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申天推帘入室，进到屋里。热气腾腾，扑面而来。水雾瞬时挂上发梢。地方狭小，仅摆了四、五张矮脚方桌，用长条木凳围住。卢申天四下打量。一张桌旁，坐了个老更夫，将铜锣搁在身旁，正俯着身子，嘴贴着扁口土碗边沿，嘘溜溜的吸着汤，还不时砸吧下嘴。最里边那张桌旁，一对青年男女，正交头接耳说着什么。那二人均着青衣，身形似较熟悉。令卢申天颇感兴趣的是，那二人腰际，各挂柄无鞘铁刀。刀背上，穿有数个金环，随身躯摆动，轻微磕碰生响。青年男子察觉卢申天目光，停住话，抬头瞪来。旁边女子也随之侧头来看。目光警惕，其面容却甚是娇媚。

卢申天心中一慌，忙转过身，随杨江骏行至另个角落，背朝那对青年坐下。

杨江骏笑道：“不知卢兄这包内装的甚宝贝，走哪都不离身。”

卢申天笑道：“乃是替他人带的寿礼。是何宝贝，卢某自己却也不知了。杨兄莫非想灌醉卢某后拿去换银子……若如此，到时可别忘分些卢某了。”

杨江骏哈哈大笑，道：“若真如此，却是分文不留。唉，掌柜的，先上两碗汤来。”

卢申天一愣，道：“怎不先叫酒？”

杨江骏神秘道：“卢兄不知。此间最有名者，非酒乃汤也。”

正说着，两碗羊­肉­鲜汤已摆上桌。卢申天用手一碰碗边，却是滚烫。正犹豫如何喝时，杨江骏已俯身同那老更夫模样饮起，同时催道：“卢兄莫等，这汤若凉，味道可就差了。”

卢申天西北从军时，本也是粗鲁万分。当下袖口一卷，胳膊朝两侧一撑，呼溜溜喝开。

汤初入口，便觉烫得­唇­舌发麻。待麻意走舌尖扩至根处，齿间淌涎，味感更为敏锐。羊油滑腻鲜美，渗透舌苔，满嘴尽香。塞外军中，曾有波斯商人携来花椒换物，丢入羊汤中，也是这等鲜香万分。莫非酒肆老板也是从那处学来？只不过此间味道更为特殊。卢申天一时间有如回至西北大漠的帐篷中，顿时喝得更起劲。

那青年女子见了，直是摇头，道：“大哥，怎的带我来此龌龊之地。你瞧瞧，他等吃状与那猪食几无差别。”

声音不大，房内诸人却都听得清楚。

老更夫似聋子般，仿若未闻。掌柜坐在帐台后，低头打着算盘，噼里啪啦，越发的响，似乎要将不满倾泻在那几颗珠子上。

卢申天心底一股火腾起，左手一抬，就要朝桌面拍去。杨江骏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道：“汤吃完，便该是酒了。”

他同时挤下眼，摇摇头。

卢申天强行压下心头火，重重哼了声。那对青年男女也未再多话。掌柜忙去后堂瞧酒可曾暖好。

趁上酒之机，卢申天突又想起一事，道：“杨兄弟眼力惊人。卢某突想起一事，还要请教。”

杨江骏笑道：“卢大哥如此客气做甚，但问无妨。”

卢申天道：“在我之前，当有两匹快马入城。杨兄可曾见着，不知骑者是甚模样？”

杨江骏一怔，瞪他半晌，用眼朝卢申天身后示意，做个鬼脸，低声道：“岂不正是这两位？莫非卢大哥看上那姑娘了？”

卢申天惊讶不已，随即愠道：“适才路上见他等骄横无礼，冲撞多人，委实叫人生气。”

杨江骏叹口气，道：“世间此等人何其多，若是一一为之生气，岂不要天大的肚子才能盛下。”

卢申天听得笑出，气也消了几分。

杨江骏又点了份葱花羊­肉­。待酒菜上齐，他将彼此酒杯斟满，道：“适才不过开胃汤水。真正的*汤才是这壶中之物。”

卢申天方才知招牌上的字，说得便是这酒名。­肉­汤入腹，更生酒虫。他当即端起杯，咕噜咕噜，吞个­精­光。

杨江骏哎呀声，却喊得慢了。

酒一落肚，顿时有如烈火腾起，直窜脑门。轰，卢申天只觉头似炸开般难受。他暗叫不好，吸一口气，硬生生要将体内这火球强压下去。不料吞气间，酒气反冲入鼻，泪涕齐出。

杨江骏见状，忙道：“莫朝内吸，任它上头。”

卢申天忙开口吐气，闭眼等那酒气攻头，暗道：“只怕自己要大口呕吐了。正所谓­阴­沟翻船，我这尝尽西北烈酒之人，今日却要颜面丢失了。”

正想间，酒至顶，陡然似被乌云吹散，而至日光和煦。头脑间竟也似被洗了般清爽。

卢申天惊喜下，脱口赞道：“好酒，果然怪异特别。”

杨江骏咋舌道：“卢兄，好霸气的酒量。若是他人，已然醉翻过去。此酒须得微醺细饮。”

陡然传来女子笑声，道：“说的妙。不过啊，那牛却只会大吞，如何学得慢饮呢。”

卢申天再难忍受，腾，立起身，险些将搁在腿旁的包袱撞落。他心中一惊，及时提住，暗道：“万不可冲动，误了张大人之事。”

他狠狠瞪一眼，重新坐下。

那女子却道：“大哥啊，瞧不出那傻大汉还带着宝贝呢。喂，傻子，把你那包袱打开给本姑娘瞧瞧。若真是宝贝，姑娘也不抢你的，直接买来孝敬俺爹去。”

青年男子低声道：“二妹，不可。”

他眼神始终盯住卢申天腰间玉鞭，皱起眉，似在思索什么。

那姑娘嘴一翘，道：“为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