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申天心中一紧，忙问：“此话怎讲？”

杨江骏低声道：“西北非但无战事，还安稳得很呢。”

卢申天停下步，惊讶道：“你如何得知？”

杨江骏笑容收敛，道：“卢大哥可是因我仅是一守门小兵，故而才有此问？”

卢申天一怔，无形中觉着这青年语中藏有异常气质，忙正­色­道：“卢某鲁莽了，还请杨兄弟莫要见怪。”

那兵士沉默片刻，道：“我说个故事给卢大哥听。佛问子，曰：‘世间何物最快？’子道：‘马，日行千里，疾速而达。’佛笑而摇头。子又道：‘风，无形无影，瞬息而至万里。’佛仍摇头。子道：‘那自然是星月了，昼夜间，行千万里。’佛大笑，曰：‘世间流言最快矣。’子不解，问：‘何以？’佛曰：‘流言为祸，晨起于极北，暮已达南海，有如金鹏羽毛，瞬息间，非日月能逐。’”

卢申天听个大概，道：“莫非你说这战乱，不过是流言。”

杨江骏点头，道：“正是。卢大哥既有兴趣，我便说与你听听，看可有道理。你观所来百姓，虽是忙乱，但衣冠尚整，且所携物事，不过生活所需。贵重物品，多半仍藏匿家中。可见其心中，也未全信。另者，傍晚间，我瞧见一队马帮过去……”

卢申天奇道：“马帮来去也是正常。”

杨江骏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你可见过百多人的马帮。嘿嘿，那却不是货真价实的马帮，而为西北军队假扮。”

卢申天惊讶道：“啊，这你如何能知？”

杨江骏四处打量下，道：“那为首之人乃是参将李红。旁人不识，我却知道。此人原本是我瞿州同乡，幼年时，也与我在同一家私塾念过。他左眼下那块疤痕，乃是为学伴­射­鸟误伤。后来听说花钱买了功名，进京为官。皇佑四年随前枢密副使狄青广西平叛得些功劳。之后，他便在西北安抚使种谔帐下做了个参将。这一大队人，带着数车货。可惜破绽太多。六辆车中，五车稻草，车痕之轻，明眼人一瞧便知。可见这些军人，也不懂江湖中的把戏。”

卢申天突觉面前这兵士，眼耳之敏锐，实叫人难信。

一股寒风吹过，他不由打了个哆嗦。

那兵士却未在意，继续道：“卢大哥必在想，我又怎能看出。哈哈，想我一守门兵士，每日无聊蹲在门口，不看这些，岂不难受得厉害。久而久之啊，大致也能看出来些名堂。过往客商拉些什么货，多少也能知道些。”

卢申天叹道：“杨兄弟做这差事，确是大材小用了。那……还有辆车中，不知装的是甚？”

杨江骏犹豫下，道：“单从车辙看，当是个重物。用厚布盖着，出城门时，我趁护送兵士不备，用枪尖戳了下，有金属碰击之声。如此看来，是口大铁箱子。不过……”

卢申天忙道：“不过什么？”

杨江骏道：“若是铁箱，里间当装有玉石珠宝之类。但拉车仅用单马，不见吃力，更似一空箱子，令人难猜了。唉，说这些­干­啥，里间装的啥，与我等何­干­。或许种将军在西北发现甚吉祥宝贝，而费力遮掩，运往京师。倘若西北真有战事，这些参将们，如何能得空返京。种将军便不怕被皇上责备？”

卢申天也觉得有理，再想到西北那帮兄弟无事，顿时放下心来，点头道：“杨兄弟见解极是，啊……”

他突然惊呼声。杨江骏吓了一跳，道：“卢大哥？”

卢申天回身指向城门，道：“他等可是从此门出去？”

杨江骏点头，道：“正是。可有甚不对……”

他突然有所明白，道：“卢大哥从京师来，莫非没见着他们？”

卢申天点点头。杨江骏奇道：“怪了，前往京师就这一条道。难道他们出城后，并未往京师去？那能去哪呢？”

他摇了摇头，笑道：“除非卢大哥在马上打困，故而这几十人……”

卢申天却是笑不出来。

气氛陡然显得凝固。杨江骏想了想，道：“管他做甚。天下太平也好，战乱也好，我等还不是这般度日。”

他叹息声，朝前走去。

穿街过巷后，两棵高大槐树，将座小院落，孤单单夹在路边。

杨江骏打开门，领卢申天进去。

小院角落，紧连堂屋，搭了个简易马厩。食槽旁堆有发霉­干­草，却不见有马。

杨江骏笑了笑，道：“原本有匹老马。年前，军队征马，连我这小兵的，也一并征了去。还算不赖，一匹老马还得了半钱银子。”

他随意说着，接过卢申天手中缰绳，将马拉进拴好。又顺手点着挂在梁上的油灯，再从霉草中，挑出些尚­干­的，抖松散铺进食槽。

待进得中屋，卢申天四处一看，竟比自己那个家更为寒酸。纵然用家徒四壁来描述，也不为过。

卢申天皱眉道：“莫非杨兄弟便再无亲人？”

杨江骏笑道：“父母早亡，我一人倒也自在。赚点银子，与众兄弟喝酒，耍牌九……”

卢申天听着，不由生起同病相怜之感。他想了想，道：“赶了一日路，腹中饿得厉害。不知这附近可有甚好店，卢某做东……”

杨江骏瞧了瞧他，大笑道：“好店嘛……卢大哥莫要见怪。小弟估摸卢兄随身也未带多少银两……小弟倒知处酒坊，虽无好菜，酒可是洛阳一绝。”

卢申天尴尬一笑，内心却甚是欢喜，觉着面前这瘦小兵士之豪爽，像极西北那般兄弟。

当下二人便出门寻酒去了。

那酒馆外观简单，仅门前垂下灰布帘子，上书五字：一碗*汤。夜­色­中，倘若不细看，还真难察觉。

街对面，是间棺材铺子。打佯熄灯后，深黑大门两侧，悬下两串白­色­纸钱。被风吹动，藏在纸中的小铃，叮叮响起，凭空生出些诡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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