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一眼看到早晨还生机勃勃的杜鹃花,竟然花凋叶落!
满地狼藉,红的花和绿的叶,散乱着,颜色仍然生动,但已经失了生命的源。
我惊呼,那是我至爱的一盆花,它伴我几度春秋,在我心绪繁复时,它是我的知心好友,听我自言自语,看我失魂落魄,感受我莫名的喜悦和忧伤。它不是一棵单纯的植物,它是有灵性的,它总是努力开花,在凋谢时也要整朵花的落,不肯在死亡时呈现颓势。它告诉我一切都有始终,一切都要日积月累,一切都要顺其自然……现在,它选择离开我!
为什么要这样?
我呆立在那里,看着它光秃的枝条和凌乱于地的花叶,它用陌生的姿态迎视我,每一朵花,每一片叶里,都有冷漠的眼,懒散地投向我,带着不屑的笑意。
嘉铭走过去,拿来扫帚很利索地把那些花叶扫在一起,倒进垃圾桶,说:“它也想休息了,大概是老了—也开了有几年了吧?”
它的年龄是多少岁?有很多植物本来是可以长生的。
我伤心极了,看它的托盆里,水是满的,我生气地说:“你一次浇那么些水,它怎么会受得了!”
我的大声让嘉铭吃惊,他抬起头来正色地看我,说:“不过是一盆花,要你这么大声的吼我?我还不如你一盆花了。其实要不是我经常浇水,它早就干死了,你就只会看着它发呆,几时想过养护它,我不过是看它干透了才多浇了些水,谁知道会是这样的?”
我无话可说,眼泪就肆意纵横地流下来,我心里知道,不只是因为这花的突然离开,傍晚的弊闷才是真正的理由。
嘉铭就慌起来,过来拍我的头,说:“乖,不哭,怎么说下雨就下雨?咱家里不闹旱灾……”
我仍然很认真地掉眼泪。
他就烦起来:“真是个孩子!这么点事儿也值得哭,明天,不,现在,我就去给你买盆新的行不行?”
说完,就开始重新穿鞋子和衣服。
我抽噎着:“不用了,外面下雪。”
他就急急地把鞋子又脱下来:“就等着你这句话呢。快点,老婆,做饭去吧,老公我肚子早就闹饥荒了。”
我擦着眼泪去厨房,就听到他在身后哼着歌,“啪”地打开电视机,又说:“用得着我的地方喊一声。”就坐沙发上开始看球赛了。
我无精打采地做饭,做他爱吃的。
我是个不错的贤妻,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饭做得丰富又可口,但我正犯着女人最大的错误,连那棵杜鹃花都讨厌我了,我不敢想,某天,嘉铭发现我的背叛,将会怎样地暴跳如雷。
那么,我这平静安乐的婚姻,又将会是怎样的局面?
那些败落的花叶锐利的眼睛,在空中飘舞,看过来,看过来,让我眩晕。
我不由地出神。
“什么味道!”嘉铭的叫声让我猛醒。
一看,锅里的土豆丝已经糊在锅底上了。
我手慌脚乱地关火,重做。
嘉铭不明所以,诧异地看我,说:“专心点,老婆,等天放晴了,我一准给你买盆又大又好看的杜鹃花回来。”
有些东西是一去不复返的,新的花,再美丽,也不比原来的,珍藏过我的许多心事,见证过我的许多时日……
“好的。”我回身笑着对他说,“看电视去吧,一会儿就好。”
他就快乐地走了。
他是个知足的男人,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有哪里不好,我不是想要失去他,我的生命里如果失去了他—将是一件很痛苦、很失落的事。
我们一直配合得很好,在这婚姻的城堡里,分工明确,彼此关照……
那么我又在做什么?
我摇摇头,不能再想了,总不能让土豆丝再次糊掉。
那些白胖的土豆丝,被上下翻卷着,空气里渐渐有好闻的饭菜的味道。
这是家的味道,嘉铭曾经说过,只闻着,都感觉是幸福的。
那么,吕静的家,充满着油盐酱醋的人间烟火,是否也如此这般,看起来充满了幸福?
幸福?是个怎样的概念?
是不是,它就在我的身边,但我却无视它的存在?心存幻想要去找一份看似热烈实则虚无的爱情?我自己都知道是自欺欺人,却还想着要勇往直前,我这失了理智的女人……
此刻,我觉得,那在油锅里翻腾着的,不是土豆丝,而是我的心,自作自受,又欲罢不能的,被一种莫名的强大的力量左右。
我和嘉铭一起吃完饭,洗碗,一起坐着看新闻。
世界各地充满着不安定,战争、沉船、坠机、爆炸……新闻中鲜有让人心情放松的镜头,也许,安静温馨的,只是眼前的,现在,一个小窝里,两个人相依着,度日。
我斜倚在他的身上,他就腾一只胳膊搂着我,另一只手夹烟。
我转头专注地看他吸烟,袅袅的烟雾里,他的轮廓很男性,淡淡的烟草的气息也让人沉迷。
周小鱼和她的丈夫。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她们。
白天里的一个手术。
其实我几乎每天都要经历大大小小的手术过程,面对各异的伤口和千篇一律的鲜红的血。因为司空见惯,手术完了,关于病人的所有也就从脑海里消失了,关于他们的面貌、伤情及其他的所有,连痕迹都不会剩下。
但今天不同,我在突然间,无比清晰地想到了他们。
“嘉铭,今天,有个叫周小鱼的少妇手筋断了,她丈夫等在外面,大冬天的,额头上都出汗了。”我轻描淡写地说完,又说,“不知道哪天,如果我也受伤了,你等在外面,会不会也是这样紧张!”
本来投入地看着电视的嘉铭猛地转过身来,问:“你说什么?周小鱼?”
我很奇怪地看他,怎么了,反应这么强烈!
“噢,我单位有个叫周小鱼的,呵呵,吓死我了,我以为又要给一个职员报销医药费了,不过想起来了,她今天好好的在上班……你刚才说什么?你要是受伤了?想什么呢,多不吉利,我不许你受伤的。宝贝,看电视。”
嘉铭随即又笑了,笑容里满是爱意。
那种说不清的感觉,又那么强烈地氲氤上来,笼罩着我,沉实地压下来,让我觉得难受。
然后整个晚上,我都在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里,梦见周小鱼兰花一样的手指、从空中颓然落下的胳膊、纵横在手上的鲜血、微闭着的眼睛、她丈夫焦灼的眼神……空气里怪异的眼睛和血腥的气息……铺天盖地,浪潮一样涌过来,与五颜六色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形成汹涌的黑色的洪流,劈头盖脸而来,我就在那黏稠的液体里沉浮、窒息、挣扎,最后被冻僵在里面……
吕静!吕静!
我极力地想喊出来,但模糊的一丝理智让这名字噎在胸腔里,发作不出来,我就在那浊流里,被冰封着迅速下沉、下沉向无边万丈深渊……
“晓雪!晓雪!”
我醒来,在嘉铭的怀里,他惺忪却充满关切的眼睛在我眼前。
我浑身汗湿,乏力疲软。
一场噩梦。
如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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