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B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李元芳闭了闭眼睛，待沈?B稍稍平静，才又问：“阿?B，你告诉我实话，你真的是沈庭放的女儿吗？”沈?B放下手，睁大哭得通红的眼睛：“是啊，李先生……你、你为什么这么问？”李元芳不看她，接着问道：“你娘呢？她在哪里？”“我娘死了．爹爹说，我一出生她就死了。”“嗯。”李元芳点了点头：“那么沈槐呢？我想他不是你的堂兄吧？阿?B，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岚……”真相差点儿就要冲口而出，沈?B又生生咽了回去．她红着脸低下头：“李先生，你别问了，我哥不让我对任何人提起的。”“哦。”李元芳按了按额头：“所以他的确不是你的堂亲，而是——外人，是什么‘岚哥哥’，对吗？你昏睡的时候不停叫着这个名字。”沈?B一哆嗦，正想辨白，李元芳又开口了，奇怪的是他的话语中似有无限的苦涩：“阿?B，我自从离开庭州东归的这段时间里，常常会有种感觉，好像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情、许多记忆，都不是真的。我总觉得，那些人和事都是我自己在头脑里臆造出来的……比如我远在庭州的妻子，很多次我都会恍惚，真有这么一个人吗？我真的遇到过她吗？好在——还有这金簪，把它拿到手里时，我就又能肯定了。”

说着，他将金簪递给沈?B：“帮我戴上吧。”“好。”沈?B仔细地替他Сhā好发簪，轻声道：“李先生，你是因为太想念你的妻子，才会有那种感觉的。”李元芳看看她，思忖着道：“嗯，说得有理。那你呢？阿?B，你有没有想过这种状况?比如说，突然发现过去的一切，你的爹爹、你的家，还有你的这位‘岚哥哥’全都不是真的，你会怎么样?”沈?B愣了愣：“我……可是他们都是真的呀，我从小到大都相信的。要是这些都不是真的，我、我就不知道为什么活了。”“阿?B，你为什么活？”他的问题紧随而至，不带一丝怜悯。

沈?B垂下眼睑，二十五年生命的全部过往，流水般地自她眼前掠过，苦与乐都随风散去，留下的只有始终不变的相信，她抬起头，含泪微笑：“李先生，我为我的岚哥哥而活，这是我娘的遗愿，也是我唯一的心愿。”

黑沉沉的夜压上旷野，荒原上的每叶枯草都在寒风中战栗。黄河岸边、金辰关外，秋风瑟瑟、人烟迹灭，只有桌上一支快烧尽的蜡烛，陪伴着他们这两个僻宅孤魂。沉默许久，李元芳低沉地问：“阿?B，你有没有你的‘金簪’？一样能帮助你相信的东西？”沈?B飘渺的嗓音仿佛自天外而来：“有我娘留给我的遗书，那上头用血写着：‘字付吾女，你与谢岚，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哦……遗书在这儿吗？”“没有了，被他撕了。”

那一年她才七岁，岚哥哥已经十五岁了。这天，爹爹和岚哥哥不知为什么大吵了一场，好像是爹爹要逼着岚哥哥去做什么事，但是他却死活都不肯答应。脾气乖戾的爹爹终于大发雷霆，冲着岚哥哥又叫又骂了好几个时辰，最后，岚哥哥脸­色­铁青地冲进阿?B栖身的厨房，当着她的面将娘的遗书撕得粉碎！小阿?B吓坏了，她不明白，一直都被爹爹当作宝贝收着的遗书怎么会到岚哥哥的手里，她更不明白，岚哥哥为什么会恨这遗书恨得咬牙切齿。她冲过去，抱住她的岚哥哥嚎啕大哭，一向对她很好的岚哥哥却将她推倒在地，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他这一走就是一年多渺无音讯。爹爹心情不好，对阿?B更是打骂不绝，就在阿瑶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死的时候，他又回来了。身穿着小兵的服­色­，他告诉他们，他已经从了军。爹爹依然愤懑不平，阿?B却只知道高兴，不管怎样岚哥哥好好的，还没有忘记她，这就足够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长得仿佛能将时间凝固，能使人心枯萎。终于，李元芳有些艰难地道：“阿?B，沈庭放并非良善之辈，你从小到大的日子很难过吧？一定吃了很多苦？”“李先生！我，真的还好。”沈?B止不住地热泪盟眶，这样诚恳的情意，是她很少很少能体会到的，她的世界一直都那么狭窄，客不下除了沈庭放和沈槐之外的任何人……

“好。”李元芳看了看快烧到尽头的烛芯：“应该已是丑时中了。阿?B，你还是先睡吧，其它的明天再议也不迟。”他站起身来，沈?B忙道：“李先生，这么晚你别去我爹的坟了，也休息吧。”李元芳点点头：“是，我不去了，就在外屋坐着。阿?B你看这样好不好？”

“这……好是好，也就这间屋暖些，可你怎么睡呢？”“没事，我坐着也能睡。”

烛火泯灭，周遭再无响动。沈?B将脸埋到“被子”里，从那上面好像还能闻出塞外的风尘，是一种清冷苦涩的特别味道……渐渐地，泪流­干­了，风声也听不见了。“­奸­像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情、许多记忆，都不是真的。”不知为什么，她­精­疲力尽的头脑中，反反复复地就只有李元芳刚才的这几句话，沈槐和沈庭放的面目在一片漆黑中忽远忽近，似幻似真，慢慢的一切都模糊了，只有根植于她记忆最深处的那双温柔目光，陪伴着她沉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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