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名书生可谓都是伶牙利齿，此刻均再无一言能出。可见刀剑之下，一切言语，尽皆徒然了。

冷江寒也是惊讶不已，自己只顾揣摩对面之人，竟也未察觉那少年举动。

少年见众人神态，便更显高兴，道：“孟叔，此番回去，定会再受爹爹夸赞了。他总向着大哥，这次……”

话音未落，砰一声，卢申天拍桌而起，指他骂道：“弱小年纪，却学得如此歹毒，天下间怎有爹娘生出你这等……”

气急中，腹中酒水涌上喉间，好不难受。

那少年一乐，道：“鳖蛋，说话怎还把自个呛了。”

孟青图上下打量片刻，见卢申天神情憔悴，衣衫污浊，尽失颜­色­。虽携条玉鞭，江湖中却不曾听说有此人物，多是随意走动的。而他身后青年，更是半死人物。孟青图当下放松心，挥了挥手，胖瘦两名镖师便分左右靠近，只等吩咐动手。

几名书生见这阵势，已知不妙，想要逃，脚下却发软，不敢冒然动作。

卢申天冷哼声，朝那两名镖师各瞪一眼，探右手提起玉鞭。那鞭子，搁桌上多时，尝够了江风，越发冰凉。卢申天几日来心情久重，此刻酒后生怒，更觉体内烦躁，欲要使力发泄。一股凉意陡然从掌心传上，鞭头沉甸甸悬垂。他陡然想起那夜酒店中误伤女子一事，不由一个激灵，暗道：“呀，我已是麻烦众多，万不该再多生枝节。若是那日京师出来，全依母亲嘱咐，万事不闻不问，此刻岂不已至常州任职了。”

只是心中那郁积恶气若不宣泄，实是难受。

卢申天正犹豫间，听身后冷江寒招呼道：“卢兄，酒尚未冷，怎就起身呢。”

他回转身，见冷江寒又在身旁小碳炉上温了壶酒，倾满二人酒碗。袅袅热气盘旋腾起，离开碗沿两寸，便被江风吹散。

斟酒人面含笑意。其后渔歌晚唱，帆影随波荡逝，伴夕阳金盘没向水天之际。

情景交融，令人忘却周围杀机。

卢申天松开五指，任玉鞭垂落桌角，带笑落座。他突然有种错觉，面前萍水相逢之人，却似多年前的熟识，此时相见便有说不出的亲切快慰。

他举起杯，朗声道：“冷兄说得极是，请尽饮此杯。”

咕噜一口，已将整碗酒水吞下。虽比不上那冤枉死去的书生饮酒的­精­致，却更为爽快过瘾。

冷江寒瞅了他一眼，也一饮而尽。酒碗落下，两人同声大笑。那几名镖师见了，反摸不着头脑。他等拽紧刀柄，却不知该进或退，彼此狐疑看眼，僵在凉棚沿下。

几名书生趁这空当，悄悄挪步退后，似要转身逃去。那少年与几名镖师拔刀在手，朝前逼去。

眼瞅着更多血腥发生，卢申天不由嘴角抽动，手再探向鞭柄。却见冷江寒神情自然，仿若世间事皆与他无关。卢申天心中奇怪，这青年怎能如此镇定，毫无惧怕之意。看他适才与自己的言语神态，也不该是个麻木无情之人。

正疑惑间，又见冷江寒左手指尖，似合着江中曲子般在桌面轻敲节奏。桌上残留酒水痕迹，似横竖笔画。卢申天顿然有所悟，仔细看去，乃是两字：诈死。

啊，他几乎呼出，却及时将声音吞回腹中。

诈死，何人诈死？呀，莫非是那酒醉书生。他回头望一眼，见那人仍如起初般伏在泥中。卢申天皱皱眉，心想，若说适才酒肆老板看走眼，倒还可能。那行武的镖师又怎未辨出。

他狐疑望向冷江寒，见这青年长眉翘起，眼角间，似藏笑意。

卢申天暗道：“冷兄该不会欺我。不过，这算命先生怎会有此本事，远远便能测出他人假死。师父曾说，江湖中武功高手，能听音辨形，可瞧他软弱无力之态，且重病缠身，也不似这等人物。”

他正乱想，棚外传来呵斥砍杀声音。

那少年早已不耐，持短刀纵身鹰起，双臂横展，犹如羽翅。瘦小身躯，也掠起几尺高。人尚在空，见他右臂一挥，刀锋划出弯月形，似流星急坠，落向吕姓书生颈部。

与之同时，熊海暴喝声，肌­肉­鼓起，双拳如雷，分左右打向侧旁另两名书生。另有三名镖师手执砍刀，脚步如飞，拦向几名书生背后，欲要断其归路。

几人出手各异，分击目标，却皆瞬时同出，前后方位，一气呵成，有如一人动作。配合默契，想必平日里常这般练过。

刹那间，卢申天脑中闪过许多念头。那人为何诈死？这几名镖师为何又如临强敌般出手？莫非？他陡然想，难道那几名柔弱书生，竟也是武林中人？可为何还要装死？啊，莫非是他等早商量好了要劫镖，却又担心不敌，故而做这假像。只是，这些镖师又是如何看破的呢？

他目光停在孟青图身上。众人皆出手，却仅他立于原地不动，双手揽在怀内，双眼死死盯住地面死人。

卢申天恍然大捂，定是这老镖师经历丰富，早识破对方诡计。他等常年走镖，想必也有许多密语，有如军队战场中的手势般，彼此警示提醒了。

卢申天不由感到丝寒意，脑中闪过惊雷山庄中所见。这江湖中的险恶，毫不压于战场惊险，且用计百出，更为胜之。只是不知接下来，还会有甚突变。

他紧攥玉鞭，对守住自己和冷江寒的两名镖师更多了警惕。

果然，几名书生不再有恐慌胆怯状。吕姓书生也不理会迎空斩落的刀锋，将身一缩，朝前滚出，双手如蛇，疾光闪电般拿向孟青图双踝。另两名书生将身一侧，足尖点地，贴着熊海双拳掠过。叮铃铃一串响，那二人袖中，各­射­出条细链，一黄一白，分由熟铜白银打制，粗不及一指。链头分系荷花状物，叶瓣打开，有如人手，分左右抓向孟青图双肋。

可见，这老镖师方才是他几人的大敌，故而联手齐击，意图一招毙命。

双方攻守转换之快，令卢申天看得心惊。正想那镖师该如何应付时，听孟青图闷哼声，衣袍炸开。这镖师原先拢着的双手挥出，伴随金属磕碰脆声，两柄长刀飞出，迎向荷花链头。

呀，卢申天不由低呼出口。那双刀体形狭长，有如剑身，却又薄似宣纸，透出晚霞红光，灿烂晃眼。更为奇特处，刀背上，均穿孔，套女子耳环般大小金环九只。

卢申天瞬间想起洛阳酒店中那青年男女所携金环大刀，与这镖师的多有相象。莫非，他们间有甚­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