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进来几个人，打头的四宝儿，高高的个子，眉骨很高，眼深陷，鼻子却很长，薄嘴­唇­，驼背，穿一件深咖啡­色­花呢子西装，里面套了一件高领黑毛衣，灰­色­西裤，足穿一双黄|­色­节尖皮鞋，­干­净齐整，跟往日大是不同。后面跟了三个年青人，也穿得是模是样。

四宝儿跨进门来，就望见了于坤剑，大吃一惊，忙远远地低下头，连哈了两下，堆笑了脸：“于局今天也有这个闲心啊？”于坤剑睥了他一眼，冷淡地说：“狗日的今天还打扮得齐整哩。”便不再理他。

四宝儿不敢接嘴，远远地寻了一张石桌子，要了茶和牌，几个斗起地主来。四宝儿做的营生，茶馆里的人都知道，他今年三十七了，团结村土生土长，茶馆里的老茶客把他从小看大，早年死了父亲，和母亲一起生活到六岁，母亲就跟人私奔，没奈何跟着外公过了四五年，就流落江湖，摆过棋摊，卖过跌打药，后来卖走私手表，又卖旧货衣服，再学开车拉石子，跟社会混混儿一起混过，暗地里偷­鸡­摸狗，算起来是拘留所里的常客，一次被判了三年，消失了很大阵子，出来后就在车站码头转，起初摸包，继则丢包诈钱，或演秘鲁币充美元的把戏，因报纸常登受骗消息，渐至不灵，不过，四宝儿倒是魔高一丈，依然在车站码头上如鱼得水，虽有时要吃便衣的皮­肉­之苦，但总的来说吃穿用度仍是不用发愁。

茶客因他这套本­性­，既不与他亲密，也不与他疏远，四宝儿在外使诈成事了，往往来茶馆里喝茶，既到之后，又颇为大方，烟也买得好，撒也撒得勤，有时见茶馆生客少时，还掏腰包请吃午饭，六娃子、钟魁智、庞建军等人，乐得吃抹合，所以都不恶他。

四宝儿打牌，有些心不在焉，常把眼来往坎下这边瞟。

牌抹完了，于坤剑请同桌麻将客到松鹤楼吃饭，白其富就又给席佩玮打电话，约过来喝酒。一行人从茶馆出来，正好经过那路口边上搭的灵堂。

只见两个年青男女，约二十三、四岁，披麻戴孝，手牵看手，一人手里拿着一个话筒，站在灵堂外面，外面围了相­干­不相­干­的三、四十号人，那灵堂颇有些深，停着一具冰棺，挂着一幅遗相，正是钱乃理，十分严肃，于健看他那张脸，想着他平时的戏谑，忍不住想笑。地下点着长明火，堆了一地的纸钱。一边放了张桌子，一老者备了毛笔，在收吊唁者的礼信，于坤剑左右看了，颇有些清寒，回头对胡璎说：“前年钱乃理嫁女的时候，好大的阵仗，摆了一百来桌，我们还去吃过的，你记得不？怎么他死了就这么的冷清？”胡璎点点头，说：“这个也不懂？常言说：夫人死了闸断街，老爷死了没人抬。”

想起与钱乃理原来同桌喝过几次酒，还一起处理过农民闹事，于坤剑便去包里摸钱，准备送上一份礼信，被白其富悄悄拉了一把：“于哥，这家伙人都死毬了，送礼做甚？”于坤剑听他这一说，收了这份心，说走罢。

还未迈开脚步，那哀乐就轰天擂地地响起来了，把于坤剑吓了一跳，是电影《樱》的Сhā曲“妈妈，看看我吧”，李谷一唱的，只见两个青年男女，手牵了手，一路奔跑至灵堂冰棺前，扑倒在地下，嘶声裂肺般的大哭起来，女的就先哭诉起来：“爹啊，您怎么说走就走了？你的女儿还没有孝敬你老人家，爸爸呀，女儿还没有给你养老送终，您就这样不辞而别……”男声也响起来：“爸爸呀，爸爸。儿子还没有听够您的教诲，你就永远地走了，您在望乡台上，再回头看看舍不得您走的儿孙啊，爸爸……”

声音十分尖利，胡璎皱了眉把手揣在了于坤剑怀里叫赶紧走，于坤剑问：“我还不晓得这钱乃理还有个儿子，前妻的？”孙教习就笑了：“啥子前妻的哟，这是职业哭丧队，这言子还是我编的呢，这两个小年青还在我这里补习了表演课呢，不信我说给你听：‘您一身光明磊落，严于律己，这里的山河，永远地留下了您的足迹，你放心地走吧，爸爸！你的儿女，已在风雨中长大’”他们侧耳一听，果然听到女青年的尖声尖气的声音，一丝不差。

白其富哈哈笑起，说：“孙教习，还是你厉害，死人子板板的钱都能挣，难怪你房子都买起三四套了。”孙如玉回敬他：“你哪天不是盼着高速公路出个连环车祸，撞它个二、三十辆，把你乐个半死？彼此彼此。”两个都笑。

几个人走得远了，那哭声便没了，换了欢快的音乐，一个男声正高唱着《半个月亮爬上来》…… 电子书 分享网站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