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尘烟中逐渐远去的背影,宫牧野摇头叹道:“贤弟,你大可不必费此唇舌!”
尉迟鹰怔了一下,道:“大哥,粮草乃兵家之命脉,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我们此番出关作战,若无靖边府供应钱粮,怎生重整军备?”
宫牧野涩然一笑,轻叹道:“贤弟,你置身官场时日尚浅,不明白这中间的难处。”
尉迟鹰也猜到几分,却仍觉疑惑,问道:“大哥的意思是说……”
宫牧野道:“宇文护这老贼,让老夫来边关总督军务,本是行借刀杀人之计,若突厥人能杀了我,那自然最妙。否则,以作战之不力杀我,也是名正言顺。你想,他会希望我们打胜仗么?刘毓本是宇文护的亲信,他又怎会拨钱粮给我们?说白了,他们就希望老夫败,败得越惨越好。到那时,纵算老夫不为突厥人所杀,宇文护也会乘机置老夫于死地。”
尉迟鹰又惊又怒,恨道:“这老贼真会如此不顾国家安危、百姓生死,以一已私怨误国误民?”宫牧野冷冷一笑,道:“这种事宇文护本就做的多了,哪还会放在心上?他若不这么做,那倒是一桩奇事了。”
顿了顿,宫牧野道:“三年前,驻守边关的征西将军李松作战勇敢,谋略出众。边关军民无不钦服,突厥人则闻风丧胆。但老贼为了私利,诬指李将军有犯上之心,竟下令将李松满门抄斩。而突厥人一闻李松死讯,大喜若狂,载歌载舞连庆三天,随后就大举入侵,边关百姓备受蹂躏,如此自毁长城,岂能不败!”
尉迟鹰也不禁默然,心中不由颇感沉重。但转念一想,又展颜笑道:“大哥,既然如此,咱们还顾忌什么? 反正已经来了,就大干一场。这颗头颅就算让突厥人砍了,也不能让他妈的宇文护来砍。”
宫牧野哈哈大笑,拍着尉迟鹰肩头道:“好兄弟,为国尽忠,战死沙场,正是男儿本色,你我兄弟若能一齐战死于此,也算不枉此生。”
尉迟鹰微笑道:“大哥说的是,小弟本也是死过好几回的人了,死在此地,确是再好不过了。”
两人既然都有必死之心,心情倒开朗起来。一路上纵声谈笑,快马加鞭直奔九镇。
一路之上,逃难的百姓络绎不绝,携儿带女,凄楚仓惶。越往北去,人丁越是稀少。大片良田荒芜,野草丛生,偶尔遇上一个市镇村庄,也是瓦砾遍地,余烬未散,一副破败萧条之惨景,令人触目惊心。
尉迟鹰驻马看了许久,深深叹道:“我在中原时,常听人说北方如何如何富饶,想不到几年之间,竟会变成这般模样!”宫牧野黯然道:“突厥连年入侵,战火不断,正所谓天灾人祸,一齐而至,边关百姓的日子,可真是再也过不下去了。”
又走一程,已可看见前边一座用大块青石堆砌而成的营寨,旗杆上高悬的大旗绣着二个斗大的黑字,在风沙中翻卷。宫牧野扬鞭一指道:“贤弟,这就是边关九镇之一的碎云镇。”回头命亲兵:“快去传报。”
亲兵如飞奔去,片刻间,便听鼓角长鸣,碎云镇寨门大开,数十骑健马冲了出来,尘土飞扬之中,眨眼间这数十骑已冲至近前。数十人一齐下马,躬身施礼,齐声道:“参见太尉。”宫牧野、尉迟鹰等人也纷纷下马,道:“众位不必多礼。”
领头的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人,五官端正,目光清澈,领下留着短须,穿一领半旧的官服,模样甚是寒酸,看官阶,是个五品文官。他先拱手一礼,自我介绍道:“卑职叶文逸,现居碎石镇行军参谋之职。”宫牧野点点头,叶文逸又简略介绍了一下随来的官吏,不外是些文书,校尉之类的小官。
尉迟鹰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些人,个个衣衫敞旧,神情倦管,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极大的灾难,显得疲惫而又沮丧。惟有一个黑衣少年,年纪与自己相若,细眉锐目,猿臂蜂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炯炯地看着自己,尉迟鹰冲他笑了笑,算是跟他打了个招呼。
宫牧野看了一眼面前众人,惑然不解,问道:“叶参谋,为何只有你们几人前来迎接本官。碎云镇的镇守使、副将和其它官佐为何不来?”叶文逸苦笑一声:“回太尉,碎云镇的全体官吏都已在此了。”
宫牧野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全体官吏都已在此?”看着面前这几十名衣衫不整,面有倦容之人,半信半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叶参谋,你且说说!”叶文逸苦笑一声,摇摇头道:“此事一言难尽。太尉,此地并非说话之处,请太尉先请入镇,容卑职慢慢道来。”
宫牧野想也不想,就道:“叶参谋,别的先不要说了。你先领本太尉到镇中四处看看。本太尉想立即了解碎云镇的真实状况。”
叶文逸神情黯然,轻叹道:“那好,太尉请随卑职入镇吧。”当下众人一齐上马,由叶文逸在前引路,余人跟随在后,进入镇中。
尉迟鹰先前曾听宫牧野说过,碎云镇在关外九镇之中,最为紧要。
碎云镇居中而立,扼守边关咽喉之地,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左右各有四镇,互相卫护,以成犄角之势。镇中设立九镇指挥司,驻有八千精兵,由朝廷委任的九镇镇守使统一指挥。其余八镇分设防守司,统一指挥边关的六万人马,负责卫护边关的数十万百姓、牧民,时刻抵御突厥人的袭挠和入侵。
照尉迟鹰想来,这碎云镇既然如此重要,自然是防备森严,军容整肃。可此时经叶文逸这一番引见,尉迟鹰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进镇中,便是一个宽阔、平坦,足可容纳数千人列队操练的方形校场。左侧是囤积粮草的谷仓,右侧则是一排用茅草、粗枝搭制的简陋窝棚和一些敝旧的牛皮帐蓬,成千上万名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难民或坐或蹲,围坐在一起。
在这些难民中,间或可见衣甲不全、意志消沉的军卒胡乱坐在难民之间,冷漠而木然地看着匆匆入镇的人们。头盔、铠甲、刀剑、盾牌、旌旗、锣鼓四处散置,随处可见。黑压压的人群中,婴儿的哭叫,女人的悲泣,男人的低叹混杂在一处,那情景委实令人心寒。
看到这般景像,宫牧野神色更加凝重,浓眉也紧紧锁在一处。随后叶文逸又将宫牧野和尉迟鹰一行人领进校场后面一座青石砌成的大厅。
据叶文逸介绍,这里就是九镇的中军大厅了。
可是在这中军大厅内,除了正中摆放一张斑驳的黑漆几案,一张檀木椅之外,便再无任何桌椅。大厅两侧垂挂着十余面破旧的军旗,兵刃架上的十八般兵刃倒还锃亮闪光,显然刚经擦拭。除此之外,大厅内便再无他物。
宫牧野微微摇头,在案后坐下,尉迟鹰和一干亲兵都侍立在两侧。
叶文逸咳嗽一声,道:“太尉远道而来,是否先洗漱休息一下……”宫牧野摇摇头,道:“不必。叶参谋,你先将碎云镇的情况简略介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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