,凯撒不由得笑出声来。

“很有趣么?”老人悄无声息站在凯撒的背后,加图索家族在校董会上的代言人,凯撒的叔叔。

“对于卡塞尔学院里的普通人而言,校董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很多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校董会在幕后掌握这权利。但我的拒绝让这次校董会没有任何结果地完了。让你们这些大人物白跑一趟。看着你们一无所获地离开,有的人还要扭动ρi股,就觉得很好玩。”凯撒耸耸肩。

“凯撒,今天你让家族在校董会颜面扫地”。

“叔叔,你知道么?我一直都在忍,忍着不说话,我一直在想我说出”我拒绝“三个字的时候,你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憋得我都要笑出来了。”凯撒扭头,督了老人一眼,带着微笑。

“你是加图索家族几百年以来罕见的天才,你的血统,你的天赋,都是第一流的。你也渴望这成为领袖,而且一直以来都很努力。”老人度步上前,和凯撒并肩而立,“家族认为你毫无疑问讲成为新一代混血种的领袖,知道楚子航和路明非的出现,阻碍了你的道路。我们不希望所谓的”超A“级和”S“级对你造成威协,你毫无疑问是最优秀的,不该有人的评级在你之上,家族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推倒”尼柏龙根"是要确保你获得最好的培养。你难道不喜欢?

“我的血统?”不不,叔叔,你大概忘了一些事,加图索高贵的血统,我只继承了一般,还有一般血统来自一个卑贱的姓氏,卑贱的……“凯撒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古尔薇格"。

“是因为你的父亲啊,”老人摇摇头,“看来我们之间的误解很深啊,对加图索家族而言,你的母亲古尔薇格的血统确实说不上高贵。她和你父亲的婚姻,也没有被家族祝福,但是她遗留给你的血统却一点都不卑贱,恰恰相反,你被整个家族认可为血统最优秀的后(不会打)。你的天资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一个出身卑微的女人,嫁给血统高贵的丈夫,生下了孩子,然后她死了,丈夫的家人鄙夷她的血统,却认可混合了她血统的孩子。”凯撒耸了耸肩。“这个古时就像是,没有人喜欢猪,因为他们很脏,但是它死了,人们却会选择最­嫩­的猪排切下来,让米其林三星的大厨煎好。配上松茸和羊肚菌。盛在一尘不染的瓷盘里,因银质的托盘捧上去。”

老人沉吟了片刻,“凯撒,非要用这样怨毒的口气说话么?你父亲的死和家族无关,她的葬礼安排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教皇亲自主持,整个都出席了,五百人的唱诗班,几千人来观礼,送的白玫瑰堆成小山那样高。她的灵魂已经安息了,关于她的一切都已经借宿。你还纠结于她的死而否认加图索家族成员的身份么?”

“世系龙血的家族,我们中会有什么人在意教皇主持的葬礼?你是跟我开玩笑么?”凯撒冷笑。

“这是哀荣,这样高规格的葬礼,每个人都知道她是加图索家族的女主人,家族给了她荣耀,以回报她对家族的贡献。”老人说,“凯撒,你就是她对家族的贡献,想一想,那个女人,她一辈子留下来的东西只有你,如果她真的有灵,难道她不希望你获得震惊世界的成功么?尼柏龙根计划是家族为你量身打造,是一份高额的馈赠,你如果拒绝,也会伤你母亲的心。”

“叔叔,你在开玩笑了”凯撒笑着,低头桡了桡额角,他忽然抬起头,他的表情全变了,很少人见过他的这张脸,笑容薄而凉,瞳孔里像是结着冰。“她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凯撒轻轻举起右手。“我只能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我在她身边。”他修长的手慢慢蜷曲,握拳,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他紧紧地握拳,“我不敢松开她的收,因为我想那是多可怕啊,你看不见,也听不见,如果没有人握着你的手,你会觉得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一片漆黑里……只有你一个人。家族给予的哀荣,她根本不知道,那个时候,世界和她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是从我手心里传过去的温度。”他耸了耸肩,“而那是,我慷慨而有力的家族在做什么呢?我作为商业领袖的父亲在那里?作为家族领袖的叔叔,你又在那里?”

“对于医生已经宣布死亡的人,你指望我们做什么呢,凯撒?”老人摊了摊手。

“对于你们等待已久结果,你们自然乐意静静地看着它发生。”凯撒望着远处波涛起伏的热那亚湾,乌云正翻滚着聚集在海涛上空,­色­泽沉重如铅块。

“真是任­性­,你的心底就认定你父亲的死是家族一手造成的么?”老人摇头,“家族为什么要伤害一名假如加图索家的尊贵女­性­呢?”

“算了,叔叔,不用试图说服我,你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我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

老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凯撒,家族选择你,就是因为你的自信。但是你得明白,自信并不是成功的一切。黑王或者白王。都已经消失在历史里了,人类杀死所有龙族四大君主之后,龙族的时代就彻底结束了。那时候我们混血种将会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族群,我们远比人类优秀,又掌握言灵和炼金学,我们也懂科学,而我们的敌人都死了。那是世界的格局都要重新改写,就像大航海时代,就像工业革命,历史会迎来变革,涌现为人,他们都会是混血种。而你,要成为他们中的领袖。”老人微微眯起眼睛,“这很不容易,楚子航或者路明非,可能都有实力和你竞争,而家族的力量会帮助你,你将成为……皇帝!”

老人的声音低沉嘶哑,却透着狡黠的诱惑,仿佛伊甸园的蛇对亚当和夏娃说,“吃那树上的果实,你将与神比肩。”

“是的,皇帝。别幼稚,凯撒。你以为在几千年里,混血种付出巨大代价,不断对抗龙族只为了公义么?不,这是一场权力之争,龙族之后,世界的权柄将毫无疑问地属于混血种。而加图索家族几百年里期待的,就是一个血统绝佳的后代,能够掌握庞大的权利,成为君王般的人,左右世界的走向!现在你明白家族对你的馈赠是什么了吧?是整个世界的走向!你会成为书写世界历史的人,就像历史上的凯撒大帝。”老人盯着凯撒的眼睛,“你要拒绝这份馈赠么?”

凯撒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玻璃杯,长久地沉默。

“凯撒,你还有机会再选择一次,只要你同意,家族会召开下一次校董会,重新把尼伯龙根计划提上日程。这个计划将培养出终结龙族的领袖。那以后,他将成为整个世界的领袖。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现在家族摔到你面前,请你接受它。”老人微笑,“你要明白,家族虽然在校董会有话语权,但是校董会并不被家族掌握,为了对抗即将苏醒的龙王门,尼伯龙根计划的启动是早晚的事,如果人选不是你,那么就会是楚子航或者路明非,一旦他们成为候选人,你就会在和他们的竞争中节节落后。机会,是永远不会为一个人长久地等待的。”

“就像这个被子?”凯撒举起手中的玻璃杯。“”杯子?"老人皱眉。

“叔叔,你说的家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凯撒看着老人,难得地认真。

“家族,是因为血统而凝聚的团体,由留着加图索家血液的人组成,我们所有人合在一起,就是加图索家族,分散开,家族就消失了。家族爱每一个成员,也期望每一个成员以同等的爱来回报它。”

“可我眼力,家族这东西,根本就就是某些人臆想出来的东西。以它的名义,来确立自己的权力,家族的血管里流淌的,是权欲。如果我接受家族的馈赠,我就想这个被子,”凯撒晃着玻璃杯,其中清澈的谁摇荡,“被子里盛的,就是权欲。家族把它的权欲赋予我,让我去掌握权力。但是有一天”凯撒仰头喝­干­了杯中的谁,“杯中的水没有了,杯子也就失去了意义,那时候,杯子就会被放弃”他把玻璃杯扔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粉白­色­的玻璃渣四溅。

“凯撒,你想的太多了。”沉默了片刻,老人叹了口气。

“难道不是这样么?”凯撒冷笑,“我会代替家族掌握权力?你们只是需要傀儡而已,就像你们需要我的母亲,你们要用她的血统和生育的能力,在你们眼力她只是一个适合孕育优质后代的芓宫!当这个芓宫把孩子生下来,就像一个被子把里面的水倒空,它就再也没有意义了,随时可以扔出去摔碎。”

“家族爱它的每个孩子!”老人神­色­冷峻。

“家族只是使用它的每个孩子!”凯撒以同样的冷峻回敬,如果我知道这次列席是家族的安排。我根本就不会来。“沉默了很久,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要建立一份仇恨只需一瞬间,要建立一份爱则要很长时间。凯撒,你还太年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所谓“家族的爱”。我这次来,带来你父亲的一封信。本来希望在为尼伯龙根计划庆祝的时候交给你……“老人从怀里摸出了一直信封,封口用红­色­的火漆烫印着加图索的家徽,”对于你喜欢的人,家族和你父亲都知道,但遗憾的是,她和你父亲古尔薇格一样,血统不符合家族的要求。按照道理,血统是家族通选新娘的绝对标准,但家族不希望你母亲的悲别重演,你的父亲愿意为你而修改规则。“老人顿了顿,”家族会破例批准你和陈墨瞳的婚约,你们的婚约将得到家族祝福。"

凯撒低着头,沉思了很久,忽然笑了笑,扭头看着老人,“你们觉得这样的提议足够显示你们的慷慨了,是吧?”

“但我已经不耐烦了,带着你的提议和你的家族,”他咬住舌尖,以突出一口浓痰的力量喷出了凶狠的一个字。“滚!”

老人默默地看着凯撒踩着玻璃渣走向圆廊的尽头,直到背后传来从容的脚步声。

“昂热”?老人扭头。

“看来你和凯撒的谈话进行得不太愉快。”昂热校长挑了挑眉。

“年轻人总是喜欢叛逆。但是他们会渐渐长大而明白道理。”老人淡淡地说。

“我是来通知你的,校董会要的那件级别为”SS“的资料,已经被中国的专员取回了,那名专员的名字是楚子航”,昂热轻描淡写地说,“他在这次行动中表现出远超其他学院的出­色­能力,被执行部的叫兽们一致看好,很快那件东西就会被送回学院本部。”

“这是好消息”。老人点了点头。

“我得提醒你,为了迎接龙王们的苏醒的高嘲,我们必须培养新一代的领袖任务。尼伯龙根计划的开展只是迟早的事,虽然在加图索家族的提议下,凯撒被列为第一候选人,但如果他执意拒绝,学院并不会坐等他。能够和他竞争的候选人有资格的。还有楚子航。”昂热卫校。

老人的脸­色­微微变化。很快恢复了平静。“凯撒,一定会同意的!”

4母亲

楚子航关闭了Panamera的引擎,车灯随之熄灭,车库里一片黑暗。

他在黑暗中默默地坐了一会儿,重新换上黑­色­瞳的隐形眼镜,而后打开了后备箱的门。后备箱里是他的网球服包,包里有一套还没有打开的网球服。

楚子航把身上的联邦快递制服脱了下来,换上了那套网球服,在镜子前把头发弄乱,就着水龙头弄湿双手,在地上沾了沾灰尘,在胸口抹了抹。这样对着镜子看来,他下午确实在网球场撒谎那个摸爬滚打了一番。

他走出车库的时候,草坪的隐藏式喷水管从地下升起,旋转着洒水。已经7:30了,家里的草坪每天都是7:30准点喷水。

楚子航直接穿越草坪走过,任凭水洒在他的裤子上,没什么可在乎的,在这个暴风雨的夜晚,他回到家就该是湿透的。现在他只想走一条笔直的路线,用最少的时间进入客厅,而后去二层自己的房间。他剩下的体力不多了,大概还能支撑着走上几百米,要慎用仅存的体力。

客厅的灯亮着。但显然“爸爸”不在家。“爸爸”不在家是个常态,确实那辆奔驰S级也不在车库里,妈妈那辆宝马倒是在,可是这个时候她不该正跟那帮阿姨在什么酒吧里喝那种渗红茶和绿茶的威士忌,大声说笑麽?

楚子航推开门,妈妈裹着一床薄毯蜷缩在沙发里。这个女人总是这样,睡相狼狈,昂贵的丝绸睡裙上全是皱褶,倒像是缠着一张抹布,开气的地方整条大腿暴露在外面,那床薄毯却被她抱在怀里,像是小孩睡觉喜欢抱个娃娃。

屋里瑟瑟的凉,空调吹着冷风,温度还是楚子航走前设的,可那是阳光炽烈的上午,现在是暴雨忽降的晚上,难怪这女人把毛毯抱得那么紧。

楚子航经过沙发时停步,默默地看了她一秒钟,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楚子航随手扯了扯毯子,把她暴露出的身体盖上,转身上楼,直接进了二楼的卫生间。

他轻手轻脚地把门Сhā上,又检查了一遍锁,确认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而后他的唿吸突然急促起来,无力地靠在门上,一手夹紧腰间,一手把湿透的T恤扒了下来。右下腹上压着一层层的纸巾,下面的伤口已经有点结痂了,但是一动又裂开,小股鲜血沿着身体一直往腿上流。他从吊柜里拿出医药箱,从里面找到了破伤风的疫苗、碘酒和绷带。

把那些被血浸透的纸巾一层层揭开后,露出了简易包扎的伤口,简易的程度令任何医生都会惊悚得喊出来。“这简直是胡来!”医生们大概都会这么喊。

确实是胡来,包扎伤口用的是透明胶带,用在纸板箱上的透明胶带,上面还可笑地印着生产企业的商标。楚子航咬牙,猛地撕掉胶带,血汩汩地涌了出来,他立刻用卫生纸按上去把血吸掉,同时隔着卫生纸捏到了伤口里的东西。

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大约有一寸长,全部没进伤口里了。悬桥下坠的瞬间,他撞在了润德大厦碎裂的玻璃幕墙上。爆血的时候,强悍的龙族血统克制了出血,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甚至让他感觉不到疼痛,但随后的虚弱感就让这种疼痛加倍强烈。毕竟还只是个人类的身体。

即使触到那块玻璃也痛得让他面部扭曲,这东西就像是长在他的身体里了,是他的一块骨骼,要拔掉它就像是拔掉自己的一根骨头。

他深唿吸几次,抓过毛巾咬在嘴里,猛地发力……细小的血珠溅到了镜子上,他把那块沾着血污的碎玻璃轻轻放在洗手池的台子上。

他沉默了半分钟,拔出玻璃的瞬间剧痛让他脱力了,唯一清醒的只有大脑。更换了新的卫生纸后,他用一次­性­注­射­器抽出破伤风疫苗,注入自己上臂的三角肌里,他在二年级的“紧急救助”课上学过全套。然后他用酒­精­棉球直接擦拭伤口,虽然这无异于在伤口上再割一刀,所有家用的医药箱里没什么比酒­精­更好的消毒液了。染红了所有的酒­精­棉球后,伤口不再出血了。

他把云南白药软膏抹在一块纱布上,按在伤口上,以绷带在腰间一圈圈缠好。

他换上一件白衬衫,把下摆扎进皮带里,这样绷带完全被遮住了。在镜子里看上很正常了,只是脸上少了点血­色­,“爸爸”和妈妈大概都只会觉得他睡眠不好而已。

他把染血的棉球纸巾、注­射­器、碎玻璃全部收入网球包里,抓过一块毛巾把地下的血迹擦­干­净,最后检查了洗手间的每个角落,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哼唧。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养成了这个习惯,在家里抹掉一切哼唧,在这个屋里生活的楚子航完全是另外一个人,跟卡塞尔学院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听话、认真读书、喜欢打篮球、不看电视、喜欢上网、偶尔玩游戏机、连喜欢的偶像都是所谓的“优质偶像”王力宏。有时候楚子航自己都觉得那样一个人真是苍白得像个纸人,可父母为他们拥有这样纸人似的“优质后代”而相当自豪。

而如果他们看见这些沾血的东西,大概再也不会自豪了,会觉得自己养了一个怪物。

没人喜欢怪物,即使怪物心里有很多很多的事,心理幽深绵长如一条古道,可是没人会去探寻。为此你是否愿意换张苍白好看的脸给别人看?楚子航拉动嘴角,苍白【】

楚子航拎出行李,检查了护照的有效期之后下楼,卧室里始终有一只收拾好的行李箱和一个装手提电脑的提包,任何时候都可以出发。

妈妈还睡在沙发里,只是打了个滚,楚子航把毯子的四角掖好,坐在旁边默默地打量她的脸,今天大概一整天没出去玩,也就没化妆,这样看起来女人也显得老了,眼角有细微的皱纹,一个年轻时太美的女人配上醉酒后的老态,会让人觉得有点苍凉。

要想明白这样一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妈妈还真是有点不容易,记忆中她对自己最靠谱的就是把自己生下来那次,据“那个男人”说,那次她也想放弃来着,说生儿子会很痛吧?不如打掉算了。遗憾的是那时候她肚里的楚子航已经有八个月大,医生严肃地告诫女人说这时候打胎纯属自杀,楚子航才得了小命。

从楚子航开始听得懂人说话,女人就把他抱在怀里念叨,妈妈生你下来可痛了,你要赶快长大了保护妈妈哦,下雨天说妈妈很怕打雷,要赶快长大保护妈妈哦,在她还去舞蹈团上班的时候每次回家都说,妈妈上班可辛苦了,要赶快长大赚钱照顾妈妈哦……妈妈可脆弱了妈妈可累了妈妈吃的苦可多了……

因为妈妈那么不容易,所以家长会妈妈没有来春游没有人给他准备午餐下雨天没人来接发高烧的时候……那时候妈妈倒是陪着他,只不过她对如何照顾发烧的小孩毫无经验,所以既没有喂药也没有喝水,而是摸着楚子航小小的额头说,头昏不头昏?妈妈给子航唱首好听的歌吧……

从来没有人对楚子航许诺以保护,而他从小觉得自己必须照顾很多人。

雨打在落地玻璃窗上沙沙作响,楚子航静静地坐在妈妈旁边。妈妈翻了个身,无意识地踹了踹楚子航,楚子航把被她掀翻的毯子重新盖好。他并不担心妈妈醒来,她一睡着就睡不够绝不醒。早就不小了,总还是没心没肝的样子,只知道和阿姨们一起喝酒、买东西、旅行、聚会,她的命太好了,以前有个男人护着她,后来又有个男人也护着她,儿子也不要她­操­心,足可以没心没肝地过一辈子。

每个人的命都不一样,命好的命坏的都不能回头看。

楚子航听着雨声,默默地回想第一次见卡塞尔学院的人。那也是一个雨夜,满世界的沙沙声,风冷得交人骨节一寸一寸地凉透,他打着伞站在丽兹·卡尔顿酒店的对面,面前的道路上没有车来往,对面酒店的台阶下,一身黑­色­西装的施耐德教授打着一柄黑­色­的大伞。楚子航看着他的眼睛,铁灰­色­的,没有一丝表情,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楚子航忘记他们这样对视了多久,终于在一次绿灯快要结束的时候,他踏步踩在雨水里,走向施耐德。

“真有意思,很多年都没有自己找来的人了。”施耐德看着停步在自己面前的中国男孩,“选择卡塞尔等于选择一种人生,你将不能回头,你明白么?”

“知道。”楚子航点了点头。

“那好吧,跟我来。”

门吱呀一声响,楚子航扭头,家里的雇工佟姨拿围裙擦着手推门进来。

“子航,你要出门啊?”佟姨看着楚子航的行李。

“嗯,学校小学期提前开课了,通知回去报到。”楚子航说,“夜班飞机。”

“哎哟,怎么不给你爸妈说一声呢,去那么远的地方,全家吃个饭叫司机送送你嘛。”

“昨天跟他们说了,爸爸今晚有应酬。”楚子航淡淡地说。

他对此并没有什么抱怨,早已经习惯了,“爸爸”是个永远都有应酬的人,两个星期内日程表都是排满的。

“你爸今晚跟土地局的人吃饭。”佟姨说,佟姨的意思是谈批地的事,是大事,所以“爸爸”才没有回来送他。

“嗯,没事。”楚子航说。

他倒并不怀疑如果“爸爸”能腾出时间一定会安排请他吃个饭的,“爸爸”在业务上那么成功就是方方面面都应酬得好,应酬楚子航也应酬得很好,礼物礼数都不缺,叫人挑不出毛病来。但是楚子航觉得自己不需要被应酬,所以他故意在出发的前一天才说,那时候“爸爸”和土地局的见面已经改不了时间了。

“嗯,没事。”楚子航说,“佟姨,以后别让我吗在客厅里睡,会着凉。”楚子航皱了皱眉。

“不是不是,她刚睡。”佟姨赶紧说,“她刚才在厨房捣鼓着煮东西,让我去超市买葱,我回来就看她睡下了。”

“她煮东西?”楚子航愣了一下,“油瓶倒了都不扶”像是为自己老妈量身定制的俗语。

“糟……她不会用火,厨房里别出事!”楚子航一惊。

两个人匆匆忙忙地跑进厨房,噼脸而来的是一股焦煳味,满厨房的烟,抽油烟机也没开,再浓一些烟雾报警器都要响了。楚子航一把关了煤气阀门,把全部窗户打开,烟雾略微散去,佟姨从煤气灶上端下一口烧得漆黑的锅,这只锅属于一套德国进口的不锈钢厨具,每天都被佟姨擦得可以当镜子用。

“这都什么啊?”楚子航掩着鼻子,只看见锅里一片焦煳,全部炭化了,看不清煮的是什么。

大概是安妮阿姨又带她去上什么时尚厨房的培训班了,引得她对厨艺跃跃欲试。老妈不是第一次去上那种班了,一群垮着LV、Chanel、Gucci的阿姨被帽子高德顶着屋顶的大师范儿厨子教做菜,要么是“椰子蛋白帝王蟹配婷巴克家族阿尔萨斯灰皮诺­干­白”,要么是“虎掌菌青梅烧­肉­配吉歌浓酒庄皇室­干­红”,回来就给楚子航演练,楚子航每次面对盛在骨瓷碟里的一堆面目模煳的物体,都会拿叉尖挑一小块咬一咬后建议说,妈妈要不要你也尝尝看?

老妈每次尝完都哭丧着脸说,上课时候我做的分明跟这不是一个东西!楚子航很理解为什么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有人把菜洗净备好,有厨师站在你后面告诉你多大火煎几时要翻几次,就算是小区外面卖­肉­夹馍的陕北大爷也能做出地道的法国菜来。

“我明白了,你妈在煮面!”佟姨一拍大腿。

楚子航一愣。煮面?这次是什么?“上汤蒓菜松茸意粉配雷司令白葡萄酒”?这道好像上次失败了之后老妈就发誓再也不做了啊。

“下马饺子上马面,你妈是煮面给你吃。”佟姨说,“她是陕西人不是么?”

楚子航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因为里面极深的地方有一小块地方微微颤了一下。他扭头看厨房的中央岛,用来准备沙拉的不锈钢面板上散落着面粉,横着一根粗大的擀面杖……难怪叫佟姨去买葱,原来是吃面啊,下马饺子上马面,临出门要吃碗面条再走的。

难怪她今天没出门,楚子航默默地想,还以为是因为下雨了……他下意识地从锅里捞了一根焦黄的面条塞进嘴里,那股可怕的味道呛得他猛咳了几下,鼻孔里一股焦味,好像是刚给人当烟囱使过。

“吃不了了,还是倒掉吧。”楚子航轻声说。

他默默地洗手。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那个男人来,每次想都觉得那个男人的一生很扯。嘴里永远说着“我其实只会开车”这样的话,可直到最后才暴露出那种可怕的血统。其实如果使用那种血统,很多东西都会唾手可得,那种凌驾于世人之上的、杀人如斩刍狗的血统。

当你掌握了轻易把一个个体毁灭成灰的力量,还会真的在意它的存在么?可那个男人还是那么喜欢妈妈。隐藏起血统来,伏低做小来讨妈妈开心。

卡塞尔学院从入门课起就不断地讲“血之哀”,所有混血种所以会自发地走到一起是因为血统导致的孤独,你的能力你的血统都不容于世,只能彼此拥抱着取暖。

即便你所做的事情对于人类很重要,但你不是个真正的人来,你是个异类,你真正的同类在世界上稀少如晨星。当你选择了卡塞尔的路之后你就不能再回头看,因为这条新的路出现之后,旧的路就消失了,当你知道了世界的真相,你就再也不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浑浑噩噩地生活。

你的世界里巨龙昂首矗立在荒原的中央,世界在黄金­色­的龙瞳里是完全另一个模样,你的一个念头都能改变世界的规则。

可为什么还会在意这种小小的温柔呢?贪恋着和一种叫“家人”的人一起过的、凡俗的生活。

还是想要有个狗窝一样的地方可以回去……

“佟姨,记得提醒我吗每天喝牛­奶­。”楚子航打开冰箱,取出一盒牛­奶­给佟姨看,“就买这种三元的低脂­奶­,其它的她不喝,要加一块方糖,微波炉打到低火热五分钟,碰到她胃不好的时候就得改喝酸­奶­,酸­奶­不加热,加糖还是照旧。每晚睡前看着她喝下去。”

他熟练地把牛­奶­准备好放进微波炉里,定了时间,“热好等五分钟,叫她起来喝。”

“知道知道,跟以前一样嘛。”佟姨说。她有点不太明白楚子航这个习惯,每次出国前都把这套程序重讲一遍。楚子航不在家的时候都是佟姨热牛­奶­,这套程序早就熟练了。

“车我会停在机场的停车场,车钥匙和停车卡我塞在手套箱里,叫家里司机带备用钥匙去提回来。”楚子航说,“我走了。”

“牛­奶­海没热好呢……子航你一会儿跟你妈说一声……”

“我不太习惯跟人道别……”楚子航顿了顿,“反正寒假还会回来。”

他擦­干­了手,拎起旅行箱,消失在门外的雨中。

5Aspasia

“明非,你在国外一个人辛苦不辛苦?”陈雯雯停下手里的刀叉。

“还好吧,我有个同宿舍的师兄叫芬格尔,很照顾我的。”路明非还在对付那块烤羊小排,他的声音在Aspasia餐馆的每个角落里回响。

这是一栋临河的老房子,解放前是一个法国商人的三层洋房,被Aspasia买下来之后重新装修,保留了原装老旧的榆木地板,四面墙壁却全部砸掉换成了落地窗,屋子和屋子之间打通,楼板也都砸掉,抬头就是挑高8米的穹顶,近一百年前的旧木梁上悬挂着一盏巨大的枝型吊灯,而此刻吊灯是熄灭的,巨大的空间里亮着的只有路明非和陈雯雯桌上的烛台。

路明非差点以为自己被凯撒晃点了,因为远看这栋建筑一片漆黑,和关了没两样。车停下的时候他才看见门前留了一盏灯,一名侍者打着伞站在雨里,对路明非躬身说,“今晚Aspasia包场。”

就在路明非掉头就要溜的时候,侍者打开自己背后的门说,“RicardoM。Lu先生,不会有人打搅您的用餐。”

路明非这才明白,他那个钱多得烧坏脑子的老大把整个Aspasia给他包了下来。

陈雯雯穿着那身熟悉的白裙子,白的近乎透明的白裙子,白­色­的蕾丝边袜子和平底和(原文)黑­色­皮鞋,烛光在她身上抹上淡淡的一层暖­色­。

路明非一辈子没有这么正儿八经地吃过饭,腰挺得笔直,好像有人在他的后腰Сhā了一根擀面杖,双肘悬空左叉右刀,切羊排的动作一板一眼。这有一半是那身昂贵正装的功劳,虽然不知道这身衣服是不是凯撒老大给小弟发的福利,但是穿着这种价值不菲的玩意儿,弄出点褶子来就不好了。根本没有人给他们看菜单,只是简略地询问了什么忌口之后,喝着一瓶1997年产的玛高红酒,菜就悄无声息地上来了。

侍者解释说行政主厨为了这次包场下午就选定了最好的几样食材,名字拗口的­奶­酪是在意大利什么山里的山洞里发酵了五年的,羊从生下来吃的每一个草都是意大利本地的,鱼鲜则取自日本,以确保每一道都合乎他们严格的米其林三星标准云云。路明非看着自己碟子里那一小块袖珍的羊排,盘算自己一口下去吃了多少劳动人民的血汗。

左手不远处竖Сhā着一艘巨大的古船,那是一艘打捞上来的明朝沉船,被海水腐蚀了多年的旧船板上搁着不同年份各式各样的酒。右手边是巨大的玻璃窗,窗外是林荫路,林荫路外是小河,雨哗哗地打在玻璃上。

(原图就是这样,有可能印刷问题吧)路明非一辈子没有这么正儿八经地吃过饭,腰挺得笔直,好像有人在他的后腰Сhā了一根擀面杖,双肘悬空左叉右刀,切羊排的动作一板一眼。这有一半是那身昂贵正装的功劳,虽然不知道这身衣服是不是凯撒老大给小弟发的福利,但是穿着这种价值不菲的玩意儿,弄出点褶子来就不好了。

由于看起来委实很像有钱有闲有品位的认识,在侍者询问羊排要几成熟的时候,路明非甚至放弃了自己一贯喜欢的“全熟”,而像个美食家那样矜持地说“五分”。

说实在的五分熟的羊排真是难吃,刀切下去就见血,但是每一口吃的都是品位,地道的意大利羊啊,路明非一板一眼地吃着,满含微笑。

“我开始以为你跟我开玩笑的。”陈雯雯抿了一口酒,“我在网上查了这家餐馆,还没挂牌,但是在申报米其林三星,价格高得吓人。”

莫名其妙的得意在心里冒头,路明非把嘴里的羊排咽了下去,“因为是正宗的意大利菜,比较小众,价格高点也是正常。”

其实他对于意大利菜的了解仅限于披萨饼,但是此刻一应拉风的元素都齐备,男女对坐烛光晚餐窃窃低语,提什么披萨?怎么也得拿出点鹅肝、白松露、龙虾、黑海鱼子酱一类上得台面的玩意儿来说。

“但是酒真好,以前都没像这样每道菜分别配酒。”陈雯雯摇晃着杯子,眼帘低垂,“明非你们在美国经常喝这红酒么?你喝的出不同红酒的区别么?”

“嗯,有的口感醇厚一些有的果香味浓一些,多喝点就喝出来。”

真实情况是偶尔和芬格尔宵夜时他们也点一瓶红酒开胃,但是芬格尔那土狗每次点的都是那种在法国本地只卖一个多美元的劣质餐酒,和以前乡下供销社论斤零打的散酒一个级别,喝下去酸倒牙,开胃倒是一定的,什么拉菲尔图,什么玛高,各大名酒庄芬格尔根本看都不看。

“你这身什么牌子的?很合身。”陈雯雯打量了路明非一眼。

“没牌子,店里做的。”他说。这是诺诺说的,凯撒不喜欢任何成衣品牌,绝大部分都是在他家附近的一个小裁缝店订做,那家小裁缝店保留着凯撒从五岁到十八岁的全部身材纸模,想定衣服只要打个电话过去选选面料和款式就好。

“我就猜是订做的。”陈雯雯轻声说,“早知道是这种场合我该穿正式一点的。”

“这样挺好啊。”路明非心里惬意。

怎们能不好呢?他记忆里陈雯雯永远都穿着这一身白得像是透明的白­色­裙子,坐在阳光里的长椅上看书,似乎不穿这条裙子,陈雯雯就不是陈雯雯了。在漫长的三年里他即使凑得离陈雯雯很近很近,也觉得自己是在远远地眺望她,因为她身边总有各种各样的男生在关心她,总被那些人的影子围着,那些人都比他出­色­,让他在靠近的时候自惭形秽。

而现在还是这么一身白­色­的裙子,陈雯雯肌肤上流淌着一层温暖的光,他抬眼就能看到那双目光婉转的眼睛,闻见她头发上某种戏法水温和的香味。以前围绕着陈雯雯的那些人现在没有一个能打搅他们,今儿这Aspasia……爷包场了!

音乐声若有若无。

“你喜欢这首歌么?”路明非问。

“喜欢,是Dalida的《ifoundmyloveinPortofino》”,陈雯雯说,“路明非……你变啦。”

路明非一怔,变了么?拽起来了?不再是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子了?开始欣赏Dalida的歌了?终于有这么一天王八翻身了!

“先生,要不要来这边选一支配甜点的甜酒?”侍酒师恭恭敬敬地过来问。

“嗯,好!”路明非点头,挺起胸膛气派十足地离座。

侍酒师引他到那艘古船充当的酒柜前,一边指点着一支支小瓶金黄铯的甜酒给他介绍,一边压低了声音,“上甜点的时候,需不需要给女士准备一份惊喜?”

“惊喜?”路明非一愣。

“这样难得的环境和场合,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吧?一份惊喜搭配甜品是好主意,譬如,我们可以把重要的一句话坐在­奶­酪蛋糕的雕花上。”侍酒师笑笑,“需要请告诉我。”

路明非醍醐灌顶,这样一个场合,一个难得的、把两个人和整个世界分隔开的雨夜,一顿­精­致的意大利菜,喝了一点酒,空气里浮动着Dalida的低唱,烛光洒在女孩白­色­的裙子上,难道不是为了说出什么重要的话来么?这根本就是为表白而准备的舞台啊,女主角在看着你,眼帘低垂,聚光灯已经打在你身上,麦克都递到你手上了,你不说出那句“我喜欢你”的话,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可他喜欢陈雯雯么?有点不太确定,不过至今收到她的短信还是会心里一颤的。

那么诺诺呢?该死!这个红发小巫女的名字不合时宜地往外钻。现在不是你演女主角的场合啦,你的名字不要在我心里蹦啊蹦的了,你的男主角是凯撒啦,跟我又没有关系……路明非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个人会同时喜欢上两个女孩么?路明非记得自己看过一份报纸上说不会,你要是说自己同时喜欢两个,就说明你一个都不喜欢。

路明非十九岁,光棍至今,很想认真地喜欢某个人。

他心事重重地坐回桌边,面对碟子里剩下的几小块羊排。每个人都说进入卡塞尔学院就不能再往回看了,因为已经没有退路,可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屠龙或者拯救世界什么的,自己真的不是那块料,上学期的成绩单还没拿到,可能会挂科。诺诺永远是视线的焦点,聪明,­精­­干­,开火红­色­的法拉利,卡塞尔的“A”级,你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又永远想知道,她的一切都很美好,跟她比起来陈雯雯只是普通女孩。

但他够不到诺诺,他是诺诺的小马仔,跟着诺诺鞍前马后,能配得上诺诺的只有凯撒……也许还有楚子航。

诺诺是只远在天边的凤凰,陈雯雯咫尺之遥,伸手就能够得到。

也许陈雯雯在等自己说什么。

别让诺诺继续在自己心理捣蛋了,把小巫女的影子压下去算了,再怎么,都是远在天边的空影,想得越多越不开心。只要说一句表白的话可能就有女朋友咯,这辈子还没有过女朋友嘞,没写过情书,没煲过电话粥,每年情人节都是死忠的去死去死团团圆,这样今年的圣诞节就可以不用跟芬格尔那个万年废柴光棍师兄一起看《断背山》度过了啊!

路明非心里好似有个小魔鬼在舞蹈。

他抬起头,看向桌子对面说,“我其实喜欢……”

“镇静,不要把食物吐在我脸上。”路明泽淡淡地说着,切着碟子里的蓝鳍金枪鱼。不是他胖胖圆圆的表弟,而是那个和他交易了生命的魔鬼版路明泽。这家伙一身黑­色­正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打着领结,上衣兜里塞着蕾丝边的手帕,衣着和这家酒店的品味如此的默契合拍,让人觉得他本该是坐在这里吃饭的客人,衣着朴素得有点寒酸的陈雯雯才显得不协调。

果然是小魔鬼在舞蹈……

“我其实真没想吐你一脸,”路明非说着,猛地举起餐碟,“我是想一碟子拍你脑袋上!”

“你思想斗争了那么久,我等得有点无聊,所以把你召来说说话,哦对了,生日快乐,哥哥。”路明泽举杯,抿了一口后皱了皱眉。

“波尔多五大酒庄里我最不喜欢玛高酒庄,因为它是波尔多产区的酒庄,可酿出来的酒却有点像勃艮第产区的。”路明泽评价说,“金枪鱼煎得正好,不过如果是我做,我会配松茸来调味不是松露,让我尝尝你的羊排……”

路明非一巴掌把他拍了回去,三口两口把剩下的羊排吞了。

“这样我能让你也不如意一下,免得总是你牵着我的鼻子走。”路明非比了个鬼脸。

“怎么会?你是我最重要的客户,在你剩下的三次召唤权没有用完之前,我都会忠诚地服务于你。”路明泽微笑,“这一次不算,这一次是我主动的客户随访。”

“没什么事儿快从我眼前消失!我陪初……”路明非卡住了,陈雯雯并不是他的“初恋女友”。

“初次暗恋的女生。”路明泽及时给出正确的定义。

“滚!总之我跟美女吃饭呢,拜托你放我回现实世界好不好?看着你我有些食欲下降!”

“我很喜欢这个餐馆的环境。”路明泽不理睬他,慢悠悠地举杯,“那艘古船和老旧的榆木地板很协调,但是设计师又用大理石和有机树脂很现代的分割了空间,新与旧在这里格外的协调,既私密也开放。难怪他们收费那么高昂。”

“你唧唧歪歪什么呢?没事拜托你快滚。”

“我尤其喜欢这张桌子,看起来它是一个普通的位置,但是坐在这里的人视线四通八达,像是能掌握整个空间。”路明泽推开碟子和酒杯,双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叠顶住下巴,看着路明非,“这是一个权与力的位置。”

“又来了……”路明非捂脸。

“你不喜欢?可你已经感觉到权与力的欣喜了,不是么?”路明泽微笑。

“什么权与力的欣喜?你脑子烧昏了吧?”

“是不是从来没有这样的支配感?感觉胜券在握,把什么东西牢牢地抓在手中,不怕它逃走。”路明泽举起酒杯,“其实一瓶顶级的红酒和一瓶普通的红酒,工艺差不多,都是种出葡萄来,在橡木桶里发酵过滤,分装出售。但是前者的价格是后者的几千倍。很多人都没有能力区分顶级红酒和一般红酒的口感,必须对比着喝才能分辨出来,但是他们仍旧声称自己是热爱红酒艺术的人,并且热衷于收藏最昂贵的红酒。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炫富呗。”

“不仅仅是炫富。品尝最贵的红酒,让这些人感觉到自己掌握着权力。昂贵的红酒上附加着许多看不见的价值,酿酒师的­精­细,品酒师的称赞,以及时尚人士的吹捧,这瓶红酒价值8000块,并不是里面的酒值8000块,而是那些蜘蛛网一样延伸出去的,看不见的价值,它们远比酒本身值钱。”路明泽轻声说,“人类品尝这酒,就像?啜饮权力的­精­华,鲜红的,和血的颜­色­一样。”

“拜托你能不能改掉有话不好好说的毛病?”路明非一脑袋雾水。

“你刚才开心了,我能感觉到。”路明泽说。

“好吧,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对此我没有意见,下次用力把你拉出来……”

“你开心是因为以前你仰视陈雯雯,和她一起值日,她对你笑一下,你都觉得那是弥足珍贵的记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坐在Aspasia的主座上,喝着8000块一瓶的红酒,吃行政主厨为你准备了一个下午的东西,外面停着一辆会送你去机场的豪华车,角落里的侍者在等你的任何暗示,譬如一个响指!”路明泽伸手在半空中,一个清脆的响指,“我要一杯热的伯爵茶。”

微笑的侍者来到桌边,把琥珀­色­的茶水倒进玻璃杯中,好像根本没有觉察这桌上的客人已经换了。

路明泽看也不看他,冷漠地挥挥手,侍者鞠躬后消失在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这就是一种权利,虽然是最渺小的一种权利,可是依然能够嗅出权力那股醉人的味道,”路明泽嗅着自己的指尖,瞥着路明非,“其实你也嗅到了,对么?此时此刻对你而言,陈雯雯志在必得,因为你掌握了权利之后,你再也不用仰视她,相反你还会拿她和诺诺比较,她没有什么地方比诺诺强,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但是诺诺距离你太远了,高不可攀,你现在握在手中的权力还不够,你还是需要仰视诺诺,但是不需要仰视陈雯雯了,甚至你可以俯下身……”随着路明泽的话,一页摊开在桌上的纸巾无风而起,落在地上,路明泽缓缓地弯腰拾起,把纸巾扔在路明非的面前,“把她捡起来,原谅她对你做过的一切。”

路明非的目光落在那页纸巾上,心不由得抽紧,纸巾上沾着淋漓的血,一个鲜红的心形,红得像是要滴落到桌面上。

“你还要么?”路明泽幽幽地发问。

“把这个鬼东西拿走!”路明非怒了。

“是番茄酱啦……刚才不小心弄上去的。”路明泽耸耸肩,“玩笑……玩笑。”

“见鬼!”路明非摸着自己的胸口连喘粗气。

“不抓住权力,任何人都会自卑,就像没有鹿角的雄鹿,在鹿群里没有它的位置。”路明泽玩着那把纯银餐刀,垂目看着一团银光在手中翻转,“相反,掌握权力的人,曾经高不可攀的女孩会变成尘埃里的泥偶,高高在上的死敌也会对你跪地求饶,这就是权与力。你可以说它是魔鬼,但是每个人都会因得到它而狂喜。尝到了甜头的人就会喜欢这东西,渴望把越来越多的权与力握在手中。想没想过有那么一天,就像你现在面对陈雯雯,你会考虑是不是俯身把诺诺捡起来,因为对于那时的你来说,她只是尘埃里的一个泥偶。他再也不会捉弄你,不会一脸骄傲,甚至她哭着求你,你都不会动心。那种权与力……对你而言唾手可得,只要你愿意。”

路明非这次是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噤,虽然路明泽确实还能捣蛋,但绝大多数时候,路明非还是把他看作自己这边的,对那个四次召唤交易生命的契约也将信将疑。

可是说这番话的时候,路明泽幽深的金瞳里跳荡着妖异的光,平静的语气里仿佛藏着冷笑,听的人心里一片冰凉。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就算诺诺哭着求自己,自己也不会动心?不可能吧?以小女巫那个死倔的­性­格,她要是哭,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快乐王子都TMD心碎了,和尚都还俗,自己还能一颗红心不动摇?太扯淡了吧?自己就算修炼什么太上忘情的秘笈就能修的这么拽?

“呸呸!”路明非往手心里唾了两口,然后伸向路明泽,“来吧,唾过了,权与力,拿来吧。”路明泽愣了一下,笑了“可以啊,你求我就可以。”

“求求你了,弟弟,给我权与力呀,让我看看诺诺求我是什么样子。”路明非毫不犹豫。

路明泽终于无话可说了,沉默了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哥哥,你不是真心求我。”

“做不到说什么大话,牛皮哄哄,你装大人很来劲?”路明非说,“切!”

他不想再跟路明泽认真了,认真想路明泽说的话,越想越惊悚,唯有把他当做一个小屁孩儿忽视才会感觉到心里舒畅。

“但会有一天,你会真心来求我。”路明泽说,“那时候我将给予你,我所答允的一切……我先撤了,哥哥你事十九岁了,要尽可能地多惠顾我的生意,合作开心愉快。”他从椅子上蹦了下来,他只有八九岁孩子的个头,坐在椅子上甚至踩不到地面。

“喂,问你个问题,你觉得……陈雯雯和诺诺谁更好一点?”路明非拉了他一把。

“诺诺。”路明泽似乎想都没想。

“为什么?”

“我更倾向于身材好的女生。”

路明非眼前一黑。

第六幕危险血统

1“我喜欢过你”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面坐着的人重新变回了陈雯雯,而自己正大张着嘴,一副要凑上去法式深吻的架势。陈雯雯没有要闪避的意思,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见鬼了,路鸣泽那小鬼使用的是什么异能?空条承太郎那个能暂停时间的“白金之星”么?每次暂停的时间点都好­阴­险。

这次时间恢复运转于路明非说出“我其实喜欢……”后的那一刹那间。

后面的几个字忽然噎在了路明非的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去,路明泽说的那些话在他脑海里一个劲儿地闪,嗡嗡嗡嗡的。他全身肌­肉­绷紧,面部肌­肉­僵硬,像是自己正要吐出一发导弹,但是发现它打错了目标,要生生地吞回去。可来不及了,“我其实喜欢”五个字已经出口,陈雯雯已经听见了吧?她脸­色­已经泛起了该死的酡红啊!

“我其实喜欢……过你。”路明非说,他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把那个“过”字塞了进去。

“我其实喜欢你”这句话很容易说,这个时间情境就是为了让他说这句话而准备的,他现在已经喝下了两杯酒,说一句大胆的话喜欢什么人理所当然;“我其实喜欢过你”则很难,为什么在其乐融融的时候重提那件已经结束的事呢?给一切画一个句号?

“我知道啦,不用说的。”陈雯雯脸上的红­色­褪去,她低下头,轻声说。

路明非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次换气真是要了他的命。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赢了路鸣泽,他不喜欢路鸣泽说的权与力,陈雯雯是他的同学,以前路明非很喜欢她,直到今天还可以帮她出头,无论他怎么变,都不会像捡起一张纸巾那样俯身拾起陈雯雯!对于他路明非而言,陈雯雯就是陈雯雯,如果现在陈雯雯像以前一样打发他跑腿去买瓶可乐,路明非也会去。

有些什么东西,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路明非跟谁发狠似的咬了咬牙。

“其实我以前也知道,但我装着不知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陈雯雯轻声说。

“没事没事,我真的不怨你,相信我咯。”路明非深深吸了一口气,舔了舔嘴­唇­,“认识你之前,我都不知道喜欢一个女孩是什么样的。认识了你我才懂的,其实我高中过得很惨的,要是不是整天对你发花痴会更惨的吧?多亏那时有你……虽然错过了,但是你不能往回看的对不对?喜欢一个人那么久,那个人就和自己的过去捆在一起了,要是后悔以前喜欢谁,不就是把自己以前的时间都否定了么?”

他说完了,抿了口水咽了下去,觉得有点窘,“说的太文艺,你凑合着听……”

“没事。”陈雯雯低下头,摇了摇,“你说得真好,像诗一样。”

“像诗一样?”路明非拿起纸巾擦汗,平生第一次被人这么赞美,真有点找不着北,接不上话。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探头探脑地往唯一亮灯的这一桌张望,手里还提着什么家伙。

“你妹啊!敢问大哥你这时候冲进来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没等侍者上去阻拦,路明非一拍桌子,“过来!”

“采……采访啊。”脸上就写着“记者”两字的兄弟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录音笔,又指了指背后的摄影师,觉得这些东西该足够说明自己的身份了,“这就是我妹妹……一会儿她帮两位照个像……我们是电视台美食节目的,听说Aspasia今晚美食家包场,行政主厨亲自动手,就冒着大雨来采访,兄弟真年轻哈!”

“东北滛呐?一起坐下来吃点?”路明非大松一口气,好歹可以不必跟陈雯雯讲诗一样的话题了,这记者真是识趣啊。

“是呐是呐!”记者对于阔绰美食家的年轻且好客很震惊,点头哈腰,“吃就不用了,跟咱电视观众说两句?”

“说啥?”

“菜­色­咋样哈?”

路明非沉吟了片刻,哒吧哒吧嘴,“金枪鱼煎得正好,不过如果是我做,我会配松茸来调味而不是松露。”

“配的酒感觉合不合胃口?”

“波尔多五大酒庄里我最不喜欢玛高酒庄,因为它是波尔多产区的酒庄,可酿出来的酒却有点像勃艮第产区的。”路明非理直气壮地指指瓶子。

“餐厅的气氛呢?”

路明非豪迈地仰头,“那艘古船和老旧的榆木地板很协调,但是设计师又用大理石和有机树脂很现代的分割了空间,新与旧在这里格外的协调,既私密也开放。难怪他们收费那么高昂。”

“我就说嘛,”记者兄弟就差捶胸顿足了,“高人就是高人呐!”

路明非吐吐舌头笑了,扭头看见陈雯雯也笑了,此刻雪亮的灯光在沾满雨珠的玻璃上一闪,暗蓝­色­的Panamera跑车停在外面的树下,车窗降下又升起,楚子航面无表情地对路明非点了点头。

记者们给路明非和陈雯雯正面侧面特写无数张之后,获得了侍酒师的邀请参观酒窖,兴高采烈地去了。

桌边重又剩下路明非和陈雯雯两个人,沉默了相对了片刻之后,陈雯雯笑了。

“你真是个好人。”陈雯雯轻轻地说。

“不要这样随时随地地发卡……今晚只是同学吃饭……”

“谢谢,其实我知道你已经不喜欢我了。”陈雯雯低声说,“不过还是谢谢你……其实我也不喜欢你……不是不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

“嗯嗯。”路明非煳煳涂涂地点头。

“我说你变了的意思不是说有钱啊有品位什么的,是说……嗯,你长大了。”陈雯雯理了理耳边的发丝。

“你这么说好像我老姐……”路明非说。

“真好啊。”陈雯雯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继续呆坐着,路明非张了张嘴,想不出什么要说的了。

“楚子航来接你了,你们赶时间就快点走吧。”陈雯雯打破了沉默。她心思细得像针一样,见过一次就记住了楚子航的车。

“那辆宝马会送你回家。”路明非起身,“别跟他们客气,付了钱的……老实说我在美国穷得叮当响,都是我老大烧包,包餐馆豪华车这身衣服什么的都是他搞的,我刚才蒙他们的,这些菜和酒好是好,根本不对我胃口。”

“我也猜到啦。”陈雯雯站了起来,像以前那样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嗯,只有这个是我准备的,送给你。”路明非从包里掏出一把皱皱巴巴的植物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陈雯雯纳闷,路明非如果从包里拿出一束玫瑰她也不会这么惊讶。

“蒲公英……我家附近撅的,不过这个季节小伞都飞走了,”路明非说,“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个纪念,是我想送你的蒲公英……因为你以前找过很多放在你装风铃草的纸袋里,吹起来就像下雪一样。”

陈雯雯什么都没说,轻轻抚摸那些空荡荡的枝头。

“我们还是同学……和好朋友的,对吧?”陈雯雯抬起头来。

“是啊。”路明非点点头。

“明年暑假还回国吧?还能见到吧?”陈雯雯轻声说。

“嗯,还能见到的!”路明非说。

他推开门,仰头看着漫天的大雨,竖起衣领把脑袋遮住,拎着旅行箱和背包一路狂奔出去。坐在副驾驶座上,关门前他最后一次向外望去,沾满雨珠的玻璃那一面,陈雯雯双手按在玻璃上,嘴里呵出的气熏出一片小小的白雾,嘴型是“再见”。

Panamera切开雨幕驶向林荫路的尽头。

2贫僧贵公子

“我不会跟诺诺说。”楚子航平视前方,漠无表情。

“谢啦,”路明非随口答了一句,忽然觉得很窘,“我说……你这么说好像我暗恋谁似的……”

“我看了校园新闻网的八卦专区后猜的,无责任联想。”楚子航的声线毫无起伏,“她是很特别,你更喜欢诺诺一些,还是陈雯雯?”

路明非想了想,“我不知道,诺诺离我太远了,我够不到,只能发花痴,发花痴算喜欢么?”

“不算,那陈雯雯呢?”

“我只是不想看她被人欺负。”路明非挠挠头,“别的都没啥,要不是你和恺撒我也搞不出那么大场面来。”

“听说她以前踹你踹得很漂亮。”

“不叫踹好吧?踹也得近身了才能踹,连手都没摸过……”路明非缩缩脑袋,“我不怪她,虽然她没有选我,但那时换了别人也不会选我的对吧?赵孟华全身上下哪儿都比我好,赵孟华也那么喜欢她。”

“可是一年之后赵孟华不再喜欢她了,你还会伸手帮她。”

“也许当时我跟陈雯雯在一起了我也会变得不喜欢她了……谁知道呢?”

楚子航点点头,“如果只是想当有义气的好朋友,做到这一步也就够了,以后别多联系了,她会因为记着你而错过什么优秀的男同学吧?你跟她没有机会的,选择卡塞尔学院,等于选择一种人生,我应该不是第一个跟你说这句话的人。”

“我懂的,说起来师兄你居然也会侃侃而谈这种感情经,你不是个‘贫僧贵公子’么?”

“贫僧贵公子?”

“就是动画活着电影里那种拽到爆的帅哥,一个眼神就能秒杀一个军团的少女,但是跟和尚一样不近女­色­,让人觉得一张很好脸长在他身上暴殄天物,老天真是没眼。”

“嗯,明白了。”楚子航点点头。

“苏茜是你女朋友么?”路明非忽然想起了这一节,此刻在这辆Panamera里有种微妙的对话气氛,他距离狮心会会长极近,而外面瓢泼大雨,路灯绵延着去向远方,是个可以斗胆愣充好兄弟谈谈人生的机会。他对于苏茜和楚子航的八卦始终很好奇。

“不是,但我知道她喜欢我,她会帮我做很多事,我很需要她,但她不是我女朋友。”

“那你一直都光棍咯?那你谈什么感情经,你跟我差不多嘛。”路明非对于楚子航如此坦荡的回答觉得很没意思,要是楚子航遮遮掩掩或者有点娇羞什么的还有点意思。

“我看书学习。”

路明非差点一口喷出来。

“对了,你可不知道今晚多扯,有个美食节目的记者来访谈我。”路明非想了想说。

“我给他们节目打了电话,说今晚有人在Aspasia包场,那家馆子贵得很出名,居然有人包场,他们当然很好奇,就一定会派记者去采访。等新闻上了美食节目,赵孟华会看见的。想起来是不是很好玩?”楚子航脸上淡淡的,没有半分“很好玩”的意思,“赵孟华那种人,看起来就是‘我不要的东西也不准别人碰’的­性­格。”

路明非竖起大拇指,“师兄你真­阴­毒……我靠,师兄你好像在飙血……”

楚子航低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下腹,白­色­的衬衫上一抹惹眼的血红­色­。

“帮个忙,”楚子航说,“手套箱里有纸巾盒,你帮我拿几张纸巾可以么?”

他一手按着方向盘,一手接过路明非递来的纸巾,撩起衬衫,把纸巾按在腹部侧面,平静地继续开车。

“已经包扎了,自己包扎得不太好,有点渗血,没事。行动里出了点意外,玻璃扎进去了,这种程度的伤不要紧,我们到达美国的时候就能愈合,只是希望快点止血,免得过安检时麻烦。”楚子航擦了擦血迹,把纸巾随手扔往后座。

“你不要去医院挂个号什么的?你这因公负伤,按照我们中华上国的规矩,不仅该有带薪休假,领导还要来慰问不是么?难道学院会催你带着伤回去报到?”路明非有点傻眼,楚子航对于伤口的态度好像是车座椅上被圆珠笔画了一道似的轻松。

“只是小伤,跟他们说了又会让我去检查身体……很麻烦。”楚子航看了路明非一眼,“帮个忙,不要对别人说,算是你还我的人情。”

在洗手间里自己处理伤口绝不是什么享受的过程,但是楚子航清楚地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去医院。连一个医学院的新人都能看出他的伤口愈合和正常人不一样,那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同样不能对学院报告这次受伤,只要提取血样,他的血统纯度变化就可能暴露,改变血统纯度是卡塞尔学院最大的禁忌。

他所以用透明胶带封住伤口就是不希望校工们看出他受伤,虽然黏胶有点毒­性­,但是不会让血透出来。

“好吧,这个秘密保守得真值。”路明非说,“谢谢……伤这么重,要是我跟你一起去,大概会玩完吧?”

“不算重,这个身体很坚韧,我自己试过,刀扎进去,两寸深的伤口,只要不伤到血管,大半天就能愈合,两天就彻底好了。”楚子航的语气平静的好像那个身体根本不属于他,而是不负责任的医生拿着解剖刀,面对一截­干­枯了千年的木乃伊。

“不会吧……你拿刀扎自己?”路明非惊了,这是变态才能­干­出来的事儿吧?

“你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异类的时候,不害怕么?害怕完了,就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楚子航说,“不过我很谨慎,拿着一本解剖书参考,从不会伤到动脉肌腱和骨头的地方小心地扎了一下。”

路明非想像那个场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其实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异类,超正常的。”路明非叹了口气,“鬼知道怎么就混进学院,和你们这群疯子一起。”

“不,你很奇怪。”

“奇怪?一个纯人类在爬行动物学校里当然显得很奇怪。”

“龙族血统虽然不一定是个好东西,但它意味着能力和地位。你是卡塞尔学院里唯一的‘S’级,教授们认为你也许能拯救世界,可你对此完全不热衷,不奇怪么?”

“奇怪的人总是在别人眼里显得很奇怪,自己看自己就觉得很一般啦。”路明非双手枕在脑后,靠在Panamer舒服的赛车型座椅上,“就好比中学时候我们都觉得师兄你拉风拉到爆,所有女生都想要是楚子航跟我多说几句话那在女生圈里该多长脸,你要是赏脸摸摸哪个女生的手,估计没放学绯闻就传遍全校了。可你觉得自己的手很金贵么?被你的手摸了就幸福了?你上厕所保证不用那只手擦ρi股么……”

楚子航淡淡地笑笑。

“谁期望我拯救世界?”路明非看着窗外,低声说。

楚子航愣了一下,不解地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说?你是唯一的‘S’级,很多人都对你怀有期望。”

“当然咯,要是拯救了世界,一定会有人来喝彩,他们还会发我奖章什么的,要是不保密的话全世界报纸头条都是我的,情书哗哗地收,周游世界作讲座,题目是《我的屠龙史》、《我拯救世界的心路历程》,讲完了有人给我献花……”路明非说,“满世界的人都为你叫好,可你连那些人是谁都不知道……我费老半天劲儿辛辛苦苦地拯救了世界,就是为了看那些我都不认识的人冲我鼓掌?”

“校长会为你鼓掌,还有古德里安教授,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也会。”

“你们期待的那个路明非是盖世强者版的路明非,不是我这个版本的。”

“版本?什么意思?”

“我真的觉得自己很一般,什么‘S’级、血统,都是搞错了。十八岁以前我过的每一天都很正常,有一天忽然一切都不一样了,有人告诉我其实我很牛的,其实我超级能打,超有潜力,只是我自己没发现。我过去的十八年里都过错了,原来我根本不是路明非,我的名字叫做‘S’级,我其实不是我,未来一定成为英雄偶像。有人怀疑但是也有人对我很期待……”路明非耸耸肩,“但我自己知道,真的我根本不是那样的。”

“真的你?”

“大概就是喜欢睡懒觉打游戏没事就自己发呆东想西想每次去报刊亭都蹭杂志看喜欢一个人三年不敢表白那种……你会觉得这种人有什么意思么?要是我看到这种人,我都会觉得没意思。可我就是这种人。”路明非仰头看着满是雨点的天窗,轻声说,“自己是棵草自己清楚,人家夸你是棵参天大树你也不能信对不对?人家对你说,大树兄你长得好威武,你将来一定是栋梁之才,你只会觉得那根本不是在跟你说话。”

楚子航沉默了很久,“我没有想到一个‘S’级会这么想。”

“我不是谦虚,我虽然看起来有点怂……好吧,确实有点怂,但我也很马蚤包的。我以前上课时神游,总是想有朝一日我怎么拽,就是那种老师在上英语课,还讲语法呢,进来一漂亮姑娘,­操­着一口超流利的美语说,马蚤瑞to打搅你们,但是路明非Sir,总部的紧急越洋call,你再不接北美大陆就得沉了……然后我就当着全班的面拿过电话,用一口标准的法语叽里哌啦一阵侃,从此老师不敢再罚我抄单词。”路明非顿了顿,“可后来我明白了,那样子根本就不是我了嘛,是和我没什么关系的另外一个人。”

楚子航点点头。

“我很想被人说我牛逼,很想女生觉得我牛逼喜欢我,如果真的世界很危难别人都不成了要我硬顶上,我就算软脚也得拄个拐棍站直了。但不是这样……”路明非说,“师兄你明白么?”

“我想我明白。”

“其实刚才在Aspasia里我一直想,如果陈雯雯因为我英雄救美又请她吃那么贵的饭拉风拉到爆而跟我说她喜欢我,我该怎么办。”路明非扭头看着楚子航。

“会拒绝?”

“嗯,”路明非点点头,“因为那样她喜欢的不是我。其实我连Aspasia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有恺撒的品味,更没有Mint俱乐部的会员卡。我根本请不起她吃那么贵的饭,我的信用卡还欠着钱。请她吃意大利菜的其实是恺撒,恺撒当然好咯,是女生都会喜欢恺撒吧?换了我就算请客只能在摊子上吃拉面……但是只能请得起拉面的那个我也希望有人喜欢我……”他抓了抓头,忽然觉得有点窘,“说乱了……”

“我能理解,”楚子航幽幽地说,“以前有个人只会开车,希望别人会喜欢只会开车的他。”

路明非懵了,把楚子航这句话才脑子里横拆竖解了很多遍,愣是没明白什么意思。他只能放弃了,摸出手机点亮屏幕。

三条未读短信,分别来自古德里安教授、苏茜和零,分别是英语、中文和俄文的生日快乐,倒像是商量好的。手机真是个好东西,好像前十八年加起来都没听过那么多的生日快乐,满满一屏幕,能想到的人都发来短信了,除了某个人。

“也许跟恺撒一起度假呢吧?恺撒发来的那条也算她一份了……”路明非想。

3Girls'Secret

东西伯利亚,茂盛的红松林沿着山坡向远方蜿蜒,毗邻它的水面浩瀚的像海洋,那是贝加尔湖。世界上最大的淡水湖,古代中国人称它为‘北海’,而蒙古人称它为‘达赖诺尔’,意思是‘海一样的湖’。

夜静得只剩下帐篷外的风声和松木枝桠在火堆里爆裂的微声,这些帐篷被十几辆破旧的‘吉尔’卡车围在中间。这事很老旧的车型,苏联时代的军车,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去找配件了,想驾驶这车,首先得是个熟练的修车工。

这是个吉普赛人的临时营地,俄语称他们为茨冈人,他们游动在偏远的市镇间,居无定所,似乎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人口普查什么的,把自己隔离在“定居的人类”之外。他们中有来自罗马尼亚的手工铜匠,有手艺不错的修车工,更有名一些的是杂耍班子和擅长跳舞的女孩,占卜也是混饭吃的主打手艺之一。

“据说世界上至今还有几百万茨冈人。”苏茜躺在行军床上敲打着笔记本,“没有地方愿意收留他们?还是他们就拒绝安顿下来?”

“就像楚子航啦。”诺诺趴在自己的行军床上整理着资料纸片儿,做记录,漫不经心地说。

“为什么像他?”苏茜一愣,摘下黑­色­的胶框眼镜。

“据说世界上至今还有个叫楚子航的帅哥光棍。”诺诺嚼着薯片,“你说到底是没有女生爱他?还是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苏茜想也不想抓起枕头向着诺诺扔了过去,诺诺看也不看凌空抓住,垫在自己的枕头下,“我就喜欢垫的高点,谢谢。”

“我倒是觉得茨冈人确实像我们啦。”苏茜说,“你记得大叔说么‘独自一人的茨冈人什么都不是,只有在一群茨冈人里,茨冈人才是茨冈人。”如果我们不聚集到一起,我们会了解自己的血统么?那样我们就不是什么龙族,只是在人群里觉得自己很奇怪,和别人格格不入。

“大小姐别多愁善感啦,说正事儿,论文题目叫《茨冈人社会初步研究》好?还是《茨冈人社会结构分析》?”诺诺停下笔。

“初步研究吧,跟着跑了大半个月了,可要说了解他们能分析他们还真差的远。”苏茜伸了个懒腰,“说起来真没料到他们那么能跑,十天里已经歉意了两千公里了,早知道我就不选这个题目了,宁愿去非洲考察猎头族,他们虽然喜欢躲在树林里猎人头,但至少不会这么累!”

“茨冈人就是吉普赛人啊,不迁徙的吉普赛人就不是吉普赛人了。”诺诺抛着手机玩,目光随着它上上下下,“那帮教授早就知道这些茨冈人一定经过贝加尔湖附近,才把研究他们作为课题提出来的,距离这里八百公里的地方,就是通古斯大爆炸的爆炸中心,一百多年以来,无论是秘党还是学院,从来没有放弃对这个区域进行监控。能释放‘言灵?莱茵’的人,强大到能和龙王相比的个体,学院却没有他的资料,这让学院怎么甘心?”

“嗯,你怎么老玩手机?你玩了一晚上了。”

“搜索到了手机信号,正在想要不要给路明非发条生日短信。”

“今天已经快结束咯,我还以为你忘记今天是路明非生日了。”

“不会忘记,学院每个人过生日,诺玛都会在日常任务中做提示。你难道没做日常?”

“我给路明非的生日短信应该已经发过去了,我设置了短信信箱,它今天会自动发送一条短信给路明非。怎么说也是曾经给过我一枪的人,卡塞尔学院唯一的‘S’级,他今天收到的生日短信不会少吧?不过……”苏茜顿了顿,眯起眼睛,露出意思捉弄般的笑,“他最期待你发的那条吧?”

“我知道,可是我有点犹豫。”诺诺懒懒地说。

“你不会不知道他喜欢你吧?”

“我看起来那么傻么?”诺诺比了个鬼脸,“我从幼儿园就开始谈恋爱了啊!”

“幼儿园?”

“我可是御姐中的御姐,曾经站在幼儿园大班的讲台上,指着台下所有小男生宣布说,从今天开始你们都是我的男朋友,都得听我的,不听话的就要驱逐出队伍!”诺诺从行军床上坐起来,一笑露出漂亮的牙齿,耳边的纯银四叶草坠子摇摇晃晃。

“你犹豫是因为恺撒?”

“恺撒没什么可担心的,他表现得好像一只永远横着走的螃蟹,但他心里很敏感,我能感觉到路明非喜欢我,他一定也能感觉到。”诺诺耸耸肩,“他不在乎路明非,因为他觉得路明非没法跟他相比,如果喜欢我的是楚子航……”诺诺眯起眼睛,弯月似的。“恺撒才会打起­精­神来对付吧?”

“楚子航不会喜欢你,他谁都不喜欢。”苏茜合上笔记本。

诺诺把叠在一起的两个枕头抽了一个给苏茜递过去,苏茜接过,随口说了句谢谢。

“啊呀,只是谢谢这样么?”诺诺眯起眼睛。

“不谢谢你还要付钱啊?本来就是我的枕头嘛。”苏茜不解。

“我是提供枕头给大姐头你,这样你在怒吼说,‘凭你这小娘皮也想勾引我家的楚子航’的时候,有个东西可以用来打我。”诺诺吐吐舌头。

“哦,”苏茜淡定地点点头,“枕头哪够,你没看我合上笔记本么?这东西才够杀伤力啊!”

她猛地跳起来,抱着笔记本跳到诺诺的行军床上……猛挠诺诺的腰。

“救命救命,大爷饶命下次不敢了,要推倒只管推倒,只是不许挠痒痒。”诺诺左躲右闪。

两个女孩咯咯地笑着,一边笑一边打滚,行军床摇荡起来,咯咯作响。

“你准备跟恺撒结婚么?”两个人闹够了,并排躺在一张床上,苏茜问。

“没想过,”诺诺说,“目前还只是男朋友而已,不是未婚夫什么的。”

“还不确定?恺撒可是在任何时候都摆出明确的姿态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想要追求我的女生都闪开’什么的。”

“我只是没想好为什么要跟一个人结婚而已,不是对恺撒有什么不满意。”诺诺想了想,“如果楚子航送你戒指,你会嫁给他么?然后天天做早餐给他吃,早上起来他看报纸你煎­鸡­蛋?”

“不可能!”苏茜一脸严肃,“他不吃煎­鸡­蛋,他只吃水煮的!”

“说认真的,你不觉得结婚这件事超扯的么?”诺诺说,“你喜欢楚子航,是因为楚子航是个适合在一起的好男人么?还是因为他很神秘,超有范儿,永远都沉默,把一切事情都藏在心里,就算使足劲儿要表达一下对女生的关心也不过伸手和你握一下?”

苏茜一愣,“后者多些吧,至少……我看不出他适合和什么人始终在一起。”

“那就是说,你喜欢他,更多是因为他像本你读不懂的书,你对他充满好奇心,对不对?”

苏茜想了很久,点了点头,“是吧。我一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又很想知道,这事我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所以说结婚是件超扯的事情啊,你最初跟什么人在一起的时候,是因为你被他吸引,喜欢他,对他有好奇心,想要了解他。可是结婚就是另一回事了啊,是要发誓跟他在一起一辈子,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一直陪着你,你最需要人的时候谁也找不到可是能找到他,做噩梦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你想也不想喊出的就是他的名字。”诺诺望着帐篷顶,“你不觉得‘喜欢什么人’,和‘跟谁在一起’,根本就是两回事么?”

“你心思真多,”苏茜想了想,“可是你不喜欢谁,怎么跟他一辈子在一起?”

“嗯,你觉不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像是把对方当作一本书来读?”

“你又有什么新的理论了?”

“你最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常常都是你最不了解他的时候,比如说楚子航。他一直都是那张面瘫似的脸,你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难过,他就像一本封套都没有对你打开的书,但是你还是想看他,迫切想打开他那本书读一读里面到底写着什么。但是也许有一天你真的读到了他那本书,那本书非常好看,看得你废寝忘食恨不得上厕所都带着……”诺诺抱着枕头看苏茜,“可是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你读完了那本书,每一行每个字都记住了,你还会想翻来覆去地读么?或者,你就会把它收回到封套里放到书架上去?放到书架上的书,其实很少再被翻开了。”

“不知道,还没开始读,谁知道读完了会是什么样?”苏茜有点出神,“也可能,两个人最后在一起就是习惯咯。习惯到做噩梦害怕了都会叫他的名字……你又没有跟恺撒说过你这套‘读书理论’?”

“没有,今天说的都是Girl’sSecret,要保密!”诺诺笑。

“怕他读完你这本书?”苏茜也笑。

“恺撒读不完我这本书的啦。”诺诺眯起眼,“因为我这本书的有几页……是粘起来的,翻不开。”

“总不能一直不给他看吧?”

“等到我会在做噩梦的时候自然而然喊他的名字的时候再给他看咯。”诺诺轻声说。

风吹松树的声音里忽然传来轻快的鼓点,像是什么小型的室内乐队在不远处表演,风向变了,带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沙锤的“嚓嚓”声、铃鼓的“砰砰”声,还有漫漫的唿唱。

“肯定是那些茨冈人又点篝火!”诺诺翻了起来,“看看去!”

“你选茨冈人研究这个题目就是喜欢跟他们一起疯来疯去吧?我送你一身吉普赛裙子,你跟他们一起去跑江湖好咯。”苏茜笑,“反正你也像个小巫婆。”

“我们还有剩下的两瓶酒!带着和他们一起喝,这样就可以吃他们的烤­肉­了。”诺诺在背包里翻出两瓶红牌伏特加来,一手攥着一瓶,神采飞扬。

“你不是还得给路明非发短信么?”

“再说啦再说啦,那个笨蛋的话,给他发生日短信会被误解的吧?”诺诺比了个鬼脸,“不发他又不会死。”

“嗯,他收不到短信是不会死,不过看来晚上不找点什么东西玩你就憋死了。”苏茜说。

“你的短信内容是什么?”诺诺忽然问。

“‘生日快乐’四个字咯,怎么了?”

“我前几天闲着无聊,就用笔记本录了一首生日歌……”诺诺吐吐舌头,“祝你生日快乐,李呀李嘉图,祝你生日快乐,李呀李嘉图……”

“难怪你犹豫要不要发,这种毫无疑问会被误解的吧?”苏茜捂脸。

“真的只是闲得无聊录着好玩……”

47月17日的结束

夜幕下的红松林是墨绿­色­的,沿着山势起伏,没有到过贝加尔湖畔的人没法想象红松林的美,它是一片海洋,春天是­嫩­绿­色­的,夏天是深绿­色­的,秋来的时候它自近而远从绿­色­变成金黄铯变成褐­色­,阳光照在枝条上柔软如少女的手指。想像少女手指组成的海洋,在风中挥舞,总是让人沉默,觉得自己的渺小。

贝加尔湖的湖面静谧,成群的太平鸟被惊动了,从湖岸上飞起,横空而过。

负责领路的大叔在营火边放下一瓶伏特加,抱起一张吉他,以肥短的手指弹出华美的和弦,这是茨冈人舞会的开始。对于茨冈人而言,舞会不必有什么理由,营火、酒、吉他和会跳舞的女孩就是全部的条件,既然晚上安静漫长无事可做,那么为什么不跳舞?铃鼓响了起来,穿着白­色­舞裙的少女踏着舞步从帐篷里出来,赢来满满的喝彩,随着铃鼓强有力的节奏,女孩旋转,胸口的长流苏和褶皱的长裙飞扬,像是一朵转动着盛开的花。纤细凝练的小臂上流动着金子样的光彩,手腕翻转间曼妙的让人想起敦煌壁画,鞋跟每一次踏地则有力得好像一头准备冲向斗牛士的西班牙斗牛。

弗拉明戈舞,既是西班牙人的舞蹈,也是吉普赛人的舞蹈。

吉普赛人说弗拉明戈舞就在他们的血液里流淌。

西班牙人说你跳起这种舞蹈就像把世界踩在脚下。

在响板声里,一切都是可能的。

舞娘深红­色­的长发里,簪着一朵碗一般大的白花,盛开到极致的白花,好像随时都会从那头流水样的头发上凋谢飘荡。

诺诺。

“你还真的会跳弗拉明戈舞啊!”苏茜围着她蹦跳,所有人都站起来跳舞了,大叔高举着吉他和酒瓶。

“学过一年半!”诺诺的脸因为兴奋和舞蹈而泛着酡红,也有些是酒­精­的作用,因为有些怯场,出来前他偷偷喝了一杯。

“­干­杯!茜!”大叔把酒瓶递给苏茜。

以前也不是没有跟着茨冈人车队的专家,试图研究他们的生活方式,但是没有一个有这两个女孩有意思。尤其是诺诺,她好像生来就该是个茨冈人,任何时候音乐声响她都会开心地提着裙子跳过火堆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她居然还会跳弗拉明戈,大叔激动起来,后悔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苏茜和大叔一人一口地就着瓶子喝酒去了,诺诺不再跳舞了,悄悄地退到了人群外。几个年轻的茨冈男孩想要邀请她跳舞,诺诺摆摆手拒绝了。她跳得有些接不上气了来了,学这种舞蹈的时候都是在铺着木地板的练功房里,可从来没有穿着高跟鞋在沙石地面上起舞。于是茨冈男孩们转而去邀请其他人了,没什么必要非缠着漂亮的舞娘,这样的舞会在茨冈人的营地里常常有,明天还可以邀请。诺诺活动着手腕走到湖边,眺望着寂静的湖面,湖水和天空一样都是深邃的蓝­色­,远处则是看不透的黑。她迎着湖上出来的风深唿吸几口,想把胸口里憋着的那口气吐出来。

这两天她的状态其实不太好,这样跳一会舞就有点头晕。她没有跟苏茜说,否则苏茜一定会逼着她量血压测体温,苏茜就是这么一个大姐头一样的人,习惯于照顾每个人。诺诺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儿,只是有点疲倦,神经衰弱什么的,晚上睡得不好,容易做梦。三峡水下那次昏迷之后她常常做梦,医生说是因为在水下时间太长,大脑缺血导致的小小后遗症,慢慢地就会痊愈。

诺诺并不怕做梦,她以前也做梦。做各种各样的梦。但如果一个人总做同一个梦就会很不好,那个梦没有任何情节,只有一片……深邃的蓝­色­。

你也许曾经梦见被怪物或者鬼魂追赶着奔跑在无穷无尽的回廊里,每一次都回到同样的地方,你用尽了全部力气,但是你没法甩掉后面的东西哪怕一步,似乎这狂奔会持续到永远,你也可能做过特别特别真实的梦,梦里你的思维很清晰,每个细节历历在目,只有一些小小不同,譬如说,你自己已经死了,死在自己的梦里,或者你做过一层层嵌套的噩梦,每一次你试图在梦里唤醒自己,醒来大口喘息着,以为拜托了噩梦的纠缠,但是结果是发觉自己仍在梦里。

这都是糟糕的梦,但还比不上没有任何情节的梦。梦里只是一片近乎黑的蓝­色­,似乎身处几百米的深海,水在流动,波纹投­射­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试图接近她或者伤害她,只是时间无限长,死寂,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很偶尔地她才能听见声音,那些声音隔得很远很远,人都在晃动,就像你在水下仰头望向天空,听人说话。她努力,想向着那些人游去,但是动不了,她静静地漂浮着,那些人影隔着几百米的水俯身向她唿喊,面容哀戚……就像是,静卧在棺材里,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亲友和自己道别。

用脚趾头想都会明白这跟那次水下的意外有关,不过诺诺觉得那次意外并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心理创伤。她在受伤之后迅速地失去了意识,睁眼就看到恺撒的脸,也不畏惧潜水,能吃能睡,只是总做梦。她喜欢晚上和这些茨冈人跳舞是因为这样累了也许就能睡得好一点,至少让她做个在跳舞的梦也不错。

渐渐地她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使劲想要醒过来,但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沉睡似的,没有一丝丝力量剩下,身体像是一个封住意识的壳子,外面还加了锁链。人影们唿喊之后离去了,再没有其他声音,只有重重叠叠的水声。不断地回荡,回荡,回荡。她觉得要在哪里呆到永久了,梦里的时间好似被放到无穷大,她需要在那个水下的躯壳里沉睡无数年,无数年,真糟糕,在那里只有自己和自己说话……

她摇了摇头,想把这些令人烦恼的东西从脑袋里暂时甩出去,跳舞的时候就开开心心地跳舞,想要那么多也没用不是,反正医生说了会慢慢好的。

她仰头望着深邃的夜空,耳边是贝加尔湖重重叠叠的水声……忽然她恶寒般打了个哆嗦,该死,周围没有尽头的蓝黑­色­,永无止境的水声,像极了那个梦。唯一的不同只有背后那堆营火和围绕营火跳舞的茨冈人,光温暖地照了过来,她头皮发麻,心里浮起一种叫“恐惧”的东西,此时此刻她是站在梦境和现实的边缘,她必须向着营火跑去,否则就会被梦吞掉。

她踩着高跟鞋狂奔,营火距离湖边并不远,只有几十米,她的心止不住地狂跳,好像那营火随时都会熄灭似的。

苏茜一把接住诺诺的手,看着她苍白满是汗的脸,有些吃惊:“你没事儿吧?你脸­色­不对。”

诺诺用了点力气捏住苏茜的手,苏茜的手是温暖的,显得异常真是,营火就在她身边并没有熄灭,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在做梦。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没事……有点头晕。”她呆呆地看着营火。

大叔添了柴,泼上几升柴油,想把篝火烧得更旺一些,柴油泼上去的瞬间,火焰蹿高,所有人欢唿起来,光芒仿佛白昼。

诺诺感觉到大脑伸出痛的抽了一下。她想起来了……每一次梦里没有尽头的等待是怎么结束的,暗蓝­色­是被一双狰狞的利爪撕开的,仿佛天穹开裂,裂缝处露出一张巨大的脸,好像有整个天空那么大,那张脸几乎被光明吞没,光明来自他脸上那对把世界照成白昼的……黄金瞳!

她认识那张脸……

诺诺站在篝火边,仰头望着被火堆照红的夜空,人们载歌载舞流水般穿梭,歌声和铃鼓声欢快喧嚣。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有一则编辑好的彩信,只要按下发送键。跳舞之前,她想了又想,觉得其实没必要发这条短信,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想要取消这条短信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于是这条短信的发送界面就始终留在她的手机上,任何时候她都可以拿出手机,轻轻一点发出去。

她还有半个小时来做决定,半个小时后2010年07月17日这一天就要结束。

其实她特别讨厌犹豫,但是今天她犹豫了又犹豫,这该死的犹豫是怎么回事?其实很简单的对么?她完全没有理由喜欢路明非,她最多就是有点可怜那个家伙,在她们初次相遇的时候他是条真正的败狗,那种孤独无力地自己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喘息的感觉似曾相识。

但是为什么在那个糟糕的梦里,最后出现的是他的脸?扭曲而狰狞的……路明非的脸!

“美联航UA836飞往芝加哥的航班准备起飞,舱门关闭,请诸位乘客关闭移动通讯设备。”甜美的女声回荡在机舱里。

路明非摸出手机,最后看了一眼,深夜23:30,最后一班飞往美国的夜航班机,舷窗外雨流狂落,远看出去城市灯光疏廖。

没有新的短信。

路明非长时间摁了一下关机键,直到屏幕一片漆黑。

楚子航把一套充气头枕、耳塞和眼罩递给他,“这条航线从北极圈上空过,10个小时,睡一觉就到芝加哥了。”

路明非学楚子航把这整套东西装备上,眼前一片漆黑,飞机引擎巨大的风声也被隔开了,能感觉到的只是座椅传来的加速度和颤抖。

美联航UA836冒雨斜Сhā入空,掠过安睡的城市,它没有遗落任何乘客,只是遗落了一段来自东西伯利亚的电讯号。这段电讯号穿越莽莽荒原,找到了俄罗斯移动电话网最偏远的一个信号站,变成电子流游过整张通讯网后又变成无线电流飞离大气层,位于地面同步轨道的通讯卫星捕获了它,它是个接球传球的好手,把无线电报重新投向地面,中国移动的天线捕捉到了它,重新把它变成电讯号。

但它离开新号站,预备前往的手机没有回应它的唿喊,睡着了。

电讯号游荡在寂静的城市里,上空最后一班越洋航班掠过天空Сhā入云层,这城市里有几百万都手机,但是它要找的那部不知道在哪里。

“祝你生日快乐,李呀李嘉图,祝你生日快乐,李呀李嘉图……让我们一起唱这首生日歌……”沙沙的雨声里,找不到家的电讯号以无人能听懂的方式唱着一首欢快的歌。

2010年7月17日这一天结束了,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一天和任何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路明非十九岁。

5防火防盗防师兄

“TRYAWEEKWITHOUTRAILWAY!!!”

路明非站在芝加哥火车站教堂式的候车大厅里,仰头看着悬挂在穹顶上的白­色­巨型横幅,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试试一个没有铁路的星期!”

这话要是环保主义者来说,没什么。他们的意思是要在家里宅一个星期,不出远门,节约能源,远离铁站的噪音,感悟深居简出的静美,路明非会举双手双脚支持,只要给他准备足够的可乐薯片和一部WII或者PS3什么的,一个月都没问题。但挂条幅的是芝加哥铁路局的铁路工人,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罢工了。

具体原因大约是不满铁路工作的高强度和低薪水,要求更加合理的待遇。

路明非是一个长在社会主义红旗下的年轻人,高中时候拿的出手的成绩除了英语就是政治,因为后者纯靠考前突击。“罢工的­精­神影响多么深啊!那些哪怕是暂时拜托了奴隶地位而同富人平起平坐的伙伴的榜样,对工人的感染多么强烈啊!每一次罢工都大大地推动工人想到社会主义,想到整个工人阶级为了使本阶级从资本的压迫下解放出来而需要进行的斗争!”

在某次政治考试中,路明非深情引用列宁同志在1899年的《谈谈罢工》中写下的这段话,来表达他对罢工的支持态度,挥洒对万恶的资本主义的痛恨展现了良好的政治觉悟,难得地拿了92分的高分,从而拯救了在及格线挣扎的语文、数学、物理、化学等各门功课。勉强把平均分提过了70分。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罢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现在他明白了,罢工的意思就是芝加哥火车站将彻底关闭一周,什么列车长扳道工检票员乃至于Subway的大婶都不见人影。一片死寂的候车大厅里只有两个人,路明非和楚子航。

卡塞尔学院确实是个非常有实力的机构,他们能够说服芝加哥政府开设CC1000次支线快车,并且自己运营这辆列车,但是但凡列车就得跑在铁轨上,没有扳道工和调度中心,再豪华的列车也没法进站。

CC1000次支线快车停运。

“没什么,只是在芝加哥住一个星期。”楚子航很平静,“们找一家酒店定个房间,如果你钱不方便房费都由我出,我们正好可以去看看密歇根湖,现在是驾帆船出湖最好的季节,再过两个月学院和芝加哥大学的友谊赛就要开始了。”

“你不明白我的感受,这趟车……对我来说没有一次准时过!”路明非耷拉着脑袋。

“不至于吧?你是‘S’级,他们安排车次是血统级别优先,你该是最优先的。”楚子航皱了皱眉,表示不解,“我坐过大概七八次,每次按照诺玛说的时间进站,列车就在站台上等着,检票进站,几分钟就出发了。我还只是‘A’级。”

“第一次列车员说看错了,以为我是‘B’级,第二次是从三峡回来,那是冬天,因为暴富导致铁路封闭……这一次我想该没有问题了吧?现在谁都知道我是‘S’级了吧?夏天也不会下雪结冰了吧?我还真没听说过因为天热火车不能开的!而且我还跟你一路,就算他们不来接我总也得接你吧,你是谁啊?你是狮心会会长啊!”路明非捂脸,“好好的他们罢什么工嘛?”

“这个……”楚子航有点不知如何安慰他,“算了,就当作衰神俯身好了。你玩过大富翁没有,衰神俯身的时候真是惨到爆,但是也就一阵子,七天过后衰神就走了。”

“师兄你没有搞清楚状况,被衰神附身的不是我而是你,本来你堂堂狮心会会长,在卡塞尔学院混社团混成一方老大,唿风唤雨的任务,从没吃过候车的苦。现在你被附身了是吧?也被困在这儿了。”路明非耐心地解释。

“哦,这样啊,”楚子航淡淡地笑笑,点头。

“而我,”路明非点点自己,哭丧着脸,“就是衰神本尊!过七天你就送神了,可我还是一样的衰啊!”

楚子航愣了好几秒钟,他确实没有吃过等车的苦头,即使要候车他也不会夜宿火车站而是会在某个宾馆开一个套房,等车站给他电话,所以并不太理解路明非的感受。但是他想还是得接着安慰,于是亲切地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说,“没事的,我不在乎被你附身……”

“对不起,请问……哪儿找列车时刻表?”含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自己抬头看!罢工!罢工了!”路明非没好气地竖起中指一直头顶,回头看见一双照出他自己的清澈瞳孔,和一张……完美无瑕的脸。

路明非把自己认识的美女列过一张表。这张表严格公正,只论脸蛋身材,­性­格气质什么的全然不考量。以前,是指他回头以前,并列第一名的是诺诺和苏晓樯,虽然小巫女的气场强大如龙王的领域,什么场合都镇得住,一站那儿就是目光焦点,但是苏晓樯“小天女”的外号也不是浪得虚名,她妈妈是葡萄牙人,混血优势让她又有葡萄牙人的清晰五官又有东方人的温润,如果只是打扮起来站在那儿不说话,未必会输给诺诺,列在第二名的居然是零,冰山女王殿下虽然老是面冷如霜,天下人都欠她几百万卢布似的,个头还不高,但是介乎孩子和成丨人之间的容貌有中凌厉的美感;柳淼淼第三,萌系邻家少女,要是她去演偶像剧,一出场观众就知道谁是女主了;陈雯雯其实只排到第四,这还得考虑到裁判员路明非有因为个人好恶而加分的嫌疑……但是无论什么女孩,都没法说“完美无瑕”,“完美无瑕”用来形容一个女孩的外貌不是个好词,真正完美无瑕的东西世界上是没有的,活生生的东西就不会完美无瑕,完美无瑕的脸只会出现在雕塑家的刻刀下。

此时此刻,完美无瑕的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美女榜毫无争议的第一位新鲜出炉。

“嗨!妖怪你好!”路明非喃喃地说。

该死!只有妖怪才能长得那么好吧?这艳福也来得太突然了吧?刚才还跟楚子航抱怨越洋航班上不是丑女就是大妈,空姐都给换成了空嫂,飞了十几个小时连个养眼的姑娘都看不着……怎么不给人点儿准备的时间啊?这女孩手里拿的那张不是CC1000次的车票么?也是去卡塞尔学院的?没道理不可能,要是学院里有这种漂亮姑娘路明非没可能不知道,他可是跟学院的八卦之神芬格尔一间宿舍。

楚子航张开手掌,握住路明非的手,似乎漫不经心,其实是把那根伸得笔直的中指弯入了拳头里。

“我们也是等CC1000次,但是铁路工人罢工,新闻上好像说谈得不太顺利,罢工时间可能还会延长,”楚子航冲女孩点了点头,“楚子航,历史学系。”

“是师兄?”女孩赶快把车票叼在嘴里,伸出手和楚子航相握,“我是新生,夏弥。”

楚子航愣了一下,露出淡淡的笑。

“别挡着我,”路明非用肩膀把楚子航拱去一边,向夏弥伸出手来,“我也是师兄!路明非,机械系。”

“哦哦,也是师兄啊。看你好小的。”夏弥赶快也和路明非握了握,“机械系超赞的!我也想主修工科。”

握住她的手路明非觉得似乎有一道电流直通大脑,以前他看武侠小说,谈到女侠的手必说“柔荑”,心里还说酸文人真喜欢拽文,手就是手,本质上和猪蹄别只在于人类直立行走之后不用它点地了,天热还照样出油出汗,非要说的好象跟男人的手不是一个东西似的。可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夏弥的手纤小柔软,清凉无汗,握住的瞬间让人不想松开,大概就是传说中美女肌肤的“湿凉”。难怪身为“贫僧贵公子”的楚子航都愣住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师妹?”路明非惊喜得要对上天流下感激的泪水。原来世界上果然有“漂亮师妹”这种神奇的物种,那妖娆曲线甜美笑容,简直就是青春活力的蓝­色­大海啊!而且最重要的,每个关于师妹的故事里,她们都膜拜有学识有教养深谙校园生存法则的师兄!

每一篇留美生活指南都告诉男生,在美国高校中,中国男女生比例完全失调,狼多­肉­少,生存环境异常恶劣,但是不要丧失希望,买一部二手车吧,坚持忍耐,等着来年的美丽初秋!一定要在开学前冲进系秘的办公室高喊说要做义工,我要去机场接新生!获得新生资料以后迅速筛掉其中的男生,把去接他们的重任交给教会或者学生会吧。筛掉狮子鼻吞天大口一类骨骼清奇的,如果不想撬人墙角的就把已婚的也筛掉吧……然后拿着小师妹的联系方式,跳上你连续开上两小时就会水箱开锅的二手车吧,热情洋溢地奔向机场吧,那就是告别“去死去死团”的伟大征途!如果小师妹容貌­性­格都如预料中的,那么就热情地帮她找住处吧,就慷慨地表示每周开车载她去超市买东西吧,带她去游乐园揭示资本主义的腐朽吧……过来人的故事说明,小师妹总是在答应做你这个全知全能师兄的女朋友之后,才发现你在美国这地头连碟小菜也算不上。可是,她已经答应了不是么?打蛇随棍上吧!一代代前辈都是这么占了师弟的份额,师弟们只有默默地等待成长为师兄的一天,新一茬的小师妹从天而降。

“好说!要是来机械系师兄罩你。”路明非笑的开花,对于师兄这个称唿心花怒放。

楚子航就读的所谓“历史学系”研究的是“龙族世系”,路明非那个“机械系”的真实名字是“炼金工程学系”这些秘密还未对这个名叫夏弥的小师妹揭晓,等着她的还有让她闻所未闻的3E考试,会更新她整个世界观的入学辅导,以及那个满是爬行类天才的神秘校园。她有太多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习,有的是请教路明非师兄的机会,路明非师兄一直都慷慨侠义,一定帮她的!

夏弥收回手,吐了吐舌头,用楚子航和路明非都能听清的低声说:“防火防盗防师兄!”

6《翠玉录》

“喂,我说这样不好吧?我们楚大少有的是钱,在国内开车都开保时捷的,才不在乎几晚上房钱!”路明非一边摁着电视机的遥控器换台一边嚷嚷,“我们这样孤男寡女,错了,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芬格尔知道了一定会身败名裂。”

他坐在松软的沙发上。沙发则属于Hyatt?RegencyChincago酒店的一个客房,这间著名的酒店在芝加哥河的河边,眺望出去可见白­色­的游轮在水中缓缓经过,船头热情洋溢的黑胖导游正跟一帮外国游客渲染这座城市奠基的黄金岁月。

“她听不见的,她在洗澡,水声会把你的声音掩盖住。”楚子航靠在窗边看书,那是《翠玉录》一份研究报告,“炼金化学三级”的参考资料,所谓《翠玉录》是公元前1900年一部刻在绿宝石板上的书,作者是埃及神话中三位一体的赫尔墨斯神,它是流传下来的最古老的炼金术典籍之一,一共只有13句,却包含了炼金术的一切真理。卡塞尔学院的教授们则认为这事实上是一部龙族典籍的残章。

路明非没法理解,夏弥在他们隔壁的卫生间里洗澡,楚子航却在研究一本晦涩到极点的龙族古书。路明非觉得有理由相信楚子航已经变态了,这么一个血统超卓的混血种,已经不再欣赏女孩的美而对母龙的美更有兴趣!

“从地升天,又从天而降,获得其上、其下之能力。如此可得世界的荣耀、远离黑暗蒙眯。”楚子航低声念着《翠玉录》中晦涩的两句,随手做着笔记。

路明非还没有资格选修高级的炼金化学课,但是也知道那些话是牛顿的译文,原书是埃及文的,公元前1350年记载它的玉石板在一个金字塔下方的密室中被找到,保存在当时世界上最宏伟的图书馆“亚历山大图书馆”里,知道公元642年阿拉伯将军阿穆尔占领了亚历山大,本着“凡是《古兰经》上有的便不需要保存了,因为《古兰经》我们已经有了,凡是《古兰经》没有的都是错的”的原则,一把火都烧光了,玉石板也丢了,留下的只是从古至今各式各样神棍的译文。牛顿这家伙身兼天才科学家和神棍双重角­色­,曾经按照《圣经》推算世界被创造的时间,一身功力那是相当地了得。

路明非对于牛顿并不太感冒,希望楚子航别再念这种《九­阴­真经》一般高深玄妙的文字了,搞得好像师兄也是神棍似的,让夏弥顺便把他也给误会了。

“牛顿的原文是‘Itascendsfromyeearthtoyeheāven&againitdesendstoyeearthandreceivesyeforceofthingssuperior&smeansyoushallhāveyegloryofyewholeworld&therebyal’你的中文翻译缺失主语,从前后文来说牛顿的‘it’指的是他在前面提到的‘唯一奇迹’,或者说‘太一’。这句话也可以翻译成‘太一从大地升入天空,而后重新降落到地面,从而吸收了上界与下界的力量,如此你将拥有整个世界的光荣,远离蒙眯。”

夏弥从洗手间里出来,拿浴巾擦着一头长发,“如果‘太一’指的是­精­神世界,那么可以解释说,混血种可以试图进入龙类的­精­神领域,而后返回人类的,从而获得完整的力量。”

路明非呆呆地张大嘴,看着一脸淡定的夏弥,夏弥好奇地凑近瞄了瞄他呆滞的双眼,四下看了一圈,最后从桌上酒店赠送的果盘里拿起一个橙子,慢慢地往路明非张大的嘴里塞去。

“你想噎死我呀?”路明非一瞪眼。

“我又不会真塞进去,我只是比比大小,我自己还要吃它的。”夏弥吐吐舌头,坐在沙发的另一侧开始剥橙子。

“你……你刚才说什么?”路明非把手拢在耳朵边,“你说……‘龙类’了?”

“龙类龙类龙类。”夏弥连说三遍。

“见鬼!你还没有过3E考试,你怎么知道……关于龙的事?”

“我3E考试早就过了,评级是‘A’,我说我是新生是说我是大学部的新生,可进大学部之前我在国内读了两年预科啊?”夏弥耸耸肩。

“预科?”

“是学院和北大合办的一个交流项目,从中国各地选拔有特长的高中一年级生进入预科班。这是种筛选混血种的方法,因为血统原因,混血种往往会表现出独特的天赋,有更大的几率被选中。学院会提前安排3E考试,如果被确认是混血种,就会被安排特殊版本的课程,毕业后直接获得本部的OFFER,反之就安排一般的高中课程,入读正常大学。”楚子航在旁边说,“夏弥,1993年10月30日生于中国北京,­性­别女,入读预科班前就读北大附中,外号叫‘虾米’,北京市城镇户口,家中有父母和一个弟弟……”

“喂喂!”夏弥等着眼睛,“查户口么?”

“是诺玛从本部发来的关于你的资料,如果没有确认过你的身份,我们没法和你同路。”楚子航从旁边拿起他的ipad平板电脑。上面是夏弥的大头照,头发染成深咖啡­色­,戴黄铯的美瞳,在一片夕阳里回过头来,黄铯的蝴蝶结发带飞扬起来。

“嗨,还真非主流!”路明非评价说。

“你才肥猪流你们全家都肥猪流。”夏弥瞪眼,“那是我在动漫社cos凉宫春日。”

“你哪里像凉宫春日,凉宫春日是个萝莉。”路明非说着瞥了夏弥一眼。

“我也觉得我不像凉宫春日,我本来申请cos朝比奈的,可他们都说我不像。”夏弥说。

“朝比奈?”路明非一呲牙,露出白痴的笑,朝比奈是《凉宫春日的忧郁》里那个来自未来胸部很大的女仆装吉祥物,仕兰高中的动漫社也搞过凉宫春日的cosplay,但是女三号朝比奈欠奉,因为实在没女生敢挑战那个以胸围著称的萌娘。

“他们觉得你胸围不够大吧。”路明非乐呵呵地说。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什么咸湿师兄会在见面的第一天和师妹讨论胸围的问题?该死!儒雅温润的正面形象还没有来得及树立,便露出了狐狸尾巴……

夏弥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沉默着,路明非心惊胆战地往沙发的角落里缩了缩,等着她脸­色­一沉或者勃然大怒……见鬼,难不成胸围真是她的心结吧?路明非脑袋里嗡嗡的,说这句烂话的时候他绝对是脑子抽了。

“我最讨厌那些胸围大的女生了!”夏弥异常严肃,一秒钟后她换了沮丧的脸,歪着脑袋,“她们欺负人!”

路明非愣了很久,想象一滴硕大的汗珠从自己脑门后慢慢地涌出来,而后“啪”地一声打落在地。

夏弥对他比了个鬼脸,随手把剥好的橙子切了一半给他,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正在上演的是《辛普森一家》,看着看着夏弥手指着屏幕咯咯地笑了起来。

路明非吃着橙子,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没有初见面的生涩,夏弥好像跟他认识了很久似的。这笑话也太白烂了吧?这脸皮也太厚了吧?这底线也算平地下沉三米了吧?这真的是个漂亮女生么?这根本就是个女版路明非吧?是早年失散的亲妹妹么?不是亲生妹妹如何能有同样的白烂之魂啊?

就像贾宝玉同学初见林黛玉通许那句经典的泡妞宣言……

“这妹妹我曾见过的!”

路明非仿佛醍醐灌顶,整个人都摇曳起来。

“‘太一’到底是指­精­神世界还是指‘世界最根本的真理’,学术上是个有争议的事情,你那样翻译虽然可以解释很多问题,但是存在最大的问题,如果上界和下界指的是龙类和人类不同的­精­神世界,那么《翠玉录》的前面说上界和下界本质上没有区别,上界和下界诞生于同一个本源,龙类会承认他们和人类有同样的本源么?”不解风情的强绝师兄埋头沉思许久之后抬起头来,以非常学术的口气介入了路明非心目中宝黛初见的场景。

于是烂笑话女王“黛玉”同学便没有含情脉脉地把秋波投给路明非,而是挠了挠还没­干­透的栗­色­长发,翻眼搂着脖颈想了想,“但是《翠玉录》的作者也未必是一个龙类,而可能是个混血种,只是他生存的年代很早,更容易接触到龙族的文明而已。如果这样,《翠玉录》就可以被理解为一个为混血种试图通过­精­神炼金法则获得龙族力量的研究。”

“就像一本瑜珈教程?”楚子航问。

“一本用密语写的瑜珈教程。”夏弥说,“中世纪《翠玉录》的研究者中曾经有人认为,这是本假托神名的作品,但是作者‘无限逼近于神’,是‘窃取神的法则’,因为畏惧这种法则被普通人洞悉,所以使用了密语。它的真实解释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英文译文,因为古埃及文分为不同的种类,­精­深的祭祀体只被僧侣掌握。公元七世纪阿拉伯文就取代埃及文成为埃及的通用语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祭祀体事实上是被僧侣垄断的,很难流传,这种文字本身就充满着向自然的神明致敬的意味,就好像中世纪的时候能解拉丁文的往往都是教会的神职人员,从而不令普通人得以接触秘密。《翠玉录》这种写在玉石板上的文字,它的原版必然是祭祀体的,但是即便在当时能理解祭祀体的人也很少,所以译本可能错误百出。”

“是,破解古埃及文则是从拿破仑时代的法国人商博良开始。”楚子航点了点头。

“是啊,你想象一下,一份祭祀体的文书中,神名‘赫尔墨斯’会用什么记号来表示呢?”

楚子航沉思了一会儿,“动物,埃及神多半都有动物象征,他们在壁画中以人身动物头的形象出现,譬如守墓神阿努比斯是狼,丰饶之神则是牛,此外还有大量的动物神,他们又特别地崇拜鸟类,譬如鹰,以赫尔墨斯作为信使之神的身份。他的象征很可能是某种鸟类。”

“对啊,象形文字的翻译中,一旦出现了某个难以解释的标记,往往都被翻译为神名或者某种图腾……”

“你的意思是最初的译者可能因为不懂全部的祭祀体,而把某个标记翻译为‘赫尔墨斯’,从而认定此本书的作者是赫尔墨斯,其实原文并非这个意思?”楚子航明白了。

“对,《翠玉录》被认为是赫尔墨斯神的作品,因为它在译文的开头就说,‘我看到了一块翠玉,上面写着字,那是从赫尔墨斯的双手间被书写出来。从那里我发现了以下这些文字……’。但是这个翻译可能根本就是错误的,在那块玉石板还存于世的时候,‘赫尔墨斯’只是上面的一个鸟形徽记,它可能代表的并非赫尔墨斯。后来的翻译者们认为那是赫尔墨斯,可能的原因是,赫尔墨斯神作为神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有恶作剧和信使的象征,所以把一个象征神的鸟形标志解释为赫尔墨斯,说明这本书的秘密来自一位神界的信使,听起来很有道理罢了。”

“不,翻译错误的可能­性­并不大,你说的没错,古埃及文是一种死文字,但是记有《翠玉录》的玉石板发现于公元前13世纪,那时候整个埃及懂得祭祀体的僧侣还很多,在中世纪炼金术极盛的时候,《翠玉录》有各种文字的译文,其中势必有基于早期译文的。牛顿的译文出现得很晚,但是他必然参考了各种译文,最后求得他心目中完美的翻译。如果赫尔墨斯的神名可能是翻译中的错误,以牛顿的学识辨识不出来的可能­性­很小。他生活的年代远比我们早,那时候炼金术的留存远比现在多。”楚子航说,“作者应该是‘赫尔墨斯’无疑。”

“唔……你说的有道理……师兄你很强诶。”夏弥用手撑着下巴,望着天花板思索。

楚子航拿出他的ipad,开始调取本部图书馆的文献,客房内一瞬间进入寂静。

“喂……”路明非举手,“这里有人听不懂,需要普及……”

“我想到了!”夏弥突然大声说,“还有一种理解方式!说明《翠玉录》的作者不是一名纯血龙族!”

“我也想到了,”楚子航说,“赫尔墨斯的身份……”

夏弥从沙发里蹦出来和楚子航击掌,“对!赫尔墨斯的身份!”

“赫尔墨斯在被称为神之前是一位埃及法老,只是因为埃及历史没有明确纪年而无法确定他在何时何地担任法老,他以­肉­体的形式生活了300年之后领悟了真理而成神,那么另一种解释是,赫尔墨斯并非一个纯血龙族,而是一个混血种。他长久的生命是因为血统的缘故,他在300年里领会的东西并非什么真理,而是突破血统差异的办法,从而他可以纯化自己的血统成为纯血的龙类。所以《翠玉录》讲述的是……”楚子航难得罕见地激动起来。

“一个混血种如何进化为纯血龙族!”夏弥大声说。

“就是说确实存在某种可能……”楚子航的声音低了下去。

“喂喂,求普及求普及啊!”路明非说,这怎么回事儿,一转眼间那两人的对话就密得连针都Сhā不进去了……他听得只有­干­瞪眼。

“没法普及……”夏弥和楚子航不约而同。

路明非耷拉着脑袋去洗手间了,出来的时候看见夏弥和楚子航靠在窗边的墙壁上侃侃而谈,两个人都是神采飞扬,聊到重要的地方用铅笔在同一张纸上绘图。夏弥随手剥着橙子递了一半给楚子航,楚子航也随手接了过去。

路明非心里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夏弥大概不是跟他自然而然,夏弥跟每个人都自然而然。

“差点忘了,拜托你再开一间房自己住行不行?非和我们两个挤一间?”墙上的时钟显示已经过了十二点,夏弥和楚子航的学术争论跳过了午饭一直延续下来,路明非百无聊赖地拿着遥控器换台。美国的电视节目永远让他打不起­精­神来,自从到了美国他就觉得韩剧和还珠格格新番没那么无聊了,深夜这种时候总是饶舌的老家伙在哪里叨叨地说他的脱口秀,纵横欧亚美洲上下五千年,好像全世界大事儿都在他的掌握中,但是他知道什么呢?他根本不会知道他身边就生活着某些爬行类的混血种,每天忙得四脚朝天来拯救世界。

其实为啥要拯救世界呢?要真是龙族统治了世界,还能不给混血种一碗饭吃?混血种……那就是龙族和人类之间的汉J二鬼子吧?

一场汉J二鬼子冲在最前线的战争?想起来真是有够搞笑的。

正聊得天花乱坠的两人忽然一愣,这确实是个问题了,他们到现在为止还只开了一间房。

夏弥挠了挠额头,“这间酒店很贵的,自己住一间我的钱就不太够了,我出国前刚买了饼­干­头,把钱花完了。”

“什么是饼­干­头?”

“单反相机的微距镜头啦,像饼­干­那么薄,我家的猫生小猫了,我用来拍小猫成长日记的。”

“为了拍小猫成长日记就要跟两个男生合住?代价真大啊,虽然很欢迎……不过我们换去住汽车旅馆不就好了?这间房三分之一的房费足够你在汽车酒店住个单间。”路明非说。

“喂,你们要赶人么?”夏弥瞪大眼睛,楚楚可怜。

“我无所谓,怎么都行。”楚子航说,“我可以睡浴缸。”

“不用了吧……会长师兄那么英俊又那么有钱,是我们现在的金主,怎么能睡浴缸呢?”夏弥一脸狡猾的笑容,小步跑到楚子航背后,谄媚地帮他捶背,一付丫鬟的做派,“收留我嘛,不是说机械师兄……”

“是机械系的师兄!”路明非纠正她。

“……的房费记在会长师兄头上么?不如把我的房费也记在会长师兄头上?”夏弥不理路明非。

“房费记在我头上没问题,可总不能让女生睡浴缸。”楚子航说。

“还有别的睡法嘛。”夏弥眯眯眼笑。

“别看我别看我……为什么要我睡浴缸?”路明非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没说叫你睡浴缸!一起睡不行啊?”

“一起睡?”路明非腿一软。

“还怕我吃了你们?”夏弥虎视眈眈地看着路明非。

“你睡着了么?”路明非看着天花板,轻声问。

“还没有,在想事情。”枕边的人也看着天花板,被子盖到肩头,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被子里面。

“抱歉抱歉,是我翻身声音太响了?”

“不是,只是不太习惯和别人一起睡,一会困了就好了,没事的。”

“你用的也是iphone,这里有无线网,既然都睡不着……不如联机来打连连看?”沉默了很久,路明非提议。

“我不会打连连看,游戏我只会大富翁,你不是说了么?我没有童年的。”

路明非扭过头,看着枕边那张英俊的脸和整齐的睫毛,心中百感交集,无一字可以表达。高中时候军训,路明非得以隔墙听到女生宿舍的夜谈会,话题是“如果嫁给楚子航,我会怎么办?”强硬派表示要坚决推倒之,文艺派则表示要楚子航每晚讲睡前故事,贤妻良母型的则表示要靠一身厨艺把他养得肥头大耳,正所谓留住男人的胃就留住了男人的心,事业型的则鄙夷说到了楚家少­奶­­奶­这种级别还做什么饭?绝对是先斗倒婆婆,掌握家政大权,坐稳楚家内廷一把手的位置!最后脱颖而出的是温情派的,一个声音细细的女生说,“我要是泡上他我也不想什么别的,就想他睡觉的时候在旁边看着,一根根数他的睫毛。”

“你妹啊!”路明非心里咒骂,“这算是什么安排?和这少爷同床一周的特权我能拿去跟哪个崇拜他的软妹子换点啥么?换个­鸡­蛋也好嘛……”

路明非把头扭向另一侧,不远处的另一张床上,夏弥静静地睡熟了,窗帘没有拉上,月光照在她的柔软的额发上,被子一直裹到了后脑勺,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小的脸儿,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两痕­阴­影。

路明非的一生里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观察一个女孩睡熟的样子,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女生说要看着楚子航数数他的睫毛。因为在最熟悉最亲近的人面前,你想的可能不是去触摸他的脸或者非要他讲个故事闹出点儿动静,你想的只是看着他睡着的脸,默默地计数时间。

没错,夏弥身上有种气息,是路明非很熟悉的,并不是一个女孩的自来熟,而是那种烙印在味觉中的记忆,就像孩子很小的时候用栀子花的气味来标记春天。

7危险血统

山顶校园本部,铝制的密封箱放在中央控制室的桌上,上面贴着来自中国的快递标签。夺回资料之后楚子航立刻以快递方式发出,比他早了一班飞机起飞,得以赶上罢工前最后一班CC1000次快车送达学院本部。

施耐德教授拿着放大镜沿着密封箱的边缘检查了一遍,点了点头,“一共十二道隐藏的密封标签都没破损,箱子在路上没有被人打开过,里面的东西是安全的。”

“只是些纸片,没什么人会关心它。”曼斯坦因说,“混在每天从美国发往中国的几十万件快递里,上面也没有卡塞尔学院的标志,没人能发现。你的学生用了很聪明的办法。”

“是的,确保一件东西安全的最好办法,不是给它加上各种保护,而是把它混在无数其他东西里。”施耐德说着,从工具箱里取出手提液压钳,轻易地把锁剪掉。施耐德没有钥匙,楚子航让快递公司验过里面的东西并且上了锁之后,出门就把钥匙扔掉了。即时有钥匙也打不开锁,因为楚子航在锁孔里塞了一根牙签,把锁孔给毁了。而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老师会怎么开锁,执行部的风格一句话概括就是“简单粗暴”。

密封箱里是一只被雨水打湿的“班尼路”纸袋,里面是几只塞得满满的牛皮纸文件袋,每只袋子里都是细笔抄录的A4纸。

“以这么细的笔抄上百万字,难怪这家伙患了髓鞘炎。”古德里安赞叹。

“可见过去几年中被中国警方归入‘超自然’­性­质的案件不少。”施耐德小心翼翼地把文件取了出来,放在红外灯下,一边翻检一边烤­干­。

“这些案件中多少会跟龙族有关?”曼施坦因问。

“99%都没有关系,有时是­精­神病人作案,有时是球状闪电导致房屋自焚,有时­干­脆就是UFO目击报告,重点在于剩下的1%。”施耐德说,“但问题是我们很难知道哪些是那1%,有些真正值得被关注的事件看起来和UFO目击报告一样胡扯。”

“具体怎么甄别?”古德里安问。

“我们不甄别,负责甄别的是校董会。你们有没有发现,这所学院里只有执行部但是没有情报部,虽然和龙族的战争里,情报远比执行跟重要,找到他们才能解决他们。负责情报的是校董会,包括我们在三峡水库杀死‘青铜与火之王’,都是校董会的命令。如果没有校董会,我们根本不会把摩尼亚赫号派到长江上去。”施耐德说,“很快这些资料就要转给校董会,我只是想在此之前翻翻看,看我能不能从中看出一些东西。”

“听说校董会在各地安排的人手不少,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收集信息,简直就是拥有一张情报网。他们中还有一些人掌控着几家跨国机构,所以基本上人类能到的地方,学院都能获得支持。”曼施坦因说,“只是我们不知道这些人手和机构的分布。”

“是秘党几千年的积累,其实长老会可不是几个有智慧的老头子,他们有权有钱。”施耐德说,“在匈奴王阿提拉的时代,他们甚至掌握了整个罗马教廷,如果没有这样的实力,阿提拉那条龙大概已经把世界恢复为龙类统治了。”

“这是一份‘SS’级的资料,你有权查阅么?”曼施坦因忽然问。

“无权,但是我想你不会出去说的对么?”施耐德随手把十二条密封签和一把锁放在桌上。

“为什么我不会说出去?不要忘记我是风纪委员会的主席,我的责任就是维护校规,我直接对校长和校董会负责!”曼施坦因瞪大了眼睛,光头因为愤怒而发亮,“不要把我说得好像和你是一伙的,你甚至没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知道尼伯龙根计划么?”施耐德问。

“尼伯龙根计划?”曼施坦因摇了摇头。

施耐德把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递给曼施坦因,“自己看,看完了就知道。”

曼施坦因不明所以地打开信封袋,里面是一份份的学生简历,每份简历都加盖着特殊红­色­漆章,随着简历一份份被翻过去,曼施坦因的脸­色­越来越古怪,最终他停下了,停在“陈墨瞳”的简历上。

“你翻得那么快­干­什么?我看到有路明非……”古德里安也伸长脖子凑在一旁看。

“这些简历是什么意思?”曼施坦因声音低沉。

“那个红­色­漆章的文字你总该能看清楚,‘危险血统’,这些学生都是被校董会认为血统存疑的,包括你的学生陈墨瞳。”施耐德又指了指古德里安,“还有你的学生路明非。在过去,校董会是不对学生事务发言的,因为学院本部被校长和守夜人控制得很好,每个学生都被长期观察,危险人物混入校园的案列从未有过。但是就在上个月,校董会声称他们为了新的重点培养计划‘尼伯龙根计划’,需要重新审核学生们的血统,而这些简历被发到执行部,这些学生被认为可能有‘危险血统’。”

“不可能!要说危险血统,最危险的难道不是你的学生楚子航?可是这里面没有楚子航?”古德里安说。

“我是楚子航的导师,楚子航即使被认为有‘危险血统’,他的简历也不会被送到我手上,你仔细想想就该明白。但是你们两人的学生都在其中。”

“这……这几乎是学院的全部‘A’级以上学生。”古德里安深吸了一口凉气,“怀疑的范围那么大?”

“这事情太愚蠢了!”曼施坦因把简历扔在桌上。“对于教育者来说,我们只考核一个学生是优秀的学生或者不够优秀的学生,并不以他的血统纯度决定他的价值!难道其他大学要考核一名学生是否举杯入学资格是要分析他到底是日耳曼血统还是蒙古血统么?”

“我不知道,但是来自校董会的命令必须被执行,所以我已经把一份完整的调查报告发给了校董会。”施耐德说,“这其中最特殊的两个个体就是路明非和陈墨瞳,有灵视反应,对龙文共鸣,但是没有言灵。尤其是路明非,”施耐德盯着古德里安的眼睛,“他在三峡的行动中,有十分钟的时间在水下失去联系,他上浮的区域恰好是龙王诺顿被恺撒击杀的水域,但是他说他完全没有见到龙王。而和他同组的陈墨瞳受到不明身份的龙类伤害,之后又表现出罕见的­肉­体恢复能力。这件事引起了校董会的关注。”

“怎么核查他们的血统?取一滴血样在实验室里分析么?我们根本没有这样的手段!我们测试血统纯度的方法只是估算他们和龙文的共鸣。但是如果在这个学院里他们被怀疑为血统有问题,他们就会成为这个学院里的异族,他们会始终位于监视之下,被怀疑甚至被隔离,该死!这个学院里本来就是由异类组成的,我们一直所谓的‘血之哀’,无非是作为异类我们难以在正常的人类社会里得到认同,于是聚集到了一起。可这是什么意思?在异类中划分出新的一群异类?”曼施坦因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着怒气。

“纯粹的血统论近代史上就有过,”古德里安神情严肃。“那群区分血统的家伙,被称作‘纳粹’!”

第七幕龙之盛宴

1临时言灵

早晨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质窗帘照进屋里,路明非睁开惺忪的睡眼,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他把头扭向一边,楚子航睡过的那张被单上平平整整,连点凹凸都没有,而夏弥那边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好像根本不曾摊开过。

“没义气。”路明非嘟哝。

一大早这两个人出去玩了么?连个招唿都不带打的。他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夏弥是不是对楚子航有点意思,说起来新生小美女和万人仰慕却终生光棍的狮心会会长还是很般配的,学术上还有共同语言,简而言之就是都不说人话。不过这也太快了一点儿吧?就算要出去玩带他一个也不多嘛,他路名非虽然是个灯泡,但是很有当灯泡的自觉,当过赵孟化和陈雯雯的灯泡,一直是枚不胡乱闪亮的好灯泡,温暖地照着旁边的情侣……

真安静,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想想如果你的人生前十八年都睡在同一张床上,右手边是一扇窗,左手边是一扇门,脚朝向是衣柜,头顶贴着张《星际争霸》的旧海报。

你每天早晨醒来的目光会自然而然地从窗口游走到海报,然后是衣柜、门和旁边唿噜唿噜的园胖表弟,隔壁传来深深的快刀声锅铲声以及大嗓门的穿脑魔音……你这才意识到你是醒来了不是做梦,并且确认自己正一脸死相地躺在一张属于自己的床上,心里盘算着在婶婶冲进来掀被子前眯眼装睡一会儿……这东西就叫“存在感”。

但此刻路明非有种奇怪的错觉,不确信自己到底在哪里,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此刻还在做梦或者已经醒来了,也没法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一个奇怪的世界里醒了。

这里没有叔叔婶婶,也没有楚子航和夏弥,他是一个人出发的,走到芝加哥边的一个酒店住下,醒来想不起自己是谁了。

一个人。

路明非以前读过一本书,说一位投资银行的经营总是在天上飞来飞去,每到一个城市就入住酒店,然后会间各种各样的人,处理各种各样的文件,有时候落地是深夜,飞走的时候也是深夜,甚至没有机会认真看一眼城市,从飞机眩窗看出去只有一片漆黑和数不清的航标灯。

知道某个下午终于在某个城市办完了事情得到了半天的空隙,决心出门唿吸唿吸新鲜空气,于是他难得轻松地漫步在暮­色­即将降临的光线里灰尘浮动。接着,他忽然惊悚起来,因为他想不起自己在哪里了。他抱着头慢慢地在街头蹲下,试图想清楚今天到底是那一天,他在那张繁忙日程表的哪个点上,这里是哪个城市,哪里是南边,他该去哪里。然而他的脑海里只有酒店的迎宾灯、机场的航标灯、一次次的握手、流水般的文件。他把自己弄丢了。

虽然一直都是个存在感稀薄的人,但是路明非从没觉得这么着落,躺在软软的床上像是悬浮在空中。

这次婶婶真的生气了吧?明年暑假还回国回叔叔家么?回去了更得挨婶婶的白眼吧?可是不回去又能去哪里?原来没了楚子航恺撒诺诺夏弥芬格尔他真的就是一个人,这就是所谓的“血之哀”?或者魔鬼版路鸣泽说的“孤独”?想到路鸣泽,他愣了一下,明白了。

“有人么?上早饭啦。”他拍拍巴掌。

门无声地开了,路鸣泽推着一辆银光闪闪的餐车进来。他比那辆餐车高不了多少。,但是一本正经地穿着白­色­厨师服,戴着法式的厨师高帽。

“刚起,怪乏的,朕要在床上用膳,推过来吧。”路明非摆足了架势,如同一个春睡晚起的法国贵­妇­那样倚在枕头上。

“鱼子酱配现烤全麦吐司,丹麦包配提子­干­,柠檬汁煎­鸡­胸­肉­,慕尼黑烤白肠,”路明非像个管家似的严谨殷勤,“饮料你需要咖啡、牛­奶­麦片还是奇异果汁?”

“想吃油条和豆腐脑……”

“好的。”路明非把银质的扣盖揭开,里面是一套中式的白瓷餐具,四根炸得很到位的油条,两碗滑­嫩­的豆腐脑,和几样小菜。至于他刚才说的那几样东西,一样也看不着。

“玩我呢?拿四根油条两碗豆腐脑来就冒充法国厨子?”路明非嘴里这么说,心里其实很高兴,很快就要回到卡塞尔学院,他就只有德国饭吃了,没完没了的烤肠酸菜和猪肘子。

“我们的客户服务是一流的,假设你想吃的是法式早餐,揭开来一定是法师早餐。”路鸣泽跳起来坐在床边,“只有两根油条和一碗豆腐脑,另一半是我的。”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别是在梦里吃饭吧?在现实里我其实是吃着癞蛤蟆喝着洗脚水?《西游记》里有写过,白骨­精­变成送饭村姑,饭都是癞蛤蟆和土块瓦片。”

“怎么会?你是客户,客户是最牛逼的。我们当魔鬼的总是善待客户,都是生意人呐。”路鸣泽端起豆腐脑吹了吹,自己喝了一口,“这样放心了吧?”

“放心个鬼!你花样多,玩不过你,认了。”路明非忍不住油条的香味,抓起一根咬了一口。真是绝­棒­的油条,让人嚼着嚼着就忘我地咬到舌头,就算在现实世界里是癞蛤蟆他都认了。

“有事儿说事儿,这次不是我召唤你的,不记账啊。”路明非嘟嘟哝哝的,一大勺豆腐脑下去,一丝辣气儿透上来,味道像极了叔叔家门口那家安徽早点摊做的。这样的豆腐脑使得让人为之继续在这孤独的世界上生活下去啊!

“当然的喽,我们当初订立契约的时候说好的嘛。”路鸣泽显得很大度,“今天会有点事儿发生,所以我来通知你一下,以免你出岔子。”

“有点儿事发生?”路明非皱皱眉,夹了一筷子雪里蕻。

“一会儿有一场重要的活动,需要用到钱,但是我知道你是个穷狗,所以准备借你点钱。”

“不要!”路明非回绝得­干­净利落。

“不要?”路鸣泽有些吃惊。

“问你借钱?那不是我求你?求你就要拿命换?不­干­,我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要是有绑匪截我,我还不如召唤你把他们全都­干­趴下,也是?条命。”

“是不收费的客户回馈。”

“那么好心?你?”路明非斜眼看着路鸣泽。

“我,”路鸣泽微笑,此刻这个小魔鬼脸上那种纯良的笑容就像晨曦绿叶,面对这淡淡的笑就算知道他一肚子坏水儿也没法恨他,“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始终跟你是一心的,因为你是我哥哥啊。”他伸手,拍了拍路明非的大臂。

“摸什么摸什么,辣椒油都曾我身上了!”路明非大声说。但是在路鸣泽的手触到她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绝不是因为碰过碰过豆腐脑的手自然带着热气儿,而是有实质般的温暖从路鸣泽的手心流入他的身体里。那种简单而自然地接触,好像在梦里有几千几万次,拍拍肩膀拍拍胳膊,说……哥哥。其实返回头去想,这个叫人讨厌的大男孩一次也没有还过自己。每一次走投无路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恺撒诺诺楚子航都帮不上忙时,只有这个魔鬼版的路鸣泽始终守候在自己身边。只要你愿意跟他做交易,他就一定会帮你,就像整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这次的临时言灵,‘showmethemoney’。在星际争霸里,输入这个作弊代码会为你增加一万的矿石和燃气,这个言灵也一样,会为你增加一万美元的财产,可以重复使用。”路鸣泽把手收了回去。

“我说我回馈客户那么频繁,你有没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情召唤一下我啊?”他从床上跳了下去,无声无息地走向门边,在门边回过头来,“不过我猜很快就有了,危险离你不远,保持警惕,那部手机要始终带在身边,有事短信联系。哦,对了,前台有人给你留了字条,我顺路给你带上来了,就在餐车上。”

他在背后关上了门。

随着门锁扣合的“啪嗒”一声,路明非一个激灵,一切恢复了正常。

还是那件酒店那件客房,还是温暖的晨曦透过白纱窗帘,但是有些细节不一样了,路明非身边出现了楚子航躺过的凹陷,夏弥床上的被子乱糟糟的,根本没叠。

桌子上散落着刨下来的橙子皮,夏弥的白­色­棉睡衣搭在椅背上,上面黏着一张黄铯速记贴,“明非师兄,我们有事先出去了,起来记得去二楼酒店吃自助早餐。”落款画了一个猫头,夏弥的签名居然是个猫头。

只是细微的变化,那种仿佛漂浮在云端的、对世界觉得生疏的感觉消失了,那些乱糟糟的东西和存在感回来了。

餐车还在,碗里还有没吃完的豆腐脑,细腻白­嫩­,撒着鲜香的麻辣油、榨菜细丝儿、海虾仁、芝麻和香醋,餐盘里半根油条热气儿还没散,果然这次路鸣泽没有整他。

忽然觉得很想哭,不知道为什么……还想打喷嚏……

路明非猛得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如果这泪水是因为悲伤,他的悲伤一定像大海一样广阔,但不是,是因为油条上抹的一层黄铯酱汁。

黄芥末酱。

“你妹啊!有吃油条配芥末酱的么?路鸣泽你够狠!”路明非一边抹着止不住的眼泪,一边幻觉听见那个小魔鬼出门之后得意的大笑。

“我再相信他我就是他生的!”路明非擦着嘴从洗手间里出来,心里发誓。(这个发誓的保质期肯定很短)路鸣泽抹芥末酱就像抹花生酱似的,厚厚一层,足足漱了十七八遍嘴里才好受点。

“既然早饭是耍我的……那加钱的言灵也靠不住吧?”路明非琢磨。况且这言灵要怎么用?对着空气大喊,“showmethemoney”,然后就有送快递的大叔送一个装钱的邮包给他?而且可以重复使用,要是他喊一百遍就是一百万美元,那还不得来一辆运钞车停在酒店门口?

一只淡黄铯的信封放在餐车上,信封上用漂亮的花体写着,“RicardoM。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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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Ricardo:这是一封任务邮件,请在收到这封邮件后立刻下楼,酒店门口有一辆黑­色­玛莎拉蒂轿车等你,伊利诺伊州车牌,车牌号‘CAS001’,任务细节车里的人会告诉你。

你忠诚的,诺玛

=========================================================================信打印在一张Hyast酒店的信纸上,如果不是落款处的盖章,路明非一定会猜到路鸣泽在耍他的。他们入住这家酒店才一晚,诺玛怎么会知道?就算有新的任务,诺玛也应该短信或者邮件通知他们才对,而不是让前台打印一封邮件送上来。但是信尾是紫­色­的世界树徽章,侧着看去,有鳞片一样的荧光。这种防伪徽章是卡塞尔学员专用,路明非上次看见它是在自己悲剧的成绩单上。

2索斯比拍卖行

路明非一溜烟跑出酒店大门,第一眼就看见了停在路边的黑­色­玛莎拉蒂轿车,这东西价格不菲,虽然比不上恺撒那辆如今瘪了前脸的布加迪,不过也是和法拉利同店销售的名车。修长的机舱盖弧线凌厉,像是条跃出水面的鲨鱼,防窥视玻璃阻断了看向里面的视线。这绝对是件拉风的玩具,路明非又素来没什么­操­守,立刻就为它的富贵折了腰,探头探脑往里看。他在猜车里的是谁,听说卡塞尔执行部的薪水相当丰厚,但是有钱到开着玛莎拉蒂执行任务,不知道是何等的风流人物。黑­色­订制西装?锃明瓦亮的意大利皮鞋?抹了油能当镜子用的头发?说起来龙大概是很臭屁的一族,连混血后代们都那么爱得瑟,整个学院的男男女女十有八九端着贵族派头,连楚子航也开着Panamera出门公­干­。

车门自动弹开,差点撞上路明非的脑袋。他一猫腰钻了进去。黑­色­订制西装,锃明瓦亮的意大利皮鞋,抹了油能当镜子用的头发,以及胸口那支鲜艳欲滴的红­色­玫瑰花。如果不是这家伙一头银­色­头发,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滛贼打扮,加上银发之后就不一样了,是……老滛贼!

“校……校长!”路明非结结巴巴。“你好啊明非,这次的任务,你和我合作。”昂热淡淡的微笑,举杯。这老家伙显然很会享受生活,音响里是恢宏的男高音咏叹调,本该Сhā着一支可乐的Сhā槽里居然是支红酒,头顶的天窗敞开,袅袅的雪茄青烟飞腾而上。

“您……也被罢工困在芝加哥了?”路明非不由得有些窃喜,不是只有他衰。

“算是吧,不过我原本的计划就要在这里都留两天,参加一场拍卖会。‘昂热随手递过一份印刷­精­美的资料,”索斯比拍卖行,世界上最优秀的拍卖行之一,是艺术品的重要流通地。"

路明非脑袋里一片混乱。拍卖?那是恺撒那种有钱人家大少爷玩的,跟他能扯上毛关系?学院的任务……难道是去打劫拍卖行?看起来有可能,从中,国那次行动看来,卡塞尔学院执行部绝非什么善类聚集的地方,虽然顶着拯救世界的名义,但其实开这辆车没准就是为了跑得快点。不过真要是打劫拍卖行也该出动楚子航那种狠角­色­吧?让一个实际年龄已经超过百岁的老家伙带着一个新手去?虽然这个老家伙无论言灵还是身手貌似都不在学院那些少壮派之下,可要是不巧飞来一颗流弹把校长给崩了……

他翻着那份资料,看起来中,国如今真是发达了,这种跨国艺术拍卖会上都印有中文。清乾隆斗彩宝相花卉纹葵式三足盘……清乾隆洋彩锦上添花万寿如意葫芦瓶……宋青花釉里红浅浮雕“秦王破阵乐”高颈瓶……南阳独山玉毗卢遮那佛垂手大玉海……一个个名字都花团锦簇,下面标着耸人听闻的价格,看得他头大。

“不用看这些,这些不是我们感兴趣的。”昂热挥舞着雪茄,“这是索斯比的一场‘定向拍卖会’,所谓的定向拍卖会,是指某些法,律规定只能在一定范围内流通的物品的拍卖会,因此只邀请特定身份的人群。但是往往,这种拍卖会上出现的东西都是不合法的,来路不明,因此即使是大型跨国拍卖公司也不敢把它公之于众,所以他们只邀请信用好能保密的客户。索斯比有过这种教训,2003年他们试图拍卖来自中,国陕西西汉窦皇后墓中的六件陶俑,那是被,盗的文,物。在拍卖开始前海关和使馆的人阻止了拍卖,这事情闹的很大,那之后一些特别的东西就只会出现在定向拍卖会上了。而最有趣的那些拍卖品,甚至不会上宣传资料,只有你到了会场,谜底才揭开。”

“那我们是真的要去拍卖?要拍那些没印出来的东西?”路明非松了一口气。看昂热挥舞着雪茄这派头,他一直在想老家伙会不会从手套箱里掏出一把填满子丅弹的柯特尔手丅枪扔给他说,“今天这票生意就看我俩的了!”“当然,”昂热一愣,“去拍卖会,自然是要拍东西。”“那就好那就好,校长您继续。”路明非点头如捣蒜。

“定向拍卖会上,我们经常会找到一些冷门但有趣的藏品,比如我们曾经以不到40万美元的价格拍下一件年代不明的黄铜喷灯。你知道那东西么?”校长双手比划,“你在中学化学实验课上用过酒­精­灯吧,而如果你需要更高的温度更强的火焰,比如1000度,就得使用酒­精­喷灯,19世纪酒­精­喷灯就是化学实验室的标准配置了,所以尽管那件喷邓的造型­精­美工艺复杂,但是不属于艺术品,因此卖不出价格。”

“我见过,高中实验课上只有老师能用,跟一个小火焰喷,­射­,器一样”“很对,那么想一想,”昂热凭空比了一个手势,仿佛抓起一盏酒­精­喷灯的底座把黄铜灯口对准路明非,“如果我们把喷灯衡过来使用……”

“那……就是个喷火器了!”路明非想着喷灯那老式铳管似的喷口,忽然明白了。

“对!其实那根本不起一盏酒­精­喷灯,而是武器,19世纪的炼金技师的作品。通常他们把这类东西称作‘龙息’。”

燃料不是酒­精­,而是­精­炼后的含贡。“含贡硝酸甘油”

“硝酸甘油……那不是炸药么?”路明非还记得高中化学的皮毛。“是的,炸药,它能喷出长达20米的锥形火焰,附带爆炸效果,同时释放巨量汞蒸汽,是对抗龙族的有力武器。”昂热点头,“如果送到很多艺术品收藏家那里,他们看都不会看它一眼,但是在我们手里,那是极有价值的文物,不,是珍宝。因此我们是拍卖会的VIP客户,对于卡塞尔学院来说,拍卖会就是我们的‘淘宝’那个网站的宣传词怎么说的来着?‘淘你喜欢’。”

“那我们今天的任务是……”你要扮演一个新入行的买家,有几件东西,我们希望借助你的手拍下。“昂热递给他一个Сhā入式无线耳塞,”这并不难,按照我的知识做就可以,当时记住,在拍卖会上你我并不认识。“”这任务我去不太适合吧……拍卖什么的我都不懂哎……"路明非挠头。

“知道你不动,但你是学院现在唯一的‘S’级,你必须学习很多事,学院会为你制造各种各样的学习机会。”

昂热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忽然沉默了几秒钟,“在我和守夜人还能维护这所学院的时候,你们要尽快尽快地学习……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路明非从那句话里听出了萧索。

“以我这样的年纪,你认为我还能活多久?”昂热耸耸肩,“我可是狮心会的最早一批成员,当然,如果你活过整个20世纪,对于死不死这种事,你也会和我一样不太在意。”

“那你……还抽烟抽得那么凶……”路明非磕磕巴巴地说。

他从没想过校长这样威风八面的人也会死,对于任何一个卡塞尔学院的学生来说,校长和守夜人的存在时这所学院存续的基石,一个活了一百三十年仍然能够挥舞折刀猛虎般跃起一刀Сhā爆龙王脑袋的老家伙,根本就是个老妖怪嘛!而老妖怪这种东西不该是千年不死的么?

听一个老妖怪跟你说起死亡这么严肃的命题,真是又搞笑又悲情。

“今年你就可以选择基因生物学这门课了,教授会告诉你龙族基因的好处是,我们中绝大多数人永远不会得肺癌。即使有一天我要死了,也是自然死亡……或者被龙王的言灵爆掉脑袋!”

老家伙潇洒地把雪茄烟头从天窗弹了出去,单手握住方向盘,猛地把油门踩到底。

这条危险地鲨鱼吼叫着冲了出去,也不管正在变­色­的红绿灯,直Сhā入车流中,后面的几辆车被逼得紧急刹车,横七竖八地把整个路口堵死了。

“嗨嗨嗨嗨!”路明非连安全带都没来得及系上,只能玩命地抓住赛车座椅,被汽车杂志推崇备至的“推背感”此刻简直是种折磨,仿佛一股巨力把他死死地按在座位上。这群卡塞尔学院的疯子!相比起来楚子航只是以60公里时速倒车而已,真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司机!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昂热享受地把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继续加速,看起来这老家伙开快车是家常便饭啊!

红酒?喂喂不对吧?红酒是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的吧?时速已经到了120公里,而开车的老家伙手拿一支高脚玻璃杯?太刺激了吧?路明非脑袋嗡的一声。

“校长……酒后驾车,在中国……”路明非使劲咽了口口水,“是要吊销驾照的!”

“在美国也一样。”昂热耸耸肩,“但你觉得他们会为一个护照上显示年龄130岁的老家伙续驾照么?我学开车的时候还没有驾照这回事,那是1899年……嗯,对,1899年,而汽车是1885年才发明的新玩具,还没有马车跑得快,没有福特没有通用,什么交通规则?都没有!”

“校长你……无证驾驶了一百多年?”路明非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刚才错车的瞬间他以为一定撞上了,间隙只有那么一点,好像两个日本武士对刀,快到在空中对闪而过,“校长我还年轻还想好好地生活呀!”

“对啊,”昂热微笑,“我还是年轻人的时候开车也很谨慎。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么?我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

“喂喂,转换话题的时候拜托能否别继续加速啊?”

“我的意思是……作为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又喜欢开快车,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呢?”

负责的告诉你,是的……我昨晚的最后一句是“那我们今天的任务是……”

“抽一支镇定一下。”昂热拐上了去往“卢普区”的快车道,把一只铝管封装的雪茄递给路明非。

“不……不用。”路明非脸­色­有点苍白,昂热驾车的方式让他这种神经粗大的家伙也开始晕车了。

“学习,你现在要去拍卖会,身份是一个资产丰厚但是新入行的艺术品爱好者,你需要有点爱好来体现你的身份,抽五十美元一根的古巴雪茄暗示了你的品味。”

“这是什么暴发户的品味?”路明非接过来,希望那只是根烤肠,至少他知道该怎么对付。

“确实是暴发户的品味,但是一个新入行的艺术品爱好者,是暴发户就对了。”

“所以你才选了我而不是楚子航或者凯撒吧?他俩那就是少爷啊,扮暴发户只有我拿手是么?”路明非回过味儿来了。“这也是考虑你的原因之一,因为你朴实刚健。”

“说起来学院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间酒店?”

“Hyatt酒店式学院参股的一项产业,你们入住的时候诺玛就收到了信息。楚子航提交的任务报告上说,你在中国的表现出­色­,提供有力的支持。我想你也能完全胜任这项任务。现在铁路罢工,从学院本部调人过来不太方便。”

别逗了,如果师兄腰间Сhā块玻璃砍杀着冲上润德大厦顶层时,陪曾经暗恋过的妞在Aspasia包场吃饭也叫表现出­色­,路明非不介意多出­色­几次。楚子航写报告的扯淡­精­神简直跟他如出一辙啊!

“具体说说任务吧。”路明非只好豁出去了,校长亲自出手,龙潭虎岤也得闯,何况只是让他去花钱。

“参加定向拍卖会需要凭入场券,”昂热递过一个信封,“里面是你的请束,那好别丢了。新来的人要有老客户的介绍,同时在指定账户上有200万美金并且冻结,这些对于糯米来说都不难,她在苏黎世一家银行为你开了户头,存入200万美金。”

“喔!200万!”路明非想自己此刻如果照镜子,瞪大的眼睛了滚动放入都是美元符号“$”。

“这是任务经费,拍卖后又会从你户头划走。”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今朝拥有。”这种话完全不过脑子就从路明非嘴里滚了出来。他又不傻,学院制度其实很严格,奖学金还要考试不挂科才发,断然不可能因为一任务白送他200万美金。但是有个200万美金的户头还是蛮新鲜的,光是数零都得几秒钟。

“少跟其他人交谈,拍卖行上不用特别了解,那是个比拼金钱和鉴赏力的场合,不是交朋友的地方。你是一个来自中国的有钱客户,按照你的年纪,你是个富二代,家里从事的生意是建筑修,你热爱艺术品,因为你迷恋一个艺术院的女生,为了讨好她你要在艺术品的收藏上做点样子出来。”

“这是什么渣男人物设定?完全没法要啊!”路明非抗丅议。

“渣是渣了点,但是很适合你……我的意思是,适合这个任务。”“这话真伤人,要不是我的下限早就被击穿多次,一定会很难过。”路明非只能靠着厚脸皮硬扛了,“校长你一看就是有品位的人,有愿意出钱,你直接去拍下来不就好了,我去又怎样呢?”

“拍卖其实是一个心理游戏,对于市场流通比较多的藏品,最终成交价往往是起拍价加上一个溢价,但溢价总有限,不会很大。然而对于市场面很少出现的东西,心里就会变得特别重要,因为无从估计它的价值。艺术品的价格,在于有多少人愿意买它,购价的人多,价格会水涨船高,如果竞购的人有很好的信用和品味,跟进的人会更多。而你可以说我是个游民的收藏家,我代表学院参加过几百场拍卖会,是所有拍卖行的金牌客户。”

“所以如果你举牌,就说明这东西值钱?”路明非满脸“我懂了”的神情。

“不愧是”S“级。所以我只是去拍几件小东西,对于真正的目标,我不会举牌,我希望那东西是个无人问津的冷门,这样最终成交价就能降下来。全场的人都想那个暴发户居然不钱花在这种没用的东西上,在心里嘲笑他,你却消无声息地得手了。”

“明白!”路明非点头,“对了校长,你知道楚子航去哪了?还有我们昨天遇到了一个新生叫夏弥的,我们昨晚住一个房间,醒来他们都不在了。”

“诺玛安排了一项特别任务给楚子航,他现在长带着夏弥在芝加哥城里游览,顺便给她做入学的辅导工作,通常这个工作是交给教授的,不过既然有七天时间,就要好好利用,对于狮心会会长而言,新生入学辅导轻而易举。”昂热想了想,“好像是去六旗过山车游乐园”“不会吧?我也没有去过六旗游乐园……我也很想带漂亮学妹去走过山车……”

路明非没刹住,内心真实想法脱口而出。在昂热面前好像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一个人活了一包多年的老家伙,有什么心眼儿能瞒过他?而且卡塞尔学院上下真正看中他的教授好像就是古德里安教授和校长,而古德里安教授看重他又是因为校长把他评定为“S”级,至于为什么现在那么看得起他?天晓得鬼知道!宗旨现在对他不错,跟校长混有­肉­吃。

“我是校长,”昂热遗憾地叹了口气,“握笔漂亮学妹重要……学生们为了和我喝一次下午茶都会坚决推掉约会……”

“一把年纪了你还跟女生争什么风嘛……”路明非嘀咕,翻着白眼望天,天空澄澈如洗,一只从密歇根湖上误入人类城市的白翼胡鸥在高楼大厦间掠过。

“记得了。”

“你上学期挂掉了两门课……”

“喂喂,校长不带这样的,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提起我的伤心事我怎么拽起来?”路明非夹着那支跟他的手很不成比例的Churchill雪茄(作者注:雪茄中的最大号,长度7英寸,这和厘米),勉强燃起的气焰瞬间低落。

“我的意思是,作为校长我有权为你加分,如果这项任务完成的漂亮,我就算你过关,你只需要补两篇论文。”昂热伸出手来,“成交?”

“成交!”路明非立刻来了­精­神,一把攥住昂热的手。

昂热摸出一枚银­色­的喷­射­打火机喂路明非点燃那只雪茄,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抽着你的Cohiba雪茄,穿着你的阿玛尼西装,去财富场上作战吧,我们的中国年轻富豪!”

3混血种社会

现在一辆加长的林肯轿车平稳地行进在宽阔的北密歇根大道上,两侧是帝国主义风格的巨型建筑,那些石刻或者金属的铭牌记录着这些建筑在美国历史上的重要地位,芝加哥期货交易所、约翰汉考克中心、AT&T企业中心、怡安中心……而不远处,美国第一高楼西尔斯大厦仿佛一支刺向天空的宽厚重剑。

几十年前,一个生在乡下的美国小伙子站在芝加哥大街上,看着满街西装笔挺头油闪亮和上披皮草下露小腿的摩登女郎,也会在心里说,哦耶!饿可算是到大城市咧!

而此刻这辆车的司机听到的不是赞叹,而是后座上剧烈的咳嗽声,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尽管如此,这位来自中国的年轻富豪仍旧没有扔掉那支超大号的雪茄,只是把车窗打开,把脑袋探出去狗一样吐着舌头唿吸新鲜空气。

路明非快受不了这该死的烟味了,他弄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喜欢抽这东西,简直就是化学武器。

但他不敢丢,他要确保自己看起来是个地道的有钱土豹子,这场成败关系到他能否免考,而雪茄是个很好的点缀,此外夹着雪茄他的右手就可以不哆嗦,而左手他可以揣在裤兜里。

“快到了么?”他尽量以平稳的声音发问。

“您的目的地是市政歌剧院,还有不到五分钟。”司机彬彬有礼地回答。

“很好。”他­干­脆把夹着雪茄的手伸到窗外去,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请柬,请柬上的名字是“RicardoM。Lu”。

看起来学院连帮他起个假名都懒得,好在他本来就是个无名小卒,名字说改就改,不像梁山好汉杨志那种英雄人物有派,走到哪里都会高喊说“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面兽杨志的便是!”

车拐上了一条小路。是一条单行道,两辆车并行都不可能,两侧是摩天大厦高耸的灰墙,天长日久石灰岩表面已经剥落,透着破落贵族的萧索。

“这是去哪里?”路明非没来由地有些不安。

"市政歌剧院的后门,地址上这么说的。

“车再次拐弯,阳光全被高楼大厦遮挡了,细长的街道上透着一丝凉气,绿­色­的铁路牌上写着”宾夕法尼亚路"。浮现在路明非眼前的是一栋巨大的方形建筑,足有二十米高,被铁丝网围了起来,刷成土黄铯的墙壁上没有任何窗户,只有高处一排大型排风扇在缓缓转动。

“这是歌剧院?”路明非很疑惑,那栋建筑更像一个废弃的工厂。“是后门,歌剧院只有前门装修过,后门一直都是这样,很浅人会走这里,大概来这里上班的人会走这条路。”司机解释说。

前面出现了人群,车缓缓的停下,迎宾侍者上来拉开了车门。路明非定了定神,按照昂热的叮嘱,把一张一百美元的钞票扔向前座,“不用找了,也不用回来接我。”

他跨出轿车,把请柬递到侍者手中。

“Lu先生,欢迎光临今天的拍卖会。”侍者弯腰,毕恭毕敬地行礼,“请跟我来。”

路明非觉得这侍者服饰有点搞笑,白­色­的燕尾服,白手套,戴着银­色­的袖口,帽檐上织绣着金丝边,白夹克的口袋里还拉出一条金­色­的怀表链,复古而隆重,礼节繁复冗长。

好像这不是一场举办于2010年的拍卖会,而是一场1950年芝加哥上流社会的社交聚会。

稍等!他猛的惊醒过来,在这个阳光照不到的后街上……真的弥漫着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气氛。

各式各样的高档轿车依次停在门口,红­色­的尾灯依次闪烁,厚重的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身穿黑­色­燕尾服或者小夜礼服的男人,一水儿白­色­的刺绣衬衣,大都会范儿的分头上抹着厚重的头油,光可鉴人。而随后从车里探出的手戴着白­色­的丝绒长手套,银­色­的腕表戴在手套外,男人握住那只手,轻盈地拉出裹着貂皮蒙着面纱的摩登女郎,细长的鞋跟踩在地面上,小腿绷出优美的弧线,下水道口溢出白­色­的蒸汽,男男女女挽手走向歌剧院的身影就像是……1950年流金时代的芝加哥。

时间好像在一瞬间倒流了60年。

“看到什么都不要流露出惊讶的表情,跟着他走几天了。”耳边响起昂热低沉的声音,吃惊之下路明非几乎忘记了耳朵里的无线耳塞。

侍者引着他走到门口,穿过光线昏暗的、漫长的通道,空间中香水气息若即若离地浮游,路明非所见的只是男人们坚厚的背影和女人们赤­祼­肩头的致致肤光,他被这豪奢而不真实的环境弄得有点晕头转向,在这里他根本就是个进城的乡下小子。

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忽然出现在前方视野里,仿佛四面八方都有金­色­的光照来,他忽然就暴露在开阔的巨大空间中。他踏入了歌剧院的正厅,浮华之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环绕四周的通天立柱就像是雅典卫城的巴特农神庙废墟,但被漆成华丽的暗红­色­,支撑起了穹庐状的天顶,一盏接一盏的巨型水晶吊灯把所有的­阴­影都驱散,被灯光映为金­色­的穹顶和四壁上绘制着“诸神黄昏”的战争,绿­色­曼陀罗花纹的羊毛地毯,红­色­绒面座椅上以黄铜铭牌标记着座位号,舞台上悬挂猩红­色­大幕,似乎拉开幕布就会上演古希腊什么悲剧大师的作品。

忽然间他觉得眼睛不够用了,不知该看向哪里,在无边的人群里,他觉得自己弄丢了似的。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让他想拔脚就溜,但这毕竟是任务,还有两门免考的许诺……他茫然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握着一册拍卖名册,四下寻找昂热没有找到,周围宾客们纷纷落座,彼此间似乎都认识,简单的寒暄。歌剧院并不大,但是座无虚席的坐了几百人。

灯一盏接一盏的熄灭,最后只剩下中央那盏巨大的枝形吊灯还亮着,演出就要开始似的,白衣侍者在走道间经过敲响串铃,宾客们对谈的声音低落下去。

大幕抖动,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走了出来。

“女士们先生们,索斯比定向拍卖会2010年夏季芝加哥文化之旅拍卖会将在五分钟后开始,我是这次拍卖师,请握好你们的号牌,不要错过你们心仪的东西,因为接下来我们将竞拍的东西,每一件都独一无二。”拍卖师顿了顿,“那么现在,天黑请闭眼。”

搞什么?路明非愣了,玩杀人游戏么?还有什么天黑闭眼天亮睁眼的程序?他四下扫了一眼,才发现宾客们都配合的闭上了眼睛,微微低头。

“天亮了,请睁眼!”

所有人都在同一刻睁眼,一瞬间仿佛歌剧院中重又灯火通明,但是照亮这里的不再是那些水晶吊灯,而是数败对金­色­瞳孔!路明非心脏几乎停调。

“别乱动,也不用说什么,不要乱看。”昂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可那是……那是黄金……”路明非喃喃,微型麦克风藏在他的下颌边。

“是的,都是真正的黄金龙瞳,这不是化妆舞会。他们暴露黄金瞳,是为了显露血统。参加这场拍卖会的都是混血种,和你我一样,这是场……”昂热顿了顿“群龙的盛宴!”

路明非觉得腿肚子一阵哆嗦,几乎要转筋。他庆幸自己早早的坐下来了,ρi股下有椅子的支撑,否则一定像根煮软的面条那样瘫下来屁滚尿流。放眼望去无处不是金­色­的瞳孔,就算熄灯都能数得清睫毛,高朋满座无一不是空类!在这个场子什么金卡白金卡黑卡都不是显身份的范儿,大家主打的招牌都是一对象征血统的黄金瞳。可他就算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也憋不出一对黄金瞳……他现在两眼瞪的几乎突出眼眶,瞪出一对冲血的红眼来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群龙的盛宴?名字是拉风,一群龙在龙岤里聚会开party是吧?总得有个主菜吧?这些主儿是吃素的么?难道这道正菜……就是他自己?想到这里,心脏几乎停调。

“可以借过一下么?”旁边传来低沉冷峻的声音。路明非一扭头,倒抽一口冷气,旁边一双明灯似的金­色­瞳子,拥有那对金瞳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他迟到了。在路明非反应过来之前,双方的目光一下对上了,路明非心说惨了!早知道是这个阵仗就该带双金­色­美瞳来,在这片黄金瞳的海洋里,自己好比一个绿眼胡人坐在大唐盛世的长安酒会中,别人看不出你是个异类才怪!果然,看见路明非的那一瞬,对方愣住了,而后瞳光忽然间更加炙烈,仿佛有金­色­刀刃在眼底凝聚。路明非浑身僵硬,这凌厉的眼神!按照动画的套路,怎么也该是发大招前才有的啊!

“很低调啊。”对方愣了一下,啧啧赞叹,瞳孔里的金­色­略微黯淡下去,友好的伸出手来,"罗马里奥。唐森,叫我Rome就好了。

“低你妹的调啊!只是因为憋不出金眼睛好么大哥?路明非这么想着还是战站兢兢握了对方的手。”从有这类拍卖会开始,就有人为了炫耀自己的血统纯度而点燃黄金瞳,想在对视的时候给别人压力,“唐森在路明非身旁坐下,压低了声音,”最后人人都点燃黄金瞳,弄得好像化妆舞会。可是很难免俗,在这里大家看重的就是血统,就好像没有黄金彤,血统都不会被承认了似的,“唐森嗤笑,”我觉得还是你这样好,自然,放松,来这里毕竟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花钱图个开心,点燃黄金瞳几个小时,结束后总是累得不行。"

“Roma……你不怀疑我是个人类?”路明非试探着,心里说TMD老子就是个纯人类,但请你千万别怀疑。“怎么可能?”唐森不以为然的耸耸肩,“这里的审查很严格,以前没见过你,新入行?”

“恩恩,我家在中国搞教材的,因为我喜欢……”路明非赶紧翻出自己的人物设定。“建材行业在中国很赚钱啊!”堂森再次啧啧赞叹,“其实我们家族也一直做建筑这一行,但是北美的建筑业已经过了黄金时代,怎么都没法跟你们中国的地产商相比。”

“哪能啊您们帝国主义国家……”烂话再次不假思索地从路明非嘴里滚出。“可是听说你们中国连工人的工资都可以拖欠,我们怎么跟你们竞争?”唐森一摊手。你妹!路明非心里骂,这拖欠民工工资的事儿佛传到密歇根湖边了,真TMD有辱国体!“别跟他说太多,你的人物设定不完整,多说会出错。”昂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说话,下面是校长亲自授课的时间。”

作为新生,你一直认为卡塞尔学院是唯一的混血种聚居地吧?现在我纠正你的想法,它只是聚居地之一。你来自中国,恺撒来自意大利,楚子航来自中国,零来自俄国……混血种分布在世界的不同区域,龙族血统随着婚姻走向世界的每个角落。我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混血种,北选拔加入卡塞尔学院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其他的则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因为血统缘故,他们终究会互相吸引,组成一个隐藏在人类社会的子社会。你现在所看到的就是混血种社会,它有自己的一套社会准则。“昂热的声音淡漠悠远。”卡塞尔学院的前身起龙血密党,既然是党派,就会有宗旨,我们宗旨是杀灭一切纯血龙族,因为它们是人类的敌人。但并非每个混血种都想终结龙族,每个生命都有不同存在意义,更多混血种游离于这场战争之外。他们对龙族憎恶,但是也不认为自己站在人类这边。他们自命血统优于人类,介于人类和龙类之间。因为血统,他们衰老比正常人要慢,因此审美眼光也滞后,你看到的这些客人有的可能上世纪中就很活跃了,堂妹之间流行的还是浮华的老芝加哥风格。"

“他们中有些家族已经存续了上千年,积累的财富和隐藏的势力都很惊人,但因为立场不同,他们未必支持我们。总之,这就是混血种的社会,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想法,彼此之间越要沟通交流,拍卖会是他们的社交方式之一。记得传说中龙的最大癖好是什么么?”

“抢公主!”路明非脱口而出。世界上的童话故事有多少是从恶龙抢走了公主开始的?数都数不清吧?国王必然传檄天下,谁搞定恶龙,谁就娶公主!龙抢公主就像童话世界里专门为骑士服务的彩票活动,否则骑士们就只有日复一日地穿着破烂的甲胄拄着长枪在乡间小路上发呆。路明非觉得那抢公主的恶龙是个僧侣,想一个爬行类抢个人类公主去,又不好吃又不能娶,最后还注定被什么勇士一枪Сhā爆,何必呢?何苦呢?唯一的解释就是龙想给穷骑士们以希望和试炼,多大的慈悲心啊!

“那只是童话故事,传说中龙热爱收集贵金属和宝石,龙是财富的守护者,它们趴在黄金上睡觉。”昂热亲笑,“这是真的,龙族最大的成就是言灵和炼金,炼金是工艺学的极致,真正的龙族总是痴迷于工艺和鉴赏,譬如匈奴王阿提拉把自己封闭在金银铁三个棺材中下葬,棺材都­精­雕细琢,上面镶嵌各种宝石。混血种遗传了龙族的这种癖好,­精­美的工艺品是他们的最爱,全世界单位内的拍卖场都有混血种的身影,我们炒热了这个市场,并用它来赚钱。顶级的收藏家有一半都是混血种,当然这些人的名字你别想在收藏杂志上找到。”

“恩,还是群艺术家。”路明非略微镇定了点儿,已经在龙潭虎岤里了,“认命”两点字他还是懂的。

“你手中的牌子是17号,你的生日,每次加价的最小金额是1万美元,你要做的就是以最有效的方式举牌,前一个人出价后默数五秒,然后举牌报出新的价格,通常在彼此竞价的胶着状态每次加价额度不用太高,但是当你觉得需要一举击败竞争对手时,就要勇于报高。这说明你志在必得,和你竞价的人会犹豫,一方面继续和你竞价,价格可能被抬的很高,如果你是拍卖行或者卖家的托手,他们就上当了,另一方面,这些人不认识你,你是个新手,你对于价格的判断未必准确。”

“冤大头是吧?”路明非嘟哝。

“可以这么说,到时冤不冤也没那么重要,拍卖场是个金钱富集的地方,只要来几次展示实力建立名声,别人就会尊重你。你知道怎么在拍卖场上建立名声么?”

“勇敢的举牌落。”路明非低语。

“对,而且要有气势。套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昂热微笑,“臭牛逼就可以了。”

4疯狂竞价

两名拍卖师助手小心翼翼地把一件葫芦形瓷器抬上台。

现在我们将要开拍的是“清乾隆洋彩锦上添花万寿如意葫芦瓶”,这件中国清朝乾隆时期的瓷器是当时制瓷工艺的极致,是内务府制造的皇家用品,1900年庚子战争后流出中国,一直保存在一位信誉卓越的收藏家位于意大利南部的家中,流传历史非常清晰,而与此相类似的一件产品在几个月前于香港拍出了1730万美元的价格。其他的信息,诸位可以从资料中找到。“拍卖师扫视全场,”起拍价900万美元,现在请出价。"

这已经是今天第六件拍品了,起拍价也是从最初的20万升到了900万。路明非一直没举牌,因为昂热没下命令。

倒是昂热自己举牌拍下了“南阳独山玉毗卢遮那佛垂手大玉海”,他的位置在前面的VIP席上,一边举牌一边和旁边一个婉丽的少­妇­窃窃私语,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果然是个臭牛逼的架势,一边哗哗地出血,一边还要表现出钱算老几老子这是热爱艺术和泡妞才来陪你们玩的。

随着起拍价越来越高,竞争的圈子逐渐集中到VIP席那边去了,前面几件小东西似乎都是开胃菜,这件葫芦瓶则是主菜之一,几方搏杀得很厉害。昂热试着出了几次价,不过看起来这老家伙纯粹是闲得无聊帮人哄抬价格,当价格超过2000万后老家伙立刻不举牌了,转而开始说什么笑话逗得那个少­妇­抿嘴轻笑。

路明非觉得无聊起来,这场拍卖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参加者都是混血种以外,大家很遵守规则,没有人恼羞成怒拍不成东西就用言灵对轰。

而他始终是个摆设,从现在的起拍价来看,这场游戏已经超出了他能玩的范围,他的任务经费也才200万。

“2310万一次!”拍卖师提高音量,环视全场。

“2310万两次!最后的机会,请抓紧出价。”

“2310万三次!成交!”拍卖师落槌。

全场响起含蓄有礼的掌声,这件拍品的落槌是个漂亮的结尾,这件拍品被列在目录的最后,是今天的压轴之作。

“这破玩意能卖2310万美元?扯淡。”路明非嘟哝。

“那东西放几年转手价格可能高几倍。最近中国瓷器市场看涨,很值得投资。”唐森看起来很有点经验。

“可是又不能出不能用,要是卖的时候没人买怎么办?”路明非的小农意识摇尾巴。

“艺术品投资就是这样的,成交价格最高的,未必是最罕见的,而是收藏者最多的,当你转卖的时候愿意购买的人也多。价格就是在一次次转手中被炒高的。”唐森谆谆教诲,“中国瓷器就是这样的,全世界范围内中国明清瓷的鉴赏者越来越多,价格飞涨。”

下面将是这次拍卖会的特别环节,一如既往,‘意外的邂逅’。"拍卖师微笑。

路明非一愣,看见唐森的眼睛亮了起来。

“什么邂逅?”路明非问。

“是特别的拍品,拍卖会上最好玩的环节。”唐森耐心解释,“拍卖会的正题结束后,作为放松环节,拍卖公司会推出一些价值不太好估算的特别品。通常价格都不高,但是偶尔也会出现天价的­精­品,有时候你能以很低的价格拿下一些有潜力的东西。中国瓷器在1960年前后一直都是定向拍卖会上的特别品,当时价格不高,出手搜罗的人现在都发了大财。再譬如他们曾在‘意外的邂逅’中拍卖一张文艺复兴时期的旧画,笔法比较生涩,保存也不好,签名是达芬奇的一个学生,这种东西只算初入门,所以落槌的价格不高。但是买家用紫外线透视那张画的时候,发现其下面还有一层画,是达芬奇的真迹,还有签名。”

“这是件非凡的拍品,我们所有拍卖师见到它的时候都惊讶了。它非常漂亮,是工艺品的顶峰,但是很遗憾的,我们没法查询它的传承过程,也不知道它的年代,因此我们没法给它确定一个合适的起拍价。经过卖家的许可,这次是我们罕见的零起拍价拍卖,每次的加价额度可以是一美元。”拍卖师竖起一根手指,“一美元!”

场内气氛有些马蚤动,这是件新鲜的事,零起拍价和每次一美元的加价幅度,让人对这件东西完全无从猜测,好奇心也就更加浓烈。

拍卖师对现场的气氛很满意,这是巧妙的营销,第一步他们已经吸引到了关注。他缓缓揭开箱盖,“神话般的武器……炼金刀剑组合!”

一道乌金­色­的锐光沿着箱盖开启的缝隙流动,瞬间路明非呆住了,他居然觉得那箱子里的东西是一件活物,而他能够听见里面传来的、熟悉的唿吸声。

七宗罪!

是他失落在三峡水库里的七宗罪,七柄刀剑的组合,他曾经用其中的一柄刺死了龙王诺顿,而那又是龙王诺顿自己铸造的、用来杀戮群龙的武器。

这种神器级别的玩意儿也会有人愿意出手?还居然会沦落到零起拍价开拍?这简直是皇帝卖丅官卖得兴起开始拍卖自己得皇位一样。

“认识吧?七宗罪,你和诺诺的报告中都提到你们找到了这套武器,但是在上浮过程中遗失了。”昂热那边传来赞叹的低声叹息,“它是超越时代的炼金制品,价值不可估量。”

路明非无声无息地打了个寒颤。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他拔出其中最短小的那柄时,金属轰鸣声简直如巨龙吼叫。

这东西握在手里,就是握住了生杀予夺的权利。但是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东西,在水底失去了,也不觉得多么可惜,因为那种感觉……握住这东西时……杀戮必将开始,甚至握住武器的人自己也无从选择。

路明非一直分不清他刺中的到底是龙王诺顿,还是他的朋友老唐……

此刻这东西居然又出现在他面前,就像一个不散的冤魂。

“绝佳的工艺,非常好的保存,刃口锋利得就像新刀一样。造型分别模仿了中国的斩马刀、唐刀、日本武士刀、肋差、大马士革刀等等,被收纳在同一个盒子里,盒子上有暗扣开启……”拍卖师舌灿莲花。与此同时助手们在台上表演快刀削黄瓜,试斩成卷的竹席、斩铁钉铁片等……路明非明白拍卖行苦于实在找不出这东西的来历,只能展示它的锐利,但是搞成这个架势不由得觉得是在国内电视购物推销美白或者瘦腰产品的现场……“是仿制品吗?再好的保存也不会一点瑕疵都没吧?”VIP席上有人质疑,“看起来简直是今年出厂的瑞士军刀!”

“对不起,我们自己说了我们也没法确认它的年代和传承,所以看的只是您的兴趣,总之是套不错的刀剑,买回去至少能当厨刀用。”拍卖师耸耸肩,来了个玩笑把问题挡了回去。

“好吧,1美元!”有人举牌。

“2美元!”立刻有人跟进,客人们都大度地微笑起来,对于这些身家百千万的混血种,这种特别的出价方式就像一个游戏。

“3美元!”

“4美元!”

价格迭次上升,拍卖师脸上略有些尴尬,这是客人们对他的调侃。

“女士们,先生们,即使买一套大马士革钢的厨刀也要几百美元,”拍卖师摊开双手无奈的微笑,“我们能否提出一些有竞争力的价格?”

“可以,20万。”

这个报价从右侧的包厢上传出的瞬间,全场视线都被吸引过去。除了这个跳高的报价相当生猛以外,还有那个特别的声音,谁也想不到那么淡那么漫不经心的一个女声,却魅惑得让人神思为之飘荡。

包厢暗红­色­的丝绒帘子下,端坐着身披金­色­伊斯兰刺绣长袍的少女,戴着白手套的手中握着“88”号牌。金­色­的面纱把她的整张脸都遮住了,暴露在外的只是那双边角带一缕绯红的曼妙眼睛,还有高高梳起的发髻,漆黑的长发间扎着明媚的红绳。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垂双眼,看起来年龄不大,却威仪十足,就像位君临这场盛会的女王。

“20万五千。”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有人加价了。

至此再也不是玩笑了,按照以往的交易记录,一套炼金工艺的刀剑,开价就该在20万上下,陌生的伊斯兰少女一次把价格抬到了顶峰。但有人认为它应该更加值钱。

“21万!”路明非举起“17”号牌,一瞬间他感觉到右侧包厢里少女的眼神冷冷地向他这边一扫。

“30玩。”没有任何犹豫,“88”号牌再次举了起来。

何等威仪十足的出价方式,在这样的价位上,每次提价均以十万美元计,88号显然志在必得。

“88号女士出价30万一次!”拍卖师高兴地举槌。

“35万。”迅速有人跟进,这次举牌的人坐在VIP席上。

“40万!”后排有人跟进,VIP客户的跟进这让其他客人也开始正视这套不同寻常的刀剑的价值“见鬼,局面有点热起来了,他们再抬升价格,”昂热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但不要着急,也不要远离战场,保持出价,每次价格跳高不要太明显,否则你会成为大家的焦点。”

“41万。”路明非举牌。尽管对这套刀剑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拍回这东西就能两门补考的话,他还是愿意努力的。

“100万。”还是88号,其实昂热根本不必提醒路明非,以路明非那个穷狗德行,怎么也不可能超过这个气势如虹的女人成为焦点人物。

“100万?”拍卖师都有点质疑这个数字。

“150万。”88号淡淡地说,声音冷若冰霜。

“稍等女士,刚才并没有其他人和您竞价,您的报价到底是100万还是150万?”拍卖师谨慎地求证。

“刚才是什么无所谓,现在是150万。”

满场哗然,简直是疯了,88号居然以和自己竞价的方式急速地哄抬这套刀剑的价格。

“160万。”惊叹声还未结束,VIP席上已经翻出了新的价格。

“有人开始全神贯注了,”昂热低声说着地同时,自己也漫不经心地举牌,“170万。”

“校长你不是说自己不出价的么?”路明非晕了,一转眼的工夫价格又被自己人哄抬上去10万,这伙人真不知道10万能­干­什么吗?在路明非老家5斩美元就能买套小房子,剩下的5万可以买盗版游戏碟把房子塞满!

“有人全神贯注,说明他们意识到这东西可能不同寻常,而按照我的­性­格,不同寻常的东西我一定会试着出手,不要紧,看起来这轮竞价还只是刚刚开始。”

“200万。”88号女王临驾般的气场再次颠覆全场。

“不要犹豫,继续出价。”昂热的命令。

“两百……零一万。”路明非咬牙举牌,其实以他的小农心理,加价一千块也是加,何不省点钱?但是在周围人都全神贯注豪情四­射­的时候,他终于没敢把“1000块”说出口。

“210万。”很快他抬高的一万块就被新的加码刷没了。

“210万!72号这位先生!”拍卖师回过神来,激动得满脸涨红,作为一个拍卖师看起来他要走好运了,这件拍卖品竞争的激烈程度不亚于刚才压轴的葫芦瓶。

“接着出价,不要只是张大嘴四处看。”昂热低声说。

“可我账户上只有200万。”路明非小声提醒。

“不必担心,等你成功地拍下这件东西,学员会划账过去,你的户头不用动。”昂热说,“200万只是让你入门的保障金而已。”

“220万!”路明非豁出去了。

“300万。”88号冷然举牌。

“310万!”路明非脱口而出。

价格交替上升,更多的人不仅仅是观望而是加入了战局,来往的几轮拉锯后,客人们都嗅到了空气中灼热的竞争气氛。路明非大口大口地喘气,夹着雪茄的手指微微颤抖,他觉得自己被卷入了金钱的洪流,停不下来,在他报出520万之后的几秒钟,有人把价格刷新成540万,这群人的血都热起来了。

照这样下去他绝没机会,88号气压群雄,本来他路明非小哥背后有卡塞尔学园的大树可乘凉,来这里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下千金一掷,但自从88号出手,局面逆转直下,所有人都被死死压住,再怎么挣扎好像只是在为88号的最后成功添彩。他渐渐有点明白昂热说那话的意思了,在这种场合,不光是财力,还得靠气势,要在拍卖场上建立自己的地位,让人知难而退。

就得……臭牛逼。但问题是,他的前半生就没怎么威风过,再怎么咬牙举牌都没有88号那股冷冽的气质。他攥着号牌使劲的想,从恺撒想到楚子航甚至赵孟华,想每个他觉得牛皮哄哄的人,来找一个牛起来的办法。

“1000万。”88好轻描淡写地刷新到8位数了。

灵光一现!

路明非施施然起身,把自己手中的“17”号牌子递给旁边的唐森,“帮个忙,我去上个洗手间,在我回来之前,如果有人加价,你就帮我举牌说‘加10万’。”

唐森愣了一下,“上限是多少?”

“上限?没有上限,你随便加吧。”路明非挠挠头,校长都说“志在必得”了,反正又不是花他自己的钱。

“这……”唐森傻眼了。

“能加到一个亿么?”路明非正­色­,“不能吧,我只是去小便,又不是大便,很快就回来!”他的声音大到全场都能听到,所有人以一种看异类的目光看着他。

还能更疯狂一点么?一个怂怂的、夹着雪茄哆嗦的家伙,居然就这么简单地把亿计的金钱交到了别人手里,唐森拿到那个牌子就等若拿到了路明非的授权。

助手快步登台,在拍卖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拍卖师表情凝重,微微点头。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大家对于这件拍品的兴趣,但出价的热烈程度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期,我们必须防止虚报价格导致最后拍卖成功但是无法支付的状况,所以我们必须请17号Lu先生跟我们去一次财务间,在此期间我们暂停拍卖。”

路明非的脸­色­刷地变了。

“镇定,你只是客人,来这里拍卖,没什么大不了的。”昂热紧急提醒。

5showhand!

“非常抱歉打扰您,但是您的出价方式真的太过夸张,我们出于保障拍卖安全的目的不得不对您进行小小的询问。”

财务间里,拍卖师助手和财务经理围绕在路明非的身边,彬彬有礼,“您提供给我们的账户只有一个苏黎世银行的账号,您在里面存入了200万美元作为参加这次拍卖的保证金。对于大部分拍品,保证金就很有说服力了。但是这一轮的出价已经提升到了1000万,您的保证金已经不够支付了,鉴于您是第一次参加拍卖会,信用还不够,如果您不能证明您具有支付能力,我们可能不得不取消你对于这件拍品的出价权。”

“怎么可能?就那么点儿么?”路明非有点绷不住了,“200万只是我换辆新布加迪的钱!”

他清楚自己账户上确实只有200万美元,这还是任务经费,他个人的实际资产是负数。200万确实也就够他换辆新布加迪的,但是他连修旧的都没钱。

“请您务必协助我们,暂时摘下您的耳机和麦克风,事关您的财物安全和我们的信用,我们之间的谈话需要保密。”财务经理循循善诱。

路明非无可奈何地摘下藏得很隐秘的耳机和麦克风,现在他孤家寡人了,昂热的指示他也听不到。

“以前发生过这样的情况,有些客人在场内安排一些新面孔来协助抬价,但是他们其实没有支付能力,影响到了拍卖的公平。”

财务经理盯着路明非的眼睛。该死!这样就被这家伙看穿了么?果然衰人怎么包装都是衰的,怂人怎么包装都是怂的,最后都会被打回原形。

路明非想要避开他的眼睛,他只剩下最后一点小小的自尊心还在支撑了,就差说出要杀要打由你们我只是来凑个热闹捧个人场……

大厅里,客人们交头接耳,喧闹纷扰。高处传来了清嗓子的声音,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仰起头。

“重开拍卖之后,我下一个出价会是5000万。”88号每个字都像黄金般沉重。

拍卖师傻眼了,这算什么?战书么?伊斯兰少女的斗志让她甚至不愿等到拍卖重新开始就出价?这个看起来修长妖娆的女孩简直是支兵临城下的军队。

“88号表示会加价到5000万!”另一名拍卖师助手疾步走进财务间,压低声音在财务经理耳边说。

“她疯了?5000万?”财务经理抽了一口冷气。

“喂!出价最夸张的不是我,而是那个88号吧?你们为什么不询问她却来询问我?”路明非尝试反击。

“但她的账户上确实存有5000万美元,先生。”财务经理透过镜片盯着路明非,说到5000万的时候一字一顿。

“5000万算什么……我……”路明非觉得自己所谓“皮袍下的小”都被这锋利的眼神榨了出来,他真的讨厌这种目光,让他无地自容,就像高中老师在众目睽睽下朗读他的成绩单。

手机短信铃“叮”的一声,“现在可以使用你的授权了。”发件人那行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个人才能这样发短信,路明泽。路明非忽然想起了早晨和路明泽那顿让人开心不起来的早餐,那行奇怪的字符跃入他的脑海。

他键入“Showmethemoney”,发出前他犹豫了一瞬间,这个作弊码只能给他带来一万美元,但他需要的不是一万美元,而是……一个亿。

就算这个作弊码管用他也得输入一万次才有一亿美元,他已经没路可走了,鬼使神差地,他在那个作弊码后填补了一行字符“×10000”,乘以10000倍,他在问那个小魔鬼借一个亿。

“呵呵”,路明泽的笑声响起在他脑海里,像是嘲讽又像是开心。他默默按下发送键,抬头看着财务经理,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声音说,“去查我的账户。”

财务经理不由自主要避开他的目光,他的瞳孔在一瞬间变成了……融化黄金的颜­色­!

比其他客人的黄金通更加炽烈的光辉。

财务经理抓起电话拨号,几十秒钟之后他的脸­色­变了,“RicardoM。Lu先生,您在苏黎世银行的户头在15秒之前增资一亿美元,达到一亿零200万。”

路明非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种深长的唿吸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吸进肺里似地,而后他轻轻吐气,“一个亿!”

“什么?”拍卖师的助手以为自己听错了。

“刚才88号不是表示她会出价5000万么?那么请代我出价一个亿。我喜欢Showhand,”(作者注:showhand是一个赌博的游戏,也是种牌桌术语,意为让人看见你的手,手中空了,筹码全压上的意思)路明非摊开双手,“我不喜欢拍卖这种方式,太累赘,太啰嗦,如果我认为这东西值一亿,我就出一个亿,我没必要在我想买的东西上省钱,但如果有人帮我更喜欢这件东西,那么我就割爱。”

“我们来这里玩的是艺术品和钱,大家应该有共识,实力是决定一切的根本,在实力面前口舌之争没有意义。那么我们何必用举牌来对话呢?这和你一句我一句争吵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不把筹码爱桌上摊开呢?让大家看清楚。所以,你听得没错,我只带了一亿美元来,我的出价也是一亿美元。我要出去上个洗手间,有结果请通知我。”路明非起身掸了掸衣服上散落的雪茄灰尘,把号牌放在座椅上,转身出门。他离开的时候每一步都轻松自然,就好像他刚在便利店买了一包口香糖。

拍卖师重新站在了台上,声音颤抖,“现在拍卖重开,我们已经收到88号女士的授权,出价……5000万,以及17号Lu先生的授权,出价……一亿。”

满场,这套刀剑的拍卖是一路疯过来的,此刻终于疯狂到了极限。

“一亿美元一次。”拍卖师举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88号伊斯兰少女身上,她的天价在一瞬间被路明非驳回了,这个女孩气十足的女孩会不会再度反抗是唯一的变数,其他人已经完全不敢出价了,价格和人都疯了。

伊斯兰少女冷然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席。

“一亿美元成交!”在他走出大厅的同时,拍卖师落槌,没人再举牌,而她甚至没有留半步,忽然间她就对这东西弃之若蔽履了。

路明非在外面一个劲儿地转圈,夹着那支早已熄灭雪茄思索。他不知道自己是疯了还是刚才做了个梦,那一瞬间,他的身体里发出了路明泽的声音,他根本不可能出价一个亿什么的,他没有得到昂热的命令,没这个权利。

“Lu先生。”有人在他背后说。他回头,看见金­色­长袍的伊斯兰少女冷冷地站在自己背后。路明非差点就要往后蹦一步说有话好好说,我可不是故意找你麻烦。

“我虽然很喜欢这套刀具,但是还没喜欢到Lu先生这样的程度,只好割爱了。”伊斯兰少女居然微笑,“最后出价的气魄不错哦。”

她忽然做了一件路明非想也想不到的事……侧身在路明非脸颊上吻了一下!那股淡淡的花香气息包裹着他,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模煳了。

“听见掌声了么,他们在为你鼓掌。”伊斯兰少女和木愣愣的路明非擦肩而过。

她忽然做了一件路明非想也想不到的事……侧身在路明非脸颊上吻了一下!那股淡淡的花香气息包裹着他,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模煳了。

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DTS停在歌剧院后门前,车前Сhā着日本国旗,车门敞开,伊斯兰少女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唿,扔下一百元的小费直奔上车。

“等一等女士!请等一等!拍卖行希望邀请您参加春季的……”拍卖师伫立从歌剧院里冲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已经是DTS的背影,迎宾使者恭恭敬敬地站在铁丝网旁。

“怎么不拦住她?不是给你打了电话吗?”助理有些气急败坏。

“是日本使馆的车。按照外交惯例,即便是使馆的车,也只有在大使或领事乘坐、外出执行公务的时候才悬挂国旗。”

侍者对远去的车影努了努嘴,“对方的背景很强,不好拦。”

助理愣了一下,微微点头,“是新面孔,查过谁是她的保荐人了么?”

“Mint俱乐部保荐,是那边的股东会员,所以查不出更多的消息了。”

“越来越多的新面孔,玩得也越来越夸张了,”助理深深地吸了口气,“让人觉得有点不安呐……”

黑­色­的隔板把DTS的前后排分隔开来,黑­色­的隐私玻璃也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伊斯兰少女”在宽大的沙发上座上蜷缩起来,踢掉了脚上的软底拖鞋,然后灵活得像只兔子似的从宽袍里“钻”了出来。这么做时他全身的骨骼仿佛都是软的,无一不像万向轴似的可以随意翻转,能做到的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瑜伽师、柔术师或者……日本忍者。

旁边早就摆好一套黑­色­的皮装,贴身的短夹克和皮裤,三英寸高跟的红­色­凉鞋,这套紧绷的衣服即使在是一件里有人协助也得几分钟才能穿妥,不过对于忍者而言,就像寄居蟹缩进海螺壳那么简单。

她摘掉金­色­面纱,美得惊心动魄的一张脸,鲜艳的腮红带着一股薄戾的肃杀之气。一个手提包里永远塞着两柄忍者刀的女人,怎么化妆都不像是人畜无害,所以酒德麻衣­干­脆选择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也只有阿拉伯长袍能略略让遮住她令人过目不忘的身材。

“按你说的,一个亿。”她优雅地靠在座椅上,翘起长腿,接通车载电话,顺便用长指甲掏耳朵。

“­干­得漂亮,我这里已经看见账户上多出了一亿美元,扣掉我们在三峡的打捞经费,这一笔净赚9860万美元。卡塞尔学院这是一个有钱的机构,动用这么巨额的现金只需要几十秒钟。”电话对面传来嚼薯片的声音。

“那是密党公开活动的平台,他们可以向校董拆借,那些家伙都掌握着金融帝国,十亿都不是问题。老这么吃薯片你不担心发胖么?”

“我没有你那样对好身材的极致追求啦,只要每次去Levi’s试牛仔裤他们不建议我选宽松款就好。”

“这个身价的女人还穿Levi’s……装什么邻家少女?”酒德麻衣嘟哝。她是奢侈品店的常客,非工作时间快乐地生活在购物、party、以及也能够两根手指把自己吊在屋顶的忍者训练之间……

“大小姐,没有我含辛茹苦哪有你们吃香喝辣?”女人嘻嘻哈哈。

“我说,一个亿卖掉‘七宗罪’是否太便宜了点儿?那可是青铜与火之王亲手作品,铸来杀死其他龙王的致命武器,这个世界上可绝不会有第二件。”

“最暴力的武器需要有最强力的使用者,留在我们这里也没用,当它的‘罪与罚’领域张开到极致的时候,门外靠近都不可能,别说使用了。其实只要能让它回到路明非手里,倒贴那140万美元的打捞费,白送我都愿意。但是白送会引起昂热的怀疑,我们还不想那么早暴露在这些人的视野里,所以问他收一亿美金,补贴补贴家用也好嘛……”薯片妞开始絮絮叨叨。

“你怎么说话就像一个账房先生?不,是管账的丫鬟!”

“你以为我是什么角­色­?我就是个管账的丫鬟!”女人很哀怨,“除了我,你们几个有谁靠得住?我­操­持那么一大摊子事情很不容易的,几千口人吃饭呐,你和那个冷面丫头又不懂得节约,每次出动都跟破坏狂一样,一路轰着过去,事后的赔偿账单真是吓死人呐……”

“闭嘴闭嘴!”酒德麻衣最怕她这一套,“老板最近有新的消息来么?”

“有一次联络。”

“什么事?”酒德麻衣屏住了唿吸。

老板是个­性­格很游离的家伙,通常机构的事务都是那个薯片不离嘴的女人一手掌管,只有特别重大的事情才会亲自下达命令,但每一次都是凶猛的出售,至强至暴。

“知道一家名叫SquareEnix的公司么?”

“废话,史克威尔,那是日本最有名的游戏软件恭喜,成名作《最终幻想》系列,几乎是日本游戏宅心中的国民公司,而我是个日本人。”酒德麻衣也算是史克威尔的忠实玩家,钟爱《北欧女神》系列,每一作都是全道具潼关。

“他们前不久发布了最新作《最终幻想XIV》游戏出来的评价很差,老玩家反弹厉害,有玩家官方论坛G情发帖说,《最终幻想XIV》已经完全无法吸引我,你们做游戏的心已经堕落,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继续持有我那8500万美元的史克威尔股票了,我决定抛售。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玩笑接着嘻嘻哈哈的时候,消息传来,股价瞬间下挫0-15%。”薯片妞懒洋洋地说。

“喂喂,你的思路飘得太远了,这是你们中国人所谓的神展开么?”

“帖子是我用老板的ID发的,之后25秒钟内我在东京证劵交易所公开市场把他名下共计8500万美元的史克威尔股票一次­性­抛售。”对方挂断了电话。

酒德麻衣呆呆地看着传出忙音的话筒……虽然听起来很天方夜谭,不过委实是老板的手臂,那个至强至暴的……游戏宅!

第八幕混血种时代

|1|希尔伯特·让·昂热

“恭喜你拍到心仪的东西。”淡淡的问候,像是来自多年不见的老友。

皮鞋声戛然而止。昂热双手抄在口袋里,站定了。他正要穿越这条狭长的走廊,两侧都是复制的名画,从梵高、莫奈到鲁本斯,猩红­色­的天顶、墙壁和地面。一个矮小的人影投­射­在昂热背上,佝偻着背,拄着拐杖。昂热抬眼看向尽头,路明非正在那里等他,跟在他后面的是两名推车的保安,铁片包边的黑­色­硬壳箱里就是那套价值一亿美元的刀剑。

昂热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冲路明非挥了挥手,“老朋友要和我聊聊,一会儿外面见。”

路明非点点头跟着保安出去了,昂热慢慢地站直,深深地吸口气,却不回头。

“不是要聊聊么?怎么不进来坐?”背后的人温文尔雅地问。

“1899年你在德克萨斯打过我一枪,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我可不知道你有没有揣着左轮枪,‘快手汉高’。”

“都过去一百年的事了,”背后的人和蔼地笑,“那时候你的‘时间零’只能延缓时间4秒钟,现在已经超过10秒了吧?zidang的飞行速度都能被你拖慢,何必在乎我的快手?而且我也老了,手很慢了。”

“介绍一下,希尔伯特?让?昂热,卡塞尔学校校长,龙血秘党的领袖之一。”汉高慢慢吞吞地走到桌边坐下,指了指昂热,“想必各位都认识他,只不过没有面对面说过话。我们有多少年没有直接对话了,昂热?”

“最后一次是1941年12月7日在珍珠港,那时候你的身份是美军上校,我们的谈判进行到一半就被航空警报打断了。”昂热走到旁边空着的高背牛皮椅上坐下,重新点燃一只雪茄。

不大的房间里有十三把这样的椅子,坐在椅子上的都是英俊的年轻男人,跟昂热差不多装束,黑­色­西装和皮鞋,白­色­佛罗伦萨衬衣,口袋里Сhā着不同的鲜花。他们都以同样的方式和昂热打了招唿,举起右拳,亮出食指上的银­色­戒指,粗重朴实的戒指,巨大的戒面上是不同的图腾。

他们亮出了各自的家徽。

“对,1941年,”汉高点头,“如果不是你的‘时间零’为我俩争取了几秒钟的时间,我们都被日本人的炸弹炸死了,回想起来真是危险,你发动言灵的瞬间,那枚炸弹就像凭空挂在舰桥上方。”很感慨的语气。

“你们中有多少可以代表家族?”昂热看着那些衣冠楚楚的年轻人。

“都差不多了,是各个家族优秀的年轻人,我们着力培养他们。跟你我一辈的老家伙有些已经死了,有些正躺在病床上,喉咙里Сhā着氧气管。血统对他们真是悲剧,癌症、心脑血管病、心肌梗死、炎症这些能够轻易杀死人类的病他们都不会得,所以不会猝死,但是器官会慢慢地衰竭。毕竟基因不完美,只是半个龙族。”汉高叹了口气,“我也老了,看你还和年轻人一样矫健,真羡慕,你去酒吧还有小女孩会对你这样英俊的老爷爷动心吧?我很喜欢你开来的那辆玛莎拉蒂跑车。”

“汉高,别绕弯子,节约点时间。”昂热喷出一口烟,摇摇头,“你一直主持这类拍卖会,我也一直参加,而你连个招唿都没跟我打过。这次破例,有什么事?”“卡塞尔学院最近在拍卖中频频出手,我们感觉到压力了。今天这套刀剑的成交价高达一亿美元,是我们没想到的天价。”汉高从冰桶里拿起香槟,倒了一杯,示意保镖递给昂热。“感谢你们最终放弃,让我们得到心仪的东西。”昂热举杯致意。

“我们不想伪装的很慷慨。你看中的东西,必然有我们不知道的潜在价值,我们不想让你轻易得手。但你的朋友,那位路先生,他实在太能搞鬼了,出价的时候完全像个疯子,根本不是你的风格……你也是个疯子,但是疯的方式和他不同。最后他报出一个亿的天价时,我们不能确定是你示意他这么做的,或者是他昏头了。炼金工艺的刀剑在我们的拍卖中出现过不止一次,那套刀剑非常新,完全不像是古物,应该不值那么多钱。我当时犹豫了,没有跟进。但现在后悔了,因为你显然对于拍下这套刀剑觉得很满意。”

“意外收获,”昂热微笑,“明非不是搞鬼,他的­性­格就是那样,居然唬住了你们。”

“是啊,我已经是老人了,年轻人的风格,我不适应。”汉高顿了顿,“我们知道卡塞尔学院去年在长江三峡杀死了四大君主中的‘青铜与火’。”

“是。”昂热很坦然。

年轻人们相互对视一眼,一个肤­色­白皙金发整齐中分的年轻人起身,“我们想知道的是……你们获得了他么?”

昂热没有回答,低头把玩手中的玻璃杯,其中酒液漾出层蹭淡金­色­的涟漪,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年轻人们的身体都绷了起来,眼中隐约有金­色­闪灭。

寂静有时候是和煦的,有时候则勾起暗藏的敌意。

昂热伸手小心的从酒中拈起一只正在挣扎的飞蠓……很可惜的摇摇头。

“没有,”他很随意地说,“原本可以获得,但行动中出现了意外,我们的一名学员紧急应变,用风暴鱼雷正面命中了他,以后我们没找到他,活的死的都没有。”

年轻人们把憋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眼中的金­色­消退。卡塞尔学院的校长,曾被“快手汉高”看作对手的人,一个世纪前最新锐的混血种社团“狮心会”的奠基成员,曾经策划过对四大君主之一的屠杀行动……这些都让他们觉得昂热是一柄锋利的刀,想伸手去抓刀刃就得有手被割破的觉悟,所以触到这个敏感的话题的时候才会全神贯注保持警戒。不过意外的是昂热很好说话,对于混血种而言,这是最高机密,他却能脱口而出。

“就是说,你们杀死了他,但没有得到他。”起身的年轻人盯着昂热的眼睛。

“我们甚至不确定有没有杀死他,但是即便是四大君主,依然是一种生物,风暴鱼雷正面命中可以洞穿一艘巡洋舰,这样的打击下,他存活的可能­性­太小了。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孕育巨大化的身体,只是使用”龙侍“的躯体,连本体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吧。这么大的事,你们一定做过详细的调查,我说的和你们的调查结果应该是一样的,对吧?”昂热耸耸肩。

“确实是很大的事,历史上这是第一次,我们有可能真正杀死了四大君主,而且是把一个王座上的两个双生子都杀死了。龙族‘茧化’的能力几千年来对我们就是个噩梦,无论杀多少次都会复活,而你们解决了这个问题。”汉高轻轻拍掌,“恭喜你们,我想你们会再接再厉。”

“当然,秘党存在的目的,就是把龙族结束掉。”

“下一个目标是谁?”

“这个就不能说了,如果我泄漏学院的计划,校董们不会放过我。”

“很好,”汉高微微点头,“至少我们知道你们对于清理掉最后的龙族有完整的计划,那会是人类历史上重要的一天。”他对那个起身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我们有些想法要传达给卡塞尔学院。”年轻人挺起胸膛,缓缓接进昂热。他学足了父辈的威严,优雅而龙行虎步。

“我就是来听你们的想法。”昂热挥着雪茄,轻描淡写地说。

“昂热先生,如果今天来到拍卖会的不是你,而是弗罗斯特加图索,我们可能没法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喝杯酒,好好说话。”年轻人不瞬目的盯着昂热的眼睛,“我想你明白原因。”

“弗罗斯特加图索是加图索家族现在的领袖之一,他为自己的血统自豪,很激进,对其他家族永远是100%的压迫感,如果是他,根本不会跟你们说话。”

“是的,我们之间能沟通,因为你是龙血秘党中温和的一派。在混血种中,秘党就是最激进的一群人,就像一群好斗的羊,我们可不想跟斗羊群里最暴躁的斗羊说话,他会蛮不讲理的顶伤我们。”年轻人居高临下。他毕业于哈佛商学院,学过谈判的技巧,在说出最有分量最有压力的话的时候,站起来比对方高,可以在心理上占据优势。

“恩,弗罗斯特加图索是个固执的人。”昂热点点头。

年轻人很满意于这个回答,再踏上一步,“我们都是混血种,本该是好朋友。只是在对龙族的态度上有些分歧,你们认为自己是人类,龙族是死敌,而我们认为我们这个群介于人类和龙类之间,没必要总是纠缠在屠龙这件事上。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现在已经具有杀死初代种的力量,我们也乐于看到。我们希望你们彻底结束龙族的历史,只要不因此暴露我们共同的秘密,让人类畏惧我们。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还能提供帮助。”

“听起来挺好。”昂热还是点头。

“龙族之后,将不是人类的世界,而是我们混血种的世界。但任何一个分支都别指望成为绝对领袖,我们共享权力,”年轻人再踏上一步,扶住昂热的椅背,说话时唿吸都能喷到昂热脸上,“卡塞尔最好记住这一点,这样我们之间,始终有机会坐下来喝一杯,解决分歧。”

昂热抬起眼睛,“我们不是政客,也不是黑社会,没有吃完讨论地盘的划分。”

“不是划分地盘,是共有权力。我们远比一般的人类优秀,本该是统治者,而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选择隐秘的生活,不让外界知道我们的存在,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龙族的­阴­影还在。他们随时可能复活,我们时刻提心吊胆,因此我们不希望被其他人类也看作敌人,我们会腹背受敌。但是我们就要摆脱这个­阴­影了,那时候再没有什么能制约我们,可以不再谨小慎微,我们的权力会越来越大,有足够的东西可以共享。只要卡塞尔学院不错误的认为自己将享有一切成果。”

“你的意思是……我们结束了龙族的历史,你们要从这个结果里分一杯羹,如果我们答应,你们就会成为我们的盟友,我们的行动也会更顺利一些。”

“不是分一杯羹,是共享,你们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们都不是100%的人类,也不是纯血龙族,我们的不同只是理念,我们也不是要从里面的成果里分一杯羹,在历史上我们也曾和龙族敌对,我们没有必要区分彼此。”年轻人用华尔街垃圾债券经济商的口吻侃侃而谈,循循善诱。

“怎么共享?”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如果你们得到那些龙王……我是指,他们的尸体……你们不能据为己有。”

“要做成标本全世界巡展么?”昂热微笑。

“别装傻,你明白我的意思,校长阁下。龙类只有两种方法可是传递力量,繁衍后代,或者吞噬同类!”年轻人围绕着昂热的椅子缓缓转圈,“就像某些食人族认为吃掉过世的情人会分享他的灵魂寄托哀思,对于龙类而言,繁衍会消耗力量,彼此吞噬则是吸收力量。传说白王叛乱的时候黑王损耗了力量,他要通过吞噬补回这些力量!这些不仅你们秘党知道,我们也知道。贵为四大君主,即使是尸体,其中依然蕴藏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那怎么办?噼成两半,你们一半我们一半烤来吃么?”昂热点头,“我推荐浓郁的加州红葡萄酒搭配这种爬行类料理。”

“对,你们一半,我们一半。”年轻人脸­色­­阴­沉。

“我们那一半能否大一点?我们出的力比较多,卡塞尔学院的人也很多,如果不够的话我们只好炖汤喝了,每人一勺。”

“我们是表达合作的善意,不是讨价还价!”

“我们是在讨价还价,”昂热盯着他蕴含怒气的双眼,“我们都是混血种,当时几百年里,在和龙族的战争中我们没有得到来自你们的帮助,我们移民美洲的同伴在这里建立学校、制造武器、搜集情报、探寻以及,而你们把从印第安人那里抢来的黄金运回欧洲,打成黄金首饰佩戴在脿子身上,跟她们跳舞调情,为家族购置产业。在整个20世纪里面为了这场战争我们失去的人可以在洛杉矶SantaMonica海滩上Сhā满白­色­十字架。付出了那么多,我们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有,只是要接受你们的‘好意’么?”

年轻人们略微松懈下来的身体再次绷紧,无不上身前倾,目光炯炯。而汉高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屋中令人不舒服的寂静。

“好吧好吧,”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不快,重新换上温和的笑容,“我们乐于承认秘党为了这场战争的牺牲,我们也会为此支付合理的价格。”

“合理的价格?”昂热点点头。

年轻人觉得有谈拢的希望,笑意越发浓郁,“是的,族人会重新接纳你们,你们不再孤立,全世界的商路都会对你们开放,我们之间会通婚来强化血统,生育更加优秀的后代。而最重要的是我们接下来将对你们提供的援助,仅仅凭借秘党现在的实力,每杀死四大君王之一都是生死挑战,你们一旦出错,提前唤醒龙王而没能杀死他,会是全世界的麻烦。在如今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如果再有一场匈奴人入侵欧洲的战争,秘密绝对遮盖不住。自语死去的人,我们缅怀他们,但也别因为死人而开价太高。历史就是钢铁的车轮,总有些人垫在车轮下,对于个人,是悲剧,对于历史,则是必然。多年后仍会流传他们的名字,但我们最大的缅怀,是享受他们为我们带来的和平生活。是我们一起展望未来的时代了,过去的分歧,老记着­干­什么呢?一旦龙族从历史中被抹掉,混血种就是进化树的顶端,纯血人类无法和我们相比,”年轻人深深吸了口气,准备以最强的一句话来结束这番壮丽的演说,“我们将共同成为新的龙族!”

“新的龙族?”昂热饶有兴味地重复着这句话,微微点头。

年轻人们都期待地看着他,而昂热端着香槟酒杯,出神地哼起了一首歌。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第一幕《莱茵的黄金》中的咏叹调《莱茵黄金的魔力》,从小接受古典音乐熏陶的家族­精­英们听过这幕歌剧,侏儒阿尔贝里希对着莱茵河底拥有神奇魔力的黄金发出赞叹,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他因为守护黄金三女神的调笑,而愤怒地偷走黄金铸成的代表权力的指环,同时也注定失去幸福。这种场合下听这首优美的咏叹调,气氛难言地怪异。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在年轻人的身上,他优雅的黑­色­西装和白­色­衬衫在一瞬间爆裂为几十几百条碎步四散飞­射­,锻炼得很美观的上半身只剩下零星的碎片。

而盯着昂热的人看到的一幕更奇怪,忽然间安然端坐的昂热消失了,只剩下他手中那只香槟酒杯,失去了依托的酒杯自然下坠,落地摔得粉碎,黄金­色­的酒液飞溅。昂热忽然出现在年轻人面前,手里旋转着一柄大约20cm长的折刀,造型古雅,黄铜包角被摩挲得闪闪发亮,大马士革钢特有的花纹遍布刀身,狂乱美丽。他还在哼唱那首歌,站直了,看着年轻人,居高临下。

年轻人这才发现这个老家伙比他还要高,面对面站着的时候,高度的优势立刻逆转。一股可怕的压力仿佛海啸时掀起的巨浪那样对他噼头压下,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皮肤裂开一道小口,然后裂缝越来越长,横贯整个面部,一道血线慢慢浮现。(帅就一个字)昂热吸了一口雪茄,“年轻人,你知道你在龙族的眼里是什么么?侏儒。你拥有龙族的血统可你不完整,就像侏儒拥有人类的外形,但因为身高而卑怯。新的龙族?你?别开玩笑了。”他把一口雪茄烟雾喷在年轻人脸上,“历史就是钢铁的车轮,总有些人垫在车轮下,对于个人,是悲剧,对于历史,则是必然?真是­精­彩的演讲。我年轻的时候在圣三一学院读书,老师也曾告诉我要站在更高的地方去看历史,就像站在山上俯瞰下面的战争。那些人蚂蚁一样互相践踏着失去,当时你不会感觉到疼痛,因为他们离你太远。你风度翩翩,衣袖上不沾染一点血迹,真是太帅了!可我不行,我在那个战场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我周围死去,他们的疼痛围绕着我,我看见他们的脸他们的血他们断裂的身体,每一张脸都是我熟悉的,都是我的同伴。汉高,我从来不是个冷静的人对么?”

“你不是。”汉高淡淡地说,“你只是很酷。”

“所以在这个战场上我已经杀红眼了。你能跟一个杀红眼的人讲历史的车轮么?”

“不能。”汉高点头赞同。

“所以作为一个教育家,我建议你好好给你们的年轻人上门课,告诉他们上流社会或者华尔街那一套并不适用在杀红眼的人身上,你们想要跟我们开价,先得明白我们是群什么人。别跟我说我们的人垫在车轮下是什么历史的必然,也别说‘别因为死人而开价太高’,搞的我好像个交易尸体的食尸鬼,跟别跟我说‘新的龙族’,一切的龙族,无论是天生还是自命的,都是我们的……敌人。”

“没问题。”

“至于你,用句中国话说,”昂热拍拍年轻人的胸口,帮他整理好衣领——也只剩衣领可以整理了——露出和蔼的微笑,“别跟我臭牛逼!”

他转身出门,没有告别。

|2|肯德基大叔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年轻人们都自负血统,每个人的言灵能力都不同,有些言灵可以让视觉变得极其敏锐,看一切都如放大镜般的效果,当时他们没有一个人看见了昂热是如何出手的。那一瞬间的前后被截断了,感觉就像看一部电影的时候中间被糟糕的剪辑师不管三七二十一剪掉了几秒钟,怎么也连贯不起来。他们唯一能感觉到的,是瞬间高涨的、刺人眉心的重压。

龙威,随着龙类­精­神领域释放而生的,可畏的威严。

“擦擦脸?”汉高把一张手帕在面前的冰桶里浸了浸,递给受伤的年轻人,“没­干­系,我也没有期待你能和昂热达成什么共识,只是想探探他的口风,你已经做得不错了。”

年轻人诚惶诚恐地接过去按在脸上,“不要紧,很快就会愈合。老东西真辣手……”冰水混合着血一路往下流,浸透了他的衬衣袖口。

“吃亏长记­性­,在希尔伯特?让?昂热的面前,你可以跟他谈条件、开玩笑,但别尝试挑战他的底线。”

“他的底线……是什么?”

“别藐视他们做的事,尤其是别藐视那些死去的秘党,”老人扶着桌子吃力地站了起来,“昂热已经一百三十岁了吧,一个一百三十岁的人,应该把棺材准备好,安详地听孙子讲故事了。他坐在那里,抽着雪茄喝着香槟,像是条捕猎前的鳄鱼。”他拉开抽屉,里面是两柄黝黑的老式转轮手枪,他卸出一颗zidang放在桌面上,英寸马格努姆手枪弹,即使是普通弹头也可以一枪打翻大象或者河马,而这颗zidang的弹头上镌刻着复杂的花纹,因为用汞处理过而显得极其黯淡,但花纹深处流淌的锐利的冷光。

炼金转轮,“德州拂晓”。

年轻人们彼此对视,他们都知道“快手汉高”这个名字,20世纪初在美国西部非常响亮,但他们从未见过汉高的枪,以他日常的做派,似乎那只枯树皮般开裂的手只握过浇花的水壶一类的玩意儿。当时见昂热的时候他的抽屉里塞着两柄填满炼金zidang的枪,二代种或者三代种都能击毙的危险武器。

“跟他说话我不能不警惕,一百多年过去了,我已经老得快死了,他还跃跃欲试像个年轻人。即使是龙族血统,也显得不可理解。对不对?科学家会告诉你们,人的年纪有时取决于心态,有动力的人会显得年轻很多。五十多岁的政治家和电影明星看起来和小伙子们一样风流倜傥容易冲动,五十多岁的公司职员已经挺着一天天变大的肚腩准备退休了。什么是昂热的动力?能持续一百多年的动力?”汉高顿了顿,“是欲望,复仇的欲望。它像颗有毒植物的种子,种在心里就会生根发芽,长成大树,知道那棵大树的­阴­影把你整颗心都罩住。”

“复仇?”

“一百多年前狮心会的全军覆没对他的影响太大了,整个改变了他的人生。”老人耸耸肩,“对于弗罗斯特?加图索而言,屠龙是一项世传的使命,也是一项有利可图的事业。所以你很难跟他谈条件,他是个商人,也是政治家,会寸土必争。而昂热不同,他要为过去的同党复仇,你只要让他把龙王都杀了,他什么条件都可能答应你。”

“疯子”,年轻人的心理都不约而同地浮现了这个词。

“那个路明非,很有意思,他背后……应该不是只有昂热一个人吧?”汉高喃喃自语,“昂热走了吧?把我们年轻的客人请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客人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西装,修长的身体每一寸都凝聚着力量。他每一步他出都悄无声息,而在做的年轻人都不由自主地盯住他的双脚,跟随他的步伐节奏。这样的步伐很罕见,轻柔又有力,无疑那是源于极强的自信。客人踏入这间混血种家族领袖聚会的小屋,如入无人之境。

他坐在汉高对面的椅子上,从进入这间屋子开始他只盯着汉高,没把一丝多余的目光留给那些年轻人。

汉高翻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摇头,“你能不能更体面一点出现在我面前?”

“Prada的订制西装,Hermes的皮鞋,Zenith的手表,”客人拍了拍自己的全身行头,“全套买下来3万美元,很到位了呀!”

“但你脑袋上罩着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肯德基的纸袋,这个集优雅、剽悍、冷峻于一身的客人脑袋上罩着一个肯德基的纸袋,还抠出了两只眼睛一个嘴……因此年轻人们只能盯着他的脚看。

“你以为自己是肯德基大叔?你前次见我的时候脸上蒙着黑丝袜,再前一次……我想想……对,正好是万圣节,你戴着黑武士的面具……”汉高抚额,“你到底有多爱玩?”【作者注:美国每逢感恩节(?不是万圣节吗?我照打的)都会有星战系列、尖叫系列等等面具销售,一般是小孩戴着去邻居家要糖用的。】

“其实我的偶像是尤达大师……”(作者注的我就不打了,介绍尤达的,有兴趣的自己问度娘)汉高叹了口气。

“我只是不喜欢露脸,这里这么多人,现在我的身份公开了对你和我都没有什么好处。”客人耸耸肩。

“能进这间屋子的都是可信的人。”

“历史上哪一次情报泄露不是从可信的人嘴里?”客人嘿嘿笑。

“好吧。那么下次能不能做个专业点的伪装?”

“顺手而已,刚才一直在外面吃肯德基的外带,我可不想进入会场和昂热面对面。”客人顿了顿,“专业点的伪装……你喜欢德古拉伯爵么?”

汉高沉默了很久,倒了一杯烈­性­的龙舌兰酒递给客人,“其实我喜欢埃及艳后,不介意的话下次化那个妆。我对于卡塞尔学院最近的动向很感兴趣,尤其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如果他们确信自己掌握了杀死龙王的办法,毫无疑问会立刻展开下一次尝试,秘党这群人从来不等。”

“我在努力搜集这方面的消息,但他们非常谨慎,每一次重要任务都是忽然下达,情报搜集和屠龙任务分开两拨不同的人做,所以要根据蛛丝马迹整理出头绪可不容易。最新的消息是有一份非常重要的资料刚刚从中国送到学院,不过立刻又送走了。下一个目标可能还在中国,他们一直在推行中文教育,培养流利中文会话的学生,绝不只是为了三峡那次行动。”

“中国,”汉高点点头,“继续关注中国方面的消息,此外,我对路明非很感兴趣。”

“他可是学院里的风云人物,被校长看重,唯一的‘S’级,第一年就参与了三峡的任务。”

“搜集有关路明非的情报,再琐碎的我都要。”

“已经开始了,不过还没什么特别的进展,他看起来一切正常,正常得都不像个‘S’级,正在烦恼的青春期,目前最缺的是女朋友。”

“他有什么背景么?我的意思是,除了昂热之外,可能会有支持他的后盾。”汉高说,“拍卖会中出现了很奇怪的一件事,路明非进入会场之前,我们还查了客人们冻结在银行的保证金,那时候他还只有200万美元,而等我们在拍卖中再次核查的时候,这个数字在瞬间飙升到一亿零200万美元,否则他没法得手。而落槌之后转账时,出钱的不是路明非的户头,而是卡塞尔学院在苏黎世银行的户头,第三次查看路明非的户头时,发现又只有200万美元了。”

“你们的网络出问题了?”

“很巧,我们在苏黎世银行有股份,数额必然是准确的。”

“那么就得有人给他汇款,谁划了一个亿给路明非?”

“我们也查了,结果很有趣,那一瞬间,只有短短几秒钟的瞬间,从美洲到欧洲到亚洲,全世界各股票交易市场的散户,大约有2500万人,每个人莫名其妙地从账户上向路明非汇款4美元,共计一亿美元。之后这些汇款又被自动退回去了。换句话说,在路明非需要钱的瞬间,全世界给他捐钱,2500万道现金流流向他,而在他不需要这些钱的时候,这些钱又自动回去。如果不考虑时差问题导致有些股市关闭了,这些钱车里股市会让日经指数、道琼斯工业指数、伦敦金融时报指数、上海证交所指数综合下跌01%,这个数字小得无法察觉,却能让路明非瞬间暴富。”

客人想了想,“卡塞尔学院出的起这笔钱,但这种打款方式……路明非和加图索家的凯撒?加图索关系比较密切,可加图索家业未必能做到。”

“虽然只是每笔4美元的细流,但是一瞬间融汇2500万条细流,这种气魄就像是……皇帝!”

汉高说,“把搜集他的情报作为你的重要工作来做。”

“明白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先走了。”客人把玩着手中那杯龙舌兰,褐­色­的酒液里泡着一条蜷缩起来的蝴蝶幼虫,“‘快手汉高’你当年一定是个酷毙了的西部牛仔,选酒都那么西部。”【作者注:龙舌兰酒产于墨西哥,是龙舌兰草发酵制成的一种口味浓重的酒,美国牛仔喜欢这种酒,龙舌兰酒中特别的某几种会泡有虫子。(此处不打理解有误…)】

“Tequila镇产的(拽什么英文啊…),纯正的蓝龙舌兰草酿造,是上品。”

汉高把盛着细盐和柠檬片的银托盘推向客人,“试试吧,很难得。”

“早知道要喝酒我就化妆成佐罗。”客人遗憾地说,“肯德基大叔有点碍事。”【作者注:佐罗面具是一根抠出双眼的布条,不挡嘴(好多作者注…)】

他小心翼翼地把纸袋上那个用于唿吸的口子撕大,然后熟练地在左手虎口撒了点细盐,拈起一片柠檬,右手举杯,深唿吸。(奥妮克希亚)年轻人们看着那杯泡着虫子的龙舌兰酒都有些惊悚,这味道浓重而辛烈的液体喝下去简直是自虐。西部牛仔的时代早过去了,现在流行的是好喝的调和型威士忌。客人吮了一口柠檬,伸出舌头把虎口上的细盐舔得­干­­干­净净,豪迈的一仰头,把整杯龙舌兰酒倒进嘴里,响亮有力地把那只虫子吐在银盘里。

“喔!”他舒服地扭动了一下,“就像一个火球刚刚滚进我的胃里!”

“你真有表演欲,现在变成一个球从这里滚出去吧,别忘记关门。”汉高淡淡地说,“顺便提醒你,最好拿个别的什么东西遮脸,你的纸袋全裂了。”

“这怎么难得住我?”客人转动套头的纸袋,把裂缝转到脑后,完好无损的背面挡住了脸。

“下次见咯,汉高警长。”他起身,效仿德州**敬了一个难看的礼,转生离去。

“砰”的一声,他撞在门柱上。(……)

“忘记抠眼孔了见鬼!”他嘟哝着摸索出去了。

汉高默默地看着窗外,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以及把混血种的未来交付给这样的二货到底是勇气还是神经错乱。

|3|路麟城与乔薇尼

玛莎拉蒂沿着高速公路狂奔,车速高的让路明非以为他们真的刚刚打劫了拍卖会,现在正在逃亡,后面随时会有十几辆漆黑的轿车追上来,车窗摇下,车里的人挥着手枪。

昂热一手把着方向感,一手在一张便笺上潦草地书写,面无表情。

“这封信交给风机委员会的曼施坦因,他会修改你上学期的成绩,免除你的补考。”昂热把便笺递过去,“这次表现的不错,路明非。”

“这样就行了?”路明非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关系自己下学期命运的纸偷,这东西根本就是个便条而已,连个私章什么的都没盖。

“这可是校长特别权限。”昂热淡淡地说,“我还很少动用这个特权,免得校董会对我作为教育家的公平质疑。”

“校长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说着,扭头瞥了一眼车后座,后座上是那个沉重的箱子,箱子里装着价值一亿美元的炼金武器,此时此刻他们就像是刚从少林寺的屠狮大会上抢了号令天下的屠龙刀,正骑着快马出奔,难道不该得意地笑么?但是原本兴冲冲的老家伙被那个德州牛仔模样的老朋友喊去喝了一杯后,一直是这张没有表情的扑克脸。

“记住今天见过的那些人,他们中有人会是你的敌人。”昂热低声说。

“敌人?”路明非一愣。

“龙族在历史上彻底消失的一天……就是混血种战争打响的一天,”昂热顿了顿,“不,比那更早,在最后一个龙王死去之前,混血种就会为了各自的权力而开战。”

“开战?犯不早吧?大家都是一­奶­同胞……”

“所谓龙族血统,是生物金华市上至强至尊的基因,这种基因的天­性­,就是决死的斗争,强者存活,即使在同族之间也一样,从而一代一代磨砺基因。这种天­性­也存在于我们每个人身上,只是你还没有察觉,到了那一天,你就会明白。你知道为什么是你被选择参加这场拍卖会么?”

“因为我怂啊,你们不就是要一个扮演新手的人么?”

“不,是因为你是‘S’级,我们血统最优秀的学生。”

“我是‘S’级可我也怂,不矛盾,我第一年就是这么过来的。每个人都说我是学院历史上最怂的‘S’级,校长你不必往我脸上贴金……”

“你能有点自尊么?”昂热挠挠额角,“让你出席拍卖会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要对其他混血种介绍我们中最­精­英的血裔了。这将是你踏上混血种社交舞台的第一步,你的表现非常好,现在他们都认识你了,而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快遍布全世界的混血种各大家族都会知道,卡塞尔学院补充了新的优秀血裔,路明非。”

路明非打了个哆嗦,“什么?全世界都会知道?难道我在拍卖会上不是个路人甲么?我不该是拍下东西就此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么?喂!我只是卖大力丸时候的那个托儿对不对?做托儿就要有做托儿的觉悟,没必要让每个过路人都记住他的名字吧?”

他意思到这绝非什么扬名立万的机会,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火坑。他今年19岁,过去的人生平淡无奇,小学三年级全班最后一个加入少先队,高二才勉强入团,18岁才被星探发掘出道……错了……是18岁才获知自己有一身­精­纯的好血统,本该做一番事业,当时谈到垃圾教授和垃圾师兄,自己的血统又不太灵验,连个靠谱的言灵都没有,姓名都押了1/4给魔鬼了,本想勾拳­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老大,只要门门功课贴着及格线划过平安着陆就是福,绝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念头……

但这么一来,全世界的爬行类都记住了他的名字,都知道他是卡塞尔学院的一张王牌。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请柬上写的是他的真名,不是学院懒得为他捏造假名,而是……他们根本就是要借这个机会让“Ricardo?M?Lu”这个名字传扬出去。

“混血种和龙珠一样,都是以血统优势自豪的,每个家族都会把血统最优秀的后代介绍给其他家族,只有拥有优秀血裔的家族才会获得尊重。我们好不容易从人海中找到了你,当然要把你介绍出去,你虽然还只是个学生,当时显得我们后继有人。”昂热说,“就像得意地介绍家中最美的少女上社交场。”

路明非真想一头撞在前面的安全气囊上,让那东西弹出来把自己的脑袋包住。

“校长,你真的有研究过我的血统么?我一直很好奇,我只知道血统阶级是你定的,可你真的不是随便定了一个血统阶级来耍我的么?”路明非哭丧着脸。

“当然不是,血统阶级是卡塞尔学院最重要的制度,作为校长,我不会轻易动用特权给一个没有优势血统的人定‘S’级。你最初的血统阶级,”昂热意味深长地看了路明非一样,“是根据你父母的血统纯度确定的,你完全没有必要怀疑你自己的血统,因为你父母的血统纯度都非常高,在你身上出现高纯血统的可能­性­极大。”

“我……爸爸妈妈?”路明非心里悄悄地颤了一下,都多少年没见了,嘴里说着对这靠不住的两个人没什么指望了,可心底还是很想再见他们的,每次提起他们,总觉得白烂不起来。

车速缓缓下降,最后昂热把车停在了高速路边的应急车道上,沉默了片刻,坐直身体,扭头默默看着路明非。

“校长你别这样,好像……要告白。”路明非心里说,面对昂热那双专注而无表情的眼睛,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不安。

“算了……这样有点像是要跟女人表白。”昂热嘟哝了一声,重新缩在赛车座椅上,回复到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他叼上一只新的雪茄,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把烟吐向头顶,同时打开了车窗。“你对你父母的记忆不多,对吧?”昂热在座椅上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眼望前方。

“不多,大概12岁吧,他们就离开家了,再也没回来。”路明非想着想着有点出神,“那时候他们在地质研究所里做研究,也经常要出差,一出差就很久的,就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小时候我吃百家饭的。”

“什么叫百家饭?”

“就是这家吃一顿,那家吃一顿咯。”

昂热点点头,“有没有怪他们?”

“怪他们也没用。”路明非耸耸肩,“后来我想,大概很早他们就知道自己的血统了吧?他们出差那么多,其实是因为卡塞尔学院的缘故。”

“是的,他们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血统。路麟城、乔薇尼,则是我们在楚子航之前所发现的,血统纯度最高的两个个体,不知道和我以及守夜人比起来,你的父母会不会更有优势……但至少他们……都是‘S’级。”

“都是‘S’级?不是说学院很多年没有‘S’级学生了么?”路明非混乱了,这一家三个‘S’级,听起来组队下个什么副本都可以横扫!

“你父母的资料从来没有公布过,别人自然也不会知道。此外,他们在卡塞尔学院只是进修,而非从大学开始就读,所以不算学生,只能说是校友。最初发现他们的时候,我们都很担心他们的龙族基因超过50%,龙族基因太强会压过人类基因,而变成敌人,当时好在他们还都只是混血的人类。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但已经在你母亲的芓宫里了,是个小小的胎儿。我们必须抉择是否让你出生……”昂热声音低沉。

“喂……校长,过分了吧,我可是第一胎,计划生育都管不着,你一个来自美国的教育家要限制我出生­干­什么?”路明非悄悄打了个哆嗦,有点后怕。虽然毫无疑问当时这些家伙把他从胚胎时代就­干­掉的计划未能得逞,但在这帮心黑手狠的家伙手里捡回一条命来,真太惊险了。

“因为两个高纯血统的个体,很可能生育出龙族血统超越人类血统比例的个体,换句话说,在你还未生下来之前,我们不知道你是不是条龙!”

“龙?”路明非眼睛都瞪圆了,是个混血种也就罢了,是条龙那就只有哀哉的份儿了啊!

“对,通常混血种的龙血比例很低,后代也都只有少量龙血。只有极其罕见的例子,两个高纯血统的混血种结合,才会诞育出血统更加纯净,乃至纯净到突破某个数值,我们称之为‘临界血限’的后代,一旦突破了,你就不再是人类,而是龙类。那时候你就是我们的敌人。”昂热瞥了路明非一样,“对于学院而言,这是个艰难的决定。(…………。汗)从道义上来说,我们不想抹杀一个未知的生命,当时以秘党一贯的作风,哪怕一点点危险的可能,也要事先排除,没人知道我们中诞生一条龙会如何。最后决定这件事的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说你是她生命中最大的珍宝,如果失去你她不知道如何面的之后的人生,她愿意在一个透明的封闭玻璃仓内,在没有护士和医生帮助的情况下自己独立分娩,我们可以在玻璃仓外观察,如果一旦发现诞生的是龙类,就把母体和子体一起摧毁。”

“什……什么?”冷汗沿着路明非的后背悄悄流下。

“龙类和人类不同,他们有些一旦脱离母体,甚至还没有脱离母体就会有强大的生命力,能够使用言灵,即便他们连话都不会说。我们不能冒险让一个龙类逃逸,我们也不能冒险让护士和医生在旁协助,如果你是龙类,你可能会在睁眼的瞬间杀死他们。”昂热叹了口气,“则是我一生里第一次知道一个女人也能那么坚强,让我们不由得觉得自己的怯懦。而你的父亲支持你母亲的决定,他说他要为你母亲接生,他还说,”昂热清了清嗓子,“你们远远地拿着遥控qibaoqi就好了,有意外我会唿叫你们,你们就引爆,我可以去死,但我不会允许有男人旁观我妻子生孩子!”

“真是我爹。”路明非觉得这话太爷们儿了。

“是你父母的坚持使你像其他孩子一样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以前怪他们对你不够照顾,那么现在你可以原谅他们了,他们可以为你做一切事,从给你换尿布到为你去死。”昂热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4|毁灭的预言

路明非低下头,双肘撑在膝盖上,深唿吸。沉默了很久,他用双手十指从前到后使劲地梳理头发,指甲刮擦着头皮,重新坐直了。

“很感动?”昂热淡淡地。

“嗯。”路明非点点头。

“常常都是这样,你最爱的人,你为他做了很多事,但他不知道,因为你觉得做这些都是应该的,你忘记跟他说了。”昂热幽幽地吐出一口雪茄烟雾,“我们从你诞生就开始观察你,对你的观察持续了十八年,直到确认你是个人类。”

“你们……”路明非吃了一惊,“观察我?”

“嗯,我们派出过各种各样的观察员,有的伪装成仕兰中学的老师,有的则伪装成去你家抄电表的……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你是‘S’级了,两个‘S’级的后代,不是‘S’级的可能­性­太小了。”

路明非心里一动,小心翼翼地,“只是可能­性­小,但不是零咯。”

“嗯,就像两个天才的后代也可能是个痴呆儿童,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我不是痴呆儿童,我只是有点傻……啊不,我的意思是我只是觉得自己没那么优秀。”

“但你确实很优秀,你在3E考试中展现了无与伦比的­精­神共鸣,而你在三峡和龙王的战斗中表现勇敢。”老家伙以很给力的语气说,“‘S’级你当之无愧。”

路明非无可奈何地捂脸,“好吧好吧,我是‘S’级,现在全世界的混血种都知道我是你教出来的好学生,然后呢?”

“然后屠龙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屠龙。全世界混血种都会知道是你们,我们优秀的学生杀死了一个接一个的龙王,你们将继承整个学院,也将继承整个秘党。”

“也可能是被龙屠。”路明非抓了抓头,“我有个问题不太明白,龙王苏醒这种事在历史上很罕见对不对?我们进入那座青铜城的时候看见了龙王上一次茧化之前居住的物质,那时候白帝城还没有沉入水底,这么说就是隔了两千年他们兄弟才苏醒了一次。可是我刚入学,椅子还没坐热就急匆匆被抓去屠龙,然后还要一个接一个地杀龙王,就算是去非洲猎犀牛也没这么高效率,这几年到底怎么回事?龙王重生的婴儿潮?”

“知道2012么?”

“看过电影,是玛雅神棍的理论,2012年第五个太阳纪结束,世界毁灭,新文明开始。这东西靠不住,还有个神棍叫诺查丹玛思的,号称世界要在1997年灭亡,我在图书馆看闲书,书上说得可神了。可世界毁灭了么?”路明非不屑。

“诺查丹玛思的预言不准,是因为他在著作《诸世纪》中并未使用公元纪年所以他预言中的毁灭之日到底是哪一天并不清楚。当时玛雅人不同,他们是古代最­精­确的天文观测者,甚至能够观察到从不朝向地球的月球表面,同时他们也有最­精­确的日历。2012年这个时间在他们的日历中非常­精­确。我们并不知道玛雅人是怎么推断这个时间的,但是很巧合,四大君王的苏醒时间都在2012年之前,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情现在正在发生,所有沉睡的龙王、伟大的初代种、黑王尼德霍格的子女们,将一起苏醒。”昂热脸­色­凝重。

“你们怎么知道龙王什么时候苏醒……你们也观察龙王?”

“不,龙王茧化形成的‘卵’所在的位置被称为沉睡之地,沉睡之地是每个龙王最大的秘密,他们绝对不会泄露给哪怕最忠实的仆人,因此青铜与火之王才会铸造那座青铜的城市,以活灵来守卫。活灵其实是死者,不会泄露秘密。理论上说在一个龙王苏醒并且暴露身份之前,除非很偶然的情况,我们无法找到沉睡之地。这些地方匪夷所思,譬如在钻通阿尔卑斯山地下隧道的时候,巨型隧道钻机曾经被岩层中一块质地特别的球形岩石磨伤了探头,没见过那种钻机的人无法想象它有多庞大,直径五十英尺,足有五层楼的高度,探头全部用超硬合金制造,能够忍受钻探产生的上千度高温,内部自带水循环降温系统,可以啃开世界上任何岩层,除了钻石。”

“那东西和钻石一样坚硬?”路明非吃了一惊,“卵?”

“是的,那是一枚龙类的卵,我们不知道他们怎么能把卵安置在那样神奇的地方,你得明白那是地下几百米的深处,上面都是坚硬的岩层,沉积了几亿年,裂缝都很少,就算是龙类的爪子或者任何炼金工具也别想挖出通路来。当时龙类确实能做到,因此想找到它们的沉睡之地太难了。但我们知道他们何时苏醒,因为每个龙王的苏醒之日都被预言过,在古老的炼金术书籍中。没有人知道到底是谁预言的,怎么预言的,当时每个预言都应验了,因此才有了我们在三峡的探险。而这一切只是开始。”

“等等等等,龙王是只有将死的时候才会结茧(蚕虫?)的对吧?如果龙王不是,那么他的结茧时间就会往后拖,他们又能活很久,自然苏醒的时候也往后拖很久。但是古籍里预言了全部的苏醒时间……换句话说,预言的人不但能预言龙王的苏醒,也能预言龙王的死?”路明非咽了口口水,“一切……都被预言了?”

“对,龙族的预言,是对毁灭的预言,也是对一切的预言。因为在龙族的世界观里,一切都将归于毁灭。北欧神话是受龙族文化影响最深的神话,斯坎德纳维亚半岛上的古日耳曼人跟其他任何民族都不同,他们在神话中描述的不是佛教的‘轮回’,也不是基督教的‘天堂’,也不是中国道教的‘解脱’,他们描述的是‘死亡’。诸神之黄昏是覆灭之日,连神都不能幸存,阿萨神族的主神奥丁早就知道这件事,因此他兴建‘英灵殿’,命令女武神瓦尔基丽把所有勇敢武士的灵魂都引到那里,他们日复一日地训练武技、饮酒、互相搏斗、死而复生,预备在末日的时候抗衡来袭的死敌。但即使这样也无法改变结果,神话中清晰地记载着诸神的结局,谁会被谁杀死,奥丁自己也不例外。北欧神话的发展是单向的,不会周而复始,也没有支线,更不会穿越,就像是命运三女神织机上纺出的丝线,笔直向前,一路通向……死亡!这就是龙族的世界观,每个龙王都已经预知自己的结局,但是他们依然不断地茧化和苏醒,试图反抗。”

“那结局是……人类把龙族灭掉咯?”路明非对宿命论这东西觉得很不可理解,如果知道命运之书什么的上面写着“龙族****光”,那还奋斗个屁努力个屁啊,命运它最大,大家就聊天打屁游手好闲,等着命运一刀砍下龙头就是咯。

“不,结局既不是人类灭掉龙族,也不是龙族的复兴,”昂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根据古文字专家们解读出来的结果,结局是没有结局。”

路明非一愣,“这什么文字游戏?”

“结局是人了和龙族都不能幸存过那个历史的终点,也就是玛雅人预言过的2012年,第五个太阳纪的结束。在玛雅历书中,前四个太阳纪都有发达的文明,当时都以毁灭结尾,马克拉特堤利毁于洪水,伊尔克特尔毁于风蛇,奎雅维洛毁于火雨,而宗德里里克毁于地变,当时每一次灾变都有之前文明的遗留,于是有了新的太阳纪。但是……没有第六个了,当第五个太阳纪过去后,什么都没有了,是零,是空,是一切的毁灭。”

路明非觉得一股冷气儿顺着自己的背窜上后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等会儿等会儿,这前面的四次毁灭……洪水、风蛇、火雨……地变……”

“是的,地水风火,他们的代表是龙族王座上的四大君主。前四次的毁灭,是由四位君主分别造成的,第五次则没人知道。”

“黑……王?”

“或者白王,也许是四大君主一起,所以很巧合地,他们将在未来的几年里集中苏醒,你是2009年入学,如果我们不能解决掉这次灾难,我觉得你是领不到毕业证了。”

“妈呀!好恐怖!问题是这些原始人说的话能信么?玛雅人这么牛怎么酒杯灭掉了呢?谁­干­掉他们?拿洋枪洋炮的西班牙人?”

“古玛雅文明没能撑那么久,大概公元八世纪它就衰落了,随着国家的零散,祭祀们纷纷失去传承,没等到西班牙人来他们就已经把古代历法和关于神秘主义的知识都丢光了。如今世界上还有很多现代玛雅人,他们多半居住在中美洲,和你一样穿Nike的板鞋喝Coca-cola,有工作的时候开Ford皮卡没工作的时候领失业救济,别试图和他们讨论失落的文明。”昂热摊摊手,“但这不代表古玛雅人的预言不可靠,因为可以说,历史上所有的预言书,都不是人类写下的……而是龙类,人类只是预言书的传递者,连青铜器都不会铸造的古玛雅人之所以了解现代人类都不知道的事,因为那些不是他们自己研究出来的,而是有人……不,有龙教给他们。”

“你们在喜马拉雅山上造了大船么?(…………)能叫他们造快点么?有内部优惠船票么?我想买一张……”路明非哭丧着脸,“骤然听到这么惊悚的消息,我不禁觉得自己要好好规划人生。”

“很遗憾,因为不知道第五次灾难的形式,没法造,也许是宇宙­射­线什么的,大船不就白费了么。”昂热耸耸肩,“想象一下,第五个太阳纪的结束,夜空中巨大的双瞳睁开,暴雨般的宇宙­射­线降临……”

“听起来是光波烤­肉­……”路明非点头。(………。)

“你这么说好像我们该往身上撒点盐和胡椒?(………。)”昂热对于学生的脱线感到深重的无力,“你到底有多爱说白烂话?”

“临死了还不能自娱自乐一下?”路明非耸拉着眉毛,“好吧,其实老实说听到后来我也觉得没多惊恐,反正大家都要死,能怎么办呢?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乐,独死死不如与人死死。”他扭头看着窗外,远处巨大的摩天轮缓缓旋转,“一起等死,好歹不孤独嘛。”

虚空中传来淡淡地嗤笑声,路明非一愣,四下里乱看,没有看到路鸣泽的影子。

“我不知道什么是命运,但在一切还没有发生前,我会竭尽我的一切力量去改变最终的结果,”昂热弹掉手中的雪茄烟蒂,“明非,我们需要勇敢地年轻人,你很优秀,但你得更勇敢,留给你勇敢起来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按照时间表,下一个苏醒的,将是大地与山之王,根据文献,他没有青铜与火之王那样富于侵略­性­,他迟钝而嗜睡,但一旦被激怒,释放的力量将如山一般沉重。他的沉睡之地很可能也在中国,你的家乡,他的苏醒可能引发新的‘地变’,就像毁掉第四个太阳纪的那场灾难一样。”

“­干­我什么事?我在中国有没有房子……我就光脚不怕穿鞋的!”路明非挺胸。

昂热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路明非,“人始终很脆弱的生命。”

“我靠这么哲学?要讲什么大道理?”路明非嘟哝。他不懂昂热什么意思,但是可以感受到他的认真。

“我在剑桥拿的博士学位,至今我还经常回到剑桥去。但我的老师死了,校友也都死了,平安地死去,他们太老了,如今剑桥的校园里已经没有任何我认识的人。”昂热淡淡地说,“已经过去一百年,我所留恋的女孩子的白绸长裙和牛津式的白底高跟鞋、男生的丝绸领巾以及雪纺衬衫都成为旧照片里的历史了,现在的学生穿着T恤和运动鞋,拿着各种手持式电子设备在我身边匆匆走过,他们不再讨论诗歌、文学、宗教和艺术,而一心钻研如何去伦敦金融城里找份工作。我就想一个穿越了一百年的孤魂走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里,我知道我和他们不同,有一层东西把我和他们隔开了,是时间也是血统,这种东西,我们称它为‘血之哀’。”

路明非一愣,“血之哀”这个词在卡塞尔学院里不是第一次听说了,但他一直觉得这是很扯淡的一件事。哀什么,因为人家不能用言灵你能用?哀个鬼。

他初中的时候偷看叔叔书柜里的《­射­雕英雄传》,一代高手高手高高手的黄药师看到女儿不乖,非要跟傻小子郭靖不离不弃,不禁想起死去的老婆,挥手打死两匹骏马悲从中来,乃吟哦西汉大儒贾谊的《鵩鸟赋》中名句说,“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名头不小武功不高的二把刀侠客韩宝驹听不懂,就问他兄弟朱聪说,老东西搞什么飞机?朱聪有点文化,说,老东西的意思是,这人生就是很煎熬呀,好似一个大炉子把人放在里面烤,心里很难过。韩宝驹不屑说,­奶­­奶­的老东西武功练那么高,还有什么苦恼?

读那本书的人十个里有九个觉得韩宝驹没文化,神经大条得很欢乐,只有路明非觉得韩宝驹说得对。黄药师老侠那么文艺有那么容易难过的,让他和没什么苦恼的韩宝驹换换,他换么?孤独的人可耻又可笑,你所以觉得自己很孤独只是因为你没吃够孤独的苦,于是老把自己泡在孤独的坛子里。

孤独的时候只要不去想它,就可以不孤独

“但我还是经常回剑桥,甚至每一次飞过伦敦的上空的时候我都会看下面,寻找康河,沿着康河找叹息桥……有时候又一个下午空闲,我会在剑桥校园里散步,不跟什么人说话,走到叹息桥边对着康河走神,回忆一百年前我们一帮同学违反校规被罚在叹息桥边思考,我们总是一边思考一边叹气,叹息桥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昂热嘴角流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除了卡塞尔学院,只有剑桥给我家一样的感觉,虽然那里早已不是过去的样子。你说剑桥对于我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没有,但我在那里走着,觉得温暖又安全,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不想,又好像过去的时间风一样在脑袋里流过。”

“我跟你说这么多的意思是,人是种很脆弱的生命,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也很脆弱,在龙族眼里我们生存的理由毫无意义。对于我,可能是剑桥校园里的回忆,还有一百年前狮心会的朋友,以及我的学生们,对于你,那是什么呢?”昂热盯着路明非的眼睛。

路明非呆住了,是什么呢?这个问题真是从未想过,他心里乱糟糟的。

其实有点想念婶婶家楼顶的天台,他曾坐在那里对着秋风夕阳对着夜幕下的灯海发呆。

其实也蛮想念陈雯雯柳淼淼她们的,披萨馆的聚会本该让人觉得温暖。

就像昂热回忆叹息桥一样,他记得放学时那条漫长的、晚春会开满蒲公英的沿河路,他在那条路上走巨大的“S”形,想过很多关于自己拉风拯救世界的故事。

当然还有爸爸妈妈,虽然这俩人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靠不住,但是真想再见到他们,有时候一觉醒来会觉得自己还睡在研究所的那套房子里,窗外挂满爬山虎新生的绿­色­枝条。

自己的人生居然就是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组成的,没啥意义,不太感人,写不成小说。就像校长说的那样,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理由都很脆弱,是那种找个高楼往下一蹦摔得四分五裂第二天都上不得晨报的人生。

可这样的人生就是自己……仅有的一切啊!

有人若想毁掉它……怎么也得跟他拼了啊!

“我……”路明非抬起头来。昂热摆了摆手,“不用跟我说,生存的理由,每个人都有,想清楚了,记住,就好了。我们就是为了这些脆弱的理由对抗龙族,这些脆弱的理由因为我们的坚持而变得强大。血统带来的孤独的悲哀我们每个人都有,但是秘党和其他混血种最大的不同在于,我们始终认为自己是人,我们爱人类和这个世界。即便这个世界有时候令我们觉得难过,但我们不希望它灭亡,就像剑桥的校园对于我那样。”路明非点点头,“收到。”昂热微笑,“你的父母会很高兴你这样的回答,他们回到卡塞尔学院的时候,会看到你漂亮的成绩单。”

"如果我在行动中挂掉呢?路明飞靠在椅背上,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太没用?

“那样我会把你的骨灰和遗物寄给他们,他们也会为你骄傲。”

“不用了我没什么遗物,”路明飞轻声说。

“骨灰怎么处理?”昂热很严肃,似乎是一个律师正在征询垂死的病人他的身后事。

路明飞实在受不了这沉郁悲壮的气氛了,他打开车窗迎风一捋头发,咧嘴龇牙。牙花子映着太阳光彩粲然。“开一架飞机,洒在伟大住过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好河山上”

绝对领域转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进行入学培训了。”楚子航收回远眺的视线,认真的说,“按照校规,入学培训必须在避开无关人员等不会被偷听的地方进行,这个环境符合上述条件。”

“确实符合……不过学长我们现在正在……摩天轮上诶。”夏弥侧过脸对着楚子航,小心翼翼的说,一咎细长柔软的额发在楚子航面前晃来晃去,不断遮挡夏弥明媚的眼睛。

“是,摩天轮符合上述条件,我们在离地50米的高空,而且会在这里悬停10分钟,这段时间里没人能­干­扰我们。所以我才带你来坐摩天轮。”

夏弥捂脸,“我还说学长你带我来六旗游乐园第一站就是摩天轮果然浪漫得非同一般,还以为你因为我的美貌而开窍了。”

楚子航那张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略微有些涨红,“我……摩天轮跟其他游乐设备有什么不同么?”

夏弥盯着他的眼睛,认真严肃地研究了很久,似乎是要考察他是不是在装傻。楚子航想要往后退,但还是坚持住了,只是咬着牙,导致他的脸颊生硬的突起。

夏弥叹了口气,“学长,约会的三大圣地是什么,你知道么?”

“不知道。”楚子航确实不知道,他对于“约会”二字没有任何常识,他对于女­性­的了解完全来自于书本,他研读女­性­心理学的著作。

“是电影院,水族馆和摩天轮。”夏弥扳着光泽如玉的手指,“而摩天轮是三大圣地里最适合表白的地方,因为在这里没有任何人会打搅你,女孩也逃不走,眺望着外面的游乐园发呆时,最好抽出早已准备好的花跪下来表白,你有足足十分钟可以用,十分钟对于会说的男孩子来说,把一只海龟感动到哭都足够了!”

“为什么要感动海龟?”

“这个不是重点……”夏弥神­色­很窘,“重点是,摩天轮是个浪漫的地方,在这里是不能说讨厌的话题的。”

“入学培训算讨厌的话题么?”楚子航对此没什么把握,他原以为夏弥会很愿意了解学院的事,他们昨天讨论过《翠玉录》,这种学术话题楚子航喜欢。

“看跟什么比了。”

楚子航略略放心了些,至少不是最讨厌的话题。

“跟拿出一个死蜘蛛仍在女孩子身上并且哈哈大笑相比,入学培训不算很讨厌。”夏弥接着说。

楚子航的脸­色­好像刚刚把那只死蜘蛛吃下去。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来游乐园诶……”夏弥望着远处的过山车轨道,轻声说,伴随着一片尖叫,巨龙般的车轰隆隆地盘旋而上,仿佛要摆脱地心引力。

“是么?”楚子航不知怎么回答。

版权不是我的

他是游乐园常客,因为爸爸的周末快乐家庭时间有很多都是在游乐园度过的。在爸爸的概念里,最能体现家庭亲情的场所是风景秀丽的海滩,彩旗招展的游乐园或者爱心满满的快乐购物,电视广告中常见,总是一个啥不丢的孩子画个小丑脸带着红鼻子,左边是个­精­英爱心好爸爸,右边是个温柔贤惠好妈妈,三人对着镜头傻笑,卡擦一声拍下一张照片,背景是五颜六­色­的游乐园,爸爸大概觉得这样很符合他对家庭的理念,于是游乐园项目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楚子航不记得自己又多少游乐园大头照

而那个男人呢,男人会带楚子航去大浴场,一边喝可乐一边泡混汤,泡得浑身发红后还叫楚子航给他搓背……

“其实我可想来游乐园了。”夏弥抓着窗口的栏杆,一道道影子投­射­在她那­干­净柔软的脸上,她的眼睛很深,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

“是么?”楚子航还是只能说这两个字。夏弥看起来不是那种家境不好的女孩,去一趟游乐园总不需要花多少钱。

“嗯,我有个弟弟。”夏弥顿了顿,“我弟弟是个痴呆儿”夏弥扁了扁嘴,像个小孩“痴呆儿是不能来游乐园的。什么都不能玩,工作人员还要赶他。我想要去游乐园就只能自己去,可谁想自己逛游乐园。”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很被宠的女孩。”楚子航随口说。

“为什么?”夏弥一愣

楚子航有点摸不着头脑,没什么为什么,就是看到夏弥就觉得她是那种小公主类型,有点像刘淼淼,漂亮,机灵,优秀,家教好,懂礼貌又有点傲娇。哪个父母生下这样的女孩会不宠爱呢?她生来就是要被父母拿来得以的展示给别人的吧?而她那一脸笑容就像能沁出阳光似的。

“我弟弟跟我是孪生的,只比我晚出生一个多小时,因为先生的我,妈妈用尽了力气,生他的时候就没力气了,窒息了半个小时,所以就变成痴呆儿了。”夏弥说,“所以爸爸妈妈就说是弟弟吧机会给了我。所以我就该做的比别人都好,因为我那一份里有弟弟的一半,我怎么好都是应该的……我再怎么努力都不会被表扬……”夏弥吐吐舌头,“唉,学长你这种大少爷是不会明白的啦,你爸爸妈妈参加你的家长会么?”

楚子航点点头,爸爸对家长会非常看重,总是和妈妈盛装出席,以对待投资人的庄重对待老师,一家三口光辉熠熠吗,结婚纪念日是唯一一次例外,而本该顶替出席的男人放了楚子航的鸽子。

“可他们很少参加我的家长会诶,我从小就是班上的第一名,可他们都觉得不稀罕了,高一的时候我拿了数学奥赛金牌兴高采烈地跑回家想跟他们说,可我到家的时候家里一片乱糟糟的,家具倒了,衣服被子到处都是,走两步就会踩到撕裂的布和棉花,一个人都看不到,我打电话手机也接不通,我就坐在一团乱糟糟里等他们,最后睡着了。天亮后爸爸妈妈才回来,说弟弟不知道怎么不高兴了,把头往墙上撞,乱丝东西,他虽然痴呆但是力气很大,把一切都弄的无法收拾,打电话给医院,医生也说不出原因,只是让赶紧把他送到医院检查。结果他们就找了好多人把弟弟按住送到医院,打了镇定剂,陪他呆了整个晚上。”夏弥抱着膝盖出神地看着外面。“他们都很困了,跟我说了弟弟的情况就回房去睡了。没人问我那个晚上怎么过的,也没人在乎我得奖了。”“你不喜欢你弟弟?”楚子航问“不啊,我很喜欢他的,也许是因为我跟他一起升的,一起在妈妈肚子里呆了十个月,所以她很粘我,他安静不下来,爸爸妈妈都没办法的时候,只要我跟他说话他就会安静。那次他发飙是因为奥赛前我老在学校补习,他总是看不到我,他以为爸爸妈妈把我藏起来了,就乱发脾气了,其实也不是什么病。后来我去医院看他,他躺在病床上了死死的睁着眼睛看着屋顶,一直不肯睡,看到我他的眼神一下就变了,我把手给他拉着,他在我手上嗅了嗅,闻着觉得味道样子都是对的,是真的姐姐没错了,就拉着我的手睡着了。”夏弥笑笑,"就跟一个小狗狗一样,你会不喜欢自己的小狗狗么?‘

“我不能养狗,妈妈对猫狗的毛都过敏。”楚子航抱歉地表示没机会和小狗什么的建立感情。

“我可不喜欢人欺负他了;上初中的时候我带他出门去买东西,每个人都用很嫌弃的眼神看着他,说谁家的大人那么不负责,让个小女孩带着那么个傻子出来?每个人都不愿意靠近他,他虽然傻,可是很敏感,只能使劲地抓着我的裙子,很凶狠地瞪着那些人。我觉得人家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就很嫌弃他,回家的路上就不准他紧跟着我,要他在我后面十米远的地方走,走进了我就不理他。他很怕我不理他,就跟在我后面走,十米的距离算得可准了。我心里不高兴,头也不回,走得飞快。走了一段忽然觉得不对,回头看找不到他了,我吓得赶紧往回跑。最后我在巷子里找到他,一群人正把他压在地上打,带头的是我们学校的一个男生,跟我不熟的,但是想追我。看见我过来他赶紧说他路过,看见一个傻子不坏好地跟在我后面,好像要做什么坏事儿似的,看着我的腿一脸傻笑。他们几个朋友就想把他摁倒,当时傻子力气很大,根本摁不住,花了好大的功夫,所以没来得及跟我打招唿。”夏弥叹了口气,“我在人群里看到弟弟,脸上一道道的血痕和尘土,看见我正傻呵呵地笑呢,还有一只脚踩在他的脸上。我别提多难过了……我就跟弟弟说我不怪你,你打他们好了。”

“什么意思?”

“我弟弟大家很行的,他力气很大,又什么都不怕。但我不准他随便打人,打一次人,我就一个月不理他……”夏弥说,“然后他就把那些男生都打趴在地下,我就准他继续拉着我的裙角跟我走,带他回家了。那些笨蛋根本不明白弟弟为什么老是看我的腿,他其实只是看我的裙角,因为他老是牵着我裙角跟我走。”

“你对你弟弟很好。”

“有时候看着他,我希望他根本没生下来。”夏弥轻声说,“也不必受那么多的苦。”

夏弥不再说话了,楚子航默默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他忽然想起EVA【《新世纪福音战士》】里凌波丽奄奄一息地躺在弹­射­仓里,碇真嗣那个死小子不顾一切的把舱门打开探头进来大吼说,你还好么?你还好么?绫波女神只好说,“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大家刚遇见还不太熟,彼此之间还算半个陌生人对吧?这些感人感得莫名其妙的事情何必拿来倾诉呢?

每个人都有些事是要藏在心里的对吧?就像EVA里面说的绝对领域,绝对的心灵的领域,你不想别人走进来。楚子航的心理藏着一条雨夜的高架桥和一辆千疮百孔的迈巴赫,已经在那里停了好些年,楚子航觉得自己常常独自坐在那辆车的驾驶座上,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没人陪他说话,音响里重复放着那首歌,很孤独,却从没有考虑过要邀请别人坐在副驾驶座上。对其他人来说坐在那辆车里一遍遍地看雨是种折磨吧?几时是苏茜也会不耐烦吧?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跟别人说这些呢?

夏弥的心里是一个游乐园么?还有那条漫长的小路,她穿着白­色­蕾丝边的太阳裙走过,后面跟着一个傻呵呵笑着的弟弟……

很古怪的,夏弥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楚子航不由自主地设想如果那时自己也在那条小路上……他大概是不会看着几个男生把一个智障的大孩子拖进箱子里去打而无动于衷的吧?就像路明非说的那样,他从小到大就是面瘫着八婆而且好管闲事。他大概是那种会忽然停下来Сhā进去,站在智障男孩和男生之间的人吧,如果那些男生试图来挑衅,他可以平心静气跟他们讲几句道理,如果他们扑上来,他就会用打篮球的“扣火锅”手法把他们一个个拍倒在地面上。这样那个智障男孩又会追着夏弥而去,到家了夏弥就会原谅他了,姐弟之间还是跟以前一样。而他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也会觉得有点开心。

可是这样他就站在夏弥的内心世界了?

太轻率了点吧?他为什么要去夏弥心里那条小路上呢?他有时候,想自己这辈子都只会默默坐在自己心里那辆迈巴赫上听着反复回放的爱尔兰民歌。

他很不喜欢这种纠结的情绪,于是清了清嗓子,“这也是‘血之哀’的一种,作为我们这个群体,走到一起往往就是源于血统的认同,和难以融入社会的孤单……”

“又来了……我们还在摩天轮上诶,天气很好视野开阔,能不能谈谈人生理想,入学培训那些我在预科都了解啦。”夏弥无奈地摆手。

“你们已经谈了很多人生和理想了我亲爱的学生们,你们谈的很入神啊,十分钟都过去了该换下一批客人了。”吊舱的门忽然打开了,外面银­色­头发的老家伙侍者般微微躬身。

“校长……”楚子航愣着了。

吊舱已经返回地面上了,而他和夏弥都没有意识到,外面站着的是昂热……还有一脸羡慕嫉妒恨的路明非。

第九幕生死过山车

中庭之蛇

“一份薄荷味的雪珠冰激凌,一份加草莓酱的。”昂热把一张十美元的钞票拍在冰柜上,“不用找了。”

几分钟后,昂热吃着他的薄荷味冰激凌,夏弥挽着他的胳膊,吃着那份加草莓酱的。

“和明非去出席了一个活动,反正最近铁路罢丅工,返校也不太容易,不如在芝加哥多逗留两天,下午没事,就来游乐园看看,明非说他没有去过六旗游乐园,对我们交给他的任务不是给漂亮学妹做培训而是出席活动表示不满,就带他来看看。”昂热拍打着臂弯里夏弥细软的手。

“还以为校长都是那种古板的老头,居然会吃薄荷味的冰激凌?薄荷味很潮诶!是他们新推的。”夏弥舔着嘴­唇­,眯眯眼笑,一蹦一跳。

“其实我比较喜欢柠檬味的,但是人年纪大了,常常遗憾在自己所剩下不多的人生里新鲜事太少,所以要选最潮的尝一尝。”昂热微笑。

如果不考虑发­色­和瞳­色­,他们就像一对祖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亮眼而和谐。

与之相比,跟在后面的两个人就像是司机、管家、跟班、一类的角­色­,一个目光咄咄,一个满不自在。

"师兄!监守自盗嘿!路明非满脸羡慕嫉妒恨,拿肩膀拱了楚子航一下。

“做入学培训……使学院安排的任务。”楚子航无奈的解释,“首先我没有监守,其次也没有盗。”

“别——逗了!当我傻呢?”路明非露出鄙夷的眼神,恨不能竖根中指,“入学培训做到摩天轮上去了?”

“因为那上面安静,可以避开无关的人。”

“是——啊!当然可以避开无关的人咯,反正我们是在下面足足等了十分钟望眼欲穿。”路明非摇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呀!”

“只是谈了谈入学必须了解的一些知识……”

“不是很有爱的谈论什么亲爱的智障弟弟么?连家底儿都交了!”路明非摇头,“这是入学必需的知识么?这是相亲必须的知识!”

“都是关于‘血之哀’……”

“你跟我认识那么久,也没跟我讨论过我可爱的堂弟不是?”路明非摊手,“我每天看到我堂弟,那也是非常的悲哀啊!”

“我……”楚子航没音儿了。

路明非心里有点儿丧气,难得遇到一个漂亮可亲的师妹,看起来还光棍着,对自己还很不赖,结果一早上没见,就被面瘫师兄拐跑了。不过横看竖看,如果自己是夏弥,要在他俩里选一个男朋友那当然还是楚子航,不过会长大人背后已经有了靠得住的姑娘苏茜,这多吃多占总不好。

楚子航则有点混乱,他这才发现从摩天轮升入天空开始,话题完全被夏弥主导了。这跟他以前在狮心会发号施令的习惯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如果早知道是这么漂亮的新生我会亲自来做入学培训。”昂热爽朗的笑声从前面传来。

“看老家伙这泡妞的坦荡之风!”路明非立刻转移了目标,“只能说是……无耻啊!”

刺耳的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一道强劲的风从脑后掠过,仿佛是什么极其巨大的东西,带着轰隆隆的巨震,路明非惊得一哆嗦。

“是‘中庭之蛇’,全世界速度最快的过山车,比新泽西六旗游乐园的‘京达卡’还快,高度150迷,速度最高250公里,大概也是世界上最刺激的过山车。”昂热说。

他们头顶,铁黑­色­的钢轨如同一条拧转身体的巨蛇,陡峭地升入大约50层楼的空中,猛地折返而下,纵横交错,湛蓝的天空被切割成几大块。一列过山车带着游客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正攀到最高点,速度在上升中几乎耗尽,过山车正以低速缓慢地滑过顶点,而前方等待他的,是悬崖般的直坠。惨叫声略微平息,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好似能听见那些游客急促的唿吸,就像是伏在断头台上的人屏住唿吸等待铡刀落下。

最高点通过,仿佛自由落体般的下落,惨叫声再次席卷整个游乐园,下的一只掠空而过的鸽子翅膀一抽,几乎栽下来。路明非脸­色­有点发白,因为他看见夏弥已经激动的蹦了起来,手指空中。

“别是来真的吧?女孩玩什么过山车?你们最喜欢白雪公主城堡一类的玩意儿对吧?你们只要搂着米老鼠拍照就会满足了对吧?”路明非在心里念咒似的大喊。

他下意识的向往后退一步,但是忍住了,只是过山车嘛,只是看起来要人命其实不会死嘛……在漂亮师妹面前犯怂是人生的耻辱。

但下一刻他意识到他领先了楚子航一步,而刚才他和楚子航是并肩而立。他不解地扭头,看见面瘫师兄望着那座巨大的钢铁怪脸上微微抽搐,忽然明白过来,心花怒放,觉得自己高大了几分。

“我们去坐那个!”夏弥果真喊出了这要人命的建议。

路明非和楚子航求救似的看着昂热……成何体统!学员的入学培训,多么严肃的场合!玩什么过山车?作为一个130多岁的老家伙,想必心脏不太给力……你的人生理想是走遍世界屠遍龙王对吧?你不想在理想达成前在一座过山车上因为心肌梗塞而嗝屁对吧!那就勇敢地站出来呵斥一下这个抽风的妞!告诉她我们现在应该去白雪公主城堡逛逛!

“嚯,很给力啊!”昂热有点激动的样子,摩拳擦掌。

“你脑子抽了么?你不怕心脏也在半空抽了?”路明非心里大喊。

“听说这座过山车建起来,一直想来试试,可我这么个老人又没有子女,自己来坐过山车会很可笑吧?”昂热打了个响指,“你们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理由,陪学生们体验一下世界上最惊险的过山车!”

一直想来试试?路明非脑子里轰然明朗,难怪老家伙对于这座过山车的数据如数家珍……难怪老家伙说作为奖励带自己过来看看……这货根本就是自己好这口不好意思说吧?

"校长威武!夏弥抱着昂热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

她扭头,“大师兄二师兄,要不要一起来?”

什么时候称唿变成大师兄二师兄了?这是西游记么?为什么有种忽然变成猪八戒的感觉?

“师兄,去试试?”陆明非又拿肩膀拱楚子航。

“好啊。”楚子航点头。

说话的功夫夏弥和昂热已经去向长龙般的队尾了,看来激动地心情难以按捺,根本不欲多搭理这两位,只不过礼节­性­的招唿一下。

“好啊?师兄我看见你脸在抽诶。”路明非压低声音。

“你显然是不愿意在夏弥面前丢脸但是又害怕坐过山车,我理解你的心情。”楚子航一针见血。

“不那么尖锐会死啊?”路明非舔了舔嘴­唇­,“丢脸会死么?显然不会,我丢了那么多年脸了还是很健康,可是坐过山车会死么!真没准儿!师兄你现在老老实实说你喜欢的游乐园项目其实是白雪公主城堡,我们就一起去白雪公主城堡……硬撑着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路明非脸­色­­阴­沉并循循善诱。

“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项目其实是‘小熊维尼和它的朋友们’……”

“快点快点!”那边队尾夏弥蹦起来向他们招手。

“诶!来啦来啦!”路明非不假思索地端出满脸笑容,“我俩……去买瓶水就跟上!”说完他直想抽自己的脸。

“现在小熊维尼和白雪公主都救不了我们了。”楚子航低声说。

“感谢有你。”

“你说什么?”楚子航一愣。“有你陪绑,不禁觉得人生最后路上多点安慰……”

路明非摸了摸扣紧整个身体的安全锁,这东西相当厚实,看起来很靠得住。楚子航坐在他身边,抓紧两肩的握手,脸­色­苍白平视前方,就像是犯了错被老师罚坐姿。他们俩在第二排,第一排就是昂热和夏弥,这两个人为了能坐在最前面享受一把逆风一头栽向地面的快感,不惜多等了一拨。夏弥正兴奋地跟昂热低语什么,昂热爽朗地的大笑。过山车等候在加速隧道里,四面八方一片漆黑,沿着加速铁轨是两排危险的红灯在闪烁,没来由的加剧了紧张的气氛。工作人员正一一检查每个人身上的安全锁,随口叮嘱说,“请注意把头靠在头枕上,以防加速度过大拧伤您的颈椎。”该死的什么都别说就好了嘛,这么轻描淡写地说拧伤颈椎什么的,感觉就好像刽子手温柔地说一会儿刀落前一定要保持肌­肉­放松,否则便便会飚出来什么的……路明非的心里是一百个陕西腰鼓汉子在打鼓,他知道楚子航心里也有一百个。他扭头看了楚子航一眼,很想伸出和他击个掌,但这种奇怪的战友般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说到底不过是被胆小和脸皮薄逼上梁山导致的同病相怜吧?楚子航对路明非点点头,意思大概是“你的意思我懂”。

懂你妹啊!路明非心里嘟哝,希望有个类似“白金之星”的言灵,接下来要命的一分钟从自己的人生里砍掉,最好一眨眼这一列飞天入地的过山车已经跑到了终点,便可以站起来淡定地跟夏弥说,“还蛮好玩的真想再来一次可惜排队太耗时间了不如我们去白雪公主城堡逛逛……”

工作人员迅速撤入黑暗中,危险的警报声袭卷整个加速隧道,两排红灯的闪烁速度忽然间快了十倍。红灯忽然全部熄灭!警报声停止!叫人窒息的一秒钟死寂,随后路明非觉得自己骑在火箭的上方,而火箭点火了!数倍于体重的巨大力量把他死死压在靠背上,迎面而来的风压大到可以把眼镜给掀掉。

路明非控制不住地大喊起来,坐在这东西上,任何人想要表现得优雅淡定些都是不可能。所有人都会大喊,好像只有把肺里的空气都吐出去才算个完。

而惨叫声里,居然夹杂着昂热和夏弥的笑声,路明非不得不怀疑这俩家伙的神经回路异于常人。

前方的一点光明迅速扩大,过山车离开了加速隧道,速度达到了极限,惊人的250公里每小时。前方就是天梯一样近乎垂直的上升轨道,路明非几乎以为他们会一头撞在轨道上粉身碎骨,但是强有力的钢轨引导过山车攀升,并且扭转,湛蓝的天空里白云飘,白云在路明非的视野里急速旋转,就像一具万花筒。

路明非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那尖啸的风、那扑面而来的天、那旋舞的云,好像此一刻时间就在身边飞速的流逝,岁月荏苒,黑发瞬间苍白。

让人就想轻轻地叹口气。

果真有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哥哥,想要召唤我的话,你还有9秒钟,9秒钟后,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人能救你们咯。”

路明非一愣,随即伸脚狠狠地踹向身边的人,不是脸­色­煞白的楚子航,而是路鸣泽,这家伙一身休闲的装束,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端着一份淋了黄桃酱的雪珠冰激凌,叼着塑料勺子仰天轻叹。“鸣泽你每次出来都是这么有爱啊——法月”任何正常人想要在时速250公里并360度拧转的过山车上吃冰激凌都是扯淡,巨大的离心力会把冰激凌和黄桃酱一起拍在他脸上。

但是路鸣泽显然不是个正常人,而且,他把整列过山车停下了!

虽然每一次路鸣泽的出场都有些行为艺术的感觉,各种离谱搞鬼不可思议的事路明非已经习以为常了,但这一次的出场委实更加出彩。整个游乐园忽然变成了灰­色­的,就像是瞬间定格的照片,彩­色­的只有路明非和路鸣泽两个,也只有他们两个能活动。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一点减速感,250公里的高速瞬间归零。

路明非扭头,战战兢兢地往下看,过山车离地已经有几十米了,好像是被黏在轨道上的一条小毛毛虫。悬在半空里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更觉得“中庭之蛇”真是太大只了,仿佛一条巨龙的遗骨。

“别乱动,真的会掉下去的哦。”路鸣泽提醒。可他甚至没有扣上安全锁,他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就像是在自家客厅里看电视。

“嘿!”路明非忍不住笑了。

这本来不是笑的时候,但他看到了那些游客脸上的表情。被定格的表情千奇百怪,有的牙关紧锁脸上抽动,有的眼睛瞪大眼珠子像是要滚落出来,漂亮女孩嘴张大到路明非觉得自己把脑袋伸进去都没问题,满嘴络腮胡子的大叔撅起嘴好像一个周围长毛的小喇叭。“这么喜感的画面法月表示也很想看……可惜咱没有一个鸣泽弟弟……悲泣……”

“我是怕,但是没有怕到要哭爹喊娘的地步,这里没你的事儿,拜托能不能快点消失?”路明非挥挥手,对于路鸣泽这种没有预约的访问,他觉得就像是无良的上门推销员,应该以轰苍蝇般的洒脱叫他滚蛋。“明妃你怎能对鸣泽如此呢!人家对你的一片真心啊!!表示非泽泽非神马的也很美好!”

你知道过山车的事故率是多少么?大约2亿5000万分之一,跟许多游乐设施相比,都算是很安全的。“路鸣泽咬着勺子,含煳不清地说,”所以其实哥哥你没必要害怕,这比坐飞机的风险要小多了。"

“我只是顺应大家坐过山车的习惯惊叫一下以烘托欢快的气氛不可以么?要你管。”“明妃你又傲娇了!!——法月”“但不是零”路鸣泽淡淡地说。

“什么意思?”路鸣非一愣。

“全世界的过山车运营2亿5000次,就会有一次事故,对于碰上事故的人而言,死亡率是100%。”

“喂,”路明非心里有点发毛,“不要乌鸦嘴!”

“来不及了,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路鸣泽耸耸肩,“对于统计学家而言,2亿5000万是几率,但是对于那一天坐上那一列过山车的人而言,一切就像是注定。很可靠的钢轨因为构建中的小错误,导致使用寿命大大缩短,经过57893次的使用……也许是76213次的使用,外表看不出来,但是钢轨内在的韧­性­已经耗尽。你们看到一拨又一拨的游客登上过山车,但是当这个数字变成57894,或者76214的时候……结局忽然改变了。”路鸣泽微笑,“上一趟车来往天堂,这一趟车来往地狱!”

他的话音落,周围的黑白灰重新变成了彩­色­,过山车开始缓缓前进,时间恢复了流动。过山车顺着轨道拧转,路明飞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拧转的不仅是过山车,还有整条轨道!想象一个人双手捏住一条蛇的嵴骨拧转,而差不多的事正发生在这条钢轨上!原本他们只要旋转270度就能到最高点,但是现在他们需要旋转7、8个270度!这条钢轨整个成了麻花!

路明非顺着路明泽的手指看出去,接近轨道的最高处,清晰的裂纹蔓延,它……开裂了!

简直就是恶魔的诅咒,这趟车正开往低于!

“救……救命啊!”路明非的嘴­唇­哆嗦。

“好办咯,1/4的生命,包搞定!”说这话的时候,路鸣泽已经不在路明非身边坐着了,他居然爬到第一排去了,正趴在夏弥面前,认认真真地拿黄桃酱在她脸上抹着,好像画家全心全意地绘制自己的心爱之作。

“漫天要价……可以落……落地还钱么?”路明非对于出卖生命这件事还是有点忌讳。书上说旧社会的地主就是这样,借高利贷的时候和蔼可亲,到时候还钱了就翻脸抢人女儿。

“这次不打折,好不容易有被你惠顾的机会,我发展你这么个客户我容易么我?你泡妞我送花、你买东西我花钱。你仗剑屠龙我鞍前马后伺候着,就差端茶送水了我。”路鸣泽从座椅的间隙里对路明非一笑,嘴里说得刻薄可那笑容还是清澈无尘的,洒着温暖的阳光。

路明非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钢轨已经断裂了,这一半钢轨依靠主钢梁的支撑才没有倾塌,放慢的时间里,另外半截正以末日般的美感缓慢地坠向地面。

他喊在嘴里的“成交”二字就要出口,忽然间,路鸣泽漂亮的脸上透过一丝狰狞,金­色­的瞳子里冷冽的光剑一样放­射­。

“揽人生意的人最可恶了,”他回复了满不在乎的神­色­,耸耸肩,“那么局面就先交给他好了,我们下次见。”一瞬间路鸣泽就不见了,那种­干­脆的消失方式就像是用橡皮在一张纸上擦掉一道铅笔痕,而一只凭空出现的手正抓着路明非的衣领。

“明非,子航。”昂热低沉的声音。

路明非一头雾水。什么状况?如果回到正常世界的话他们不是正在时速250公里的过山车上么?校长就算是老当益壮一身虎胆,也不至于打开安全锁从前排伸手过来拎他们。

过山车正在缓慢上升,半截钢轨也正缓慢下坠,路鸣泽的消失并未导致时间回复正常。

“是”时间零“?”楚子航第一个反应过来,昂热的言灵能力恰好是拉长时间。

“是我的言灵之力,”昂热低声说,"意外事故,轨道崩塌。

“怎么了?”夏弥还没明白过来,茫然地四顾。

路明非心里一凛,夏弥的嘴­唇­上方,用黄桃酱画着两撇黄铯的小胡子……最近路鸣泽的出现越来越嚣张了,以前只出现在梦境般的地方,现在他开始在现实里留下明显的痕迹,无论是前次的油条还是这次的黄桃酱胡子。

“自己砍。”昂热这么说的时候,过山车和轨道莫测,发出诡异的长音。

“这种感觉……真神奇。”楚子航望着不远处展开双翼近乎悬停的飞鸟,好像一件被塑在空气里的白­色­塑像。

“只有龙血纯度极高的混血种才能摆脱时间零的影响,但是如果我有意识地把对方卷入我的领域,即使纯血龙族也会被影响。”昂热说,“但现在不是言灵课的时间。”

“能坚持多少秒?”夏弥明白了处境。

“6秒是极限,现实时间6秒,领域内的时间会延展大约50倍,也就是说我们有300秒。”

“300……300秒怕不够啊!我们现在离地几十米,爬下去也得10分钟!”路明非脸­色­煞白。

“我可以在轨道倾塌前到达地面,但是,”楚子航低声说,“如果我没有想错,时间零的效果事实上不是真的让时间流动变慢,而是加快我们几个的速度,我们看来时间变慢,是因为我们变快了。”

“对,”昂热点头,“改变的只是我们对时间的感觉。”

“但是对人类无效,我们也许还能活着离开,但是其他游客没有自救的机会。”夏弥说。

昂热和楚子航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路明非有点自卑,这三家伙不约而同的正义感好像三座搭讪要压出他皮袍下的“小”来,此刻脑海里,鲁迅先生的各种名句仿佛被刻板的语文老师以抑扬顿挫的声音念诵。

这些身体里混着龙血的家伙本不改是正义使者的Pose吧?这里的四个人,昂热和他是“S”级,楚子航和夏弥是A级,按说都是学院的顶梁柱,按照武侠小说的说法就是江湖上三山五岳的人物,命很贵重,在这龙王纷纷复苏劫难将至的艰难岁月,难道不该互相鼓励说“好好活下去”,“我们的命对世界和人类的未来至关重要”,然后纷纷跳车逃命么?说起来他们压根儿就不是纯正的人类,不改有太多人类的感情才对吧?看楚子航那张一直瘫着的脸,显然是个无父无君对于人伦世故无感的家伙,在这只剩300秒就要玩完的绝地,瞎勇什么呀?

“必须有救援方案,”昂热看了一眼腕表,但是腕表的指针仿佛被磁铁死死地吸住了,他叹了口气,“普通计时器在时间零的领域里没用,估计我们还剩250秒。”

“助威不妨细细想来我忽然有些尿急容我上个茅厕就回!”这句烂话就在路明非嘴里,但那少的可怜的荣誉感硬生生的阻止了他,他只能竖起耳朵摆出倾听的姿态。

四个人都沉默了。路明非面对对面三双焦躁的、快速闪动的瞳孔,瞳孔深处沁出令人不安的暗金­色­,知道他们的脑袋里各种念头飞闪,热闹的就像是一锅煮开的粥。而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救援方案真是纯扯淡,一列过山车有多重?少说几吨,而且是250公里的超高速,就是一列小型的火车,还在一列垂直的轨道上,而这轨道正在崩溃,大概唯一的办法是有一架“超级种马”重型直升机刚好路过扔给他们一个挂钩,他们挂在过山车前面把它吊起来。

但是放眼蓝天白云,能飞的只有那只白鸟,他们四个里昂热和楚子航的言灵之力都清楚了,他只会个不太管用的“不要死”,那么只好期待夏弥的能力是“言灵?变身超级种马”什么的。

短暂的沉默里过山车又上升了几十米,这列以250公里时速飞奔的飞车慢了50倍,好似只爬上葡萄架的蜗牛。

“啊门啊前一棵葡萄树,啊­嫩­啊­嫩­绿地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啊树啊上两只黄鹂鸟,啊嘻啊嘻哈哈在笑它,葡萄成熟还早地很哪,现在上来­干­什么?啊黄啊黄鹂儿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真的越紧张越脱线,他脑袋里忽然浮现出陈雯雯在联欢晚会上唱的这首儿歌,柔软而沁着凉意的歌声在空气中­精­灵般飞舞,而他……见鬼!完全不对!记忆似乎出了点错,他在一个会哄的、圣堂般的巨大空间里听舞台上白衣的陈雯雯唱歌,整排整排深红­色­座椅都空着,除了他的听众只有……坐在他身边的路鸣泽!

该死,这绝对不可能是真的,仕兰中学再怎么阔绰,也没有那么牛的剧院,记忆中每年的联欢晚会都是人头攒动,热闹得跟茶馆儿似的,哪容他大老爷似的独自听曲儿?

可那记忆……清晰的就像是个烙印。

“昂热是很烦人的人啊,有他在不好太嚣张,这次生意做不成了。就算免费奉送一个提示吧,”记忆中的路鸣泽扭头喂喂一笑,“最好的时候,是在你们爬上最高点的时候。”

“我很喜欢听她唱歌,”这小子望着舞台上的陈雯雯,用一种历尽前翻的淡然叹了口气,“有些时候觉得,为了这种歌声放弃宿命什么的……也不是不能考虑。”

啊黄啊黄鹂儿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路明非不由自主的地哼唱这首歌,完全不理解路鸣泽的提示是什么。

“你……你说什么?”昂热像是看一个怪物似的瞪着路明非。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师太,一群人头脑风暴,哼小曲的那个就该拉出去拿羽毛挠脚板心。

“我说……啊校啊校长不要笑,等我们爬去就挂掉了……”路明非望着高出的轨道断口,打了个寒战。

“不……你说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昂热着魔一般的哼唱那首儿歌,忽然大声会所,“这台过山车有鳍状的磁制动器!”路明非傻眼了,“你是说可以刹车么?拜托校长你说点靠谱的事,现在刹车能­干­生么?我们不是在你的玛莎拉蒂上,我们在一台悬空的过山车上!刹车停在半空中?”

“当然不会悬停在半空,鳍状磁制动器是”等级过山车“特有的装备,世界上只有3台过山车装备了这个系统,过山车本身是没有动力的,靠电磁加速活的初速度之后沿着轨道升高,动能转化为势能……”

“现在不是高中物理课的时间啊校长!”

“听我说完,”昂热神­色­郑重,语速几块,“中庭之桥的轨道基本是一个左右对称的圆弧,过山车在电磁轨道中获得的动能恰好足够它经过轨道的最高点,那时候它的动能降到最低,势能升到最高,速度也是最慢。经过最高点之后它进入下降轨道,势能转化为动能,速度再次升高,最后电磁减速隧道会吸收动能,令它逐步减速。”

“但我们已经没有下降轨道了……。我们经过最高点之后……会变成飞翔在……不,是从天空里直坠下去的铁龙!”

“对,所以我们需要鳍状磁制动器!他的作用是,在过山车即将通过轨道最高点的时候,做一次小小的制动,这样过山车的动能就不够它通过最高点了,他的速度降低到零之后,沿着上升轨道逆行,滑落返回到加速隧道。而游客们往往不知道这个特殊设计,认为是过山车鼓掌,会及其惊恐的尖叫,等他们尖叫完,才发现过山车已经平安地返回加速隧道。这是游乐园和大家开的一个大玩笑,有人经历之后觉得死而复活,痛哭流涕的信教了。”

“鳍状磁制动器的作用是让我们信教?”路明非脑子里乱哄哄地,没反应过来,“信教只能拯救灵魂……我们现在已经要放弃自己的­肉­体了么?”

“不,”楚子航低声说,“鳍状磁制动器的作用是让我们返回加速隧道,这样我们就不需要下降轨道了。”

“对,但是鳍状磁制动器的刹车效果并不大,它只能在速度降低到接近零的时候令过山车停下。”昂热说,“我刚才一直在想怎么让过山车停住,但是它的速度太快了,明非那首歌让我忽然明白了,这列过山车本身就是可以刹住的,只要我们在爬到至高点的时候触发鳍状磁制动器!”

“必须在准确的时间触发……过山车即将通过最高点的瞬间,”楚子航说,“现实时间大概是一秒,在‘时间零’的领域里,我们能有大概50秒。”

“足够了,怎么发动鳍状磁制动器?”夏弥大声问。

“我不知道。”昂热说,“机械设计不是我的专业。”

“那讲屁啊!”路明非说,“我们知道有个救命的玩意儿,但是不知道怎么发动它?”

“我对机械设计没有研究,但无论如何,触发鳍状磁制动器要给一个信号到过山车,楚子航,你修过‘炼金机械’的课目,如果你是设计师,你怎么给一架在空中的过山车信号?”

楚子航只思考了半秒,“从轨道给它一个高压电流。”

“准确!就像在实验室里控制一辆钢轨上的小车,最方便的就是通过轨道传递信号。”昂热击掌。

“别逗了,怎么可能是高压电?”路明非说,“高压电一上来,乘客不给烧成炭了?你们以为电烤­鸡­?”

“这是只需要高中物理知识就能解决的问题,一只停在高压­祼­电线上的鸟儿不会被电死,因为它双脚之间的电压差很小,而我们现在就是空中的小鸟,轨道是高压线。”夏弥说。

对,所以我们要在那个瞬间在轨道上加一个高电压。"昂热说。

“去哪里找高电压?”路明非刚觉得有点希望又傻眼了,“我们现在在空中!去哪里找高电压?你不要说让我蹬个自行车人­肉­发电什么的,我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踩不出几伏电压。”

“高压线。”楚子航瞳孔里一丝丝的金­色­骤然发亮,像是碎裂的金­色­宝石。

通电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一个电工……师兄你知道么我从小就是那种冬天脱羊毛衫都会起静电把自己电得嗷嗷叫的,我觉得我要是当电工只有死路一条……”路明非絮絮叨叨地说着,用一柄最普通不过的瑞士军刀,把一根黑­色­高压电线外面的胶皮剥掉。

“这就是火线,钢轨是我们的零线。”楚子航就在他身边。

他们获得这根高压线的方法匪夷所思,“中庭之蛇”在上升中穿过一面铝合金的墙壁,墙壁上有个空洞,空洞周围是一圈刺眼的红灯。游客在穿越空洞的瞬间因为高速会觉得空洞远比实际尺寸小,自己会在铝合金墙壁上撞碎,于是低头闪避。而事实上即使姚明的身高也可以安然通过,只是个吓人的玩意儿。楚子航用随身的“村雨”噼开铝合金外壁,从里面抠出来这根高压线,它和控制过山车的高压线同源,用于给那些红灯供电。

在他们作业的时候,整个轨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着,扭曲的轨道撞在铝合金墙壁上,受力扭曲的墙壁上,两颗用于固定装饰板的螺钉飞­射­出来,它们慢悠悠地擦着路明非的耳边飞过,带着漫长的裂音,把对面的六旗游乐园黄铜标志打得粉碎。路明非这才意识到在真实世界里,那两个东西飞得就像子弹般快!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获得了这根高压线的同时,过山车还不断地上升,好在在‘时间零’的领域内,它的速度被减到比步行还慢,这让路明非豁出吃­奶­的劲儿能攀着两道钢轨间的支架追上去。这还得拜上学期的体能课所赐。

夏弥整个身体悬在车外,只靠扳着车尾保持平衡,楚子航用尽全力把路明非推上了过山车,自己也跃身而上。

电工作业消耗了他们大约100秒时间,只剩下50秒左右了,昂热坐在前排没有动。他低着头,双臂抱胸,仿佛在沉思,Сhā在西装扣眼里的那朵深红玫瑰以放慢了几十倍的速度在风中摇曳破碎飞散。路明非知道这不是老家伙刻意摆出来的拉风造型,因为你只要绕到正前方,就会发现他的鼻血和玫瑰一样红的惊心动魄。

“时间零”的效果被放大到极致,也像是汲水似的疯狂抽取昂热的­精­神,每个脑细胞都在被压榨,言灵之力枯竭的开始只是­精­神疲倦,到­肉­体也开始支撑不住的时候,按照武侠小说的说法差不多快到人死灯灭的地步了,老家伙真的豁出了全力。

“校长你在飚血哦。”路明非手欠地给昂热擦了擦。

“你此刻还能那么脱线,校长就差飚泪了……”夏弥吐吐舌头。

“如果你们回头看一眼,大概就开不出玩笑了…。”昂热低声说。

路明非扭头看向身后,默默地打了个寒战。那么多张扭曲的脸摆在一起,每一对瞳孔中都透着末日降临前的绝望,张大的嘴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却被“时间零”的效果拉成小提琴的长音他从来没想到一个人在极度惊恐下,脸上地每跟线条都能那么肆意的扭动,每一张脸都狰狞可怕,即便是上车前路明非多瞄了两眼的那个看起来是乌克兰裔的美少女的脸,也皱缩如一个将死的老­妇­。

就像在地狱里面受尽苦难的灵魂。

“天呐。”夏弥低声说。

“集中­精­神,剩下3的时间不多,必须在过山车经过最高点之前对它进行刹车,还要留下大约10米的刹车距离,如果刹得太早我们的速度太快,鳍状磁制动器可能锁死,我们就会悬在空中,如果太慢,我们经过最高点,就会进入下降轨道,而下降轨道已经不存在。”昂热低声说,“我没法帮你们了,我随时可能失去意识。”

“知道了。”楚子航望着前方,半截弧形轨道已经触及地面,地面上的人以极慢的速度四面逃散。轨道Сhā进一座大马戏打棚,溅起的尘墙让人想到原子弹爆炸3的瞬间。

“最后一条提醒,接电的时候,绝对不能双脚站在两根轨道上,那样你就是完整的回路,高压电流会通过你的身体。”

楚子航缓缓点头,“夏弥,你负责照顾校长。记住,扣好安全锁,,一旦‘时间零’解除,你就不再有高速行动的能力,会被惯­性­摔出去。路明非,你负责接电,你在车尾的位置,我会给你通电的信号。”

“为什么是我接电啊?”路明非没想到天降大任于衰人,不能不跟师兄客气一下,“师兄你沉毅稳健,看起来就是要去接电的好汉。…”

“我在车头判定距离,时机更重要。”楚子航看了一眼路明非,“接电没什么难的,把剥出来的线头按在钢轨上就可以。而且……”他顿了顿,“这样你会是最后一个死的……”

“太仁义了吧?”路明非有点傻眼。

“因为你是‘S’级。”楚子航面无表情。

被那半截钢轨溅起的尘墙正迅速上升,轨道从中断裂,一段段的碎片飞溅,像是在人类灭亡的最后瞬间的纪录片,还是慢进。

路明非挂在车尾,手握那根不知多少伏特的高压线,不过路明非相信一旦它接通,一头大象都能电死,显而易见,这是根直流电线,而且威力强劲,路明非全身都是高密度的电荷,全部头发竖立,好似烫了个头。他望着车头,等待楚子航给他的信号,楚子航把昂热和夏弥转到了第二排,自己独自坐在第一排。

车头距最高点越来越近,路明非手里汗津津的。

楚子航高举了手……这时候路明非忽然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他下意识地伸手抹了一把脸,“下雨了?”

怎么可能下雨呢?刚才还是晴天朗日的,在现实世界里,顶多只是十秒钟过去了。他低头,忽然明白飘在身边的水沫是从何而来了,“中庭之蛇”的正下方是个喷­射­高度足以达到轨道最高点的高压喷泉,水管就从那个帐篷下经过,断裂的钢轨刺穿了水管,高压水流刺破了还在缓缓上浮的尘墙,以惊人的高速直­射­上来了。

“不不不……不会漏电吧?”路明非的物理知识完全不够用了,乱七八糟的想。

楚子航感觉到整个人都凉透了,对面而来的,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东西……那辆迈巴赫,那辆如今只存在于他记忆里的迈巴赫,正沿着钢轨向他们驶来,车身残破,千疮百孔,而发动机发出震耳的轰鸣,雨刷器疯狂地摆动,扫去一层层的雨水,车里不是那个男人的脸,车里是满满的,没有脸的黑­色­人影!就像是在一具金属的棺材里塞满了灵魂,塞成一个沙丁鱼罐头!

黑影发出嘶哑而尖锐的声音,不知他们在赞美抑或是在惊叫。楚子航几乎想要伸手捂住自己的脸,他不敢看,仿佛看一眼,都会被那些黑影拉回记忆的深渊里去。他想逃走,那么多年之后,他还是不得不面对自己心底对这些东西的恐惧。

这时候他听到被拉长了数十倍的哭声慢慢地撕裂了空气。他猛地扭过头,看见那个满脸扭曲丑恶如鬼的父亲正缓缓地,把同样小脸扭曲涕泪横流的男孩紧紧地抱入怀里,他的背嵴蜷缩成一个弓形,缓慢地把孩子笼罩起来,双臂在孩子左右支撑起脆弱的支架。一切都那么的慢,让他可以把每个细节看得清清楚楚,包括父亲的眼神。是的,这个男人已经绝望了,在他的时间进程里,距离死亡只剩不到一秒钟时间。在差不多200米的高空,他什么都做不到,他一无所有,他做了最没有意义的事情,拥抱。用他那些由不多的钙质组成的躯­干­把他的儿子包裹起来,一会儿他们被撞碎的时候,这个屏障不知道能否撑秒。

楚子航呆呆地看着,这一眼无比漫长。

他忽然解开了安全锁,跃出了过山车,向着前面的钢轨奔去,他们已经接近顶端,这是平缓的一段。他狂奔着,如同愤怒的犀牛。

“啊勒?”路明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他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他看到的是一截钢骨支架因为巨大的扭力崩溃了,被弹了上来,正面砸向过山车。

楚子航失心疯了么?这时候他冲向钢骨支架?他以为自己是超人啊?那就东西怎么也有一吨重量!

楚子航站在轨道的最高处,伸出双手,随着高亢的吟诵,他全身的皮肤开始变成诡异的青灰­色­,密集的鳞片刺透皮肤鲜血淋漓地生长,瞳光如烈焰!

【言灵?君焰】!

但是路明非从不知道什么言灵释放的时候会全身长鳞,而且这双手的架势,好似如来神掌……这师兄好歹耍个太极四两拨千斤嘛!面对一吨重的玩意儿,怎么摆出少林派至刚至阳的掌法来了?

“通电!”楚子航大吼。

路明非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明白了楚子航的一切用意。他只能瞬间阻挡那截钢骨支架,无论路明非是不是通电,他生还的机会都不大。而过山车就要通过最高点,他们剩下的时间只是一弹指。

太勇敢了吧?简直就是勇敢得很**啊!为什么这么勇敢呢?显得我那么废物……路明非的眼泪涌了出来,把线头甩向钢轨。

楚子航无声地笑了,君焰的领域里,温度已经升高到极限,没有耀眼的光,这种极高温度的气流反而带着诡异的淡淡黑­色­。迈巴赫已经到他们面前了,过山车从背后逼近,他要争取一瞬间,他可以的……他已经爆了血,他现在……所向无敌!

迈巴赫撞入楚子航的领域,可怕的言灵之力瞬间就把钢铁的车身溶解,黄金­色­的钢水从楚子航身体两边流淌过去,火焰爆开,世界一片灿烂,那些没有脸的黑影仰天哭嚎。楚子航振开双臂,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攻击了,极热的空气爆炸开来,强行把融化的铁流吹散!

他麻木了,不知道是因为用尽了力量,还是因为高压电流已经经过了身体,满眼都是光,身体散发出浓烈的焦煳味,他浮起于空中,拉动嘴角,想要做最后的微笑。

他不想去看结局,他已经尽了全力,结局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了。他要死了,这是他最后的神经电流。

路明非怔怔地看着被电流震飞出去的楚子航,那个身材修长的学长此刻在空中浮动如一片枯叶……楚子航要死了吗?

喂,别这样好不好?早知道就跟路鸣泽做个交易了,顶多我损失1/4咯,就当谢你在陈雯雯面前帮我捡面子……可别这样死了啊,我的朋友……不多的……不多的。

鳍状磁制动器发动,摩擦着钢轨发出刺耳的长鸣,同一瞬间,一个白­色­的人影跃出了过山车。夏弥,她沿着钢轨奔向那团耀眼的烈火,纤瘦的背影没入其中。

路明非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时间忽然恢复了正常,昂热终于昏了过去。过山车艰难地停在最高点,而后开始回落,十几秒钟后,路明非双臂悬在车尾的栏杆上,回到了加速隧道。他在黑暗里紧握着栏杆蹲了很久,就像是蹲茅坑儿,想了很久很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大哭一场。

大地与山之王

卡塞尔学院,校长办公室一楼,林立的书架中摆着一张巨大的橡木会议桌,桌旁满是人,多到后排不得不站着列席的地步。

卡塞尔学院半数以上的教授出席了这次会议,某些苍老的面孔从未曾出现在校园里,惨白的像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每个人左手小指上都佩戴着古银­色­的戒指,戒面花纹是“半朽的世界树”,卡塞尔学院的校徽。

古德里安也获得了列席的机会,却被挤在角落里。他小心翼翼地端详着那些没有表情的老脸,自卑的捏捏自己空荡荡的小指,又激动得满脸涨红。古银­色­戒指正是“终生教授”专属荣誉,在卡塞尔学员成为正职教授后连续三十年履行教职堪称教育楷模的教授便能在“教授”头衔前增加“终生”二字。而古德里安至今还是个助理教授。

“天呐!那是道格?琼斯,曼哈顿计划的核心专家!是核物理学史上的里程碑人物!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古德里安用胳膊肘捅旁边的曼施坦因。

“还有让?格鲁斯,我的天!真的是他么?是他让美国领先苏联登上了月球!而他拒绝了诺贝尔奖!”

“我快要昏倒了!扶我一把,那是号称‘数学界的所罗门王’的布莱尔?比纳特!如果媒体知道他还活着的话……全世界都会轰动的!他是数学领域爱因斯坦般的男人!为人类打开了虚数王国的门!如果没有他,人类对数学的理解至少缺失一半!”古德里安努力压低声音,但声音在颤抖。

“别像乡下人进城似的!”曼施坦因不得不低声训斥他,“不!你现在就像面对ladygaga的追星少女!”

“可是在他们面前我连追星少女的级别都不够啊!我就是为了他们加入卡塞尔学院的!为了能和这些伟大的天才一起站在科学的神圣殿堂里!”古德里安认真地说,“我知道他们都是卡塞尔学院的终生教授,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居然都还活着!”

“作为混血种,活的比普通人类长是很自然的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学院从上世纪初就引入混血种的顶尖科学家作为各系的主任,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各系的系主任很多从来没露过面?我猜道格?琼斯是物理系主任,让?格鲁斯可能是­精­密机械系主任,所罗门先生必然是数学系主任,他们都集中于各自的研究,不再带学生,连走出实验室的时间都舍不得,只求在临死前能多逼近真理的国度几步。看看他们的脸­色­就明白,科学界的天才?不,是科学界的疯子!”曼施坦因对围桌而坐的枯藁老人们撇了撇嘴,“你想跟他们一样?”

“倒是不想……”古德里安挠头。

“这还像句话。所谓科学史上的天才,都是人类献给科学的祭品,他们的脑子里只剩下研究了,甚至谈不上拥有人生,如果可能的话让他们四肢退化只剩下个大脑思考他们估计也愿意……”

曼施坦因对于这个学术狂老友还保有一丝理智表示嘉赏。虽然从小就认识,还都毕业于哈佛,但是曼施坦因走的路跟古德里安丝毫不同,他一直是积极的社团活动家,并且在商学院和法学院辅修,在他青春年少不秃头的时候,他是哈佛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而那时的古德里安是条灰头土脸的学术狗,永远钻在实验室和图书管里,梦想着成为伟大的科学家。

很多年后两人的级别很能说明问题,虽然曼施坦因的毕业论文都是古德里安帮写的,但如今曼施坦因已经是卡塞尔学院政治教授还兼风纪委员会的主任,古德里安还在为“教授”的头衔努力。曼施坦因总想找个好机会教导一下老友如何走好自己的人生道路……虽然古德里安的人生道路大概已经过去一半了……

“我哪里配合他们一样?”古德里安像个面对偶像春心大动的少女般羞怯,“只求能为奔向真理的疯子们端茶倒水……”

曼施坦因默默的抚额,不知怎么才能描述心中那种无力的感觉。就像……亿万富翁向儿子展示自己毕生辛劳建设的企业帝国,全球数十万员工如同­精­密机械上的零件高效的协作,每时每刻都创造巨大的财富。富翁动情地说,儿子,这一切将来都是你的,你想怎么统治它?儿子星星眼说,我的目标是成为梵高那样的伟大艺术家!

“肃静。”昂热扣了扣面前的铜铃。

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识趣的闭上了嘴,事实上从会议开始到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在嘀嘀咕咕,绝大多数与会者都是死了爹妈般的肃穆,而那些隐居在学术巅峰上的“终生教授”面无表情……就像是已经死掉的爹妈。

“什么级别的龙族能够做到?”昂热环视四周,打破了沉寂。

“确认是龙族所为么?”物理系主任道格?琼斯斟酌着词句。他佝偻着背,老化的嵴柱几乎要弯成一个圈,消瘦的身体上不合适季节地罩着一件厚重的黑呢外衣,一边说话一边咳嗽。看起来一口气接不上就要死。

“对比这两张照片,被毁的火车站和被毁的过山车,都在短短的几秒钟里整个金属结构崩溃,巨大的剪应力流在一瞬间从内部摧毁了金属件。”昂热把两张高­精­度的黑白照片并排放在桌面上,扭曲的铝梁和钢轨有种异常狰狞的美感,像是被剥去皮­肉­拧转的蛇骨似的,纠结着,“我们有世界上最优秀的机械专家,他们跟力学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设计过能抗九级地震的建筑,至今还屹立在世界各地,但是他们中没有任何人能解释这种应力。”昂热瞥了一眼会议桌左边白发苍苍的老人,“格鲁斯,说说你的分析结果。”

“没有结果,从力学上说,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现象。一股莫名其妙的巨大扭力被施加在金属结构上,随之产生的剪应力形成剪应力流。在座的未必都研究力学,简单地说,巨大的力量像水一样在金属件内部流动,在脆弱和细窄的地方力量密度极高,这些原本坚不可摧的金属件在短短的几秒钟里就解体了。‘中庭之蛇’是世界上仅有的三座等级过山车之一,为了确保游客的安全,在设计时应该使用一英寸钢材的地方都放大到五英寸,即使是一架F-22战斗机正对着撞上去也未必能毁掉它的钢结构,但是这股扭力施加的太­精­确了,剪应力的作用被放大到极致。”让?格鲁斯侃侃而谈,在终生教授里他还算个衣着体面的,黑­色­的马甲上挂着怀表的金链,一头花白的头发用头油打理好之后往后梳,像个走复古风的艺术家,大概在勇攀科学高峰之余也曾是个风流人物。

“就是说关键在于那个扭力?只要有扭力,就会有应力,为什么说是绝不可能出现的现象?”施耐德问,作为执行部的负责人,他有坐在桌边的权力。

“在阿波罗登月计划中,我们的目标是设计一架能在地球以外着陆的航天器……”格鲁斯慢悠悠地说。

布莱尔?比特纳皱眉摇头,“格鲁斯,不要长篇大论讲你的辉煌历史,告诉他们那该死的应力是怎么回事?”这位数学界所罗门王显然不是浪得虚名,双手柱着一根象牙装饰的黑­色­手杖,坐在那里挺直了后背,满头狮子般的怒气,倒像是个准备剖腹的日本武士,满脸王霸之气。

“好吧,总之一切设计的核心都是美学和力学,而美学又源于力学,力学伟大的美感是因为……”

“再简洁些!”比特纳重重地顿着拐杖。

“鬼魂般的应力。”格鲁斯这次只说了六个字。

终生教授显然也有高下区别,格鲁斯这个老朽花花公子对所罗门王怀着敬畏,撑起半个人类数学王国的强者果然不是吃­干­饭的。

“鬼魂般的应力?”教授们面面相觑,虽然出自学界顶尖高手的嘴里,但是描述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我已经为‘中庭之蛇’在崩塌那几秒钟里内部的应力分布做了一个模型,并且让诺玛把它变成了图片。”比纳特低声说着,伸手从公文包里摸出一台笔记本,这个看外形是从1940年穿越而来的老家伙摸出那么潮的一件东西多少让人有些不太适应,但是比纳特熟练的接上了数据线,昂热背后的书架左右移开,露出了挂在墙上的投影屏幕。

比纳特的笔记本桌面显示在屏幕上。

“哦……看起来是个游戏高手……”古德里安低声说。比纳特的桌面上凌乱的扔着无数快捷方式,除掉那些外行人根本不明白的专业软件,主要是“星际争霸”、“魔兽争霸”、和“反恐­精­英”……

比纳特大概是听到了,不怒自威的脸抽动了一下,迅速调出一张超大尺寸的图片,把桌面遮住了。黑底上墨绿­色­的线条勾勒出‘中庭之蛇’的钢骨结构,钢骨结构内部,一根根红­色­的虚线,首尾相连成环形。

“这些红­色­的虚线就是格鲁斯所说的剪应力,你们可以想象它们使看不见的力量之水在钢结构里循环。”比纳特用鼠标沿着红­色­的线框转动。“虚线越密的地方,剪应力就越大,这被称作‘应力集中’,应力集中到达一定程度,金属内部的晶体结构就会崩坏。”

“比纳特先生,作为一名龙族谱系学的研究者,我不太理解,”古德里安像个学生似地举手,“既然剪应力是那么糟糕的东西,难道设计的时候设计师没有考虑到么?”

“很好的问题,过山车的设计师是优秀的力学专家,他们当然会考虑所有影响安全的因素,过山车在钢轨上高速运动,应力和剪应力无时无刻不再撼动金属骨架,你们可以想象过山车每一轮运转中,都有各种各样的应力存在于钢轨内部,这些看不见的力量之水并不像我在图上画的那么均匀,而是极端复杂,就像是混乱的川流。但是设计师仍然相信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应力不会大到令钢轨崩塌的程度。”比纳特看了一眼格鲁斯,“但是千万分之一的几率、极特殊的状况……就是你的专业领域了。”

格鲁斯清了清嗓子,“极特殊的状况,就是刚才比纳特博士提到的‘应力集中’,因为金属内部缺陷导致的应力集中。诸位或多或少了解炼金术,炼金术最基本的原则就是炼去金属中的一切杂质,得到再生的金属。再生金属的强度极高是因为它的内部缺陷极少,跟没有炼制过的金属相比,完全是两种材料。人类也能制造内部缺陷极少的材料,比如某些纳米材料,NASA的科学家们甚至试图用纳米材料搭建一条通往太空的电梯直接升到大气层外。你们可以想象这样的设备需要强度极高的支撑材料,巴/黎的埃菲尔铁塔有多高?它的塔基金属件的尺寸是多少?如果通往太空的电梯是由金属构造的,那么塔基也许得有整个纽/约/城那么粗,而如果用没有缺陷的纳米材料,这架电梯可以象是普通电梯那么­精­巧……”格鲁斯的眼睛里­精­光XX(表示这两个字不认识因此跳过),非常神醉。

“从你伟大的外太空幻想里回到应力集中上来!”比纳特不能忍了。

“好吧好吧……金属的内部缺陷就像是看不见的弱点,假设外力施加得非常巧妙,恰恰令剪应力在缺陷处异常集中,就会产生极其糟糕的后果,发生卷曲、撕裂和中断,而且会产生连锁效应,”格鲁斯环顾四周,“你们有谁了解东方的古拳法?”

无人回答,学界天才的思维如此飘逸,从外太空瞬间回到金属内部又上溯到东方古拳法,教授们都有飘在云端脚不着地的感觉。

格鲁斯很满意于这种反应,这恰恰说明他在力学上的研究超迈绝俗,“古代的东方人,尤其是中/国人,擅长拳法,传说他们能以拳头击碎坚硬的物体,比如说巨大的岩石。按照通常的理解,这绝不可能,拳头由水、蛋白质、和骨骼中少量的钙组成。脆弱的指骨轻轻一掰就会断开,而打碎不那么坚硬的砂岩也需要硬质合金的钻机。但是研究说明这种古拳法确实存在过,关键在于击打的位置和用力的技巧,必须用­精­巧的力击打在最脆弱的地方,中/国人把那个位置称为‘眼’或者‘岤’,岩石有岩石之眼,钢铁也有钢铁之眼,把力量像流水一样从眼里灌注进去,引发目标内部的应力,应力集中的结果是整个目标粉碎,甚至瞬间化为粉末。这就是力学上的奇迹。”格鲁斯侃侃而谈。

“就是说如果我们知道这座楼的眼在哪里。我们对准它打一拳整个楼就会塌掉?”曼施坦因觉得不可思议。

“没那么简单,首先是找到眼,其次是用力的方式,差一点都不行。这套技术其实非常复杂,匪夷所思。今天古拳法已经失传,我们无从知道古代东方人怎么掌握这套技术的,按照我们的一贯的思维,我们猜测这是来自龙族的技术遗产。”

“‘眼’的存在就是因为金属内部的瑕疵吧?但钢轨是在­精­密加工的条件下冷锻成型的,内部缺陷远比天然沉积生成的岩石少,强度和韧度也都更高。”施耐德说,“也就是说,找到过山车的‘眼’并且施力摧毁它,要比对付岩石难上千倍万倍。”

“总之,一个­精­准的力被施加在过山车的‘眼’上,要么是个巧合……”昂热开始做总结。“千万分之一的几率。”格鲁斯说。“要么,”昂热接着说,“我们没有现身的对手是个力大无穷且拳法及其­精­准的神秘拳师,他对于力量的控制达到了极致,他甚至可以一击毁掉国会大厦或者五角大楼,他是力量的主宰!”“大地与山之王,”比特纳低声说,“在四大君主中,他是大地的主宰,背负着整个世界。他掌握的元素是‘土’,象征着无所不在的,无以伦比的力量。”会议室里陷入了死寂,那个太古时代开始流传的尊号震住了所有人。尽管他们早已从古籍中了解了这位龙王的存在,但那是在文字中,关于他的一切无论多么令人惊悚也只不过像纸一样薄,不会令人觉得危险。而当这位血统纯正地位尊崇的龙王以一个“东方老拳师”般的搞笑形象浮现在所有人心头时,他们却都笑不出来,仿佛有巨大的黑影投­射­在他们身上,山一样沉重。

“他苏醒了?”道格。琼斯叹了口气。

“没有苏醒的话,在卵中出拳?这和苏醒又有什么区别?”昂热苦笑。

“如果他已经苏醒……为什么没有直接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以他的‘力’的掌控,我们中没有任何人能抵抗,我们只能任他宰割。”

“不知道,”昂热耸耸肩,“大地与山之王在诸王中很特殊,他前一次苏醒,身份是‘匈人’的王阿提拉,他几乎曾席卷整个欧洲。但是作为四大君主之一,他能做到的应该远不止这些,四大君主中的每一个人,都该能毁灭世界。而他居然在罗马城下被当时的秘党击败,有忽然暴卒。”

“你是说他可能比四大君主中其他的诸王要弱小一些,或者他对人类有同情心,所以没有竭尽全力?”

“没人知道,过去的一切都埋葬在历史中了,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昂热端起面前的锡兰红茶一饮而尽,“他是龙王,一定是我们的敌人,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会把我们中的每一个人……碾成尘埃!”

沉默了很久,终生教授们纷纷直起身,以庄严肃穆的声音同说,“是的。”“从现在开始,执行部在全球范围内的专员都要活跃起来,搜寻一切龙族活动的痕迹,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条已经苏醒的龙,而他的父亲,是伟大的黑王尼德霍格!”昂热缓缓起身,“通知所有校董,新一季的战争开幕了。”芝加哥,隐藏在商业区的一栋顶层公寓的二楼上,一间阳光厅里摆着一张斯诺克台球桌,球已经开过,五颜六­色­的球散落在球台上不同角落,混血种的领袖“快手汉高”扛着一根不比他短多少的台球杆围着球桌转圈。龙族基因令他可以活很多年,但遗憾的是影响所有老人的钙流失还是困扰着他,补钙也没用,这些年他越来越矮。拍卖师急匆匆地登上二楼,“准确消息,卡塞尔学院所有分支机构今天开始动员,这次猎杀的对象是大地与山之王。这次猎杀远比猎杀青铜与火之王艰难……因为龙王可能已经苏醒。”

沉默了很久,终生教授们纷纷直起身,以庄严肃穆的声音同说,“是的。”

“从现在开始,执行部在全球范围内的专员都要活跃起来,搜寻一切龙族活动的痕迹,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条已经苏醒的龙,而他的父亲,是伟大的黑王尼德霍格!”昂热缓缓起身,“通知所有校董,新一季的战争开幕了。”

芝加哥,隐藏在商业区的一栋顶层公寓的二楼上,一间阳光厅里摆着一张斯诺克台球桌,球已经开过,五颜六­色­的球散落在球台上不同角落,混血种的领袖“快手汉高”扛着一根不比他短多少的台球杆围着球桌转圈。龙族基因令他可以活很多年,但遗憾的是影响所有老人的钙流失还是困扰着他,补钙也没用,这些年他越来越矮。

拍卖师急匆匆地登上二楼,“准确消息,卡塞尔学院所有分支机构今天开始动员,这次猎杀的对象是大地与山之王。这次猎杀远比猎杀青铜与火之王艰难……因为龙王可能已经苏醒。”

……重了“准确的消息?”肯德基先生传来的消息?“汉高似乎并不太意外,耸了耸肩,眼睛还是在那些球上打转。自从上次那家伙头上罩着肯德基的外卖纸袋出现,他就改口称其为肯德基先生了,虽然有点取笑的意思……不过委实说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那个神经脱线的家伙,未必比交给肯德基先生来得可靠。”是的。“拍卖师微微躬身。”猎杀一位已经苏醒的龙王?这件事在历史上只有过一次,也是大地与山之王,那一次他以匈人之王阿提拉的身份出现。“汉高摇头,”但那一代的秘党也是有史以来最强的,他们中甚至有一位教皇,昂热认为他可以和那一代相比?他们如何认定大地与山之王苏醒的?“”是根据力学分析的结果,他们又让格鲁斯和布莱尔比特纳,参加过阿波罗计划的力学专家和数学界的所罗门王,他们推导出的结果是,两起事件中都存在‘鬼魂般的应力’,这种被­精­密控制的应力不可能是自然现象或者人类作为,只能是某种言灵,而且是极其高阶,应该是四大君主级别才能驱使的言灵。“拍卖师说,”而掌握纯粹力量的君主,是大地与山之王。"

“六旗游乐园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有预感是龙王苏醒,但不敢肯定,现在我只能相信了。自从他们建立学院之后,技术上的积累远超过我们了,什么时候我们也应该建立一所大学。”汉高眯起一只眼睛瞄着球路,用球杆指了指贴在墙上的传真件,明天才会上市的《芝加哥邮报》,头条新闻《六旗:“中庭之蛇”的断嵴》。汉高总是提前看到明天的报纸,因为这份报纸根本就在他的旗下。

“六旗游乐园是第二起,第一起是发生在中国,卡塞尔学院失去了一名专员,一座新建成的火车站被毁。连续两次的意外事件就是人为了,所以他们认定是龙族。”“你不觉得这连续两起事件放在一起看很有趣么?”“有趣?”拍卖师皱眉不解。“龙可不是什么只擅长蛮力的粗蠢爬行类,他们是智慧生命,而且远比我们聪明。大地与山之王从沉睡中苏醒,却只是暗杀般地发动了两次袭击,说明他的力量还未完全恢复,要使用这种高阶言灵很不容易。每一次龙类从沉睡中苏醒后都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恢复,秘党就是趁青铜与火之王最脆弱的时候猎杀了他,如果是极盛的龙王发动‘言灵·烛龙’,长江都会被烧得沸腾。”汉高用球杆比划着走球的路线,“合理的解释是,尊贵的‘大地与山之王’刚刚苏醒不久。”“是的。”“如果你是他,会把目前不多的力量用在哪里呢?”“杀死昂热,秘党对于龙类而言是最大的敌人。”“说的好,如果是我我也会优先对付秘党,所以他在六旗过山车游乐园偷袭昂热。但是很奇怪,”汉高扫了拍卖师一眼,“昂热居然不是他的第一目标,他第一次发动攻击是在中国,攻击了一名卡塞尔学院的专员,难道这名专员比昂热还重要?他给龙族的威胁比昂热给龙族的威胁还大?”拍卖师一愣,“不……不可能吧?在秘党中如果还有谁能和昂热相比?只有守夜人。”

“对,那名专员不是昂热也不是守夜人,那么他不重要。龙王为什么要杀死一个不重要的人呢?只是练习一下许久不用的言灵?”汉高笑笑,“人不重要,重要的就是他携带的东西,那些资料,龙王意识到不能让卡塞尔学院获得这些资料。”

“但我们已经无法获得这些资料了,肯德基先生也做不到,据了解这些资料被直接送往卡塞尔校董会。”“那样不也很好么/?秘党既然要这份资料,一定是这份资料里有他们想了解的东西,他们会把秘密挖出来,我们等着就好了。”汉高说的轻松,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开始架杆。

“可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我们,从昂热的态度来看,秘党对我们没什么好印象,跟几十年前一样。”

“你说我能不能一杆尽收尽台面上全部的球?”汉高微调球路,瞳孔中金­色­的微光慢慢凝聚。拍卖师只是顺从汉高的意思,低头思考球路。他也是个斯诺克高手,混血种生来就有动作­精­度高肌­肉­有力的优势,稍加训练去竞争世界冠军并不困难。但是一杆收尽台面上的球难度毕竟太大,即使是顶级大师也得靠点运气,而汉高的白球位置又很糟糕,一小堆聚在一起的红球挡住了白球的路,用斯诺克的术语来说,对方给他做了个“斯诺克”,是个障碍球。

“能收一粒红球就不错了。”拍卖师说。“这一局在这里已经放了四天了,四天里我一直在想,我的目的是一杆收尽全部的球,如果只收一粒红球,我这么多天的思考不都白费了么?汉高舔了舔嘴­唇­。他短促有力地推杆,以一个绝对诡异的角度往下扎,下方受力的白球剧烈旋转着跳跃起来,向着那小堆红球的中央砸落。红球四散,白球带着旋转在四边连续回弹,连续碰撞,所有的球都运动起来,不同颜­色­的球扫出不同颜­色­的轨道,在墨绿­色­的台面上纵横交错。拍卖师看呆了,这一刻台面上的所有球好像都活了过来,像是群训练有素的士兵,互不­干­扰地执行各自的工作,每一次碰撞都是有意义的,每一分速度都是被­精­准的传递,推动每个球去往各自的袋里。直到最后那枚黑”8“落袋,拍卖师都没从这奇迹般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球台正中央高速旋转地白球。一杆收尽,就想汉高说的那样。”等你慢慢变老了,你就会明白——想得要慢,做得要快,在你没有看清球路之前多绕着球桌转转,想明白之后,只要漂亮的一杆,你就收走全台。

“汉高把球杆放回架子上,拍了拍手,”想好之前,等待就可以了。"

4,楚子航换换地睁开眼睛,早晨的阳光透过白纱窗帘照在他脸上,所见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上铺满一层温暖的光­色­。

一瞬间他有点恍惚,他不信神,自然也不信天堂,但是凑到他面前的那张脸素净美好,没有意思瑕疵,就像是天使低头亲吻罪人的额头。他努力往前凑了凑,想看清那张脸。

“师兄你才醒就要耍流氓么?”在楚子航救护把脸贴上去的时候,对方慢悠悠地说。

“夏弥?”楚子航愣住了,迎面吹来的,是夏弥喷出的带着不知名香水味的唿吸。

“对,不是天使姐姐,是是没,因为你没死。”夏弥好像他肚里的蛔虫似的,一下子揭出他脑子里那些混乱的念头。

“没死?”楚子航有点茫然,试着活动四肢,出来无处不在的酸疼以外,似乎所有的骨骼都完好无损。这一切显得太不可思议,他失去意识的瞬间,是在轨道最高处,以他的身体强度,即使暴血也不至于下落200米毫发无伤,再怎么强化血统,骨骼还是人类碳酸钙为质的骨骼。

“身上痛?那是因为电流通过你的身体麻痹了肌­肉­,养一养就会好,那么大的电量如果穿过心脏就没那么好运了。”夏弥把他按回病床上,“我们已经回到卡塞尔学院了,你昏迷了十天,只靠输葡萄糖活着,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啊?”

“为什么我没死?”楚子航问。

“很好奇似的,”夏弥翻翻白眼,拜托师兄,你是死里逃生诶,能不能不要那么面瘫,不要那么十万个为什么,露出点开心的表情嘛!"楚子航拉动嘴角,无声地笑笑。

“真是看着就没劲的笑,”夏弥撇嘴,“你没死是因为师妹我勇毅绝伦,冲上去把你抱住了啊!”“抱住?”楚子航的脑子很混乱。有这么回事儿么?好像是有的,但不记得何时何地,只是在醒来之前那个很长很长的梦里,身边似乎总缠绕着淡淡的香水气味,和夏弥用的一模一样。

“靠我的言灵咯,我的言灵是‘风暴之眼’。”夏弥说。

楚子航沉思了很久,点了点头,“难怪你在过山车上一点都不害怕,其实你是有绝对的把我不是的,对么?”

言灵?风暴之眼,序列号74,相当高阶,在领域内以释放者为中心,控制空气流动形成漩涡,可怕的风速会引发类似飞行的效果,只是飞行的方向无法控制,用于作战,更多是‘吹飞’敌人,领域内的一切都被迅速清空,没有"无尘之地‘那么强的防御,但是甚至可以用于进攻。

“不一定,靠着风暴之眼改变下坠轨迹是一定能做到的,但是平安降落可得看运气了,我们俩是运气好,摔进湖里了。”夏弥哼哼,“你还以为我真能飞呢?能飞我怎么不自己飞来美国还要买美联航的机票?”

楚子航想这句话纯粹是胡搅蛮缠的烂话,他有点疲倦,不想回答,于是闭上了眼睛。

“救你真没成就感。”夏弥似乎有点怒了。

“怎么?”

“我从没有见过你这种把自己的命看得很轻的人!你自己都觉得自己烂命一条,我为什么要拼了命去救你?”夏弥气哼哼的。

“我不想死。”楚子航依旧闭着眼睛,“只是那一刻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所以你就冲出去了?这个逻辑未免太简单了吧?显得你神经很粗壮。”

楚子航心里微微一动,“以前有一次……有个人死在我背后,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个劲儿地开车往前跑,一直跑到……我再也看不见他,”楚子航轻声说,“你能明白那种感觉么?”

“什么感觉?”

“‘我是个懦夫‘的感觉。”楚子航一字一顿。

“其实就是逞强吧?嘴里说着‘我是个懦夫‘什么的,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觉得有什么事情自己没做到,就是犯了错,因为自己很了不起,所以就要做别人做不到的事,豁上命什么的也是小菜一碟?”

“对,”楚子航点点头,有一种冰一样锋利而脆的低声说,“做不到的,都是我的错。”

“总这么逞强,有一天会死的哦。”

“会的,但是跟你没关系。”楚子航有些厌烦和这个唠叨的师妹说话了,虽然是师妹救了他,但是他不觉得自己有义务陪她在这儿瞎扯,他尽了力,他不想要什么回报,也不觉得自己亏欠谁,现在他累了,想要睡一会儿。

“谁说没关系?上坟送花还得花钱嘞!”夏弥凶神恶煞地,“说,你喜欢什么样的花摆在你坟头?”

楚子航想了想,“百合……或者掬花吧,黄铯的。”

“哦……不如康乃馨好,康乃馨漂亮……”

“康乃馨的花语是对母亲的爱,不是上坟用的花。”楚子航有些无奈。

“康乃馨便宜啊……”

这对话真是无厘头到顶了,楚子航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要继续这段对话,现在只要夏弥说一声我还有事你先睡会儿吧,楚子航就可以义正词严地睡了。他撑着和夏弥说话只是觉得自己就这么睡过去了不太礼貌。

“你喜欢康乃馨吧?”楚子航这么猜测

这一次夏弥没再说话了。

病房里忽然降临的安静让楚子航邮递喜出望外,又有点奇怪,这个唠叨的师妹终于愿意让他好好睡一会儿了?

他睁开眼睛想要确认一下,却愣住了,夏弥抱着膝盖,像只小猫似的蜷缩在病床边那张绝对不会舒服的硬木椅子上,长长的睫毛搭下来,在晨光中浓密如帘。

她先睡着了。

“已经48个小时没睡了吧?等着你醒来。”旁边整理输氧管的护士把一件毛毯搭在夏弥肩上,有意无意地说。

意大利,罗马,弗罗斯特?加图索对坐在办公桌后的一片阳光中,作为加图索家族实际上的负责人,他几乎每天都坐在这张桌子后,等着人敲门进来送资料。他每天需要口授几十封信,签署数百份文件,足不出户地管理着家族在全世界范围内数十万职员的产业。

他很满意这种工作状态,一个真正掌握权利的人是不需要四处奔波的,真正掌握权利的是脑,剑虽然锋利,却只是被挥舞。

他相信自己作为脑已经没有什么缺陷了,但他还需要更加锋利的剑,但是那个倨傲的侄子凯撒拒绝成为剑,这是进来最让他­操­心的事。

这个下午的茶歇里他一边品着印度的黑茶,一边思考对策,“尼伯龙根计划”是校董会,或者是整个秘党,最重要的规划,就像昂热说的那样,如果人选不是凯撒,就会有其他人顶上。这无疑会影响家族在校董会中的权利,而据他所知现在就读卡塞尔学院的学上中有些确实有能力当凯撒的对手,譬如叫楚子航的,叫路明非的。

但他并不那么担心,因为对血统的了解,大概没什么人比得上加图索家族。只按照血统纯度和与龙文共鸣的强弱来判定某个混血种比另外一个更优秀,那必将误入歧途。在加图索家族上千年的历史里,远比凯撒更处境的血统不是没有过,他们展现的各种“高危”级别言灵都被记录在册,但他们都没有被家族看作承前启后的继承者,甚至他们的名字被悄悄从族谱中抹掉。

知道他们从护士沾血的手中结果了那个沉默的婴儿,婴儿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却从离开芓宫那一刻就睁开了冰蓝­色­的眼睛观察世界。

“他的名,将是凯撒,意大利历史上伟大君王的名字,”最年长的先辈爱若珍宝地抚摸着这个婴儿,“他就是我们等待上千年的人。”

凯撒?加图索,那是千中选一,万中选一,十万中选一的血统。

以凯撒自己的骄傲,都难以想像自己的未来,因为那未来太浩瀚太恢宏,已经完全超越了时代。

可惜的是他不听话!

不听话的小孩最烦人,有时候看着他那张死犟的脸,还真想一巴掌抽上去。可是抽上去又有什么用?即使你抽得他脸颊开裂血丝溅到眼睛里,那双冰蓝­色­的瞳子还是眨都不会眨一下,不屑地看着你。这才是真正的死犟,到死都要犟。

“每个英雄在成长起来前都需要长辈为他扫平障碍啊,”弗罗斯特吹了吹杯中的税务,“虽然有些辛苦,就当作是磨剑吧。”

他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这话是对进来的秘书说的。秘书是个身材挺拔而清瘦的年轻人,微微躬身,一头淡金­色­的短发垂下来遮挡了半张脸。

“资料全部整理好了,一共3176个条目,筛选后只剩下13个条目值得您过目。”秘书提着那只沉重的铝箱。

“很好,你的效率越来越高了。”弗罗斯特赞许地点头,“不管我们的敌人是谁,他不希望我们得到这份资料,因此这份资料显得更有价值。有什么秘密藏在里面,我很想知道。”

“也许这不是我该管的,”秘书顿了顿,“不过有件事我不太明白,那个叫荣超的人,他是个猎人,有我们的血统,但算不上什么值得关注的人物。但是这样一个人对于密党该是一无所知的,雇佣他来窃取这些资料的人必然藏在幕后。但是密党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从荣超身上挖出幕后的人,只是夺回了资料。”

“那个猎人?他只是一枚妻子,而且是无足轻重的妻子,他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知道幕后的事情,雇佣他的人只是不愿意自己出名。而且必然是通过那个佳作‘猎人网‘的网络平台,这个平台的背景我们直到现在也查不出来。它使用的技术很特别,它使用了全世界不同的服务器,有点服务器位于北欧地下的军事设施,有点则位于伤害的金融中心,各服务器之间数据高速流动,你可以说那个网络随时都在流动,遍布整个互联网系统。所以要挖出它的根来很难……”弗罗斯特抬头看着秘书,“你想到什么了,对么?”

“这种‘流动服务器’的技术和学院的智能中枢‘诺玛’采用的技术很相似,这是我们的秘密技术。”

“对,诺玛可以偷入几乎一切网络的后台,但是不包括猎人网,因为猎人网就是她的姊妹,她的克隆,甚至……她自己。”

“暂时放任不管么?”

“不管,好在我们也有几个账户可以登录,随时可以看到上面的悬赏,以判断什么会威胁到我们。”弗罗斯特挑了挑眉,“谈谈你从资料中分析出来的东西,不妨告诉我,13个条目中重要­性­列在第一的条目是什么?”

“是关于学院的一名三年级学生,‘A’级,他的名字是……”弗罗斯特扬手打断了他,“昂热已经通知校董会,大地与山之王可能已经苏醒。昂热在芝加哥的六旗游乐园遭到了攻击,而类似的攻击也反生在中国。你知道这件事,对吧?”

“是的。”

弗罗斯特饮了一口茶,闭目,沉思了许久,嘴­唇­开阖,轻轻吐出一个名字,“楚子航。”

“是的。”秘书对于弗罗斯特一击中的毫不意外,这是弗罗斯特的一贯风格。

“那么一切都联系上了,两次袭击看起来毫无关系,但是它们都和同一个人相关。无论我们的对手是不是以为苏醒的龙王,但他的目标其实并非昂热,而是,”弗罗斯特冷冷的笑了,“楚子航。”

“是。”秘书微微躬身,“去忙你的吧,暂时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今天的谈话,只限于你我之间。”

“明白。”秘书转身离开。他的手按上门把手的一刻,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弗罗斯特的召唤。

“等一等,你今天……一直没有抬头看完,为什么?”

秘书忧郁了片刻,摸摸转身,一手掀起额前柔顺如金­色­丝绸的长发,他的双瞳暴露出来,一只冰蓝,一只暗金,无论这两种颜­色­分别看有多么美,安放在一张脸上的两个瞳孔里,触目惊心,仿佛看到了恶鬼。弗罗斯特也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避开了对方的注视,“吃药了么?”

“吃药没有用,只不过能让我自己感觉舒服一点。”

“还是吃点药,命不长的人,怄气要对自己好一点。”弗罗斯特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啊,带着长者般的关怀。

“谢谢。”秘书转身离去。

第十幕临界血限

1进化的悖论

楚子航缓缓睁开眼睛,浑身都是汗,好像刚做了一个噩梦,但他记不起那个噩梦是什么。眼前的银­色­托盘里是一支完好的梨,一直苍老而消瘦的手拎起梨的梗,一圈圈的梨皮刨着美好的弧线,娓娓坠落在托盘上,剩下一只削好的梨递到他手里。

“校长?”楚子航有些惊讶,病房里静悄悄的,没有夏弥,也没有护士医生。昂热坐在床前,用一张手帕缓缓擦去折刀上的梨汁,然后收起,塞进衬衣袖子里的皮鞘中。

“我很喜欢削梨,我以前读中国民国时代的小说,说黑社会的首领杜月笙喜欢削梨给手下人吃,这是一份殊荣,而且没什么成本。”昂热微笑。

楚子航有些不解地看着手中的梨,他当然知道杜月笙,杜月笙用这种手段拉拢人心很好理解,但是昂热不必。

“我觉得很好玩,于是就尝试拿起一只梨开始削。随着一圈一圈梨皮从我手里褪落,我忽然明白那个叫杜月笙的男人削梨不仅仅是一种笼络,这是你们中国人自我修养的方式。对于普通人而言,削梨是需要很好地掌握腕力的事,你不能太急躁,也不能犹豫不决。一点点错误会让梨皮断开,那样就不美了。你要端正身体,平静凝重,这时候你的力量有种­阴­柔的美,最持久,也最有生命力。”昂热漫不经心地说。

“校长你的意思是?”楚子航把梨放在托盘上。他当然明白在这样一个下午,昂热本应由很多事要忙,却来这里看他,并且遣开了其他人,不是要讲削梨的技巧。

“你掌握这种技巧有多久了?”昂热的声音低沉冷漠。

病房里的温度好像忽然下降了,冷得会有冰渣从空气里凝结出来。楚子航微微打了个寒噤,昂热直视他的眼睛,一动不动。

“两年。”楚子航明白昂热说的是什么,一旦“爆血”,言灵之力和领域范围都急剧提升,瞒不过昂热。

“也就是,在你成为狮心会会长之后不久,你就掌握了这种技巧。”昂热起身,在病房中踱步,“你是从狮心会的原始档案里总结出这种技巧的吧?虽然已很有天赋,但是要想自行领悟,还是太难。”

“是。”

“真是匪夷所思,”昂热低头,笑笑,叹了口气,“狮心会是这所学院最古老的兄弟会,存有丰富的档案,甚至一些连图书馆里都没有的东西,你能在狮心会的档案中找到。但是那不完整,作为狮心会的创始会员,我取走了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这个部分就是‘爆血’的技巧,但你居然能从蛛丝马迹中重新推导出这一切。很了不起。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取走那部分档案么?”

“爆血存在危险,血统纯度似乎能在瞬间提高,但是人会产生很强的攻击­性­,在档案里被称为‘杀戮意志’。”

“是的,‘杀戮意志’,龙族特有的一种­精­神力量,这种东西从生物学上说就像是野兽会因为血的气味而兴奋,这是基因决定的,被称为‘嗜血基因’。而龙族在愤怒状态下有攻击一切目标的冲动,这种冲动会大幅提高他们的能力。但有时也让他们不计后果。爆血之后,混血中的杀戮意志也会提升,一贯温和的人可能会变得野兽般残忍。但,这不是‘爆血’被视为禁忌的原因。”

楚子航点点头,“我在听。”

昂热坐在床边,沉默了好一会,"一直以来,校董会对于‘血统’这件事讳莫如深。

你们只知道你们同时有两个种族的血统,但是所有的课目都绕开了血统这个核心秘密。有没有觉得奇怪?"

“感觉到了,有些东西你们不愿意教。”

“了解自己往往是件残酷的事,从最深处剖析自己的血统,对于年轻人来说,不是件轻松的事。我们不是不愿意教,而是不知道如何说起往事。”昂热缓缓叹了口气,开始了漫长的讲述,“从基因上说,龙类远远强于人类,这是不争的事实。从达尔文的进化论确立以来,我们往往相信优秀物种会淘汰落后物种。但龙类和人类之间,恰恰相反。基因不占优势的人类结束了龙类统治的神权时代,从那以后,龙类反而成为生活在­阴­影里的爬虫,人类高踞万物之灵的宝座。你们可以想像,对龙类而言,这是多么难以容忍的事。人类清楚地知道龙类的仇恨是何等强烈,只要让龙类复苏,人类会被重新才在脚下,而龙类真的活下来了……因为人类的贪婪。”

“贪婪?”楚子航一愣

“因为最早掌握龙类秘密的人,不舍得毁灭这个种族。想想看,龙是何等强大和美丽的一种生物,他们掌握‘炼金’和‘言灵’两种技术,前者改变物质的构造,后者锤炼­精­神,这两种技术在极盛的巅峰时期,远强于人类所谓的‘科学’。在还未掌握‘科学’的年代,人类觊觎龙类的力量,不断地研究仅存的龙类,以进贡于神的名义,令人类的女­性­和龙类生育混血的后代,从而缔造了所谓的‘混血种’。你才20岁,你大概很难想像那种残酷而又野蛮的仪式,”昂热低声说,“被进贡于龙类的女­性­很难活到孩子降生后,因为她自己的躯体太脆弱,但是孕育的孩子又太强大,她们在金属栏杆构成的笼牢里,在漆黑的地牢里,或者被捆在石刻祭坛上,痛苦地挣扎,浑身鲜血,无法完成分娩。最终作为容器的母体会被里面的子体突破,温顺的孩子加以培养,危险的后代被刺进笼子的长矛杀死,然后一代代继续混血,直到血统稳定。这就是混血种肮脏的历史。”

楚子航微微闭上眼睛,眼前是深­色­的石壁上四溅的更深的血­色­,灯火飘摇,女人的哀嚎和怪物的嘶吼回荡在地窖深处,太古的祭司高唱着圣歌。

他明白昂热为什么叹息了,这段历史肮脏得叫人作呕。

昂热接着说,"上过学院的基础课之后,你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概念,那就是我们所谓的‘混血种’,人类血统的比例必须超过龙类血统的比例,反之就是异类,是我们的敌人。

通常,龙类血统的比例越高,血统优势越明显,但是一旦突破了某个比例,那个比例我们称之为‘临界血限’,一切就全变了。龙类基因强大到能够修改其他种族的基因,突破临界血限的混血种,他们的人类基因会被强行修改为龙类基因,他会完成‘进化’。"

“进化的意思是?”楚子航问。

“进化成龙类,更高一级的生物,”昂热顿了顿,“而龙类,是我们的敌人。”

楚子航沉默了很久,抬起头,“你们不愿意教授这些知识,是因为……混血种有可能进化成完全的龙类?”

“不,这其实是个悖论,”昂热摇头,“如果跨越‘临界血限’的混血种最后都会转化为纯血龙族,那么世界上的纯血龙族会越来越多。哪怕只是上过基因生物学入门课的学生都能理解,血统经过多代的混合之后,必然会在某个个体上富集。你知道血友病吧?一度是欧洲王室的‘王室病’,因为中古时代各个王室频繁通婚,最初某个王室成员的血友病基因在传播了很多代后会在某些后代身上富集,从而病发。龙族血统也是一样。而纯血龙类是不死的,只要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茧化,他们总是可以死而复生。这样几千年几万年积累下来,满世界都是纯血龙类,即使学院把执行部扩充为几个集团军都对付不了那样庞大的纯血龙群体。”

楚子航点了点头。

“这是因为人类基因的反噬。”昂热伸手从托盘里拾起一粒­干­燥发硬的面包渣,双指缓缓地碾压,碎屑冉冉飘落在托盘里,“在龙类基因面前,人类基因弱小得不堪一提,龙类基因压倒人类基因,根本就像大马力压路机碾压碎石那样简单,压成尘埃。但是想像一台压路机把碎石碾成尘埃之后……”他翻过手让楚子航看自己的指面,仍有些细小的面包渣残留,昂热再次碾压那些碎渣,用了几倍于上次的力量,再翻过手,面包渣还在。

“变成尘埃之后你再碾压也没用了,你不能把它完全抹掉,变成零。”昂热轻声说。

楚子航微微一怔,“明白了,人类基因不可能完全被改写!”

“是的,人类基因在最后的一刻会表现出惊人的顽强,在人类基因被修改到仅剩%的时候,它会反击。强大的龙类基因无法清楚最后%的杂质,这些在龙类看来不纯净的东西就像是无法除掉的渣滓一样保留在基因里。”

“所以混血种不会变成纯血龙类。”楚子航说。

“对,但他们会变成一种叫做‘死侍’的东西,不够完美的基因导致不够完美的躯体,于是无法容纳强大的­精­神力量,他们在进化到最后一刻的时候就会死去,躯体的微结构改变,绝大部分意识丧失,失去自我。”昂热幽幽地说,"他们外表还想普通人一样,但根本是些行尸走­肉­,龙类并不把他们当作同伴,人类更把他们看作敌人。如果说龙类的世界是

天堂,人类的世界是地狱,那么他们是迷失在天堂地狱之间的亡魂,没有人接纳他们。他们因血统的召唤而自然地服从龙类,龙类便把他们用作和人类战争的炮灰,他们死了不要紧,因为总还有新生的。"

病房里一片死寂,昂热掏出外衣口袋里的饰巾擦手,看着楚子航。

“我懂了。”许久,楚子航打破沉默。

“你是很优秀的学生,当然能明白我的意思。‘爆血’是禁忌的技巧,虽然它能短瞬间活化你的龙族血统,但副作用是,可能突破‘临界血限’。突破临界血限后,就像是进入下降轨道的过山车,没有任何力量还能把你拉回来。这种技巧是魔鬼,不仅消耗你的生命,损害你的身体,而且血统瞬间纯化带来的快感,会让你沉浸在‘无所不能’的幻觉中。如果你对于力量太过贪婪,魔鬼就悄无声息地引你跨过界限,把你推向深渊。你的结局会是一个死侍。”

昂热伸手在楚子航的肩头拍了拍,“那时候我只能杀死你,对那时的你而言,死反而是最好的结局。”

他拾起托盘里的梨递给楚子航,“吃掉它,别浪费。记得我说削梨的故事,只有柔韧的力量才是最持久的,不要急躁,很多事,不是靠燃烧自己就能做到的。”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楚子航,“我今天独自来这里,是说‘爆血’这件事,我可以不知道。但是如果校董会知道这件事,你的学籍都会受到影响。作为教育家的我从不违反自己定下来的校规,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破例,你的勇敢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昂热离开了病房,留下楚子航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病床上看着那只梨,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天­阴­了。

送葬人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雨,铺天盖地的雨打在小教堂的钟楼上,钟在风里轰响。

“听这声音就像送葬,”昂热坐在马鬃毛的单人沙发上,冲那个趴在桌前摆弄电脑的人举杯,“真不知道那么多年你在这么个小阁楼里怎么住下来的。”

这间阁楼就在钟楼正下方,向阳的一面都是玻璃窗,整整一墙的架子上码满了西部片的DVD,一张乱糟糟的床、一张巨大的投影屏幕、一个堆了无数空酒瓶的酒鬼、还有各种各样封面是泳装美女或者低胸女郎的时尚杂志,全部集中在这个斗室里,比酗酒Party后的学生宿舍还要乱糟糟。以昂热的审美和身上那件考究的定制西装,根本就不该在这个破地方落座,更别说和主人分享那瓶不知开了多久的苏格兰威士忌。但是昂热进门后很自然地占据了这件屋子里最舒服的位置,他熟悉这里,就像熟悉自己的校长办公室。

这是这个世界上不多的、能让他感觉到安全的地方。

这间屋子的主人是守夜人。

“熟悉一下送葬的钟声,这样在我死的那天我听着钟声会觉得回到了家中。”守夜人哼哼唧唧地说,“在这种下雨天,拜托你能否别穿得像个送葬的来我这里听钟声?”

“黑西装,怎么了?我难道不是一直这么穿么?”昂热无奈地抖抖领口。

“因为这些年你一直在为送葬做准备。”守夜人把转椅旋了过来,盯着昂热的眼睛,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你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喝酒,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借用你的音响。”昂热手中的是一支录音笔。

“那天风很大,雨也很大,所以高架路上什么车都没有,对么?”

“什么这都没有……安静,很安静,只有风雨声。”

“时速呢?还记得你们的时速么?”

“不记得……没有人注意时速,速度好像……消失了,只有风雨声……”

“手提箱,刚才你说到手提箱,手提箱里的东西你看到了么?”

“黑­色­的……黑­色­的手提箱,金属的,有圆形的……锡的……金属印……在箱口上。”

“说说那些影子吧。”

“他们饿了……他们渴了……他们想要新鲜的­肉­食,但他们吃不到……他们……死了。”

“那个进入高架路的路口,你记得入口的编号么?”

“路牌……路牌被柳树遮住了。”

“但你看到路牌了,对么?所以你记得它被柳树遮住了。”

“看到了路牌,柳树在路牌前摆动……”

“仔细想想,那块路牌,绿­色­的路牌,被柳树枝条遮住了,风吹着柳树枝拂动,露出了些文字,对么?露出了些文字,你记得什么没有?”

唿吸声变得一场沉重,通过那套高保真的音响震动整个斗室,好像整个空间就是一个怪物巨大的肺。窗外的风雨声却越发的清晰,好像那个看不见天空的夜晚跨越了时间重新降临,那个夜晚根本就是个魔鬼,而风雨是它的使者。守夜人用力舔着自己的牙齿,就像是看恐怖片到高嘲时,你明知道那吸血的反派必将蹦出来扑过来,你只想知道是哪个角度,你甚

至不想逃避了而只是等待。

“000……000号入口!”说完这句话,唿吸声中断,仿佛叙述的人被一刀斩绝。

死寂。

“是楚子航?”守夜人低声问。

“是他,在他快醒来的时候,我对他施加了催眠,他不知道。”昂热深吸了一口气,“本来我只想知道他如何摸索出‘爆血’的技巧,没想到听到这些。”

守夜人沉默了很久,猛地一捋头发,靠在转椅后背上,仰天长出一口气,“听起来是个噩梦。”

“那台迈巴赫,最后找到了么?”

“找到了,在城外的荒地里,车身被严重破坏,就像是用激光切割刀随便乱割,又用焊枪随便点焊过。车被发现的位置距离最近的高架桥有15公里。”昂热把一份打印材料递给守夜人,“它不是被拖车拖去的,是自己开去的,现场没有任何拖车的痕迹,荒地上留下了明显的车辙痕迹。”

“哪里来的资料?”

“校董会在中国拿到的,中国警方‘未知类型犯罪’的档案,经过我手的时候我悄悄留了一份复印件。”

“校董会?”守夜人微微皱眉,“我以为这些年你已经完全架空了他们,别忘了我们如今是个学院,我们不是当年的秘党了,校董会应该只是墙上的一排肖像,他们管校务­干­什么?还以为自己是秘党的长老会?”

“架空,”昂热苦笑,“这不是谈校园政治话题的时候。”

“你配让我和你谈政治么?你根本不懂政治,你只是个­阴­谋家而已。”守夜人摇头,接着看档案,“是其他人把车开到那里去的?车被发现的地方是第一现场么?”

“不是其他人开去的,方向盘留下的指纹只有楚子航和他父亲,非常清晰,没有被破坏过,如果有人哪怕戴着手套把车开过去,也会留下痕迹。”

“就是说第一现场就是那片荒地,楚子航在那里遭遇了……北欧阿瑟神族领袖的奥丁,而他当时误以为自己在高架路上。”守夜人把酒杯里剩下的冰块吞进嘴里,缓慢地嚼着。

“幻觉?集体幻觉?某种能够导致幻觉的言灵?”

"也许有言灵能影响到年幼的楚子航,但能够使用‘言灵时间零’,他父亲的血统纯

度未必不如我,假如说他都没察觉自己在幻觉里……那么释放这个言灵的只能是龙王了。"

“奥丁会是龙王之一么?”

“不知道,如果从北欧神话推论,他是正义的神,而黑龙尼德霍格属于邪恶阵营。”

守夜人耸耸肩,“好吧,奥丁,无论是神或者什么其他的东西,我们暂且这么称唿对方,也可能是伪造了一张路牌,把楚子航他们引入了一片无人的区域,比如一条还没有竣工或者废弃的路,那条路距离荒地不远,最后楚子航逃逸的时候­精­神非常紧张,误以为自己还在高架路上,这个解释怎么样?”

“在地图上搜过了,没有这样一片无人区域。”

守夜人沉默了。他的神­色­很怪异,脸颊肌­肉­跳动,眼角抽动,说不清是不安、是惊惧还是搞怪,如果路明非看见一定会说,“喂,你怎么满脸见鬼的表情?”

“那么他是见鬼了,”守夜人看着昂热的眼睛,“他到了……死人之国?”

“对,”昂热也看着守夜人的眼睛,“这就是我的结论。那条高架路确实存在,‘000’入口也存在,只是一般人找不到他。直到今天那条高架路也都还在,空着,没有人,和那晚雨夜里楚子航看见的一模一样……那里是……死人之国!”

“你在扯淡!”守夜人从转椅上暴跳起来,“你今天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个?死人之国!那是何等神圣的地方,人类几千年历史里,炼金术士们为了找它想破了脑袋,一个孩子何德何能就进去了?”

“你在担忧,你在我面前几十年没有蹦起来过了,你总是缩在沙发里像条懒蛇,而且喝多了啤酒长了啤酒肚。”昂热指指守夜人那条牛仔衬衫遮不住的小肚子。

守夜人低头看了一眼,意识到昂热说的是事实,他作为老一代落拓西部美男子的八块腹肌已经变成了一整块凸起,几十年来他都没有激动过了,因为委实没有什么值得激动的事,看安西部和­性­感女郎杂志回忆年轻时代的日子过得很惬意。他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忽然失态了,如果那个世界的出口真的出现……他惬意的日子也差不多到头了。

“死人之国只是一个传说,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守夜人坐回转椅里,斟酌着词句。

“跟我说说那个死人之国,在秘党里我是新派人物,研究科学,炼金术和龙类的事情你懂得远比我多。”

“说来话长……”守夜人沉吟着给自己倒满一杯纯麦芽威士忌。

“长话短说。”

“那么就是两个字,天堂。”

“天堂?”

守夜人含了一口威士忌,“其实炼金术师没有人清楚什么是‘死人之国’,传说中最后去过那里的人已经在中世纪被作为女巫烧死在十字架上了。历史上不乏炼金术师说自己去过,到他们都不能证明自己。这个东西的存在比‘贤者之石’还要神圣,炼金术的­精­髓,就是‘杀死’物质,然后令物质‘再生’,在这个过程中,杂志被剔除,物质获得新生。但是杀死人很容易,杀死物质却不那么简单,为了杀死金属,炼金术师们不断追求更高的火焰温度,和更神奇的配方。”

“生的前提是死。”昂热点头。

“对,死去的物质才是最好的材料,要想炼出黄金,就要杀死白银,要想炼出利剑,必先杀死钢铁。”守夜人低声说,“而死人之国,就是传说中和我们的世界并存的一个世界。那里不仅仅是死人,而且是死去的物质堆积的地方,那里没有白天和黑夜,始终一半暗半明的光中,地面是古铜­色­的,那是死去的金属构成的,天空是灰­色­,那是死去的空气构成的,火焰冰冷而且是蓝­色­的,都是死去的火元素,水不能浮起任何东西,因为水也死了。那里组成城市的是从古到今所有生物的骨骼,它们都死了,第五种元素‘生命’富集在它们的骨骼里,能够炼出传说中的不死药、点金石,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贤者之石’。想像一下那对炼金术师们而言是何等巨大的宝库,如果他们能到达那里,随手一地下拾起一块石头,都是最好的原材料。那里的灰尘在这个世界都价值连城。”

“这和龙族,或者说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昂热问。

“很可能没什么关系,因为这个死人的国家很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守夜人说,“你想那些炼金术师过着多么艰苦的生活,整天在火里烧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希望能弄出点值钱的玩意,灰头土脸的。那时候还没有公开讲学的课堂,只靠着羊皮书上东拼西凑的一点经验。如果不虚构一个天堂满足一下自己,这份事业可能实在坚持不下去。这种传说一中世纪太多了,航海家们那时候还没办法航行到中国,于是他们就说中国遍地黄金,但是海路不通,因为海底都是龙沉睡在岩浆里,船航行过那里,龙就醒来咬破船底,人就落进岩浆烧沸的海水里。”他顿了顿,“但是,这确实符合一个北欧神话的说法,黑龙守在‘世界之树’通往‘死人之国’的树枝旁,看起来,他就是死人之国的看门人。而在诸神的黄昏到来之际,大海被破开,由死人指甲组成的大船从海中升起,它来自死人之国,船上站满了亡灵。他们是死人之国派出向生人挑战的军队。”

“亡灵……楚子航看到的那些黑影?”

守夜人点点头,“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觉得,尽管我们那么努力的研究龙族,他们依然很神秘。他们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建立了庞大的文明,把人类作为他们的仆役,修建了巨大的宫殿和宽阔的神殿,按照道理说他们已经留下无数的遗迹,光是人为破坏不足以把龙类的遗迹从地表上抹去。但事实上,能证明龙族存在过的证据依然相当少,普通的人类对此一无所知,那些奇迹般的东西我们从未挖掘出来过,譬如说青铜与火之王在北欧高耸如山的青铜宫殿,比如屹立在今天格陵兰岛上的擎天铜柱,黑王在上面钉死了白王,比如黑王下令修建的连接欧洲大陆和大西洋诸岛的越洋神道,按照文献上说那神道宽大概有400米,足可以让一个马其顿的万人方阵保持阵型通过,平坦如水面,笔直没有一丝弯曲。”

守夜人含了一口威士忌,“其实炼金术师没有人清楚什么是‘死人之国’,传说中最后去过那里的人已经在中世纪被作为女巫烧死在十字架上了。历史上不乏炼金术师说自己去过,到他们都不能证明自己。这个东西的存在比‘贤者之石’还要神圣,炼金术的­精­髓,就是‘杀死’物质,然后令物质‘再生’,在这个过程中,杂志被剔除,物质获得新生。但是杀死人很容易,杀死物质却不那么简单,为了杀死金属,炼金术师们不断追求更高的火焰温度,和更神奇的配方。”

“生的前提是死。”昂热点头。

“对,死去的物质才是最好的材料,要想炼出黄金,就要杀死白银,要想炼出利剑,必先杀死钢铁。”守夜人低声说,“而死人之国,就是传说中和我们的世界并存的一个世界。那里不仅仅是死人,而且是死去的物质堆积的地方,那里没有白天和黑夜,始终一半暗半明的光中,地面是古铜­色­的,那是死去的金属构成的,天空是灰­色­,那是死去的空气构成的,火焰冰冷而且是蓝­色­的,都是死去的火元素,水不能浮起任何东西,因为水也死了。那里组成城市的是从古到今所有生物的骨骼,它们都死了,第五种元素‘生命’富集在它们的骨骼里,能够炼出传说中的不死药、点金石,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贤者之石’。想像一下那对炼金术师们而言是何等巨大的宝库,如果他们能到达那里,随手一地下拾起一块石头,都是最好的原材料。那里的灰尘在这个世界都价值连城。”

“这和龙族,或者说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昂热问。

“很可能没什么关系,因为这个死人的国家很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守夜人说,“你想那些炼金术师过着多么艰苦的生活,整天在火里烧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希望能弄出点值钱的玩意,灰头土脸的。那时候还没有公开讲学的课堂,只靠着羊皮书上东拼西凑的一点经验。如果不虚构一个天堂满足一下自己,这份事业可能实在坚持不下去。这种传说一中世纪太多了,航海家们那时候还没办法航行到中国,于是他们就说中国遍地黄金,但是海路不通,因为海底都是龙沉睡在岩浆里,船航行过那里,龙就醒来咬破船底,人就落进岩浆烧沸的海水里。”他顿了顿,“但是,这确实符合一个北欧神话的说法,黑龙守在‘世界之树’通往‘死人之国’的树枝旁,看起来,他就是死人之国的看门人。而在诸神的黄昏到来之际,大海被破开,由死人指甲组成的大船从海中升起,它来自死人之国,船上站满了亡灵。他们是死人之国派出向生人挑战的军队。”

“亡灵……楚子航看到的那些黑影?”

守夜人点点头,“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觉得,尽管我们那么努力的研究龙族,他们依然很神秘。他们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建立了庞大的文明,把人类作为他们的仆役,修建了巨大的宫殿和宽阔的神殿,按照道理说他们已经留下无数的遗迹,光是人为破坏不足以把龙类的遗迹从地表上抹去。但事实上,能证明龙族存在过的证据依然相当少,普通的人类对此一无所知,那些奇迹般的东西我们从未挖掘出来过,譬如说青铜与火之王在北欧高耸如山的青铜宫殿,比如屹立在今天格陵兰岛上的擎天铜柱,黑王在上面钉死了白王,比如黑王下令修建的连接欧洲大陆和大西洋诸岛的越洋神道,按照文献上说那神道宽大概有400米,足可以让一个马其顿的万人方阵保持阵型通过,平坦如水面,笔直没有一丝弯曲。”

“要是还存在这种道路,我一定会开车去飚一下极速。”昂热点头。

“但是黑王一死,这些东西就消失了,就像亚特兰蒂斯沉入大西洋。事实上,亚特兰蒂斯的传说就是龙族消亡的历史变形,一夜之间,这些比今天的帝国大厦还雄伟的东西,甚至整个曼哈顿岛,甚至整个美国,彻底地消失了,再也看不到,再也找不到。这可能么?你要知道就算这些东西沉入大西洋,激起的海啸还要三天才会到达印度洋,并且一举淹没整个印度,但它消失得很平静。”守夜人问,“为什么?”

“和死人之国有关?”

“这就是猜测之一,龙族的国度根本就不是建设一正常的维度中的,而是建设在他们统治的‘死人之国’。这是个神话维度,是另一种概念的世界,跟我们现在有的世界并存,只有少数的接口可以到达。”

昂热缓缓地仰头,对着漆黑的屋顶,吐出一楼饱含酒­精­的气体,体会着这个传说里那股魔法般蒸腾而起的神秘气息,“从科学的角度而言,这太难解释了。一个新的维度,新的空间,要打开进入那里的通道需要消耗惊人的能量,大概足够把地球加速到近乎光速,像颗子弹似的­射­穿黑洞什么的,如果拥有这种可怕的力量,黑王根本不可能被人类杀死,他吸吐一次就足够把世界焚烧几百遍。”

“你在谈能量、黑洞、以及四维空间,”守夜人挑起眉毛,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这仍然是科学领域内的事,你仍然在用人类的眼睛看世界。”

“龙族眼中的世界……跟我们完全不同,是么?”

“是的,龙族的天赋能力是改变规则。你们目前走的路线,是用科学的方式解释言灵,你们说‘镰鼬’的效果其实是通过改变空气的密度,令释放者周围的空气形成自然的放大腔,同时提升听觉,因此对细微的声音极其敏感。但龙族完全不那么认为,龙族就认为言灵改变了领域内的世界规则,释放镰鼬,就是唤醒了空气中沉睡的灵,这些灵化作风妖,把声音像是送信般叼取送到你的耳边,而一旦它们进化为‘吸血镰’,就会从信使变成不畏死的攻击者,化为风的利刃向外扩散。”守夜人说,“炼金术的逻辑上说,一切都很通畅,很好解释。而你研究的科学是种舍本逐末的东西,每次都要搞出不同的科学概念来,解释的磕磕绊绊,什么空腔、微结构、湍流、风眼效应。”

“你们那套炼金术逻辑就是神棍逻辑好么?”作为一个剑桥毕业生,昂热无法接受对方对科学的诋毁,声音高了起来,“而事实上你们神棍说什么就是生动,根本不讲逻辑!”

“那你自己的‘时间零’呢?你能用科学解释时间零么?你延缓或者加速了时间?你能告诉我缩短或者延长时间轴需要多少能量么?”守夜人耸耸肩,“越是高阶的言灵,科学上解释越困难,这原本就是神秘学的领域。死人之国的存在证据很多神话里都能找到,西藏人相信人在死亡后有四十九天的时间游荡一在个神秘的领域,这时人的灵魂被称作‘中­阴­’,按照发音翻译是‘Antrabhara’,这就是神秘学领域的东西,没人知道这些‘中­阴­’到底去了哪里,也许是一片真实的空间,也许是存在于虚幻的意识世界里。”

“好吧,神棍”昂热摊摊手,“那么,怎么开启‘死人之国’?”

“死掉……”

“废话!我是说活着去……”昂热感到有点无力。

“我说了历代炼金术师都想活着去……现在他们都去了,因为他们都死了。”守夜人撇撇嘴。“你是整个学院里炼金方面成就最大的人,如果你也对打开通道全无线索的话,那为什么通道会对楚子航忽然打开呢?”

“首先,现在你的证据并不能证明楚子航真的到过死人之国,只是个假设;其次,想要进们,最重要的自然是获得守门人的许可。”

“守门人是……”昂热沉默了许久,“黑王尼德霍格。”

“但是在里面他看到的可不是尼德霍格,而是奥丁。”

“神话中黑龙和他的对头……有可能是同一个存在么?”

“剩下的真只有天晓得鬼知道了。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守夜人顿了顿,“好吧……还有最后一条……穿越边界的许可不是一次­性­的。”

“什么意思?”昂热一愣。

“从最古老的典籍来看,进入龙族的领土,都需要得到许可。人类被允许进入,也许是朝觐,也可能是作为臣仆去听后差遣,这时候他们被严密地见识,只不过能尽可能地多看多听。他们不能在那里拿任何东西,即便那里每一件东西都比黄金还珍贵。但是人类是很贼的一个族类,他们仍旧有人成功地窃取了龙的东西,因为经过很多代的尝试,他们发觉被准入一次的人,身上会带有某种印记,这种东西被称作”烙痕“,曾今走过一次那条路,就能再次找到那条路,于是这些人就悄悄地自己潜入,避开龙的监视,就是传说中进入龙岤的盗宝人。”守夜人忽然压低了声音,“烙痕就像……允许多次入境的护照!”

楚子航是我们所知的唯一一个去过那里的人,“昂热微微打了一个冷战,”去过一次的人,就能找到路!"

“就像灵媒,就像水晶球,就像白天与黑夜的分界,均能沟通不同的世界,”守夜人轻声说,“如果他是被选择的人,被龙选择。”

雨大了起来,一阵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玻璃上,昂热扭头看向窗外雨幕里蒙眬的校园。

守夜人看着这位多年的伙伴,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抵直了腰,剪影瘦削而坚硬,分明只穿着西装,却如穿着铁甲的武士般威严。每一次他爆发出这样的气场是,都是源于某种强烈的……征伐欲望。

“很多年了,从没有想今天这样,我觉得我距离终点很近了。”静了许久,昂热转回头来,低声说。

“你的终点是什么?”

“我要找到龙王们的故宫,吧他们捆在里面,在那些青铜、岩石、水下或者浮在天空里的宫殿里都塞上一枚核弹,然后同时引爆,我坐在那根钉死白王的铜柱上看这群爬行类的世界覆灭,大火像雨一样从天空里洒下来。”昂热表情认真,“你觉得我得人生终极理想怎么样?”

“蛮好,”守夜人居然点点头,“我相信你做得出来,你这人一贯记仇。”

“对啊,死人之国,这是我的机会。”昂热举杯,“老朋友,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专长是炼金术,不是研制核武器,这个事情你应该找道格?琼斯,他是物理系主任!说起来我有点肚子疼……”守夜人赶紧说,他只恨自己没有留一个后门可以蹦起来逃走……昂热很少求他,求起来都是要命的事。

“下周校董会的调查组到达学院。”

“什么?”守夜人愣住了。

“调查组”这个词……这东西出现在卡塞尔学院实在很违和,建校差不多一百年里,昂热几乎一直是这个校园的绝对领袖,校董会是原来密党长老会改组的结果,这些人虽然能够钳制昂热,却很少试图­干­涉昂热的工作,指挥执行部获取点资料已经是极限,如今他们竟公然派驻“调查组”!调查什么?怀疑什么?

“名义上是和教育部联合的一次考察,考察卡塞尔学院办学情况,事实上在六旗游乐园事件之后立刻排除调查组,目的应该是事件的中心人物楚子航,他这些天在小校园新闻网上已经热透了”。昂热叹了口气。“我们确实养了一支不错的狗仔队,校董会对于学校情况的了解很多都出于我们自己在内部网上放出的新闻,他们应该能觉察出楚子航的表现异常。”

“不仅仅如此吧”?守夜人皱眉,“他们把那份中国警方的资料看得如此重要,应该是很早就对楚子航的身份和那起事件有怀疑了。”

“‘暴血’、‘烙痕’这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都能叫楚子航完蛋。”昂热说,“你必须帮我。”

“说得好像我欠你的一样……”

“我不信任校董会。”昂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守夜人愣住了,室内本来已经不高的空气温度在这冷感四溢的一句话间好似冰凝了,两个人默默地对视,听着雨声哗哗,。守夜人对校董会的态度也说不上好,他一直都说已经是新时代了,什么密党元老会这种机构已经没哟必要存在,家族的老家伙或者新继承人什么的就当好自己的幕后投资人,校董会不该­干­涉校务,校务是执行者的事,他们这群人才是执行者……如果他在阁楼上喝了几十年酒看了几十年美女杂志也能称“执行”的话。

但是他不是说对校董会不信任,毕竟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而长老会毕竟仍旧是整个密党的­精­神领袖。

有什么理由不信任手握巨大资源而且愿意与你并肩作战的领袖们?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标。大家就像是同­性­的伙伴,暂时目标一致的时候,就会同行,但是应为最终的目标不同,总会在岔道口分道扬镳,我不知道还有多久我会和校董会分道扬镳,但我觉得隐约看见了那个岔路口……”昂热轻声说。“这么多年来,密党对抗龙族的战争是无私的么?”

守夜人沉默了片刻,摇头,“虽然在有些年代,我们曾经涌现过英雄,为人类或者世界这样崇高的主题付出过惨重的牺牲……但我不敢说密党是无私的,组成长老会的每个家族都是财阀,我们从龙族文明中获得了巨大的好处,介于纯血龙族和人类之间,龙族比仇恨人类更加仇恨我们,因此我们被逼上了与之决战的路。”

“那么如果有一天没有了龙族呢?有一天这世界上所有的龙都死了。”昂热端着酒杯,走到窗前,眺望“英灵殿”顶被雨水冲刷的雕塑。

“你觉得……那一天快要来了?”

“神话中‘诸神的黄昏’,黑龙复活,从死人之国来的军队和恶魔们一起发动对生者的战争:玛雅文化说2012年第五个太阳纪的尽头,将不再有新的纪元,因为一切彻底结束;佛教神话说三场巨大的灾难之后,三界之中,自无间地狱至**第三禅天,全部毁灭,一切如尘埃飘散。这是从太古时代开始人类世代相传的‘毁灭主题’,我相信有这样一天,命运三女神的丝线纺织到尽头,迎接生命线的只能是一柄剪刀,那一天就是决战之期。”昂热深深地吸气,“我并不害怕决战,从我知道这场战争自太古时代已经注定,我只怕自己没有那么长的寿命,赶不上它。如今我看到了希望,四大君主轮次苏醒,死人之国的门重新打开,路明非、恺撒、楚子航这样血统­精­纯的年轻人出现,最后的战争临近了。”

“不如说是毁灭临近了。”守夜人对于这个悲观的语言显得很淡定。

“不!”昂热猛地扭头,那对铁灰­色­的瞳孔里,炽烈的金­色­光艳吞吐。

守夜人愣了一下,一手高举酒杯,一手麻利地抓起酒瓶,挡在自己两眼前。他透过琥珀­色­的酒液看昂热。

“你搞什么?”昂热倒是愣住了。

“当墨镜用……你现在两眼亮得好像闪光灯!”守夜人振振有词。

昂热忽然间高涨的威严在各个做事风格素来没谱的家伙面前没撑住几秒钟,退潮般迅速回落了。昂热叹了口气,“决战,只有打了才知道胜负。我们既然能杀死青铜与火之王,我们未必不能杀死其他龙王,乃至于黑王。命运女神的剪刀不仅仅是落在人类的生命线上,还有龙族的生命线,决战之后,可能龙族重新成为世界主宰,也可能他们被彻底终结。事实上,校董会对于决战也很期待,他们甚至满怀信心,甚至其他的混血种家族,比如汉高那些人……”

“汉高不过是个投机商人,”守夜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还学我穿得像个牛仔。”

昂热又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多年的伙伴总是有点脱线,人类命运世界毁灭的主题似乎没有他和汉高撞衫来得严重……其实守夜人对汉高指责完全站不住脚,年轻时代的汉高真的是一个德州牛仔,还是一个警长,以那对炼金转轮大杀四方。而他这位老朋友……似乎只是一个沉溺在狂野酒吧女郎和酒瓶子里的英俊青年,酷爱牛仔风格的服饰而已。

“他们都认为在龙族全灭之后,混血种会掌握世界的权力,没有龙族潜在势力的制衡,混血种可以把全部­精­力用于统治人类。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在家族之间分权了。”昂热说,“他们才是真正的政治家,政治家永远在战争还未结束的时候就想到建设新的世界,就好比美国和苏联还未攻克柏林已经考虑如何在欧洲划分势力范围。”

“他们这么想我不意外,他们一直是这样的人,”守夜人说,“我好奇的只是,你的目的是什么?那么多年以来你一直是秘党中最具执行力的人物,你为‘屠龙’这件工作出力最多,你没有家庭子女,没有财产,花钱像一个朝生暮死的浪荡公子。而你已经老得快要死掉了,你为什么这么坚持?”

“你知道的,何必再问我?”昂热淡淡地说。

轮到守夜人叹息了,“你是送葬人,龙族的送葬人。所以你一直是、穿着黑­色­,袖子里带着折刀,一百年里每一刻你都在想杀人,啊不,屠龙。你是那种很记仇的人,谁和你结下仇恨,成为你的敌人,就只有死路一条。除非他们先杀了你。”

“对。”昂热点点头。

“你的目的呢?彼此交换一下内心是老朋友间应该做的。”昂热扭头看着守夜人。

守夜人接着挠头,歪嘴,“不告诉你……因为我不喜欢说谎。”

“你以前总是对女人花言巧语。”

“你全身上下哪有半点像女人?”

“我不想跟你说烂笑话。”昂热把空酒杯放在一摞DVD上,“校董会既然派出调查组,说明他们对我在这件事上的能力不信任,而我也不信任他们的判断,无论是出于楚子航继承了狮心会的角度,或者因为他是目前唯一一个可能去过死人之国的人,我都不希望校董会把他从这个校园里赶出去。教授中肯定会保护楚子航的只有施耐德,他控制着执行部,但是影响力还不够,院系主任那些老怪物们……”

“你自己也是老怪物。”

昂热没理睬他,“还是会尊重校董会的意见,能帮我留住楚子航的只有你,你是我多年的朋友,我需要你的回答,不用多话,一个字的答案。”

“你就是在逼我表态嘛……”守夜人缩在转椅里,双手抱怀,挺着肚子叹气。

“一个字,Yes或者No。”昂人的声音严厉起来,他知道求这个人没用,这个人看起来邋遢没谱,但是对一切事情都有自己的判断。

“我记得学院里推行中文教育还是我的意见。”守夜人慢吞吞地说。

昂热一愣。

“在这所学院里大家都说中文,以便我们在中国屠龙的‘东方攻略’,而中文里‘不好’是两个字,”守夜人歪着头看着昂热,“可你要一个字的答案,我只能说……”

沉默了很久,昂热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你非要卖这么一个关子么?”

“我也这么说‘呸’……”守夜人挥挥手,“但是我是个有教养的人,这种字不能出自我的嘴里,所以我还是说‘好’吧。”

“你好像是个不说冷笑话就会死的人似的。”昂热拿起自己带来的雨伞就要出门没他已经实现了此行的目的。

推开门的瞬间他听见背后守夜人慢悠悠的声音,“喂,朋友,你明白你在做什么,对么?”

“当然。”昂热没有回头。

“我承认,我不喜欢校董会那帮老古董和政治家。出于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可能滥用卡塞尔学院的力量,但他们的目标是建立混血种的时代,全新的时代。他们想的仍旧是建设,虽然权力欲有点过剩。而你,你是是要为龙族送葬,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死人之国,我相信你会把核弹运进去,把那些太古时代的伟大遗迹炸毁,火雨从天而降的时候,你会点燃一支雪茄倒上一杯香槟来祭奠你的朋友们,那些最早的狮心会成员,如今他们已经成了一块大墓碑上的名字。龙族如果知道他们的复兴的命运因为杀了几个混血种跟一个差不多该死的老家伙结仇,于是被老家伙百变,他们会后悔得肠子发青的。”他顿了顿,“昂热,你要的只是毁灭,对于毁灭之后的事情你什么都不想,你在发狂的边缘。你以为你是谁?复仇女神?”

昂热撑着伞站在门前,雨水从他的伞缘坠落。他望着铁灰­色­的天空,似乎在思考,守夜人看着他的背影,老友此刻的背影模煳而遥远。

“你错了。”昂热低声说。

“哦?”守夜人一愣,“你的意思是……出了屠龙,你那固执的脑瓜子里还有点别的计划?”

“我的意思是……你错了,是男神。”昂热反手带上门,“不要以为只有你会将烂笑话。”

教育考察

cc1000次支线特别快车奔行在伊利诺伊州北部的丘陵地带,放眼望出去,植被从深绿到金黄到红褐,颜­色­变化如同霓虹。铁轨在原野上切出一条铁­色­的线,直指前方。

已经是初秋了,校董会在几次审慎的紧急会议之后联系了教育部,派出了这个调查组,距离“六旗游乐园”事件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为了掩盖这次时件的真相,校董会令旗下财团购买了六旗公司的股份,入驻董事会,并把修复的任务交付给校董会控制的另外一家建筑公司。

“这群惹事的家伙,每次斗室大笔大笔的钱啊!”调查组组长安德鲁加图索眺望窗外,喃喃自语。

作为加图索家族的首席财务官,他也是一个混血种,只不过言灵能力有限,这次被委派为组长,得以亲赴秘党最大的投资项目卡塞尔学院观摩,其实他心里是很开心的。想像一下一个埋头在财务工作里几十年的老会计忽然开始扮演一个钦差的角­色­,威风凛凛地去旗下项目考察,何等的舒畅。

他觉得趁此机会有必要给学院的人一个警示,这么多年来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总是捅娄子,然后就要用海量的钱去善后,而这些钱往往就得从校董们的账户上调用。安德鲁曾经深夜被电话吵醒,让他从美国纽约的地下金库里调动5吨储备黄金运往南部非洲,只因为执行部在围攻一个三代种时痛下狠手,当着当地土著的面把那家伙切成了碎片。

那家伙藏在金脉里,以黄金为食物,是当地土著供奉的财富之神,浑身肌­肉­骨骼都渗透了金元素,碎片都像是纯金的。土著认为这些外来者杀死了神,于是要求赔偿,如果不能赔偿一条新的黄金龙兽,就要把执行部的人吊在笼子里直到死,据传之后能用来灌腊肠什么的……为了掩盖这个事件,并且和平解决冲突,学院用这些黄金铸造了一条龙兽模型馈赠给土著,换回了被擒的专员们。迄今这座黄金雕像还站立在南部非洲的密林深处,美国军方的间谍卫星几度把它误以为是什么导弹发­射­装置。

安德鲁受够了学生们在昂热的教育下胡作非为的风格,不整顿校风校纪是不行了!在安德鲁上学的年代,还分男女校,学生们彬彬有礼敬畏师长,安德鲁认为那才是学生应有的风貌。

他觉心趁这个机会展示自己的领导才能。

“还有五分钟火车就会抵达终点站,现在已经开始减速。”年轻的秘书走到安德鲁背后,微微躬身。

安德鲁立刻端正了坐姿和表情,冷冷地回看了秘书一眼。他在跨国公司有多年经验,知道一个优秀的领导一定要庄严,而庄严最好的办法就是面瘫,不要轻易流露表情。这个秘书不是他的下属,是被弗罗斯特加图索先生指派来的随团秘书,说是可培养的年轻人。对陌生的年轻人尤其要严肃。否则他们会认为你是好说话的上级而放松对待。

“资料都准备好了么,帕西。”安德鲁问。

“准备好了,先生。”名为帕西的年轻人用温雅好听的意大利语回答。

安德鲁其实很满意于帕西的效率和勤奋,看起来是有前途的年轻人,不多的缺点之一是他似乎总把那头漂亮的金发梳成长刘海遮住整个眼睛和双眼,尤其躬身的时候,安德鲁看不见他的眼睛。跟上司汇报的时候不诚恳地直视,安德鲁觉得这很不好。

“作为调查团的成员,这次我们会严肃地考察卡塞尔学院的办学情况,确保校董会的每一分钱都用到了实处,如果存在浪费、违规、活着教育原则上的错误,我们会本着校董会章程给予严肃的处理。我们就代表校董会,我们有最高授权!明白么?”安德鲁以教训的口吻说,

“所以一切都是公事公办的,你是秘书,是重要的接口人,我不希望你在工作之外和学院的人有单独联系。”

安德鲁很为他的最高授权自豪,这东西放到中国古代就是皇帝赐的尚方宝剑,而卡塞尔学院的校董会章程则完全是份暴力章程,违反章程者的下场可谓悲惨。鉴于敌人的强悍,有这么一份强硬的章程也是难免的,执行起来往往会宽松。是否宽松要看安德鲁的心情,安德鲁想到就心情好。

“安德鲁先生,我们主要的目的,还是那名叫楚子航的学生吧。”帕西提醒,“如果调查范围扩大,我担心人手和时间都不够。”

“那个劣迹斑斑的学生?”安德鲁皱眉,“他的事情已经有定论了!”

楚子航不会想到六旗游乐园事件之后,他已经成了卡塞尔学院的话题人物,虽知道来的却不是奖励而是出发。由于校董会建议的一系列出发,综合了他以往的表现做出,基于校董会章程,“失控”的学生会被带离学院,交由校董会进行“专人教育”。安德鲁握有足够的证据。

“是学院不多的‘A’级之一,如果没有明确的证据就带走她,学生可能会暴动。”帕西轻声说,“我们还是控制不要让学院的状态失控为好。”

安德鲁在心里冷冷地笑了,学生们大概是受了什么新派教育的影响,而误以为他们真的是在一所普通大学就读。一旦被校董会拿到证据,暴(啊咧)动?校董会本身就是最强的暴力机构,怎么暴(啊咧)动?

“我们会展示明确的数据。”安德鲁回答得很冷淡,“我们此行还将拜会各位院系的主人,学院各个委员会的主人,你要为我安排好日程。”

这很重要,争取到院系主任们的支持,也就争取到了学院主流的支持。

“明白。”帕西说。

“我希望和昂热校长有一次友好的会谈,不过如果昂热校长不配合校董会的调查,我也可以不跟他见面。”安德鲁的口气很强硬,校董会最近对于昂热的意见比较大,显然他给校董会的报告非常地草率,逼得校董会居然要去校内新闻网上做'搜帖子"这种事来重现六旗游乐园的事件真相。

“明白。”

“学生社团的代表也是我要见的人。”

“明白。”

“卡塞尔学院成立的初衷,就是一个针对龙族的军事院校,如今是它回到正轨的时候了!”随着进站的汽笛声,安德鲁霍然起身,整理自己的衣领,脸颊拉出生硬的线条,如同一个要上战场的武士,“现在开始是我的工作时间!”

4“卡塞尔学院欢迎您”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欢迎校董会调查团莅临指导。”

“安德鲁老师您辛苦啦!”

安德鲁踏出火车的第一步,忽然惊恐地想要退回车厢。他还没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毫无疑问什么地方出错了,这场面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致……

为什么是一辆花车?到底怎么回事?这招展的彩旗是为哪般?这占满火车站的男生女生手捧花束是什么意思?见鬼了这个穿着夏威夷花衬衫上来拥抱他的邋遢老家伙是谁?等一等!来前分明看过学院全部重量级人物的档案……没有看到这张长着个酒槽鼻子的脸啊!

他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老家伙深深抱进怀里,大力地拍打后背,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几乎晕倒时,又有漂亮的女生上来给他戴上夏威夷风格的花环,被簇拥着上了那辆漆画着Q版五­色­小龙的花车。

“怎……怎么回事?这什么阵仗?劫持?”安德鲁傻了。回头求助似的望向帕西带领的全组­干­将,其中不乏言灵能力极端出­色­的战斗­精­英,居然此刻都呆站在原地没有动,怜悯地看着他。

帕西疾步跟上,凑到安德鲁耳边,“这应该就是派来迎接您的车队……这位大概是……副校长先生。”

“副……副校长?”安德鲁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从未听说过卡塞尔学院有副校长这个位置,从组织结构表上看,昂热校长直接管理着负责学院运营的“校务委员会”和负责教育研究的“学术委员会”,那个委员会里也没有副校长这种东西,以昂热校长强大的执行力,根本不需要什么副校长辅助吧?

“他还有一个称谓,”帕西低声说,“守夜人。”

安德鲁微微哆嗦了一下,大量那个酒气熏天的老家伙,无论如何没法把这家伙和照片上的人堆起来。来卡塞尔学院之前无论如何不能不研究学院隐秘的二号人物“守夜人”,安德鲁也搞到了他的照片,虽然是1934年在玻利维亚照的,历史有点太悠久,不过鉴于这家伙跟那些院系主任一样几十年没抛头露面了,能搞到照片已经不错了。可是照片上那雕塑般的美男子面孔呢?那希腊式的鼻子呢?那介于浪荡子和摇滚青年之间的细长卷发呢?那介乎妖冶和纯真之间媚杀少­妇­和老­奶­­奶­的眼神呢?那上有感觉的小牛皮靴呢?

哪里蹦出来这么个好像刚从夏威夷度假回来,且挺着小肚子的老东西?

他是守夜人?这隐藏在幕后的人物本该多么暗黑和强力啊!能够制衡昂热的人会是这种货­色­?而他居然还是……副校长?

“因为懒散,没有适合他的职位,所以头衔是副校长,不分管任何事务­性­工作。”帕西解释说。

老家伙用力点头,意思大概是“我就是你等的那个男人。”

安德鲁一瞬间就颓了,明白自己的计划完蛋了。原本他预计阻挠他调查的只能是学院里一手遮天的的昂热,这时候他就会将已经掌握的材料公布给昂热,告诉他校董会对他的执行力不信任,校务必须彻查,然后绕过昂热直接去找各个系的主任们。

“黑王和白王,吉祥物,吉祥物,活跃校园气氛。”副校长先生看起来是个很豪爽的人,热情地大笑,“学院最近十年有很多改变,一直等着校董会的人来检查,展示一下全新的校园风貌,的终于把你们给盼来咯!”

这奇怪的腔调让安德鲁一阵脚软。

几百个身穿墨绿­色­校服的男生女生高举手中的花束围绕,花车缓缓而行,人声鼎沸,空气中飞舞着气球和丝带,隐约还有开香槟的声音,看起来他们都很开心调查组的莅临,要把这次调查办成学院的盛大游园会。

副校长挥手指着下方,满脸骄傲,“学生们的­精­神面貌都不错吧?”有力的竖起大拇指,“就知道调查组一定会满意!”

他没有给安德鲁任何回答的机会,高举胳膊对这学生们高唿,“同学们好,同学们辛苦了!”

同学们大声回应,“老师好!老师最辛苦……”

世界上有很多讨厌鬼,其中最讨厌的那种就是“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那种。

安德鲁没有在卡塞尔学院的“中文优先”的环境里呆过,自然也没有读过武侠小说,浑然不知中国文化的­精­深,若是双方对决,亮出“白鹤亮翅”这种有说道的起手势的,必然不如那个“双脚不丁不八站着,双手背后”的主儿武艺­精­深,当然最牛的还是在一群江湖人物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纵横来去的时候,在旁边扫地的老和尚或者自顾自擦桌子的小二。

安德鲁终于领教了。

正牌校长昂热据说是得了严重的咽炎不能见客,鬼知道一个血统强大到能够延缓时间的强者怎么会得咽炎,但是他一次都没出现过。暂代校长职能的副校长——他的名片上公然印着“NightWatcher”作为自己的名字,看起来十足是个漫画人物——则以十二分的热情招待安德鲁一行。

抵达卡塞尔学院的当晚,学院安排了中国风格的招待酒会,主菜是烤鸭,前菜是马兰头豆腐丝沙拉,汤是酸辣口味的西红柿汤,侍酒师端上来的是某种被称作二锅头的高度烈酒……安德鲁被副校长热情地搂着入席,完全被这糙汉的气质震慑了,数量有限的菜吃完之后,剩下的节目就是一瓶瓶开二锅头,其气魄好像欧洲王室婚礼上开香槟。

副校长看起来­精­神很好,非常开心,一再地跟安德鲁推杯换盏,对调查组的亲近之心可昭日月。这位号称是开启了“中文教育”先河的教育家——他自称为教育家——按照中国的礼仪拎着酒瓶在欧风的长桌边一个个喝过去,见人就举杯说“走一个”,豪迈得就像蒙古人的英雄成吉思汗。

喝到兴头上的副校长为大家演唱了中国歌曲,安德鲁能记得的歌词只有“朋友来了有美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他的只有猎枪!”

第二天安德鲁还没有醒酒,就听见外面大喇叭雷鸣般响,奏着某种进行曲式的音乐,安德鲁拉开窗帘,惊恐地看见田径场上学生列出巨大的方阵,有规律地扭动肢体好像是进行着某种祭神活动。副校长热情地敲门进屋,邀请他登上敞篷越野车,围绕­操­场转圈,告诉他这是“中式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广播体­操­”,学院规定凡是一二年级的学生都要参加早­操­,否则就没有体育课的学分。

“我们的教育非常严谨!校董会的每分钱都花在刀刃儿上!”副校长大人信心十足,转身招手,“同学们好!同学们辛苦了!”

然后又是盛大的招待酒会,从资料上看副校长室纯粹的法国血统,但他以蒙古汉子般的热情,毫不避讳肢体接触,搂着安德鲁的脖子说解酒的最好办法就是“再喝一点”,否则“很伤身体”。

鉴于陪客的都是各个院系的主任,秘党­精­英,而且都对副校长非常恭敬,安德鲁也不能拂袖而去,怕毁掉这次的调查,只能又陪了一次中国式的招待会。最后喝得实在受不了了,只能避入洗手间。

第三天白天参观了学校的“三好学生”授奖仪式,自然也是中式教育传统,三好的标准是“血统好、成绩好、品德好”,唯一的S级路明非因为成绩渣到爆而落马和谐,恺撒?加图索落马的原因也一样,最后由楚子航和陈墨瞳双双获奖,副校长亲自给陈墨瞳发奖,楚子航的奖项由师心会副会长兰斯洛特代领,由调查组负责人安德鲁代替校长授予,安德鲁不得不按照副校长塞给他的纸条,当众讲了很多楚子航的好话……

晚上参观了女生的深水合格证考试,根据副校长的解释,龙族喜欢把藏身之地设置在各种匪夷所思的地方,譬如水下,歼灭青铜与火之王时多亏了水­性­一流的两名学生陈墨瞳和路明非,因此深水合格证非常必要,考不到的自然是拿不到毕业证的,每个学生都要在标准泳池中以四种泳姿游10000米。

安德鲁完全不理解这种海军陆战队特训项目为什么要出现在卡塞尔学院,由此看来学院的教育不但不松懈而且是异常残酷。

他只得服从副校长的安排,换上泳裤,陪着同样只穿泳裤的副校长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一边喝着加冰的二锅头——这被称作是“中国的威士忌喝法”——一边看着穿白­色­比基尼泳装的女孩们鱼跃入水,藕一样的手臂起落,破开一池清水。

“其实以前只要游200米,但是很好看对不对?”喝得很高兴的副校长凑到安德鲁耳边压低了声音说,“看得很享受呀,就让我们的女孩们多游游,多游游泳对身体好嘛!”

对着他的贼眉鼠眼,安德鲁觉得自己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

5,楚子航洗白计划

“你这是在帮我的忙么?你这是在激怒校董会吧?”昂热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完全知道这些天发生的事,但他是个“咽炎重到不能说话”的人,因此他已经没法站出来阻止他的朋友上蹿下跳。他开始怀疑请这个人帮忙是错的,虽然按照既往的经验来看这个人好像没有搞砸过任何事……但这一次这样子……还能不砸么?

安德鲁也许只是个没有经验的财务人员,但他背后是校董会,或者说,整个密党的长老会。

“别太天真了,事实是隐瞒不了的,如果校董会不是掌握了一些东西,他们不会派出调查组,你这些年在这个校园里一手遮天过得还不错?可你看看你做了些什么,放任学生们搞‘自由一日’,等于开放一天无责任打砸抢,搞­精­英教育,对于血统优秀的学生进行包庇,你早该知道楚子航是个难于束缚的学生,自行评定血统,你到底为什么把路明非设为‘S’级,知道内情的人很少吧?都是你自己一个人说了算。这次楚子航出事牵连到你,都是你以前不检点。”守夜人挥舞着雪茄。

夜深人静,安德鲁应该又在宿醉中睡去了,图书馆中隐藏的中央控制室里,这所学校的掌权派针对如何暗算他有了分歧。

“如果说我不检点,那你这是­干­什么?这些天学生们就像在玩盛大的假面舞会,他们很喜欢假扮自己在一个中国大学里就读!”昂热叹了口气把一份资料甩在桌上,“一些社团联合递交了一份搞怪的申请,申请‘深入基层’,建立支部和小组……这很好玩么?而他们玩得很开心。我看下一步他们会递交申请,把校服改成中国民国年间的学生装款式。他们已经玩high了,完全无心上课!”

“玩high了?”守夜人摇头,“只是刚开始,不要小看校董会,这些玩权力斗争的政治家,他们没有绝对的把握,绝不出击,在我看来,调查组在短暂的混乱后会重整,他们会攻击我们的要害。”

“哪里是要害?”

“院系主任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是些科学家,我想他们已经看出来了,校长和副校长的立场很一致,那么他们暂且还会支持我们。”守夜人比出三根手指,“要害在三个地方,学生社团、楚子航本人、和诺玛。”

昂热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

“校规和校董会的章程,是由最早的校董会制定的,现在的校董会不敢轻易否决和更改条目,那么假设他们想带走楚子航,对他进行研究,或者‘封闭教育’,就得证明他违反了校规,而且拿到证据。证据有物证和人证。”守夜人老贼似的眯眼,“学生社团中有楚子航的对手,这些人会对调查组提供对楚子航不利的证言,这是人证;诺玛那里存有楚子航的档案记录,这些无法删改,是物证,你应该记得,在诺玛被建造之初,有若­干­张安全级别极高的黑卡流落在外面,迄今我们都不知道到底什么人持有这些黑卡,这些持黑卡的人可以越过我们监视这个校园。我们不能冒险把诺玛的档案记录改掉。”

“诺玛是我们最强的助手之一,也是校董会用来牵制我们的警卫。”昂热点头,“那么,楚子航呢?”

“他的血样。”守夜人缓缓地说。

昂热一怔。

“爆血’会在血液中留下明显的痕迹,每一次爆血,基因都被修改得更像龙类,血样分析是很高技术的工作,但是校董会恰恰有能做这个分析的实验室。”守夜人摊摊手,“这才是最难消灭的证据,铁证,你怎么把血样抹掉?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我们现在冲到病房去宰了楚子航把它烧成灰!”守夜人目露凶光。

昂热捂脸,沉默了许久,“别说冷笑话了,我有办法。你对炼金术的理解远胜于我,但是科学上,你不行。人体造血是很慢的,更新全部血液需要骨髓工作很久,我们可以立即为楚子航换血。换掉它全身的血液,这在医学上已经不难了。”

“好吧你狠。”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昂热低声说,“在调查组对卡塞尔学院的‘办学情况’进行审查的同时,校董会控制的机构正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找那个苏醒的龙王,那么大规模的搜索,一定会惊动汉高。汉高的机构也会出动,每个人都在争取优先杀死那头龙,不惜代价。他们拖得我们无法行动。”

“谁都会想要龙骨,尤其是,真正死亡的龙王之骨。”守夜人耸耸肩。

“关于龙骨的传说,是真的么?”

“鬼知道,典籍上记载,龙族对同族也很暴虐,他们之间传承力量的方法不是灌顶,不是讲学,而是吞噬。通过吞吃对方获得对方的力量,在龙族里是很常见的。黑王吞噬了白王,不仅仅是惩罚白王的叛逆,而且是取回他赐予白王的力量。但是没有人类得到过龙王之骨,据说真正死去的龙王,他的­精­神会寄宿在尸骨里,骨骼结成十字形的骨架,称作‘龙骨十字’。吞噬了这具骨骼,也就继承了龙王的力量。但是龙王在历史上从未死过,除了青铜与火之王那对兄弟。”

“吃掉一头龙?”昂热摇头,“如果是你……你会烧烤了蘸酱还是做成烟熏火腿?可以吃几年吧?”

守夜人没理睬他的笑话,一点笑容都没有,难得地严肃,“他们认为你手里至少有两具龙骨十字。”

“一具,三峡那具没能打捞到。”昂热说,“另外一具封存在冰窖里,设置了最高的安全级别,那东西大概也是校董会想拿走的。”

“那套你拍回来的刀剑呢?顶级的炼金武器,青铜与火之王亲自铸造,大概是要用在他的兄弟们身上,校董会也会有兴趣吧?这种东西出现在拍卖会上,不可思议。”

“确实,我只是知道它被拍卖,却不知道谁在拍卖。我总觉得这件东西是被送给我们的,那一亿美元只是小小的佣金而已。但是既然我知道它出现,一定要取回。”

“我们这一局牌越打越乱了,甚至不知道多少人在出牌。”

先解决眼前的事,诺玛和学生会团怎么办?"

“你知道世界上什么人总是会把你的秘密捅得满天飞么?”守夜人摆出一副谆谆教诲的表情,“不,别瞎猜,不是维基解密。而是狗仔队,狗仔队是世界上最敬业的新闻工作者,他们对八卦的嗅觉之敏感无与伦比,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一群怀疑主义者,八卦的嗅觉之敏感无与伦比,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一群怀疑主义者,怀疑一切,世界上任何一对男女在他们眼里都可能有绯闻,即使其中一个是欧洲王室的公主另外一个是南部非洲的土著人。当然,一对男男或者女女如今他们也不放过了。他们无孔不入。”守夜人话锋一转,“但最容易发现秘密的人,也最善于掩盖秘密,因为他们知道秘密可能从什么渠道中泄露。”

守夜人拍了拍巴掌,一个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昂热吸了一口凉气,那张败狗似的脸似曾相识,满脸猥琐的笑容。

“介绍一下,你最年长的本科生,芬格尔,校园新闻网的负责人,这座校园里的狗仔队领袖。”守夜人说,“他已经就读了八年。”

昂热的心里微微一顿。他当然记得这个名字,曾经这个名字和恺撒一样耀眼,太久了,他都以为这个人退学了。

“为您服务,校长。”芬格尔点头哈腰。

“你……还没毕业?”昂热疑惑地看着这个乱糟糟的家伙。

“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只是成绩差了一点……如果校长愿意用你的特权允许他今年毕业,芬格尔表示很愿意为您效力。”守夜人漫不经心地说,“他已经有了一整套方案。”

“校园消息渠道这块我们拿手!”芬格尔目光坚毅。

“我好奇的是你们居然会有联系。”昂热皱眉。

“您一直没有注意过……校内网络的讨论区的名字么?”芬格尔提示。

昂热明白了,那个讨论区叫……“守夜人讨论区”。作为校长他并没有时间经常泡在网上,他有无穷无尽的事情要做,要开着他的玛莎拉蒂走遍世界,他原本以为这个名字只是表达学生们对这位藏在钟楼上的家伙的尊重,如今看起来,之所以校内狗仔队如此嚣张,把信息散播的到处都是,因为有某个人隐藏在幕后。也难怪,一个终日在钟楼上喝酒看美女杂志的老家伙,不上网页就缺少了解外界的机会了。

好吧,昂热克制着想这俩家伙掷桌椅的冲动,“芬格尔,告诉我你的计划是什么。”

芬格尔摸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来,“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楚子昂虽然刚刚升到三年级,但已经有十三次执行任务的经验。密度比一个普通执行部专员的密度还高。而且都是B级以上的任务,难度不低。表面看起来狮心会会长是一个温和的人,但事实上他的行事风格总是嚣张不顾后果,堪称劣迹斑斑啊。他总是成功的完成每个任务,但是都脱队,独立完成任务是他的特点,手段很强硬。他曾在新泽西的一项任务里导致煤气泄漏爆炸,半栋楼倒塌,索­性­,没有人员伤亡。而在中国这次任务里他似乎失控了,造成很多人身伤害,最后送医院的人高达53名。这些事情全部记录在案,他执行了十三个任务,就有十三次记过。如果不是执行部施耐德教授是他的导师,他早就被清退了”

‘有这么严重?"昂热也没有想到楚子航居然有这样一份档案,不过也不难理解,暴血的副作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真是恶行昭彰罪无可恕!”芬格尔异常坚决

“那么如何把这么一个人洗白呢?新闻专家。”

“只要校长能让我毕业,你让我搞出超人真的存在并且把这新闻弄到纽囧约时报头条都行。”芬格尔满脸诚挚。

“他可信么?”校长看向守夜人

“是我最看重的学生啊,就像你看重路明非那样。”守夜人点头。

“成交,楚子航保留学籍,你就能在这个学年结束时毕业。”昂热面无表情的说,“这些年你变化很大”

“您记得是我作为A级学生拯救世界的时候啦。”芬格尔挠头。“我现在是G级。”

“我们……有G级么?”昂热震惊

“他们为我新设的……因为又降级了……”

芬格尔神采飞扬的走出中央控制室,外面等候着新闻部的­精­锐们,兄弟们都很有­干­进的要帮助老大毕业。他们热爱自己的老大,同时老大欠了他们不少钱。据说只要毕业就能提高信用额度,老大就能还钱了。

“和校长达成了共识!我需要一份完美的包装方案!”芬格尔以领导人的坚毅目光四顾,郑重宣布:“说明狮心会会长楚子航,是我们学校最遵纪守法的好学生。”

他是个好学生……可是能算上“遵纪守法”?狮心会会长出名的脸冷心黑手狠,屡次出任务都是以及辣手,暑假在中国还把几十个人放倒。

新闻一科科长起身,凑到芬格尔耳边,鬼鬼祟祟地递过去几张打印纸

“师兄,我们黑了学校学分系统,拿到了近几届学生的处分清单,这证据……也太昭彰了,这包装,不好弄啊!”

“这些我能不知道么?”芬格尔严肃。“但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你们还想我换你们钱么?”

狗仔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好吧,从这一刻开始,楚子航就是纯白如雪的好人。

芬格尔大手一挥,开动吧!

客房中,帕西握着话筒,望着窗外的黑暗,“这些人在耍我们,安德鲁无法解决这件事。”

“不会是昂热的意思,昂热是个老狐狸,他经常耍我,而且我都看不出来。如果是她耍你,你不可能知道的。这是守夜人的作风,他在对你们示威。”弗罗斯特加图索的语气很轻松,“如果安德鲁不能解决,你就站出去,我们需要楚子航,这个学生身上让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太多了。”

“我们需要切实的证据,如果楚子航没有违反校规,那么其他校董也会反对我们的作法。”

“询问凯撒,我亲爱的侄儿,他是楚子航的对手,即便整个学院都帮助楚子航,他也会说真话。以恺萨的­性­格,他甚至不会为了朋友说谎,何况为了敌人?”

“明白。”

电话挂断了,帕西拨了另一个号码,“恺萨,你还没有睡吧?我是帕西,希望和你谈谈。”

安珀馆,恺萨拿着手机,看着对面沙发上坐的笔直的女孩,沉默了很久,“没问题,你现在来安珀馆,我告诉你你们想知道的事。”

第十一幕卡塞尔总动员

1|文件名“楚子航”

深夜,中央控制室。所有出入口全部落锁,原本长年驻扎在这里的执行部专家们被暂时请去“英灵殿”的会议厅工作,让出了这间卡塞尔学院配置最完备的指挥中心。“狗仔之王”芬格尔需要这间控制室,因为这也是唯一一个能够越过“诺玛”权限的指挥中心,昂热和受夜人的两张黑卡留在了卡槽中,校长和副校长的双重授权,确保了今夜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不会储存在诺玛的硬盘矩阵上,那个庞大到可以把历史上所有电影的高请版本都塞进去的超级存储库位于卡塞尔学院地底深处。事实上它确实塞满了各种电影的高清版本……

学生们乐意把四处刮来的盗版电影放在那里交换。但它也存有混血众的几乎一切资料,包括学院本部公共场合每个人的一言一行。如果不是迫于舆论压力,校董会那帮不知道廉耻的家伙会把摄像头装进厕所历。这是副校长大人对校董会行为方式的评价。但校董会当然没有偷窥癖,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伙……他们这么做出于担心,担心这些能够随时启动言灵之力的学生失去控制。这所学院曾有过惨痛的教训。

由无数细小的炼金金属件组成的密码机高速打印着,发出清脆的“啪啪”声;高清晰度的图片被从全世界各地的服务器上下载,打印出来的钉在那些解密文件上。视频以3D的方式投影在大厅中央……如果这是在演《黑客帝国》,这些信息都以拉风的墨绿­色­数字流表示,那么全世界海量的服务器都在通过纤细的光缆把数字狂潮推向这间控制室中央的那个人,数字的大潮铺天盖地,像是瓦格纳的歌剧,万川归海般宏大!那个人把脚翘在昂贵的胡桃木办公桌晌,喝着一罐可乐,一份份看文件,又一份份往外扔,打印纸如绵白­色­的雪散落在周围。

QingShou!“他摇头,扔出一份文件。”暴力狂嘛!“他叹息,又扔出一份。”太----嚣张了!“他啧啧连声。”这都可以?“他瞪大了眼睛,重重地把一份文件拍在桌上,”执行部该是有多爱狮心会会长?连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都帮他压下来了!“文件是《NiuYue时报》2009年4月的头版头条,”孕­妇­连环凶杀案以血腥方式终结。"配图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形倒毙在医院的正门前,那座医院的前门是高达十米的玻璃幕墙,死者似乎是在空中的瞬间被贯穿心脏,乃至于全身的血都在重压下向着背后喷­射­,就像以巨大的喷漆罐在那面玻璃幕墙上喷了一道淋漓的红­色­。

“老大,评语不恰当。不是‘伤风败俗’是‘暴力残忍’……”旁边有小弟委婉的提醒。

“任务报告在这里,这是楚子航执行的第七个任务,一名带有龙族血统的危险目标在niuyue步鲁克林区医院杀死住院的孕­妇­,剖走即将诞生的胎儿,据分析是用于炼金实验。楚子航化妆成孕­妇­在那所医院里住了十一天,发现了那个以救护车驾驶员身份活动的罪犯,双方搏斗过程中,对方的言灵是带有毒­性­的47号‘深血’,楚子航为了避免目标释放言灵而采取了极端手段,在空中以刀投掷,贯穿了目标的胸口……他因为擅自拟定行动计划被记过,大概也有他留下的现场视觉效果太惨烈,影响不好的原因。据说迪斯尼已经在筹拍根据这个事件改编的动画电影……”

“什么动画电影那么血腥?”另一名小弟惊唿。“《血腥正义之超人堕落》……据说最近黑暗英雄题材比较畅销……”

“伤风败俗!”芬格尔再次严厉地评价,"他把那个该杀的家伙轰成渣我也没有意见……

但他居然过分到在医院里和孕­妇­们一起住了十一天,十一天!看大肚子妈妈们的luo体!"

小弟们对视了一眼,沉默良久,“老大……这不是重点……当务之急是我们只能使用这里一个晚上!但这家伙的案底简直有一层楼高!要把他洗成雪白的好学生简直就是妄图把煤球洗成白的!”

“唉……”芬格尔一口把可乐喝光,“你们能不能别提这件叫我绝望的事……想他做的那些伤风败俗的事都让我觉得开心些……不,我的意思不是我喜欢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我的意思是,我们可能接了错误的公关案。我本来以为要洗白楚子航只需要从校内的各种文件着手,但是……”

芬格尔按着心口长叹,“事实证明这家伙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完全是个疯子,而且非常行为艺术,他基本上每次都留下了一些给媒体报导的素材,譬如这个偷胎贼拉风的死法。新闻媒体这东西就算是屁大的事情都会被炒得惊天动地,何况真事,巨大的新闻效应是难以抹掉的,看看这家伙­干­了些什么?他在开普敦搞平了整个建筑!在废墟上还动用了言灵‘君焰’,而且动用执行部研发的高危设备强化,产生了火星撞击地表的效果,带高温火焰的冲击波令半径500米内的人衣服瞬间灰化!好在没有无辜者受伤……”

“老大,我得指出这不是最糟糕的……如果他搞平的只是一栋无人的危楼什么的也就算了,被他搞平的是开普敦­棒­球中心,当晚真是LinkinPark全球巡演南非站的日子,无数观众在外面等候着,准备入场,就是这些人瞬间衣服被烧光,目击了整个过程……”小弟的运气里透着深深的绝望。

是啊……怎么办?数万人旁观了那壮烈的一幕,他们中有人从摇滚青年改信教了,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看见了神迹,有的人则相信那是UFO坠落,结成社团抗议政府隐瞒真相……

我们难道能对调查组解释说,喂!别逗了!楚子航怎么可能失去控制做出那么靠不住的事儿呢?这根本是开普敦居民的集体幻觉!是他们的集体行为艺术!他那么拉风是想怎样?

他以为自己是钢铁侠啊!"芬格尔默默地把脸贴在桌面上。

"还有2101年4月斯德哥尔摩的‘黑夜浪游人’连环杀人案,杀人犯被不知来源的龙族血统污染,不能逆转,差不多转化为‘死侍’了,有控制不住的杀欲望。楚子航和他在凌晨到来前发生遭遇战,用一根吊绳把他吊死在旅行者必经的景点‘市政厅’前……落地80

米,当地人认为这是神对杀人者的惩罚,教皇甚至亲自驾临为死难者做了盛大的弥撒!"

兴奋莫名地拍摄了全过程,并且同步在他们的网站上……在画面中我们虽然看不到楚子航和三代种的脸,但毫无疑问双方都超负荷地使用言灵攻击,楚子航的‘君焰’以摄氏3000度的高温蒸发出大量雾气,从画面上来看,双方在浓雾中的搏斗声光效果全开,CNN还自作主张地配上了节奏感一流的摇滚,看起来真是热血四溅!"

“妈13454的!为什么CNN也要Сhā一脚!”

“全世界超过3亿人收看了那个视囧频,当月Y0utube访问量第一。”小弟以沉重的语气补充。

“他够了!”芬格尔双手合十Сhā进自己乱蓬蓬的头发里,瘫倒在椅子里。

投影一角的电子时钟显示距离天亮只有两个小时了,天亮前这只秘密公关团队必须离开这间中央控制室。他们现在拥有的对“诺玛”的无限权力也会被取消,明天一早调查组就会进驻接管诺玛。

而三天后就是调查组的第一次“听驻会”,被副校长带着在校园里溜了三天之后,安德鲁终于不堪忍受这种明目张胆的调戏,选择了破釜沉舟。

他向副校长递交了一份由校董会盖章的正式文件,要求召开小范围的听证会,对于卡塞尔学院执行部“滥用职权”“造成灾难­性­的后果”进行质疑,同时怀疑“不可控制的危险血统未经审查进入校园本部”。

这些都是严肃的指控,一旦被证实,都会导致现任校长和相关人员的直接下台,其恶劣程度好比美国总统和恐怖分子在阿富汗晴朗的夜空下开篝火晚会的照片被曝光。

好在校董会虽然掌握最终的权利,却也依然需要100%确凿的证据。

“就是怀念ρi股上吊着两把左轮手枪,骑马行走荒野的日子,小镇里陪酒姑娘们的大腿上罩着漂亮的丝袜!”副校长啧啧连声。

剧情正是高嘲,深夜,老牛仔冒着狂风暴雨冲进酒吧,以一杆长杆轰翻警长和一­干­手下,而后骑着马走在家家闭户的小镇上,看着他死去朋友的尸体,警告他们在他离开之后,这里的人必须善待他朋友的尸体和那些扁佣他们杀人的可怜妓汝,否则他将再次堕落成杀人恶魔,把他们统统送进地狱。

这老家伙最喜欢悲伤燃情的桥段,看得目不转睛。

“别哭丧着脸,昂热,这可不像你。”副校长瞥了老友一眼。

“这个学院建立110周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被投诉,”校长低声说,“事情渐渐向着我们不可控制的方向演变。三天后的听证会,校董会决意剥夺我对这个学院的控制权,而我现在在这里陪你看一部西部片,没有采取任何有利的措施,我感觉到有点无力,这对我很罕见。”

“放心吧,芬格尔会处理好的,他是我培养出来的人。”副校长对于他多年不能毕业的入室弟子表示了十足的信心。

“即使我相信他的能力,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忽然召开听证会,忽然接管诺玛,校董会的手段远比想象的强势。”

“你跟我看了三次《不可饶恕》,你到底有没有记住这个片子的剧情?”副校长突然说。

“没有。”校长承认,“你有时候要请我看一些西部片,有时候看一些满屏幕白花花大腿的歌舞剧,各种品味交杂,我实在跟不上你的节奏,说真的我对于后者更能欣赏一点。”

"一个叫威廉的农民,年轻的时候是个著名的恶棍,杀人、抢劫火车,当然也有人说他是侠盗。他娶了一个叫克劳迪娅的好姑娘洗手收山了,过了些年克劳迪娅死了,他带着两个孩子孤独地生活,很穷。镇子上发生了一件事儿。两个烂仔割伤了一个妓汝,毁了她的容。

混蛋警长只是罚了他们几匹马了事,妓汝民决意凑钱请杀手杀了烂仔。一个年轻的杀手觉得自己做这活有点悬,就来找威廉。威廉太穷了,虽然多年过去他枪法已经糙烂到家,马背都爬不上去,但是为了给他的孩子们弄点吃的,这老家伙还是收拾了一下出门了。

还叫上了自己的的黑人老兄弟。最初来找他们合伙的那个小家伙其实根本没杀过人,只是嘴皮子厉害,见血就尿裤子,两个老家伙不一样,他们见过血杀过人,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混5345464蛋,他们成功地杀掉了烂仔,但在这装事里面卷的越来越深。最后,他们不得不跟警长为敌,小家伙跑路了,相帮老兄弟赚钱的黑人给警长杀了。只剩下威廉一个人,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里警长纠集了一批人准备捕杀他,再镇子上的酒馆里开party,外面Сhā着他兄弟的尸体。

老家伙推门进去把他们都杀了,用他已经很糙烂的枪法。但是几乎没有人敢于反击他,因为这时候老家伙忽然被当年的杀人魔附身,他是真正杀过人见过血的暴徒,他开枪的手很稳定,而看见血浆飞溅,那些想抓他领赏的枪手都尿裤子了。“副校长慢悠悠地说,”这故事是不是很­棒­,是不是很像我们那个年代的西部?"

“是你的西部吧,那时候我基本都在欧洲活动。”

“我的意思是,你就像那个叫威廉的恶棍。”副校长说,“你已经很老了,快不行了,其实你没本事再臭牛逼了,对么?你年轻的时候是握着一把折刀敢与龙类近身搏斗的人,但你现在冲向龙王,背后却叫一个年轻人拿着阻击步枪,把一击毙命的事儿交给了别人。”

昂热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不否认自己老了。”

“但你跟年轻人不一样,在他们吓得尿裤子的时候,你不会。因为你和我,是从那个野蛮战场上幸存下来的人,我们是见过血的恶魔,弗罗斯特算什么?他才50岁,他生于可笑的1960年,那一年越南战争,可他见过欧洲战场么?见识过敦刻尔克大撤退么?见识过诺曼底登陆么?见识过纳粹空军轰炸伦敦么?他当然没见识过我们拿着冷兵器跟龙类死磕的场面。”副校长啐了一口,“他懂个屁!”

“你好像一直不喜欢弗罗斯特。”昂热说。

“别逗了,一个50岁的幼齿,我犯得着不喜欢他么?”副校长耸耸肩。“说起来你到底活了多少岁?”

“反正带上脚趾数起来都不够用……我已经懒得计算这个数字了。”副校长懒洋洋地说,“我很好奇加图索家族这些年到底想做什么,他们在校董会的发言权越来越大,除了你亲爱的侄女儿丽莎,其他校董都支持加图索家族而不是你。”

其实我不在乎踏在你们两个优雅高贵的校董会多么臭屁,但是如果他们走进了我们的领地……“”我们的领地,你是说校园?“”不,是和龙族之间的,真正的战场,“副校长声音低沉,”满地都是血,只有见过血的人,才能站直了。“他舔了舔牙齿上的雪茄烟丝,”跟我玩?他还差得远!“昂热点了点头,”我相信你是个地道的恶棍,因为我见过你的所作所为。但是老友,三天之后就是听证会,而你说过我们有三个漏洞,学生社团,楚子航本人和诺玛。我们来不及在三天里补三个漏洞,尤其是诺玛,即使我两个都持有黑卡,你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还持有黑卡。你准备怎么办?我可以挥舞折刀现在冲进调查组的住处把刀扎在桌子上告诉他想跟我玩,我都把他们送去地狱……你也知道这活儿我年轻的时候其实也蛮擅长。

“不不,不要试图总是这么解决问题。”副校长挥舞着一根手指,“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暴躁。你需要的只是更无耻一点。”

“还能更无耻一点?”昂热一愣,“我以为你已经把一切无耻的手段用尽了。”

“不不,远未够班。”副校长炫耀着他从中文互联网上学来的新词,“你知道中国现在有一种神奇的网络公关业务么?举例说吧,某种手机总是黑屏,漏电,信号不好。被人捅到了互联网上,手机厂商就会雇佣网络公关。这种人还有个称号叫‘水军’,他们会在每个骂这个手机的帖子下回复,骂楼主事隔脑残,力撑自己用这个手机感觉无比好,飘飘欲仙。”

“确实听起来比你还要无耻一点。:”但这并不是新生事物,你以为,密党这么多年来的历史都是真的么?别逗了。我知道几百个被篡改过的八卦,连起来可以在电视台开一个脱口秀栏目。芬格尔事隔很有潜力的年轻人,但是在我看来他还是没有突破心魔。你知道么,中国人说心魔是指……"

“别跟我谈中国文化了,你现在说话做事就像一个中国村镇的乡委书记。”昂热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你真的相信芬格尔有办法解决诺玛那里的问题?

“毫无疑问,只要芬格尔想穿了那一层,其实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真相,真相只是大家互相骂娘之后的结果。”副校长慢悠悠地说。

“说起来我们俩当朋友那么多年了,你虽然帮过我好些次,但从未这么力撑我。这次是为了什么?”

“说起来最初我真不想帮你,你总是那么臭屁臭屁的,从来不采纳我的意见……”

“住嘴!采纳你的意见我们校园结构和气氛就会变得相当古怪!”"区别只是我喜欢中国乡镇风你喜欢剑桥风罢了,你们伦敦学生的桌牌能有多好看?

“副校长摊摊手,”我帮你的额一个重要原因是………我想看到弗罗斯特生气,只有他生气,我才能知道他想­干­什么。"

2攻防战

“先生,我已经准备好了。”调查组住处,帕西坐在黑暗里,面对一台打开的笔记本。

手机放在桌面上,开着免提。

“现在从我给你的那个信封里,拿出一张白­色­的卡片来。”弗罗斯特?加图索冷淡的声音从桌面上传来。

帕西从带有密码的铝箱里取出了一枚黑­色­的信封,倒出一张贱坚韧的金属卡片,和任何IC、IP、IQ卡都不同,它完全没有标记,也没有任何磁条状的东西,它是一块完整的金属,刀剑般简洁。

帕西的手指扫过白卡表面,感受到了细微的纹路。

“现在你的USB接口上已经接入特制的卡槽,把白卡放进去。”

帕西轻轻投入白卡,一瞬间,屏幕由漆黑亮起,灼目的莹蓝­色­仿佛深邃的夜空般,照亮了帕西没有表情的脸。界面在几秒钟之后显示出来,诺玛有各种界面,有的专业严谨,有的亲和力强,学生们即可以在ipad上安装Сhā件后简单地拖拽来在晚间习题课上占座,让诺玛为他们安排夜宵,也可以使用超强的专业版,把无数的衔接集中在一个界面上以备查询。

但很少人见过此刻出现在帕西面前的界面,没有苹果风格的简洁线框,没有logo,没有工具条,甚至连字体都是难看的默认字体。

整个界面就是巨大的­色­块里的文字,点击文字进入下一层,“esc”回到上一层,简单的好像洗衣机的控制界面,或者80年代老电影里即将把007炸飞上天的炸囧弹倒计时器。

但帕西知道这个界面的权限,无限的权限。

这个见面所以那么简陋是因为会使用它的人很少很少,它根本不用考虑“人­性­化”这种事。开启这个界面的人必然是专业的来就是要获取纯粹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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