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振衣望了胡总管一眼,淡淡一笑,道:“没想到王爷对老夫如此看重,还请罗将军跑一趟,看来老夫若是不去王爷还要派人到家里去请喽?”
“王爷怕末将不能遇到老相国,已派参将吴渊前去相国府中相请。”罗末尔面无表情的道。
陆振衣虽早有准备,但听了这个消息,心中也不由一震,盘算着此时陆行义四处宣示誓书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镇西王府中了,面上闪过一阵诡秘的笑。罗末尔不知陆振衣心中念头,只道他不肯就范,扬声道:“请老相国即时回轿。”
他身后的军丁立时掣剑在手,高声呼道:“请老相国即时回轿。”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一人大声呼道:“罗将军,王爷有令,不得放肆。”话音声中,一骑如飞而来,到近前马未及停住,马上之人已飘身落地。
陆振衣看那人时面孔十分陌生,胡总管却失声叫道:“孔先生!”
罗末尔也认出了此人正是镇西王府的清客孔仲文,平日里镇西王以师友之礼相待,对此人极是看重的,不知他此时前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孔仲文先向胡总管与罗末尔点了点头,这才向陆振衣深施一礼,道:“王爷想陆老相公是有春秋的人了,轿马劳顿,有个差池不是说笑的,所以特命在下赶来传示王爷本意。王爷请老相国回转不过为些诗词歌赋不打紧的东西,改日得空再候教亦可。”罗末尔与胡总管听了面面相觑,不知镇西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们却知道镇西王对这位孔先生言听计从,既是他说了,自然不会有错的了。
陆振衣凝神望着孔仲文,含笑点着头。孔仲文神态不卑不亢,垂手站在当地,也不说话,任由陆振衣打量。片刻,陆振衣颔首笑道:“好,好。老朽这一把老骨头还多亏王爷惦记着。就请诸位回复王爷,就说老朽今日还有事在身,不能到王府恭聆垂训,容改日,改日定当到王府受教。”
孔仲文听了也点头微笑道:“在下一定把老相国的意思转达王爷,这就告辞了。”说罢又深施一礼,转过身向胡总管与罗将军望了一眼,跳上马打马而去。
罗末尔在马上抱拳道:“方才多有冒犯,请相国恕罪。末将告辞了。”说罢带了手下军丁拨马而回。胡总管见势也施了礼,转身走了。
陆振衣此时方长长舒了口气,搓了搓手,才发现手心中全是冷汗。蹒跚着脚步转回身,向管家低声吩咐道:“直奔太子府。”
陆振衣的轿子在太子府停下来的时候,立时有几个军兵围了过来,为首的打量了一下轿子,见没有护卫军兵,只道是寻常百姓,大声喝道:“这里是太子府,也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再不离开,让你们尝尝军爷的鞭子。”
管家见他无礼,心中大怒,喝道:“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轿中坐的是谁?叫你们管事的过来,耽误了事有你们受的。”
这人何尝受过这等喝斥,登时挽起袖管,自旁边人手中接过皮鞭骂道:“好个不知好歹的狗奴才,看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恰好李先儿巡视过来,见守门的军丁都围在前面,又有人大声呼喝,忙长身向前望去,见府门前停着一顶小轿,心中疑惑,正要上前问个仔细,忽见轿门一掀,一个颤巍巍的苍眉老者自轿中踱了出来。他不禁大吃了惊,心想:他怎么来了。忙大步走上前来,分开众人来到那头目面前,反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怒道:“我平日里怎么教训你们来着?我刚转个身就敢撒野。”
那头目见是李先儿,立时威风扫地,捂着肿胀的脸颊连声称是。李先儿也不去管他,面上带笑,向陆振衣施礼道:“原来是老相国来了,我部下行事粗鲁,惊了老相国的驾,罪该万死,回头一定重重责罚他们。”
陆振衣眯了眼睛看了半晌,方恍然道:“原来是先儿,我道声音这么熟悉。啧啧,一晃都这么大了。令尊还好吧?”
李先儿垂手站立,神色有些黯然:“多承相国惦记,家父……已经作古了。”
“作古?”陆振衣的神色颇有些意外,“这才几年的功夫?我与令尊同朝为官四十余载,满朝文武中老夫最是敬佩令尊为人,他为人刚正不阿,疾恶如仇,事主唯知尽忠,事亲唯知尽孝,事友唯知尽义,难得,难得。”他这几句话似信口拈来,又似有感而发,眼光有意无意间扫过李先儿。
这几句话落耳,李先儿脸上立时感到阵阵发热,也不知这老头对自己的事知道多少,也不便发作,只得强装着笑脸道:“不知老相国是偶经此地还是有事见教?”
“偶经,偶经。”陆振衣顺口答应着,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我听说太子爷回府了,不知消息确实不确实?”
李先儿心想新皇帝已经登基了,哪里还有什么太子?这老头搬出先朝的典故分明是不承认新皇,又自思连镇西王也要让着此老三分,自己身份卑微,怎敢顶撞。一边道:“不错,只是不知现在在不在府中,我着人去通禀一声。”一边寻思着赶快知会镇西王。
陆振衣忙摆手道:“不妨事,老夫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随意看看,也不必惊动太子了。”说着抬脚向府内走去,管家忙跟趋步跟在后面。李先儿想要拦阻,又不敢,心中大急,向那小头目耳语几句,紧走几步跟在陆振衣身后。早有看门的家仆急跑进去禀报太子。
正文 第十三章 成仁
三人没走了几步,李仁孝已带着不语迎了出来,见了三人施礼道:“见过恩师大人。弟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陆振衣望着李仁孝清瘦的面宠,心中一热,口中呜咽道:“老朽见过太子殿下。”说着便要俯下身去施礼。李仁孝却哪里肯让,扶住陆振衣,把三人让到厅堂中。
陆振衣问了李仁孝这些日的行程及朝中的一些情况,得知这几日便要到贺兰山守陵,点了点头,道:“忠孝恺悌乃做人之根本,殿下能如此先帝也应含笑于九泉了。”又说了些没要紧的话,李仁孝起身更衣去了,陆振衣回头对管家道:“你去把那幅字取来。”管家应了一声出去了。李先儿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又想太子府守卫森严,谅他们也逃不出去。
过了片刻,先是管家把字取了来,交给陆振衣。李先儿似不经意的道:“不知是何人的墨宝,老相国如此看重,不知末将可有幸观瞻?”
陆振衣笑道:“说来不值一提,是老朽写来自勉的,不敢污了将军的眼。”
李先儿见他推辞,越发疑其中有鬼,道:“末将久闻老相国号称诗书一绝,今日有幸,怎能错过,莫非这幅字有什么蹊跷,不能示人么?”双罢双目紧盯着陆振衣。
陆振衣眼角跳了跳,神色似乎有些尴尬,这只是一瞬,立时又恢复了常态:“过奖,过奖,既是将军要看,只管拿去便了。”说着把字又交给管家,管家捧着字交给李先儿。此时李仁孝回到厅中,望着李先儿手中的字,神态间似乎有些慌乱。李先儿心中一动,却也没甚在意,缓缓展开卷轴去看那幅字。这是一幅小卷,纸是普通的宣纸,已经裱过,中间是两个行体大字“慎独”,字体苍劲有力,每一笔划都力透纸背。李先儿身为武将,虽不懂书法,却也看出这幅字确是好字,不禁随口赞道:“好字!”看落款时,是“陆振衣于乾祐二十一年秋七月自勉”。角上有一枚图章,细看之下是“随意居主人”五个篆体小字。李先儿装作赏鉴的样子从不同的角度望去,却怎么也看不出这副字也什么特别之处,只得还给陆振衣,口中赞道:“大气磅礴,真不愧相国手笔,什么时候老相国也赐末将一幅字?”
陆振衣谦逊道:“老朽聊以自娱,哪里拿的出手。”又转向李仁孝,“这副字老夫早想送与殿下,殿下可细心揣摩其中意味,必将有益于殿下。”李仁孝逊谢了,命不语收了起来。两人又说了些不打紧的话,陆振衣便起身告辞了。李仁孝把陆振衣直送至二门外,李先儿望着陆振衣的背影,总觉的这事有些蹊跷,但想了半晌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又一心惦记着那幅字便转身进了太子府去监视李仁孝的行动。
小轿一溜烟的回到位于朱雀大街的府中,轿子刚刚停稳,陆振衣便匆匆下轿,向管家招了下手,便向内宅走去。陆振衣在家人的眼中从来都是从容不迫,今天的陆振衣的模样着实吓了他们一跳。已走过了门口,陆振衣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了回来,向守门的家丁吩咐道:“关了门,今天不见客,有人来只说我不在。”也不待守门的回应便带着管家向内走去。守门的家丁对望了一眼,心中嘀咕,今天反常的很,老爷怎地这么慌乱?关门这等事也要亲自吩咐,让管家支会一声不就得了?
穿过二门,二人径自来到书房。陆振衣打开书房门,示意管家先进去。他随在管家身后进了书房,微一迟疑,又探出头来向四周望了一眼,确信没人注意,这才关了门。那管家刚要说话,陆振衣把食指压在嘴唇上,轻声嘘了一声,走到一个书架前,手按住一摞书,用力一掀,那摞书被掀的竖起来,随着书的转动,“咯吱吱”一阵响动,旁边一扇书架向外转了过来。管家显然没有想到这里会暗藏机关,吃了一惊,定定的望着那排书架。陆振衣看了管家一眼,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便先走了进去。管家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了上来。
转过书架是一个石头砌成的石阶,石阶通向地下,从上面看去,下面隐隐的透过一丝光亮,但具体的景物却看不清楚。陆振衣隐没在石阶尽头的一刻,下边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那人轻声问道:“爹,来了么?”
陆振衣答道:“来了。”
管家紧走几步来到尽头,却发现原来这是一处转弯,转过这道弯,眼前忽然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宽敞的石室,按方位推算,应该在书房的地下,但显然要比书房大的多。只是里边的陈设简单了一些,只有一张床,一只大方桌,几把椅子,是以整个石室显得空空荡荡。陆振衣旁边站着个人,见了管家忙俯身行礼,口中道:“臣陆行义见过太子殿下。”
管家忙趋身扶起来,口中急道:“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伸手在脸上一抓,把眉毛胡子都抓了下来,露出了李仁孝的面目。
陆行义躬身道:“实在委屈殿下了,这也是情非得以。”
李仁孝笑道:“趁我更衣时来个偷梁换柱,也真亏了你们,当时你们的管家告诉我的时候还真把我吓了一跳。等等,”李仁孝颇有几分好奇,“难道你们也会易容术么?”
陆行义皱了皱眉,心想这位太子爷说话怎么如此没有涵养,自己身为太子少保这脸上总觉得有些难堪,他偷眼瞅了一眼父亲,幸好父亲没有注意自己,便讪讪的道:“易容术?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条李代桃僵的计策不是太子与咱们一同定下的么?”
李仁孝脸上一红,幸好室内灯光幽暗,看不真切,他喃喃道:“是咱们一起定的这条计策么?”
听了李仁孝迟疑的语气,陆行义有些着急:“怎么不是,三个月前太子来见家父,称镇西王反意已明,要求一条保全之策。当时大家议起来,便想这李代桃僵之计,找了一个身量、相貌酷似殿下的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日果真……”
“你是谁?”陆振衣忽然悠悠的道。陆行义只道上面又下来人了,大吃了一惊,身子一挺,挡在两人面前,手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陆振衣叹了口气:“天天打雁,今日却让雁啄了眼。义儿,咱们陆家荣耀了几十年,没想到一朝断送在我手中。”
陆行义蹿上台阶向上张望却并未发现有人,只道父亲多疑了,转过身,故作轻松的笑道:“爹爹多虑了,外面没人。”
陆振衣此时忽然镇定了起来,缓缓走到椅边,坐了下来,望着李仁孝,道:“是镇西王差你假扮太子的?”
正文 第十三章 成仁
听了这话,陆行义浑身一震,盯着李仁孝,喃喃道:“假扮太子?不可能,”忽然想起自己初见这位太子时那种奇怪的感觉,难道他真的是假扮的?他猛的甩了甩头,“不可能,爹爹,他带有太子的玉佩。这块玉佩我见过,决做不了假。”
“正是这块玉佩,”陆振衣声音有些沉痛,“使我去掉了心里的一丝顾虑。我一生悦人无数,虽与太子见面不多,但太子的墩厚,睿智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这位太子见面时便使我感到有些蹊跷,但当我看到这枚玉佩时我便没有细想。但方才他的一言一行与太子殿下相去甚远,连这个李代桃僵的计策也记不起来,决非真太子。”
“但这块玉佩……”陆行义还是不相信这个事实。
“不错,这块玉佩确是太子之物。这只能说明一个事实,”陆振衣的声音呜咽起来,“太子殿下已经殡天了。”
“当啷”一声陆行义手中的钢刀落在地上,他身体晃了晃,靠在墙上,一瞬间所有的希望都化为了失望,身子慢慢的顺着石壁滑倒。
“太子没有死,他还活着。我也不是嵬名昧勒派来的。”假李仁孝突然道。看着父子二人狼狈的样子,他有些于心不忍,接着道,“我确实不是李仁孝,我叫程天任,是大宋人。”
陆振衣猛的站起身来,由于起的太急,身子歪了一下,他也顾不得站稳,一步跨到程天任跟前,几乎摔倒,程天任忙伸手扶住他。陆振衣扶着程天任的手,迫不急待的道:“你说什么?太子……太子他没有死?”
陆行义也站起身来到程天任面前,目光炯炯的望着他。程天任望着二人急迫的神情,心中感到一丝安慰,大夏国有这等忠臣,大哥复国有望了。面上带着微笑,一字一顿的道:“不——错——李——仁——孝——没——有——死。”
陆振衣确认了这个消息,浑身一阵轻松,双腿一软,几乎坐倒在地上。程天任与陆行义忙把他架到椅子旁坐了下来。陆振衣抬头望着程天任面庞:“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程天任。”
“宋人?”
“不错,我是大宋子民。”程天任微笑着答道,心想这其中有太多故事了,恐怕一时也说不清楚。
“你真的不是镇西王派来的?”陆振衣还有些不相信。
程天任道:“我与李仁孝是结义兄弟,怎么会是嵬名昧勒派来的?”唯恐他们不相信,他举起了那块玉佩,“这块玉佩便是大哥给我的结义信物,你们应该认得。”
“认得,认得。”陆振衣接过那块玉佩在手中反复摩挲着,“这块玉佩是土蕃国进贡给大辽皇帝的,玉佩上的祥云瑞霭浑然天成,是极祥瑞的东西,大辽皇帝在太子满月那天赐给了他,那时老夫还在场,这件宝物自然认得的。”他双掌合什把玉佩扣在掌中,闭了双目,口中祝祷着,“上苍有灵,佑我大夏国祚绵长,李氏永享国祀。”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神色已恢复了先前的镇定,仔细端祥着程天任的面庞,“既然太子无恙,此刻在哪里?”
“大哥与任先生……”
程天任刚一开口,上面忽然传来一声呼唤:“老爷!”这声音仿佛就在眼前,程天任吃了一惊,心想外面说话听得如此真切,室内说话也必被外边听了去了,若嵬名昧勒在陆府安Сhā了耳目岂不是大事不妙了么?
陆振衣皱了皱眉,显然没有料到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打扰自己,看了看陆行义,陆行义会意快步走上台阶。陆振衣仿佛看透了程天任的心思,道:“镇西王的确在我府中安Сhā的几个耳目,但不必担心,这个秘室是一个奇人所造,外面说话如在眼前,里面说话却一字也传不出去。”
程天任这才放下心来,果真听到陆行义不悦的向那家人道:“不是吩咐过了吗,没有招呼谁也不许来打扰老爷。”
那家人显然对这位家主颇为敬畏,声音压得低低的:“是,三少爷。可是……可是有客人来访。”
“有客?”陆行义显然被激怒了,声音陡然提高,“这么点小事还要我教你怎么去做吗?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不知道陆管家平日里怎么教的你们。”
“三少爷,我们说了老爷不在,”家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却并没有退出去的意思,“但来人脾气很大,说知道老爷就在府中,非要见老爷不可。”
程天任看了看陆振衣,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苍眉分明跳了一下——这不速之客难道来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陆行义显然也很意外,沉声问道:“是谁连老太爷都不放在眼中?”
“是……武安王。”
“武安王?”三人个的心都跳了一下。
迟疑片刻,陆行义对家人道:“请武安王到厅中用茶,就说老爷身子不适,容更衣便到。”
陆振衣对程天任低声道:“程……”他似乎不知道该怎样措辞,微顿了顿,才接着道,“贤侄,你稍待片刻,我先上去见见武安王。”
程天任来西夏便是为了向武安王借兵,如今武安王既在眼前,又怎么能错过,随口道:“我和你一起去。”
陆振衣望了程天任一眼,目光中满是犹疑,程天任心想这件事一时也解释不清,便道:“晚辈也许能帮上点忙。”
陆振衣摇摇头,道:“非常时刻见非常之人须得非常谨慎,不论你们的交情如何,此刻都不宜与他见面。”说罢,也不管程天任做何想,便顾自拾阶而上。
程天任虽对这位武安王十分好奇,却知道陆振衣是对的,便不再执拗,正好自己也有些累了,便在床上躺了下来,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就在此时,上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好一个安静的所在,老朋友,我来看你了。”
“武安王!”虽然以前并未听过武安王的声音,但程天任知道这就是武安王。这里陆振衣还没有走上石阶,如果武安王推开门看到那个奇怪的书架他会作何感想?这样想着,他的身子从床上弹了起来,一个箭步跳到台阶拐弯处。前面的台阶上,陆振衣正不疾不徐的向上爬,但他的身子离密室门还有十几步。
“王爷,王爷……老爷正在更衣,请王爷前厅……用茶。”先前那个家人在上面结结巴巴的叫着,显然意在抵挡武安王。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响了起来,武安王怒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本王爷的路,当初本王与陆相爷同朝为官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呢!嗯,就是这个书房,我猜老朋友是躲在这个书房中独自享清静吧?”
正文 第十三章 成仁
程天任心中闪过一丝不快,他原本希望武安王是个知书答礼重情义的人,却没想到这个武安王对人如此粗暴,但转念一想,也许武安王与这父子二人交情莫逆也说不定,但陆家父子决不愿让人看到这个密室。这样想着的时候,只见那扇密室门——那个特殊的书架慢慢的关了起来。这更证实的程天任的想法,一定是陆行义在上面启动了机关,但问题是陆振衣怎么上去?
便在这一刻,更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原本行动迟缓的陆振衣脚下用力,身子如一只灵猿向上蹿去。在密室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的身子一闪,出了密室。程天任不禁看呆了,心中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睛,揉了揉眼,再看时密室门确实已经关闭,陆振衣也消失在台阶尽头。从陆振衣的相貌看来他早已年逾古稀,但刚才的身手……
书房的门“吱”的一声被从外面推开来,武安王李恭辽大踏步迈了进来。他举目四望,只见陆振衣站在书架前正翻着一本书籍,陆行义恭恭敬敬站在他身旁。看见武安王进来,陆行义轻声提醒父亲:“爹,王爷来了。”说着话走过来向武安王见了礼。
陆振衣缓缓的转过身来,眯着眼望着武安王,瞅了半晌,才恍然道:“哟,这不是王爷嘛,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老臣给王爷行礼了。”说着便要弯下身去。
武安王又哪里肯真让他施礼,赶过来一把拉住了,哈哈笑道:“这岁数大了,就想看看老朋友,似乎我来的不是时候?”
“王爷请坐,请坐。”陆振衣一边让着武安王,一边敷衍着,“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儿孙们不让多见客,总归是怕我老糊涂了应对失矩。我看王爷倒是气色好得很。”
“好,好。”武安王抓起家人奉上的茶想喝,拿到嘴边又不喝下去,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陆振衣向家人道:“想是这茶不合王爷的口味,还不去换上好的茶叶。”
那家人应了一声,刚要去换茶,武安王忙摆手道:“不必,风云色变,大厦将颓,老相国历任三朝宰执,难道还有心思在这里品茗观书?”
密室中程天任听到武安王义正辞言的质问心中大喜,原来这武安王也是站在李仁孝一边的。他走到密室门背后,只盼着陆振衣与武安王开诚布公,合力扳倒嵬名昧勒,帮义弟夺回皇位。想到这里他心潮澎湃,伸手在石道四壁上摸索着,想找到密室的机关。
“这话可就差了,我大夏国自景宗皇帝开国以来,国力日强。到先皇崇宗皇帝手中,疆域大张,国富民安,大夏百姓无不额手称庆,王爷说出这话来莫不是喝醉了么?”听到陆振衣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程天任不由一怔,身子僵在那里,脑子中一时转不过弯来,明明陆振衣要帮大哥夺回皇位,他为何说话言不由衷?
“啪”的一声武安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碗跳了起来,掉到地下。程天任心想难怪武安王发怒,若非已经知道陆家父子的心思,我也要火起来了。这位王爷可千万不要冲动,许是陆振衣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这样想着,他又着急起来,急于想知道厅中的情形。忽然他发现一股光亮透过密室门射了进来,他忙凑到光亮跟前,见那处是一只小孔,透过那只小孔向室内望去,室内情形竟看的十分清楚。
“陆家世受皇恩,你陆振衣三朝为相,享尽荣华富贵,就连你陆家子孙也都尽为官在朝。”武安王的声音在咆哮着,“别人说出这话我无话可说,但这话自你陆振衣嘴中说出来却要气炸了人的肺。先皇殡天,太子爷被囚在府中不得出来,却要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主持朝政,嘿嘿,司马昭之心,司马昭之心啊!”他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只可惜此时程天任只能看到武安王的一个背影,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武安王继续道:“满朝文武尸位素餐,拿朝廷奉禄时莫不争先恐后,国难之时却没有一个敢跳出来说句话。你为官几十载,朝中官员半是你门生,只要你一句话,镇西王未必敢如此嚣张,为何连你也缄口不言,莫非你也如那帮猪狗一般贪生怕死么?”武安王越说越气,“忽”的站起身,一步跨到陆振衣面前,自腰中抽出一柄短刀,扬手向陆振衣刺去。
这一下变起仓猝,众人都不及防,家人惊得大叫起来,陆行义身子向前蹿举掌向武安王背后击去,程天任大惊之下,使出踏雪寻梅步法,身子向前疾冲,一下撞在密室门上被弹了回来重重的摔在台阶上。就在这一刻,武安王的刀刺入的陆振衣的心口,鲜血如箭一般沿着血糟喷射出来,溅的武安王满脸满身,他却大笑道:“不但杀了你这老贼,朝中的乱臣贼子都要与你做一个下场。”陆行义一掌拍在武安王后背,武安王身子一缩再猛的一挺后背,陆行义便被弹了出去,撞在墙壁上晕死过去。
陆振衣一把抱住武安王的胳膊,骇然望着面前之人,喃喃道:“我早看出来,你不是……”声音却越来越微弱。武安王猛的抽出兵刃,狂笑着向外冲去。陆府中霎时乱作一团,但没有人敢阻挡武安王的去路。
这个救自己离开太子府的老人就这样死了!程天任感到心中一阵阵的心痛,又蓦然想起了三叔的死,为什么对自己好的人都这么快就死了,而且都是死于非命!他只感到气血上涌,仿佛武安王就站在眼前,正握着血淋淋的钢刀在向自己残酷的笑,接着武安王与杀死三叔的凶手成为了一个人,我要报仇!程天任吼了一声,跌跌撞撞的爬上台阶,双手在门上使劲的捶打着,想要把门打碎。突然他的手撞到一个突起的东西,一阵钻心的疼痛沿着手臂传了过来,程天任却顾不得理会,依然发了疯般砸着密室门。当他的拳头再落到门上的时候,门忽然转动了起来,仅容一个人出去的时候,程天任的身子便从那缝隙中狂奔出来。书房中站满了陆府的仆从,几个人向着陆振衣的尸体大哭,几个人正围在陆行义身边要把他弄醒。程天任从密室中奔出的时候,众人都吓了一跳。他们显然都没有想到竟有人突然从墙壁中蹿出来,书房中忽然静了下来,程天任展开踏雪寻梅步法,左一闪,右一钻,从众人缝隙中如飞钻出。
正文 第十三章 成仁
程天任出了书房一路狂奔,也不知跑出多远,只见前面一带围墙,惶急中他双脚一点,身子竟轻飘飘跃起,飞过围墙,直落到墙后的大街上。围墙外是一个小胡同,胡同里没有什么行人,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花子倚墙而坐。程天任疑惑的望着自己的双脚,又转过头来望了望高大的院墙,他吃惊的发现院墙竟然有两三人高。我是怎么跳出来的?这个念头只在心里转了一转,他并没有深想,马上向胡同两头望去,但胡同口连个人影也没有,哪里会有武安王的行踪。一阵凉风吹来,程天任打了个寒噤,脑子顿时清醒的许多。他走到那个乞丐面前,俯下身,道:“请问……”看着乞丐的脸,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就愣在了那里。
原来这个乞丐正是身受酷刑的沈远谦,他脸上满是错愕的表情,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程天任望了半晌,忽然直起身子,双手奋力一推。程天任没有防备,几乎被他推倒,站稳身子后诧异的望着沈远谦。沈远谦脸上满上焦急的神态,嘴里伊伊呀呀的说着什么,两手不住的挥动。程天任虽听不懂他说的话,却看明白了他的手势,是要自己快些离开这里。他只道沈远谦没有认出自己,忙低声道:“沈大人,是我啊。”
沈远谦表情更是惶急,两只手拚命的舞动着,见程天任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竟然身子一伏,给程天任磕了个头,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程天任忙伸手去扶,手甫一接触沈远谦的胳膊,不料沈远谦一头向他撞来。程天任不提防,身子一晃,摔到在地。就在程天任身子被撞开的一瞬,一道寒光贴着程天任的身子划过。程天任吃了一惊,翻身起来时,面前已多了三个人,这三个人不但衣着一般无二,连相貌都长得一模一样。三人手中各执着一把钢叉。程天任此时才明白,原来沈远谦早就知道这三个人埋伏在这里,他拚命要自己走,只不过是要救自己。
“你是什么人?”三人中的一个问道。
“方才要不是沈大人撞我,恐怕我已经不能回答你们的问题了,看来这个问题对你们并不是很重要。”程天任弹弹身上的灰尘,轻松的道。
“没错,没有人会关心一个死人的名字。”
“那倒也不是,”程天任笑了,“我就很关心,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了。”
“你总该听过‘蓝氏三雄’的名号吧。”其中一个冷冷的道。
程天任上下打量了三人几眼,故做惊奇的道:“像,像,你们确实像极了三只狗熊,只不过我从来不喜欢打猎,与你们又有什么过节么?”
“哼!”冷哼声中,三柄钢叉同时出手,分成上中下三路向程天任扎来。
程天任嘴上虽说得轻松,却丝毫不敢大意,使出踏雪寻梅步法,趋身向左,堪堪避开这一招。谁知那三柄钢叉突然一响,叉头陡然翻转,竟幻做三只三齿钉耙,裹着三道劲风向程天任三路筑来。程天任再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不暇细想,脚下一晃,避开下路,使出“冰川十二式”一掌抵住上路。但中路无力再拒,眼见便要中招。忽听一声狂吼,沈远谦飞身而起,正撞在中路钢叉上。蓦然间一声惨叫,他被钢叉打飞出去。却也因沈远谦挡了这一招,程天任方能避开三人合击。
程天任飞身来到沈远谦身边,扶起他看时,只见他嘴角淌血,已昏死过去。“沈大人,沈大人……”程天任连叫了两声,沈远谦毫无知觉。
“小子,你这么在意他,不如去陪他吧。”只听一声狞笑,一阵劲风向程天任后脑砸来。程天任不敢回头,抱起沈远谦身形向前蹿去。脚尖刚刚着地,又一阵风向他腰际袭来,程天任不敢稍停,展开步法,连连避开三人攻击。
“大哥,这小子使的是什么功夫?”一个人道。
“是有些邪门。”另一个也道。
第三个并不说话,忽然发出一声尖啸。远处立时有一声尖啸对应传来,程天任吃了一惊,心想蓝氏三雄自己已经吃不消了,再来了帮手更难脱身。就在他一分神时,一柄钢叉已当胸搠到。程天任一咬牙,身子竟不向旁躲,反迎着钢叉冲过去。这一招出其不意,对面那人愣了一愣,程天任一掌奋力拍出。此人本已料定程天任必然会避开自己这一击,是以这一招本是虚招,只待程天任向两旁躲闪,他便会突然变招,封住程天任去路。再没料到程天任会不顾死活,不退反进。他吃了一惊,竟不及变招,程天任的掌力正撞在叉头上,钢叉被掌力荡了开去,程天任趁这个机会,脚下连换几个方位,竟冲出三人包围。程天任暗叫侥幸,再不敢回身,使出浑身力气,背着沈远谦沿着小巷向前飞奔。蓝氏三雄也展开轻功向前追来,但三人本不以轻功见长,是以程天任虽负了一人,三人却始终赶不上他。
只是程天任对兴庆府道路不熟,又怕在大道上遇上堵截,是以只拣小巷与僻静之处走,不免有些慢了。蓝氏三雄虽赶不上,与他的距离却越来越近。程天任心中正焦急间,忽然感到背上的沈远谦动了一动,接着沈远谦在他身上猛挣起来,一边挣一边用手重重的拍打着程天任肩膀。程天任明白他的心思是不想拖累自己,但他又怎能丢下沈远谦自己去逃命。 二人这一争执,耽搁了些功夫,与蓝氏三雄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
程天任真的有些急了,大声道:“再拖延下去,咱们就一块交给那三个狗熊了。”沈远谦听了果真不再挣扎。
又奔了数步,前面忽然响起铜锣声,只听有人喊着:“那厮向这边来了!”程天任大吃一惊,回头扫了一眼,蓝氏三雄就在不到一箭地的地方,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左右又无路可退,程天任一时不知所措,竟愣在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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