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雕刻
作者有话要说:在京都的清水寺,买了骚包的清水烧瓷器4只
跟我喝咖啡的人有福了……
听从朋友们的意见,“小李飞刀是神秘的力量象征,根本就不该被人看见”。
改了在几乎没有水气的沙漠,墨蓝的夜空中,星光清晰而稳定,似乎离人特别近。
纵使在冬日,粗糙的沙砾被骄阳烤了整个白天,热得似乎可以摊熟鸡蛋,可是天一擦黑,就立刻寒浸浸起来。
这不是舒适宜人的凉爽,而是可以夺走人体温甚至生命的森冷。
无论向那个方向眺望出去,沙漠都无穷无尽延展。莽苍天地间,只有枯燥乏味的起伏沙丘,偶尔三两茎成蓬的沙棘,也干枯得快看不出生命的迹象。
四周安静极了,没有流水虫鸣,除了骆驼偶尔打个响鼻,只有呜咽般时轻时重的风声。
李寻欢的身体还没有彻底康复。
烈日下连续跋涉了枯燥的三天,他已经很疲倦。帐幕里当然没有地宫中那么柔软的床,他只能向后倚靠在厚厚的毡垫上,尽量让自己的姿势舒服些。
这段独自一人走过旅途实在太长,太寂寞,他不但已觉得疲倦,而且很厌恶,他平生厌恶的就是寂寞,但他却偏偏时常与寂寞为伍。
人生本就充满了矛盾,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李寻欢静静看着安静而璀璨的星空。
大半年魔教内改变了原来面目的教书生涯,以及能跟阿飞朝夕相处、探讨文章见解的温馨时日,竟恍如一梦。
知道阿飞有了女人和儿子,有那么一刻,李寻欢竟满足得想落泪。
下一个瞬间,可怕的空虚顿时吞噬了他。
终于不得不远走,不用再小心翼翼怕阿飞认破,不用再刻意跟几个性情各异但都可爱的丫头保持距离。
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该牵挂的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过得很好。对于阿飞的人生来说,李寻欢是不可或缺的朋友,可一旦哪天阿飞知道,他向来尊敬如父如兄的李寻欢竟用思慕女人的心思对他,会怎么失望?他会不会觉得受辱,甚至暴跳如雷?
想到这里,他简直没有兴趣继续走过漫漫黄沙。
但,只要阿飞还活着,只要阿飞还需要李寻欢这个人,不管他的需要是以什么方式什么理由,李寻欢都不敢轻易去死。
李寻欢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摸摸腰间,却没有酒瓶。
逃出魔宫时,全靠平时的留意观察,能带足干粮和水,骑乘与载物资的两匹骆驼,外加帐幕和地图,李寻欢已经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他实在没有足够精神和体力再去偷酒。
阿飞开的药相当不错,将养了一个多月,体内的寒意已消除了大半。可深宵大漠的凉风很凌厉,刚站立这片刻,已经咳嗽起来。不停的咳嗽使他苍白的脸上又泛起病态的嫣红。仿佛地狱中的火焰再次攫取李寻欢,正焚烧着他的肉体与灵魂。
没有酒,手边还有刀。
薄如柳叶、异常锋锐的小刀。
随手削下一块装干粮的箱子边角木料,李寻欢开始雕刻一个人像。他下刀的动作娴熟流畅,手指修长而有力。
但是他雕刻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因为第一次,他试图刻一个男人的木像。
凭着记忆,他想一会儿,刻几刀。小木像的轮廓是个挺拔而凌厉的男人,线条看来坚定而协调,就象是活的。
刻画脸部的时候,他格外小心。
慢慢的,能看见笔直的鼻子、形状漂亮而坚定的嘴唇……李寻欢全心全力刻着,不但给了木像生动的五官,也给了他生命和灵魂。
只因李寻欢的生命和灵魂已悄悄地自刀锋下溜走。
不知过了多久,人像终于完成了。
星月光芒下,李寻欢痴痴地瞧着这人像,眼神慢慢变得温柔而伤感。不知瞧了多少时候,他突然站起身,在沙地上挖了个坑,将那刚雕好的人像深深的埋了下去。
然后,他痴痴地站在沙堆前。
没有了旁人的体温,李寻欢僵立着,身体很快就发冷,头发也被大漠冷硬的风吹得全部蓬乱。但他却一动也没动。
这沙子底下埋着的,是支撑他余生的隐秘热情,和罪恶痴念。
当埋下‘他’,李寻欢自己的生命也随之变得毫无意义。
站得太久,浑身竟已酸软。
但他还是不想回狭窄冷寂的帐幕中,按着胸口,又低低咳嗽起来。
突然,响起一个嘶哑但爽朗的声音:“这位朋友,外面太冷,你又咳嗽着,还不回帐幕去避一避?”
萍水相逢,难得路过的人竟有这样毫无保留的热情和善意。
李寻欢回过神来,略一拱手,然后抚膺微笑:“多谢兄台关切。”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李寻欢面前的,是一个很神气的男人。
明眼人一瞥就能看出来,他在沙漠里已经跋涉了很久,已经很累。但站在李寻欢面前时,他的笑容还是那么热情洋溢,就像他正站在自己家的庄园大门外,随时欢迎路过的朋友进来喝一杯酒。
打量一下李寻欢苍白的脸色,他苦笑:“本来我还以为能找个人求救,没想到,竟是个病人。”
一边说着,他一边脱下身上本是黑色、但已灰蒙蒙的轻裘递过来:“虽然在沙漠里弄脏了,不过还是很保暖。看你咳嗽的样子绝不能着凉,如果不嫌弃,就赶快穿上吧。”
李寻欢从小锦衣玉食,一接过便知道,这裘披风轻软厚密,绝对是千金难求的珍品。但抬头看对方明亮含笑的眼睛就已清楚,对于这种男人来说,推拒实在多余。
所以李寻欢只笑笑,把自己裹紧在披风里。
定神再打量,看见漆黑的刀鞘、漆黑的刀,便微笑:“原来是神刀堂白天羽白堂主,这般古道热肠,好汉子。”
白天羽本就是关内外著名的高手,被认出来倒未必惊诧,只笑笑。
但细想,又多少有些疑惑:“请问老兄名讳?兄台真是好大的胆子——你明显大病未愈,这样的身体,绝不该一个人穿越大漠。知道这路有多危险吗?我准备充足、带了一支驼队进来,现在已经只剩孑然一身和一袋水,接下来的路,只能跟老天爷赌运气。”
李寻欢从对方的眸子里,看见了不折不扣的坦荡,和关切。
心里一暖,他微笑:“沙漠可是凶险之地。白堂主肯定不需要像商旅般赌命做生意,冒险到这要命的地方来做什么?”
白天羽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但也只忸怩了一瞬间,就呵呵笑:“本来我该去跟大队人马会合。但在十天前迷失了道路,竟因祸得福,幸运认识一位热情又动人的美女。可惜问她家在哪里,她只虚指了一下,笑着就跑了。我盲目摸过来,不过是自找苦吃。”
想起那位窈窕可爱的姑娘,说着话,他不自知地微笑出来。
李寻欢仰头想一想,问:“记得白堂主已有妻室?”
白天羽不由苦笑:“我是已经娶了妻子。而且白某也算自律甚严,获得红颜青睐是一回事,从不滥情,老朋友丁乘风的妹妹白云仙子主动示好,我也没假以辞色。但自从看见那位姑娘,我才知道以前半辈子竟都是白活了。江湖刀头舐血的生涯,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死?死在去找她的路上,倒也心安。”
骤然听见这么坦荡的话,李寻欢竟痴了。
白天羽拥有名声地位权势财富家庭,竟甘心为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姑娘,死在毫无希望追寻的沙漠路途。
而李寻欢自己,却走在远离阿飞的路上,自怨自艾。
悄立良久,他才喃喃地:“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死?白堂主知道珍惜缘份,李某佩服。”
白天羽大笑:“奇怪!平时这些话,我死也不会说出来。老兄你好象有种奇异的力量,不知不觉,我竟对你说了这么多。”
这话里面,明明有互相结纳的意思,却又颇厚道,留下了推拒的余地。
心一热,李寻欢微微笑:“我一眼便认出了白堂主,是因为你的兵刃。”
这话,是非常明显的提示。
白天羽笑着随口答应:“兵刃……如果按当年百晓生兵器谱去想,天机老人年龄不符,荣辱有异,但小李飞刀归隐,金钱环、嵩阳铁剑死……还有几件兵刃能傲视江湖?——啊,不对,天——”
憔悴但英俊儒雅的面容,随身带酒的著名习惯,咳嗽……面前这人……
白天羽像被雷击。
紧接着,嘴巴不知不觉张得老大,神情是不加掩饰的敬佩、狂喜:“小李飞刀!天,你竟是小李探花……”
这几年,因为白天羽刀法高明、人有够交情,神刀堂的实力扩张得很快,隐隐然已经成为跟万马堂分庭抗礼的关外势力。
可是跟二十年前已经名满天下的小李飞刀相比,神刀堂那点名声,算得了什么?
白天羽欢喜得简直像醉了,只咧开嘴傻笑:“我的运气怎么会好成这样?就算明天死了,这辈子也不枉了!……但,后辈不才,竟有那种离经叛道的想法,听凭前辈责罚。”
李寻欢叹口气:“天意难测,有些事情不是对错可以判断的。只要你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有妻子,尽力少伤害旁人些,也就对得起良心。”
白天羽拱拱手,眼神更崇敬:“朝闻道,夕死可矣。得小李探花的教诲,白天羽五内铭感。”
看进白天羽充满热情的眼睛里,李寻欢还是那样一个春风般的微笑:“你还要去见你的姑娘,怎么会死?”
白天羽搔头苦笑:“我装备那么充足的时候,大兜圈子细细巡查,也没找到活人的踪迹。现在粮水将尽……”
李寻欢又认真思索片刻,问:“你能不能肯定,是在这附近遇到那位姑娘?”
白天羽毫不犹豫回答:“能肯定。”
抬头看着天际星光,李寻欢叹口气:“这方圆三天的路程之内,只有一个地方有漂亮的姑娘。”
白天羽忽然握紧了拳头,声音都嘶哑了:“哪里?”
“魔教的古楼兰地宫。”
刚刚燃起希望的脸,瞬间又像被浇了一盆凉水。
白天羽苦笑:“我倒是真不介意自己喜欢上魔教的女人,了不起约她私奔。但加上少林峨嵋等等名门大派,全武林的精英全出动了,也没摸到魔教的影子,还被他们零星攻击,死了不少人。我……我上哪里找她去?”
李寻欢垂首思索片刻,道:“如果你真的是去找心爱的姑娘,并带她跟你走,我可以试着带你去。”
——楼兰地宫中,那些姑娘们也就是太寂寞了,也没机会碰到好男人,才会对李修平那种年届不惑的男人也感兴趣。
白天羽去带走他喜欢的女孩子,也算件好事吧?
听到太意外的建议,白天羽的眼睛顿时被点亮了:“当真?”
依然低头,盯着自己握刀和握酒杯同样寂寞的双手,李寻欢悠悠地:“在下或许不是聪明人,但也绝对不容忍被欺骗。如果我发现你在说谎,只是借我的力量带你寻找魔宫的话……总之,除了找人,一旦你在地宫里做任何不利于魔教的事情,我的飞刀定会出手。”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只要他的飞刀出手,就从来没有落空过!
李寻欢的这句话,是非常实在的威胁和警示。
并没有被李寻欢的警告吓着,但认真一想,白天羽反倒犹豫了:“我并不认为小李探花你本来就是要去魔教,况且你的物资带的也并不充足。为我奔波这一趟,会不会影响你去做原定的事情?”
沙漠是公认的死亡区域,没有必须做的事情,谁也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闲逛。
而且在漫漫黄沙中,有谁胆敢突然不按原计划改变行程,这实在极其危险——在干燥的沙漠里,一旦迷失了路途,或者耗尽了水,那就是死!
看着白天羽友善而关切的神情,李寻欢心一暖,微笑:“我自有办法取得补给。”
对于别人来说,去找魔教的地宫,那是探险;对于李寻欢来说,却是想走而又不敢理直气壮踏上的归途。
十七 死生一线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关于阿飞身世的讨论,忍不住跟着说几句
首先,一定会尊重古龙原著里面的任何线索,肯定不会刻意修改阿飞的身世[尊重古龙原著的意思,基本上局限在“小李飞刀系列”的几本中,像《碧血洗银枪》《飞刀又见飞刀》通常被认定是丁情续作,我把它当作另一种同人,就无视袅……]。认为他不是沈浪的儿子,实在是出于性格分析,与对白飞飞的判断,并不是一时兴起。
其次,古龙每次提起,阿飞听人说到“前辈名侠们”就神情不同,表示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同时,“沈、王、朱、熊”四人永远并提,说他是王怜花的儿子,逻辑上是说得通的。
但,读完一本书,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判断。
谢谢66、水、生生不息朋友的指正。
更谢谢每一位理解安迪的想法、愿意接受这种设定的朋友这一段路途很艰苦。
虽是冬季,午后的阳光依然炽烈。飞鸟不渡的罗布泊沼泽地区没有朔漠的厉风飞沙,天地间一片静寂,只有清脆的驼铃,不时发出悦耳的零星声响。
沼泽杀机四伏。
老天爷无意布下的陷阱,往往比任何人的诡计都要来得可谓可怖。
仔细辨认着荒草、泥泞之间的道路,李寻欢表情相当凝重。他只到过一次古楼兰地宫,全凭着奇异的记忆力,二人在草径泥泊小心翼翼策驼穿行着。
幸好这骆驼本就是魔教之物,多少也有点识途。
时时刻刻提着一口气跋涉了数日,终于,听骆驼的蹄声,是走上了干燥的土地。二人互相看一眼,长长透出一口气,眼底都泛出些微笑的意思来。
远方似乎隐约有人声笑语。真凝耳力细听,却又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白天羽眯着眼看看天色,又掉头端详并辔而行的人。
李寻欢舒舒服服倚在驼峰中间。他雕刻般线条清晰的面颊边,鬓角已夹杂零星的灰白。
这一路上,李寻欢的沉稳机警从容,令白天羽崇敬之心早就充满胸臆。但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敢相信这位公认当世第一人的名侠,竟这样消瘦苍白? 想到这里,白天羽脱口而出:“走这种鬼路可真耗神,是不是休息一下?”
听出关切之意,李寻欢微微一笑示谢。
他春风般温暖的眼睛旁边,隐隐有不少皱纹,一笑会变得很明显。但你只要看见他眼睛里充满的活力与体谅、了解与从容,顿时会觉得天地都温暖起来。
环视静寂的四周,李寻欢回答的语气却绝不是闲聊般轻松,甚至有些沉重、有些忧郁:“我只希望天黑之前能找到进地宫的道路,不被人发现。”
突然感到沉重的压力,白天羽神情还能勉强保持镇定,语气多少有些紧张:“李前辈发现了什么?”
李寻欢神情凝重,缓缓摇头:“什么也没有。我只是知道,这条路上有死亡的气息。你要是问我为什么会知道,我也回答不出来。”
白天羽眼中的神色更尊敬了。
他懂得,李寻欢说的,是一种难言的直觉。诡谲的江湖中,必须能及时觉察危险。李寻欢的直觉敏锐之极,当年曾帮他看穿五毒童子的追杀,揭开百晓生的计谋,甚至预知天机老人的危机。
这种预警,有时因为一声意外的鸟啼,有时来自一枝刚刚断裂的树杈,有时只是看见一片不该飘零的黄叶,有时是一点来自人体温的触觉,有时只是一丝不同寻常的泥土气息……有时,甚至全无征兆。
李寻欢毅然陪白天羽回来,不是他不知道这一路艰险,只是认为这件事情应该做。
这不是徒逞血气之勇,而是扪心自问之后,“纵万千人吾往矣”的大勇。
李寻欢神色相当凝重,突然直视白天羽的眼睛,问:“白兄还记得约定吗?”
白天羽点头:“晚辈时刻铭记在心。除了找人,不能在地宫里做任何——”
李寻欢突然扬手打断,说道:“不完全是这些。我再重复一遍,拜托你定要牢牢记在心头。无论发生什么,都请白兄绝不要对任何人出手;除了眼睛和腿,不擅自动用身体的任何一部分。你可做得到?”
勉强克制惊愕,白天羽恭恭敬敬拱手:“任何情况?可万一前辈遇到什么危险,晚辈实在很难袖手。”
李寻欢懒洋洋倚在骆驼背上,傲然一笑:“我自有办法。”
——只要李寻欢手中有一枚飞刀在,谁又敢藐视那璀璨的光芒?
看着苍白虚弱的脸上并不张扬却令人服气的自信,名列“三堂一帮九联盟”之首的白天羽才算真正明白,“小李飞刀”名满天下,不只因为他人品风流、举止潇洒、飞刀震慑群小,更因为李寻欢内心极其强大的力量。
这力量来自信念。
更来自对正义、对理想的坚持。
想通了这点,白天羽的回答就轻松多了:“在下一定从命就是。”
李寻欢表示嘉许的微笑还没有全部从唇边消失,已经听到一个熟悉的笑声,非常有礼貌地问候着:“探花郎别来无恙?”
开始透出淡淡金红的夕阳下,马上月容星目、风神俊逸的人,可不正就是王怜花?
也许只是眼神凝定了些、笑容豪迈傲岸了些,连说话的声音都比从前冷峻了一些,今天王怜花的音容笑貌有微妙的不同,端坐在鞍辔之上,很自然地流露出统帅群豪的气度。
熟悉的人突然以完全陌生的姿态出现,李寻欢没有吃惊,只从容欠身微笑:“有缘再次拜见洛阳公子,幸何如之。”
王怜花拱手,语气肃杀:“我身后这些黑衣骑士号称‘十八飞骑’。平时训练严格,且总挑选我教中最有悟性的骑士培训后充任,擅长集体配合长途奔袭,大宛良马结合他们手中的劲弩,威力很大。且每个人单独战斗的实力都不在中原成名的英雄之下。小李探花公认当世第一,王某并不敢炫耀,但这番提醒绝不是多余。”
以端方姿态侃侃而谈的王怜花,竟充满威慑力。
李寻欢只点头微笑:“飞刀再快,终究是人力;跟劲弩的机簧之力相比,速度与霸道上面,终究是逊一筹。要杀李某,王公子选择带这十八飞骑来,实在是很有道理。”
王怜花语气沉重:“谁敢轻易挑衅小李探花的飞刀?但真没想到,堂堂李寻欢也会加入所谓中原武人‘除魔’联盟,来进犯我教。飞教主养病暂时不能率队迎敌,我们就是只剩最后一个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周旋到底。”
慷概悲凉的话音刚落,王怜花身后十八黑衣骑士陆续长啸。
莽苍黄沙天地,豪迈的战意突然沸腾。
如果是李寻欢只身出现,大概不会被认定是来进犯之敌吧?可白天羽是人人都认识的神刀堂堂主,怎么解释都没有意义。
李寻欢不过一片好心带路,却被连累面临生死大险。
白天羽的心里多少有些歉疚,刚想开口解释什么,很快看见李寻欢制止的手势。想到刚才的约定,也只好强自忍耐。
面对陌生但教主威势十足的王怜花,李寻欢客客气气拱手:“李某绝不敢冒犯,这次只是……”
王怜花冷笑着截断他的话:“如果是你一个人想进圣教宫殿看看,绝对是受欢迎的贵客。如果你坚持要带身后那人进去,那就前方就只有一条路。死路。”
站在一群手持冷森森金属强弩的骑士中,王怜花的话显得格外有分量。
再次以手势止住白天羽跃跃想说话的冲动,李寻欢苦笑:“实在抱歉,我答应了陪他进去。一诺既出,实在不便反悔。可是请王前辈放心,我已跟白天羽约定,他绝不会有机会做任何有伤贵教的事。这一点,李某用性命担保。”
王怜花摇头,神情冷然:“这些侠义之士的信用,我可早就领教够了。即使李探花一片好意,这位白堂主未必不辜负你。所以,你只有三个选择:一个人进去,两个人离开,或者,就都死在这里。”
轻抚着不知何时已在手中的刀锋,垂头沉思片刻,李寻欢不禁叹息。抬头刚想开口说话,却突然听见机簧一响。
夕阳下,出现比闪电还快的一道金属光芒。
也许,是骑士当中谁受不了巨大的压力,失手击发了强弩?
一片失声惊呼中,又一道光芒闪过。
小李飞刀已经出手!
不可思议地,速度绝非人力所能及的劲弩,竟被击落!
静寂片刻后,王怜花突然微微一笑:“小李神刀,果然绝非凡品。”
李寻欢微微躬身致意。
神情转眼一冷,王怜花悠然道:“能击飞一支劲弩,已经是旷古烁今的绝技。但十八支劲弩齐发的话,小李探花也有把握应对?”
看透了王怜花微笑眼底隐约的杀机,李寻欢全神戒备。
发出短促的一声笑,王怜花突然向后飞退。
一旦王怜花与二人拉开距离,不会被飞矢波及,劲弩便可以发起全面攻击,那时候,纵然小李神刀再传奇,也只能变成一只刺猬。
所以,李寻欢身形也突然腾起,紧紧追逐着试图回到十八骑士当中的王怜花,不给他们发射的机会。
白天羽也看懂了李寻欢的战术,拔出漆黑的神刀挥舞护住身形,学着策骑冲入人群。
李寻欢死死盯住滑若游鱼、矫似灵蛇的王怜花,一边抵御他阴毒妙招纷呈的进攻,一边闪避追过来寻缝隙进攻的黑衣骑士,同时大喊:“白兄记住约定!”
听见李寻欢的喊声,白天羽一凛。
冷汗涔涔而下——以白天羽“进攻魔教同盟首脑”的身份,加上对敌之际已拔出兵刃,纵然及时停顿,也已经是严重的挑衅。
白天羽当然不惧一战。但对李寻欢的承诺言犹在耳,怎么可以不讲信义?
犹豫的瞬间,几柄马刀呼啸着砍下来。
白天羽拼着送掉这条命,也不肯真的打起来。
他一咬牙,索性把刀往鞘中一Сhā,全靠灵活的身法,在人群中左支右绌,试图躲闪亮晃晃招呼过来的众多马刀。
躲闪的用处终究不大,没过多久,已惊险不断。
为了躲开三把刀侧面夹击,他往后仰身,然后,眼睁睁看一把刀自上而下,急速得连风声都呜咽了,正砍向胸口。
就算白天羽突然觉得后悔,拔刀挡格,此刻也来不及了。
茫然睁大眼,他脑海顿时变得空白一片,只剩下那不知姓名姑娘的笑靥。灿烂而热烈。
但,那刀终究没有砍下来。
眼前刀光又一闪,竟生生击飞了蓄足势头的马刀。
飞刀的速度已超过声音的极限,直到白天羽站直身体,才听见迟来的破空之声。
暗暗庆幸着自己信任小李神刀实在太正确,白天羽站直身体环顾四周,发现骑士们都被这一刀之威震慑,没人再进攻。
也许让大家停手的真正原因,是这一刀背后的慈悲。
——如果这一刀射向任何人的咽喉,此刻地上一定躺着尸体。
——既然李寻欢出手两次都留有余地,圣教中人奉行的规矩是与中原不同,也知道是非善恶,又怎么好意思再进攻死也不肯拔刀还手的白天羽?
有神光离合的小李飞刀在,进攻也不过徒然,又何苦自取其辱?
终于可以直起腰透一口气。白天羽胡乱擦一把额头的冷汗,转头向那边还缠斗在一起的人看过去,顿时惊呆了。
李寻欢蓄满精神力量的飞刀刚刚出手,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被王怜花游走缠斗的掌法耗去不少气力,脸色以苍白如纸。已经顾不得两把刀以刁钻的角度削过来,弯下腰,猛烈地咳嗽起来。
最近的一把刀,离李寻欢后脖子以不到一尺。
眼看对方人头即将落地,王怜花带着一丝阴狠却绝美的微笑,飘然退开。
就算白天羽会土遁,此刻飞身过去,也来不及救人了。
强烈的饮恨之意袭上心头。
如果李寻欢这样的人都会死于非命,这世界的所谓是非善恶,还有什么意义?人们坚持那些信念,还有什么必要?
闭上眼睛,白天羽不敢再看。
死生一线之际,除了李寻欢那无奈的咳嗽声,只听得一声破空的轻啸,那两柄偷袭的刀都被击飞。
白天羽忙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一位藏青色衫的男子,正审视那几个被震跌开的骑士。
另一个高大的男子背影正俯身,一把抱住快要站不住的李寻欢。
一看见忙着先看顾病人的男子现身,所有的黑衣骑士全都跪下,齐刷刷行礼:“属下叩见飞教主!”
阿飞只摆手示意大家起来,指着白天羽轻轻一句“先拿下他”,就闭嘴了。从头到尾,他只死死盯着李寻欢苍白的面孔看,像是怀中的病人下一秒钟就会猝然消失。
被抱进一个坚实的怀中,李寻欢却突然抖得更厉害了。
救人的藏青色衫的男子已届中年,剑眉星目,嘴角微微向上,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神情懒散,那种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味道,却说不出的令人喜欢。
他的样子自在极了,你会油然相信,在天下最豪华的地方或最低贱之地,他都一样坦然;从天下最精美的酒菜到最粗粝之物,他也都可以吃得很从容。这人总是那副模样,而且什么也不能让他丢失嘴角那一抹洒脱的微笑。
看阿飞忙着轻轻帮李寻欢拍后背,试图减轻些咳嗽的痛苦,这男子突然笑问:“请问小李探花,你手中明明有飞刀,为什么不自救?”
李寻欢扭头看看王怜花,苦笑摇头,没有回答。
这人眼中光芒一闪:“按你当时出刀的方位,如果要架开砍下来的马刀,很可能误伤不远处的王怜花?”
居然被对方这么快说出真实的想法,李寻欢一愕。
掉头看阿飞的脸色越来越青,李寻欢微微苦笑一下,只摇头,什么也不想说。
男子微笑着叹息:“无故加之而不怒、猝然临之而不惊,小李探花好一派名侠风范!好一个小李飞刀!王怜花你逍遥江湖这些年,竟还是看不破,没觉出来人家是在容让?”
王怜花神色突然凝固,平日的千伶百俐和刚才的阴狠全没半点踪影,僵着一张脸,木然地:“一个死人怎么会讲什么慈悲呢?”
李寻欢剧烈咳嗽的间隙,苦笑着跟了一句:“一个死人发不出飞刀的。”
白天羽实在忍不住,挺直腰,大声地:“谁敢把小李探花当死人,他一定会后悔!”
把无语颤抖着的人抱得更紧些,掉头瞟一眼依然僵着脸的王怜花,阿飞突然叹气:“你都敢设圈套要他的命,现在后怕有什么用?……跟他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会不知道?他是个呆子,飞刀从来先救人,后杀人。”
那青衫男子没理会纷乱的说法,扬眉一笑,向李寻欢一揖:“好一个先救人、后杀人!多谢你手下留情,否则,要是从小李飞刀下救人,我也没把握……有缘结识,幸何如之——在下沈浪。”
华丽丽的悬赏活动
行文到此,这篇《寻欢》当然已经有一个关于全文的故事计划了。但是随着故事不断发展,发现已经开始吸引一些资深的古龙迷,对于安迪原来想象的人物关系、人物设定有不同的意见。
比如说,最近比较核心的“阿飞究竟是谁的儿子”,就很希望得到资料的支持。
另外,还有一些隐藏的或安迪自己暂时还没有想到的问题,欢迎主动挑起话题,直接贴出来。
安迪本来就不是资深古龙迷,很多人物的关系也是临时查书的。很渴望得到各位的帮助,给出有效的资料,来把这篇文变得更接近我们共同的理想。
——————安迪报答方式——————
???比较靠谱形式:点播无责任番外
【可以要求安迪写任何CP的番外,可以要求“想看见的情节”,但是不能规定字数。
有一点需要解释:安迪对生子、虐身这两种形式无法接受,请勿指定,造成无法兑现】
???可供幻想形式。说幻想,因为有地域限制。
【要求安迪请饭或咖啡/冰淇淋……在我们的行程可能汇聚一个城市的时候。安迪大部分时间在北京】
——————本次论题——————
阿飞的身世
???他到底是谁的儿子?沈浪,还是王怜花?(一定是沈王七熊四个人当中的一个,一定不是熊猫儿!)
——————理想的资料模式——————
1,为了权威性,希望贴一段或几段原文,后面附你的分析,或指出这些之间有什么关联;
2,为避免争论,或者不必要的伤和气,希望尽量以原文里面的资料+分析来表达,而不是“我认为”;
3,资料来自《武林外史》、《多情剑客无情剑(风云第一刀)》、《边城浪子》、《九月鹰飞》、《天涯明月刀》五本,其它著作者存疑的书的不作为硬性依据。
——————贴出你研究成果的方式——————
???如果愿意直接发邮件给安迪的,请加入Q群“有情众生44146050”;
???如果愿意贴在此文中让所有人看见的,请帮忙给长评标题,并加注“人物考古游戏”之类,让大家知道那不是评论,同时,为了不惹哀求长评的嫌疑,建议这类长评帖子打零分。
十八 强求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众多关于H的猜测,安迪内疚中……的确不是在下别扭,是这两只自己别扭!
推卸完责任以后,小心翼翼问,是不是成全大家比较好?舌根处有苦涩的滋味,还摇曳着一丝草药的余甘。
李寻欢略微移动身体,觉得浑身筋骨肌肉都沉重无比,万幸是并没有昏沉后醒来的酸疼,反而觉得通泰,有种沉沉睡足后跃跃欲试的感觉。
刚睁开眼,就听见金无望沉稳的声音:“醒了?”
面前绣墨绿暗折枝竹叶纹路的浅碧衫子一闪,随即听见王怜花轻声问:“小李探花大好了吧?身上会不会还有些发冷?”
王怜花眉宇间神情颇通达,不见平时常常蕴含的一丝调笑,也没有一击不中的怨愤或不甘,十足一位看透世情、对人体贴入微的中年男子。
牛油烛和夜明珠交错的华丽光线中,王怜花嘴角挂着一丝清淡的笑容。
但,珠光又怎及怜花公子笑容的光辉?
李寻欢就像根本忘记了地宫秘道口那场命悬一线的战役,微笑着回答:“多谢王公子神药。江湖口耳相传,王公子的医术妙夺天工,有缘亲身一试,果然实至名归。”
王怜花耸耸肩:“医药不过小技。我两次对你出手,这次总算占尽上风,可是你的运气比我好。”
李寻欢拱拱手,由衷的:“能杀人的本领,江湖上人人多少都懂一些;救人的本领,王公子却独步天下。”
他并没有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李寻欢从来都是体贴的人,愿意相信每个人都有苦衷——王怜花既曾是魔教教主,总要考虑到当年在少林寺,李寻欢杀了去执行任务的智慧法王百晓生。
所以李寻欢只是微笑着慢慢说:“昨天过沼泽的时候,我很幸运地感觉到,似乎有陌生的气息远远追踪。且昨天交手之际,王公子并没有真正的杀意。谁敢藐视王公子的进攻?我只是运气比较好一些而已。”
千钧一发之际,沈浪和阿飞先后现身,也许只是李寻欢的幸运。
也许,幸运只光临那些有准备的人。
王怜花落寞地笑笑,缓缓退回一张黑檀木椅边坐下:“多谢你肯这么说,王某承情。”
听这两人礼貌周至地对答,连向来沉稳淡定的金无望眼神都漾起一丝“觉得颇有趣”的波动——谁会相信这么两个人,头天黄昏还在生死决战?眼看不会再起冲突了,金无望放松了些,随口问:“是不是该叫人送些吃的进来?”
这句话似乎点醒了什么,李寻欢苦笑:“我自己一点都不记得喝药的情形,居然也没洒得到处都是,还真运气。”
王怜花伸个懒腰,淡淡地:“我们叫不醒你。是阿飞含着药,一口一口喂你的。”
简单拟想一下发生过的场面,李寻欢顿时化作石雕。
整个人僵住了。
王怜花眼底掠过复杂的神情,神情却依然淡淡地,又补了一句:“我都跟阿飞说了,你不是昏迷,只是连日太疲倦,见他之后心情一放松,就睡得太沉了些。可那傻孩子急得坐立不安,非要喂你把药喝了,看脸色缓过来才安心。”
李寻欢面对冷森森的强弓硬弩,或金钱环冰凉的金属光芒,都能保持从容不迫。
但几句淡淡的话,竟然惊心动魄。
装饰精巧古雅的房间,突然陷入奇妙的沉默。
一片寂静中,叩门环的声音格外清晰:“金法王是在里面吗?辉日堂急务禀报。”
教中规矩森严,平时哪有下属敢这样来叩门?
金无望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扬声:“说吧。”
传来的声音焦急而愤怒:“花白凤一个时辰前劫狱,带着那个刚抓来的神刀堂白天羽叛逃了!值守的人刚刚看见她留下的书信。”
——原来那个令白天羽念念不忘、愿赴一死的女人,竟是花白凤?前不久还为得阿飞一夕之欢而不惜动用媚药的大公主?
——林仙儿曾当着阿飞的面投入上官金虹的怀抱,那次打击,差点毁了阿飞。阿飞身边第二次有缘,还怀了他的儿子,可是这女人竟又背叛他……阿飞知道了,会怎样?
这个白天羽,竟是自己拼死带进来的!
李寻欢突然觉得嘴里发苦。
金无望豁然起立,边走边问:“她是从哪条路走的?”
“正门。”
王怜花叹口气:“她有布防令牌,当然可以大摇大摆离开。为了一个齐整些的男人,何苦叛教?花白凤也真想不开……”
金无望沉声:“花白凤知道所有防御体系,这事情可真不小。我这就去请示飞教主,看是否全力追杀。”
强忍住胸口翻腾的情绪,李寻欢跳起身:“我去追他们回来。”
王怜花理解地笑笑:“小李探花还真慈悲——要是被我们找到,她固然难逃一死;要是被所谓‘侠义中人’先发现花白凤,她就算不被那群‘好人’气死,也被烦死。”
想到此刻阿飞还没出世的骨血可能遭遇到什么,李寻欢瞬间镇定住自己,大步向外走。
看着李寻欢突然煞白了的脸色,王怜花轻轻叹口气:“你要走……沈浪在闭关,这里竟没有人拦得住你。但是拜托你亲自找阿飞说一声,好不好?”
李寻欢一谔:“此话怎讲?”
王怜花只能苦笑:“你只是沉睡一夜,已经搅得我坐立不安。要是突然不见了,阿飞就算不找我麻烦,还不得又跑到风沙里去找你?大漠随时都会死人,我可生怕阿飞去冒险。”
浑身的血像突然被抽空。
李寻欢觉得一阵晕眩,喃喃:“我留书离开这里,阿飞竟亲自去找我?”
金无望点点头:“看见信笺,飞教主当天就丢下一切御敌事务,亲自进沙漠追踪你去了。我们都担心,却又没办法劝他。如果不是昨天王教主用计跟你动手,飞教主还未必肯现身回来。”
呆立片刻,李寻欢低声:“我自己去跟他解释。”
背对门口,阿飞静静地坐着。
桌面上一个小小的酒壶,两只古拙的酒杯。
静默很久很久,他突然轻轻问:“喝一杯吗?其实我一直都担心你的咳嗽。可好久没看见你喝酒的样子,居然很怀念。”
站在门口的李寻欢像被从梦中惊醒,喉咙口却像燃烧着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恍恍惚惚走到阿飞对面坐下,倒酒。
然后,举杯。
慢慢喝下。
阿飞嘴角露出一丝安心的微笑。
他相貌本来就英俊,这一笑洗去了平时的冷峻,竟流露出一丝孩子般的天真。
这份毫无雕饰的天真,令李寻欢浑身血液简直瞬间沸腾。转瞬,内疚和罪恶感比激|情更快占据理智,胸口大痛起来。
捂住胸口弯腰,以为会咳嗽。
结果只是胸口酸酸作疼,却没有咳出来的意思。
见李寻欢这般光景,阿飞脸色顿时变得紧张。咬咬唇,阿飞一晃身欺近,直接把浑身颤抖的李寻欢抱进怀里,问:“你哪里不舒服?身上还冷不冷?夜里咳嗽了吗?起来几遍?”
这时候非要挣扎着退开,反而会显出尴尬来。
李寻欢勉强笑:“王公子的药很灵。”
阿飞审视着被抱在怀中的人,眼神突然有些悲哀。过了片刻,才慢慢道:“我爹已经两次差点杀了你。我却知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怪他。”
李寻欢垂头,试图保持微笑:“还是你知道我。”
阿飞突然叹息,竟带着沉重的痛苦:“你可以原谅任何人,却从来不原谅自己。你什么负担也放不下,生折腾出一身的病来,把自己往死里逼。可是你知不知道,看着你这么难受,我心里什么滋味?”
向来性情沉默、言辞简洁的阿飞,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静静聆听着,李寻欢突然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
哪敢把阿飞充满关切的话往邪处想?
李寻欢被紧抱着的身体慢慢僵直,苦涩地:“我听白天羽的形容,还以为他喜欢的是合欢或夜来那两个小妮子当中的谁。谁知道,竟是大公主……他们互相还不知道名字,却都敢为对方死。”
阿飞问:“你终于肯来见我,想说什么?道歉吗?”
语气里有着深深被伤害的痛楚。
抬头,发现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尽管很欢喜这种亲近,李寻欢却不敢让自己习惯。试着略微挣扎,阿飞也就放手了。
踉跄退开一步,李寻欢垂首:“我这就去追他们回来。”
阿飞身子微微一晃,随便镇定,冷冷问:“你怕他们被我教误伤?放心,金法王也不是随便杀人的。”
李寻欢低声:“花白凤有身孕,谅他们也走不远,我去去就回。你有空不妨去探望王公子,他表面镇定,但似乎情绪相当低落。有你在身边的话,多少会好些。”
阿飞气极反笑:“你到底有几颗心、几条命,可以关照所有人?我在想什么,你为什么不问问?”
阿飞拼命掩饰,但还是露出了受伤的神情。
就像冰天雪地里,独自忍受背叛、忍受寂寞的野兽。
很多年以前,当阿飞为了林仙儿,对李寻欢说出绝交的话夺门而去,李寻欢的心当时就碎了。那一夜,他不知道咳了多久,衣袖都被染红。他的腰似已无法挺直。
但不管阿飞是不是还在乎他的关心,他都要追去保护阿飞,因为他们永远是朋友,情谊绝不会因任何事而更改。
纵然海枯石烂,李寻欢的心永不会变。
但那夜阿飞断然离去的身影,让陷落在悲哀中的李寻欢铭记:纵然阿飞可以为李寻欢死,纵然李寻欢是阿飞最重要、最尊敬的朋友,有些界限,是不可以随便越过的。可以做阿飞的父兄,可以陪他笑傲江湖,却不可以干涉他的感情。
对女人的感情。
亲眼看见林仙儿的背叛后,阿飞挣扎堕落很久,才逃出彻底崩溃的炼狱,重新站得笔直。
那次之后,李寻欢再也不敢自以为是,认为自己觉得正确的东西,就有资格要求阿飞照做。
一千多个寂寞的日日夜夜,让他只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没有阿飞,世界会变得寒冷陌生。不管作为朋友,还是作为他内心渴望的身影,阿飞都不可替代。
可是比起李寻欢,阿飞更需要另一个值得爱的女孩。
阿飞终于肯清醒着喝下媚药,终于肯接受花白凤主动的奉献。本来以为,阿飞会有自己的家,有倾慕他的女人,好好约束群雄,等孩子出世……想到这里,李寻欢就一阵恶寒。
再次被女人背叛,阿飞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崩溃?
飞剑客的快剑海内独步,但他的剑无情,人却多情!
如果敢放纵心意,此刻李寻欢最想做的事情,是把阿飞紧紧抱在怀里亲吻,告诉他“我会守在你身边,永远也不会背叛你。”
可是他只能握拳,按捺住内心的喧嚣:“我当然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李寻欢的眼神无比诚挚。
只要阿飞愿意说,他总是愿意倾听的。
阿飞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掺杂着奇特压抑的嘶哑:“你口口声声说关心我,却总是说走就走。”
李寻欢心里装着龙啸云,却用生命去守护林诗音,尝试用余生陪孙小红,今天又去追花白凤……伟大的同情的是李寻欢令人尊敬的理由,也是他束缚自己的枷锁。
这么长时间不肯见阿飞,终于会面,却只是为了花白凤——不就是一个女人和一个没出世的孩子,阿飞真想要,什么时候没有?
阿飞不愿意都说出口的事实里,有一个男人被深深打击了的骄傲。
李寻欢的心已被这份尖锐的痛楚刺得鲜血淋漓。
忍不住握住阿飞的手,想帮他镇定下来。
李寻欢从来没有主动触碰过阿飞,只是被动接受阿飞的靠近,从不推拒——尽管每次都僵硬紧张。
肌肤突然接触,阿飞的眼神瞬间染上一层情yu的暗红,被握的手一反,狠狠抓住李寻欢。
紧接着,一把挥开桌子上的酒具,浑不顾瓷器碎裂的声音,和迅速弥漫开的酒香。他抱起李寻欢整个人,把他推倒在桌面上,然后紧紧按住。
大半身子突然悬空,李寻欢本能想挣扎跳起。
这次禁锢他的人是阿飞。
看这熟悉瞳仁深处燃烧的痛苦,以及说不出口的寂寞,李寻欢突然不舍得再抗拒——只要阿飞能觉得心里舒服些,自己被怎样对待,又有什么关系?
为了阿飞,李寻欢从来都不吝惜一死。
也许对大多数男人来说,某些羞辱比死更可怕。
但,这人是阿飞。
李寻欢是懂得女人、懂得欲望的浪子,当然不会误解突然阿飞急促起来的喘息。想到竟被阿飞用来发泄愤怒,甚至欲望,浑身一阵冷、一阵热,不禁剧烈颤抖起来。
这情景太诡异,跟他无数次的乱梦完全相反。
李寻欢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一个男人压在身子下面。
哪怕这男人是阿飞。
十九 误伤
作者有话要说:xiaow,我终于选择了这个也许你不喜欢的方式……泪……你要原谅我……
就算为了纪念被误伤的手指……
谢谢白慕之,改了书房的东厢内,有一张供教主小憩用的矮榻。
李寻欢被阿飞抱着快速走了几步,往那上面轻轻一扔,紧接着,就是衣裳被急遽撕裂的声音。然后皮肤突然就祼露出来,接触到凉森森的空气。
纵然阿飞眼底已经开始充血,撕扯碍事衣衫的动作也多少有些狂乱失控,但只要李寻欢抵抗,或示意他不情愿,阿飞定然不会硬做。
以李寻欢对阿飞这些年来的了解,他当然坚信,阿飞是能够强忍的。
决不会为了一己之欢,弓虽暴旁人。
不管千钧一发之际,面对的人是伪装母爱般柔情的林仙儿,还是内心辗转挣扎的李寻欢。
多年前刚刚重新入关之际,在‘紫面二郎’孙逵和蔷薇夫人开的荒村野店,李寻欢曾见过林仙儿的祼体:她脱光了来勾引李寻欢,想换取金丝甲。
李寻欢还清晰记得,林仙儿光滑柔软的身体完美而甜蜜,每一寸都会微笑,都在对男人发出无言的邀请。
一个女人美丽到了某种程度,她的魅力本身已经是一种强大的武器——专门杀伤男人灵魂的可怕武器。
林仙儿就是把魅力和杀伤力都发挥到极致的女人。
就算明知道她专门带男人下地狱,还是有很多男人痴迷笑着,追随她无悔地进入欲望的地狱。
她是阿飞曾经深爱过的女人。
在阿飞心目中,林仙儿的重要并不是因为美丽,而是能带给他慈爱与关怀,以及像家一样的温暖。只有为了她,为了那种类似母爱情怀的本能依恋,阿飞才会狠心离开李寻欢。
默默承受着阿飞有些混乱的亲吻,感受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李寻欢胸口突然绞痛。
——对于需要女人的阿飞来说,李寻欢没有柔媚的身体,残躯能拥有的,不过是一份心意:愿奉上一切,徒劳希望换取阿飞快乐些。
——阿飞真正爱过的女人,是林仙儿。
——只有林仙儿。
阿飞听从本能的呼唤,紧抱放软了身体的李寻欢,胡乱亲吻着。
他浑身发烧,血液奔涌的速度太快,甚至像听得见血管跳动的声音。浑身烧灼着柔情和狂喜,激荡着焦灼与愤怒。
刚才已竭尽全力说出心意,似乎李寻欢也听进去了部分,起码不再抗拒明显带情yu意味的亲近。这份出乎意料之外的突破,自然令阿飞狂喜不已。
现在,赤祼躺着的李寻欢紧闭着眼睛微微喘息,似乎已决定顺从,不会抵触阿飞的任何动作。
皮肤下略显紧绷的肌肉线条,透露出李寻欢此刻内心的紧张,或者无奈。
阿飞早把两个人都剥得干干净净。
双臂死死抱着李寻欢,亲吻的同时,腰部也一直在使力,那硬挺的某处摩擦着、逡巡着,试图寻找可以进入的温暖巢|茓。
只要是男人,那地方太硬了之后,总是急着要做些什么的。
可他偏偏没法继续做下去。
阿飞不是不了解李寻欢是男人,既撞见过不该看的场面,当然也大致明了可以Сhā入什么地方。要命的是,为什么一直不能顺利做下去?
为什么……那地方竟如此紧窄?
阿飞早已绷出了一头一身的汗,偏偏不敢、也不舍得凭蛮力强行挺入!
唇舌的纠缠固执而热烈,几乎影响呼吸。
阿飞的亲吻完全谈不上水准。就是这样毫不温柔也绝对算不上撩人的吻,却勾起了浪子蛰伏十余年的欲望,燃烧得理智几乎成灰。
李寻欢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自己不要回吻。
因为李寻欢从身体到心,都是不折不扣的男人,被喜欢的人这么亲近纠缠,自然而然会想亲吻,想侵略,想占有。
可是阿飞……如果阿飞知道李寻欢想把他当女人般侵犯,会怎样?李寻欢几乎不敢想下去。
又一场毫无希望的情孽。
那些隐秘罪恶的心思,本该随这残躯腐化,永远埋藏。
却偏偏抛不开、放不下。
明知道阿飞是又一次被女人背叛,怒火中烧,纯粹用离得最近的身体发泄而已,一旦清醒过来,发现伤害了好友,他势必会追悔不已。可李寻欢竟毫不犹豫利用这种悲哀的机会,来偷取阿飞的亲昵。
这一生都是在自己骗自己。
多骗这一场,留下一点伤感的回忆,总比一片空白好些吧?
凄楚无奈化为阵阵难耐的酸痛,甚至自我厌恶。
——逡巡在胸口的阿飞的手,明显是在寻找女性的温柔抚慰。
——那焦灼寻找却一再落空、令阿飞胸口不时崩出苦闷呻吟的阳Wu,更显然是渴望回到女性湿润温暖的生命之源。它不需要男人的身体。
李寻欢什么也不敢做,花光所有力气,也只够保持身体静止。
床第之间,阿飞的经验相当少。
可是感受到李寻欢的僵硬,以及双眼紧闭的脸上说不出口的悲哀,并不需要经验,只需要关爱对方,并细心观察。
隐约的恐惧突然攫住了阿飞的心。
停下试图探索对方的动作,静静审视。
等待片刻,阿飞看见李寻欢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感觉突然的停顿来得有些不妥,他眼神带些迷离、带些凄恻,茫然四顾。终于,眼神和阿飞相遇。
李寻欢的眼睛里,依然是对阿飞毫无保留的包容,和了解。
与赤祼着紧紧拥抱的身体相比,反而是这片刻眼神的交流与纠结,更能让两个人感觉到,“此刻我是与你在一起”。
痴痴对望着,不知过了多久,李寻欢眼睛微微一弯,对于带些惶恐探寻的阿飞,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眼角那些皱纹,并不减损他的英俊,反而令这个笑容更宽容慈爱。
此刻的阿飞,就像赤足翻过寒冬山岭的旅人,突然看见一盏微黄的灯光。最能让孤寂旅人安慰的,就是他能够确信,那温暖灯光边的桌子前,有等自己回家吃饭的亲人。
李寻欢。
冰天雪地里,微笑着要送阿飞一程、要请他喝一杯暖酒的人。
巨大陌生的世界上,不管被阿飞怎样对待,都坚持要伸出一双温暖救助的手,却从不说出廉价同情字句的男人。
阿飞本来就有狼一般的孤独,狼一般的敏锐。而对李寻欢的心情,也就像小狼睁开眼睛的第一个瞬间,认定了这张笑脸是自己的亲人。这份认定,就足够维持一生的忠诚。
也许前途有更明媚鲜艳的笑靥如花,但除了会用眼睛这样沉默微笑的这个人,阿飞还能爱上谁?
胸口突然塞满了鼓荡的情绪。
阿飞鼻子一酸,差点说不出话来。
感觉到阿飞强烈得快要凝聚的目光,李寻欢苍白隐忍的脸上突然泛起一丝嫣红。
似乎想掩饰两颊发烧,他犹豫了一下,虽然有些不舍,还是不敢继续和阿飞这么近距离地对望,扭开头,又闭上了眼睛。
骤然看不见那双温暖的眼睛,阿飞瑟缩了一下。
光源突然消失了。
尽管两个人的身体依旧紧紧贴着,还能感受到彼此最细微的呼吸和体温,阿飞还是觉得心里顿时一空。
无论如何,都不肯就此放手,再次独自被关在温暖的世界外面。
仗着知道自己被放纵着,阿飞听从了心底最本能的声音,低吼一声,用手摸索着确定了那处,下身使足力气向前一顶。
那地方紧滞干涩到了极点,根本没有和女人体内那种温软滑腻、舒适销魂。刺入狭窄秘道的瞬间觉得热胀无比,被压迫的疼痛也同时泛滥。
男人那要害之处何等娇贵?
这一疼起来,难受与激痛顿时席卷全身。
如果说跟女人交欢像轻松穿越小溪,阿飞此刻的感觉,却像挖开干热的沙子寻找甘泉——过程艰涩辛苦,但为了维持生命必须的营养,必须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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