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长风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砚台的确是方好砚,花纹古朴典雅、雕工精美,心情复杂的看了溪月一眼。溪月也正望着他,四目相对,似乎有句想说的话总也说不出口。
“小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这砚台在下不能收。”宇文长风觉得溪月不过是看在自己有恩于她,想着要回报而已,他偏不领这个情。溪月的脸上很明显的有一丝失望之色,劝道:“宇文公子,你还是收下吧,就当是……就当是我和云公子送给你的谢礼。”
她不提云飞扬倒好,提到云飞扬,宇文长风心里更不痛快。顾不得婢女在场,宇文长风故意道:“我不会收你的谢礼。我偏要让你欠我一个人情,让你永远记得我。”溪月心里一震,定定的凝望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知是生气还是愁烦,临走时幽幽说了一句:你把我忘了吧。
她这句话深深刺痛着宇文长风的心,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心像被火煎刀刺,几乎要碎裂成一片一片。这少女的寥寥数语就可以像刀子,总是能给他最无情的打击。他愤懑的站了一会儿,低头看到溪月的婢女把砚台放在了回廊一角,心中无名火起,拔出佩剑狠狠一劈,将那砚台劈成了两半。
他心中烦恼不已,想着要进宫去向皇后辞行回金陵去。走到上阳宫外,见到芷烟凤藻姐妹,姐妹俩向他下拜行礼,宇文长风却只是勉强一笑。
“姐姐,宇文公子怎么了?好像不大高兴似的。”凤藻不解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芷烟也疑惑,猜测道:“难道你捉弄石家小姐的事给他知道了?”“我看多半是,那女人不跟他说才怪。”凤藻没好气的撅了撅嘴。
芷烟叹息一声,嗔道:“这都怪你。”“怪我怪我,我知道我又给你惹了麻烦行了吧。”凤藻哼了一声。芷烟淡淡一笑,戳了下她的脑袋。
皇后寝殿内,舍人带着宇文长风觐见。皇后忙吩咐人上茶给他,宇文长风跪坐到她对面。“算一算,你也该来了。还好,还算沉得住气。”皇后娥眉一挑,微有笑意。
宇文长风诧异的看了皇后一眼,道:“姐姐知道我的来意?”皇后又是一笑,道:“难道你不是来求姐姐赐婚?”看着皇后笑意盈盈的的样子,宇文长风眉峰一皱,解释道:“不是啦,我没想求赐婚,我是想跟姐姐辞行,回金陵去。”
这回皇后有些不明白了,疑惑道:“难道你并未看中那位溪月小姐?”宇文长风无法解释,只得含糊的摇头道:“不是。”“不是?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你说不是。不是也好,你可以安心娶芷烟小姐。”皇后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微微皱眉,知道他心中不情愿。
“是不是因为那溪月小姐已经有了意中人,你心里不痛快?”皇后凝视着他,见他英俊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我没有不痛快。”他说了一句,忽然又领悟,忙追问:“你怎么知道她有……有意中人?你见过她?”
皇后道:“本宫没见过她,只见过她父亲石俊,石俊说她已经许了人家。你为她这般烦恼,可见也是个不简单的女子,实在舍不得,本宫替你做媒好了。”
“不,不要。”宇文长风忙推辞,他深知皇后的个性,说得出就做得到。“不要她?”皇后狐疑的看着他,似乎想看穿他的心事。宇文长风只得道:“她已经有了人家,我又何必横刀夺爱。”
皇后见他有点消沉,很显然是说违心的话,心里根本放不下,又问:“本宫再问你一次,你果真不要她?”“不要!”宇文长风语意坚决的说。“好,这是你自己说的,可别后悔,将来不要再找本宫来求赐婚。”皇后故意冷冷的说。宇文长风心中一阵颓然,向皇后叩首。
“也罢,那芷烟小姐的事先搁一搁,现在叫你娶她,你必然不情愿。不过,你既然割舍得下溪月小姐,那么娶芷烟就是必然的选择,你可得想清楚,就算本宫不逼你,母亲那一关你也过不去。”皇后不得不提醒弟弟。宇文长风想起溪月,心中大痛。
回驿馆的路上,宇文长风忽然领悟,石俊父女为何对自己变了态度。皇后找过石俊,必然把一些话挑明了,只怕自己和芷烟的事,他们也知道了。难怪石俊拐弯抹角提醒自己不要再对溪月有想法,皇后既然已经知道溪月有了人家,若自己再纠缠她,她必然遭到皇后和郗家的敌视。石俊怕事,当然不敢得罪皇后和郗家。
至于溪月,她多半是误以为自己向皇后请求赐婚,心里有些恼他仗势欺人。这种欺男霸女的事,权贵中并不鲜见,所以溪月才不高兴。而皇后刚才也不过是试探他,若他真的开口要溪月,皇后并不一定会痛痛快快遂了他的心愿。
在他的婚事上,皇后也要看长公主的意思,长公主一心希望他娶芷烟,如今多了一个溪月,她们要是接受了她,芷烟往哪里摆?要是不接受,溪月一家势必要被处置。长公主和皇后的手段,他非常有数,越想越心惊,幸好自己没有鲁莽行事。
回到驿馆中,他来到后院,见那裂成两半的砚台还在,拾起来拿走了。
石俊回南阳当天带了女儿进宫去拜见皇后。皇后正和几位妃嫔花园中赏花,听了舍人通报,吩咐舍人将石俊妇女带到明光殿等候。石俊父女等了一炷香时间,皇后才带领随从来到明光殿。
皇后坐下后,石俊父女下跪问安。“平身。石卿家和溪月小姐不必拘礼。”皇后细细的打量着溪月,见她静静的跪在堂下,穿着一身粉色深衣襦裙,长裙曳地、裙裾飘飘,别有一番飘逸的美。再看她眉眼,虽瞧得不十分清楚,依稀可辨是个美人胚子。
“溪月小姐的伤好了?”皇后问了一句。溪月忙回话:“回皇后,小女的伤已然痊愈,谢皇后垂询。”皇后听她声音清脆娇嫩、吐字清晰、应对得体,心里也有些欢喜,命她近前给自己瞧瞧。溪月只得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又跪下。
皇后打量着她的面容,心里赞叹。这姑娘确实非常美貌,如花似玉的一张脸,秀目含羞带怯、盈盈如秋水、神动能语,难怪弟弟对她十分倾心。她的美貌倒是其次,那双眼睛实在是非常动人,水灵灵的,令人见之忘俗,不知不觉就想和她亲近,梨涡浅笑则更加惹人怜爱。
溪月见皇后打量自己,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偷偷瞥了父亲一眼,见他态度恭敬的跪坐一旁,忙收了目光。
皇后知道她心中顾虑,笑了一笑:“本宫听石卿家说,溪月小姐已经许配了人家,那琅琊云氏是名门大族,的确是好姻缘。上回溪月小姐在上林苑中有惊无险,本宫深感歉意,送溪月小姐一份贺礼,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皇后向身侧的宫女看了一眼,那宫女忙近前,皇后吩咐了几句,她退了下去。不一会儿,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上有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宫女将首饰盒放到溪月面前打开,溪月看了一眼,见是两只非常精美的金步摇,忙磕头谢恩。皇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溪月又细看了皇后一眼,这才看清她是位正当妙龄的美艳少妇,眉目间和宇文长风颇为相似。皇后注意到她的眼神,又是一笑,溪月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石俊暗中观察着皇后的神色,见她像是非常喜欢溪月,才临时决定送她一份见面礼,欣慰之余不免也有些惋惜。假如溪月不是已经有了人家,石家没准真的能成为皇亲国戚。但只一瞬间,他就醒悟过来,还是目前这样好,远离宫廷和权力,少惹是非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离开皇宫后,溪月坐在马车上,膝上放着皇后所赐的首饰盒,心里一阵高兴。经过这次的事,石云两家必会商议她和云飞扬的婚事,想到婚期将近,她不禁满心欢喜。
观潮
宇文长风离开洛阳后,并没有立刻回金陵,他给家中写了信,说要在各地游历一番。先是去了许昌,接着往东走,途经多处,夏末秋初时,到达广陵。
广陵是当时名郡,以广陵潮闻名天下。汉代时,吴王刘濞曾不止一次带领臣下登高台观赏广陵潮,侍臣们留下许多不朽的辞章。宇文长风曾在书卷中读过这些文章,早就想到广陵来观潮,此次正好得了机会,便在广陵城中住下。
客栈的伙计殷勤的告诉宇文长风,八月十五前后是观潮的最佳时节。宇文长风算算,还有不到十天时间,自己势必要赶回金陵过中秋,不禁有些惋惜。
时值八月初,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广陵城中秋草未衰、丹桂飘香。这一日,他信步在城中游赏,见处处风光旖旎、游人如织,心中不禁宽旷了许多,将前些日子的阴霾去了大半。
走着走着,到了城中有名的胜景二十四桥。远远望去,只见水榭楼阁、亭台曲栏,耳畔阵阵传来游船上的丝竹之声,虽听得不甚明白,但曲调婉转,别有一番江南风味。
他走到桥上远眺,蓝天白云之下顿感心旷神怡。一低头,看到有画舫自桥下过,画舫中坐着几位公子和两位船娘,其中一人赫然是云飞扬。
正在宇文长风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招呼时,云飞扬已经抬头看见他,向他抱了抱拳。吩咐船家将船靠边停下后,云飞扬站在船上,向宇文长风道:“宇文兄如无要事,不妨到船上来一叙。”宇文长风见他盛情相邀,不好推辞,从桥上下来走到岸边的渡口上了船。
和云飞扬的几位朋友见礼之后,宇文长风和云飞扬攀谈起来。“宇文兄是从金陵过来?”云飞扬倒了一杯酒给宇文长风。宇文长风接过去,道:“不是,我随驾去了洛阳,复命后从洛阳一路游历到广陵,听说这广陵潮很是壮观,便想着一饱眼福。”
云飞扬颔首道:“此地的江潮的确驰名已久,我此时来也是想观潮,只不过还要等十余天才是观潮的最佳时机。”他举着酒杯和宇文长风碰杯,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每次见到云飞扬,宇文长风的心境都不同。比起上次在韶音坊,这次再见到他,心中不自觉升出一股酸涩的滋味。刚刚将溪月的事情稍稍释怀,竟又遇到云飞扬,看来自己想忘记,也不是那么容易了。冥冥中的天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他和这两人联系在一起,只是那结局却可想见,他除了独自惆怅,什么都不会得到。
“宇文兄住在城中何处?”云飞扬见宇文长风有些神思不属,主动问他。宇文长风忙掩饰情绪,道:“住在平安客栈。云兄住在何处?”云飞扬道:“我住在故友卫玠的别苑。”他说着看了卫玠一眼,见他丰神如玉,不禁笑了一笑。宇文长风也笑道:“云兄的这位好友卫兄当真是名不虚传,侃侃而谈,不愧是当朝名士。”
云飞扬悄声道:“说起他来,真是有趣。他幼时在洛阳,有回坐着羊车去访友,街上的行人无不伫立赞叹‘谁家璧人’,夸他风姿秀美,于是这璧人竟成了他的外号。他听多了别人的赞赏,逐渐有些厌烦,现在要是有人再叫他璧人,他非和那人翻脸不可。”宇文长风知道他是好意提醒,点头道:“言语间我一定会留意,不得罪卫兄。”
卫玠看到他俩说笑,还看了自己一眼,没好气的向云飞扬道:“你又说我什么?”云飞扬随手从桌上抓了一个果子掷向卫玠,笑道:“掷果子给你啊。”其他人无不哄笑,卫玠红了脸,雪白的脸上顿时白里透红。
只听他道:“你就没安好心,总是拿这事打趣我。下次我见到溪月小姐,非把你这些恶行告诉她不可。”“我哪有什么恶行,你可别乱说。溪月要是信以为真,跟我掰了,我可不放过你。”云飞扬笑着反驳了一句。
卫玠笑笑,不再和他争辩,和别人对饮起来。云飞扬又向宇文长风道:“宇文兄是不是要等到八月十五观潮之后才回乡?”宇文长风道:“我等不到中秋就得回去,在这里顶多住到初十。”云飞扬微一颔首道:“我也差不多是那时候就要起程去南阳。”
他见宇文长风瞧了自己一眼,解释道:“前两日收到外家自南阳寄来的信,邀我去他府上,说是有要事相商。宇文兄在洛阳可曾见到他们父女?”“见过。石太守在宫门外等着觐见天子,和我相遇,他邀我到洛阳的府邸作客。”宇文长风如实道。
他不知道石俊还在信中写了什么,但不用多想也能猜到,石俊邀云飞扬去南阳是为了什么事。他父女俩回南阳后,必然会商量溪月的婚事。为防夜长梦多,石云两家都不会再等。虽然知道溪月迟早会嫁人,但真的听到这消息,他心里还是如针刺般绞痛。
“三日后便是初九,宇文兄可有兴趣与我等一同前往青雀台观潮?”云飞扬见他神情有些落寞,以为他是思乡情切,想转移话题。宇文长风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和诸位风雅之士一同观潮,当然是平生一大快事,三日后我携酒必到。”
云飞扬听他说的豪迈,不禁也豪气顿生,叫好道:“宇文兄果真是个豪爽之人,说定了,三日后不见不散、不醉不归。”两人干了一杯,仰脖一饮而尽,饮后同时哈哈大笑。
此时,画舫中船娘莺声呖呖,两岸烟柳如丝。夕阳渐斜,月上柳梢,宇文长风和云飞扬、卫玠等人一同去城中最大的酒楼饮酒,谈古论今,直到半夜才回到客栈中。
三天后,宇文长风早起便离开客栈去往江边的青雀台,见云飞扬和几个朋友都已经到了,拱手和他们见了礼。
江边风大,惊涛拍岸,放眼望去水面上一片苍茫,此时不是江潮最盛之时,前来观潮的人倒不是很多。宇文长风和云飞扬一行人在青雀台置了酒,边畅饮边等着潮信之声。
卫玠体弱,穿的比别人都多,云飞扬见他厚厚的穿了好几层,笑着打趣道:“江边风大,叔宝兄当裹着棉被出来。”卫玠并不介意他这话,只笑笑道:“我还想生个炭炉子,你们看如何?”众人哄笑起来。
几人正说话,渐渐响起一阵轰鸣声,将他们的说话声淹没,众人便不再交谈,都注意着江面的动静。只见大江深处一条白线,缓缓向着江边方向移来。霎时间江风大起、逼人的寒意扑面而来,潮声似擂鼓鸣金,那潮水犹如来自天际,极是壮观。
宇文长风心中不禁叫好,信步走到青雀台外的平台上站定,遥望茫茫江水。潮声越来越大,潮水汹涌而来,好似千军万马齐发,又好像狰狞的怪兽要吞噬一切。
“嗨,你们两个,不怕被潮水卷进江里啊?”卫玠在青雀台内向宇文长风喊了一声,宇文长风这才注意到,云飞扬也从台中走出来,站在自己身后。
云飞扬向前走了两步,和宇文长风并肩站立。“你怕不怕?”云飞扬笑问,递了一壶酒给他。宇文长风接过酒,喝了一大口,笑道:“有酒壮胆,何惧之有!”
两人一同遥望着江面,此时潮水漫天而来,浊浪排空、浪卷云飞,空气中都是潮湿的水雾,已经张不开嘴说话。雪白的巨浪直向青雀台而来,大风吹起宇文长风宽大的衣袍,好似要腾云驾雾、乘风而去。
他按着佩剑,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才发觉脸上都是水,再看云飞扬,他也是如此。两人相视一笑,举起酒壶一饮而尽,又同时将酒壶扔进江水里。那酒壶顿时被浪涛卷走。
浪潮过时,潮水溅湿衣角,青雀台的地面上也全是潮水。“果真是人间胜景,不虚此行。”宇文长风由衷的感叹。云飞扬道:“此潮虽好,但若论起壮观,钱塘县的江潮更胜一筹。钱塘县位于江海交汇处,那里的潮水比此处更汹涌。”
宇文长风点头道:“我幼年时曾去钱塘县观潮,事隔多年,已经不大有印象。来年如果有空,云兄可愿一同前往钱塘观潮?”云飞扬和他一见如故,听他开口相邀,道:“我正有此意。来年如有机会,一定和宇文兄一同往钱塘观潮。”
他伸出右手去,和宇文长风击掌为誓。江风中,两人衣袍飘飞,笑声融入江潮轰鸣中远去。宇文长风心中因溪月而对他产生的隔阂,此时消失殆尽。
卫玠站在青雀台中看着他两人衣裳都被江水溅湿了,不禁笑道:“这两个傻子,台中也能观潮,非要跑到外头站着,只差一阵大风,将你二人卷进去喂鱼。”云飞扬笑道:“我又不是那三闾大夫,要愤而投江。除非你充一回楚怀王将我推下去。到了江里,只怕那些鱼嫌我肉酸,未必吃得下。你若是掉下去,必定被啃光了。”
卫玠大笑起来,道:“你这人可有多恶毒,怎么你就该是屈大夫,偏把我比作那楚怀王。哼,我也不跟你计较,宇文公子,我敬你。”他端起酒樽向宇文长风示意,宇文长风从桌上端了一杯酒,和他干杯。
卫玠饮下酒后,对宇文长风道:“听云兄说,宇文公子明日要起程回金陵,我也要往金陵去,不知宇文公子可否介意与我同行?”宇文长风正要答话,云飞扬Сhā话道:“你可别跟他一道走,他是存心要找你给他当保镖。有一年我跟他一同去洛阳,围观的男女老幼将他所经之地围得水泄不通,足足两个时辰,马车行进不动,气得我差点要挥马鞭子赶人。”
其余人闻言皆笑,卫玠哼了一声道:“无知妇孺,与我何干!”座中一位年纪稍长的青袍公子笑道:“似卫老弟这般丰姿俊朗的美男子,多少年难得一见,男女老幼皆爱看,若我不认识你,也去围观。”
卫玠被他们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无可奈何,只得半开玩笑道:“得,你们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我下回出门就戴着面具好了。”
云飞扬正喝酒,听了这话笑道:“你若戴着面具,别人更要看你。官府也要差人盘问,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莫非心怀不轨。”卫玠气道:“照你这么说,我竟是哪里也不能去了。”
宇文长风见众人一味笑他,怕他真动了怒,忙道:“卫公子不必伤神,我愿和公子一道结伴回金陵。”卫玠听了这话很是高兴,又跟宇文长风碰杯。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是本人节。
回乡
次日,和众人告别后,宇文长风和卫玠两人一同上路回金陵。卫玠不惯骑马,宇文长风只得随他一同坐马车。卫玠人虽文弱,见识却颇不凡,朝中风行的玄学易理他无所不知,宇文长风听他高谈阔论,不时钦佩的点头。
当晚,两人到一处客栈中投宿。那客栈老板娘见了卫玠,有点愣神,半晌才道:“这位公子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开店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似公子这样俊秀的男子。”卫玠有些尴尬,只笑笑不说话。宇文长风忙道:“我们走累了,你快让人给我们准备两间客房。”
老板娘招手唤来一名伙计,命伙计替她看着柜台。她自己则亲自带宇文长风和卫玠上楼去客房。“两位公子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老板娘满脸堆笑的说。宇文长风道:“沏壶茶过来就行。”老板娘点点头,转身出了客房,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又看了卫玠一眼,吃吃笑着而去。
“真是讨厌!让宇文老弟见笑了。”卫玠哭笑不得的说。宇文长风淡淡一笑,道:“卫兄风采出众,引人注目。”“你别损我啦。”卫玠眉峰一皱,似是非常苦恼。
这时,有伙计送了茶水来,给他俩每人倒了一杯茶,又殷勤的问他们要吃什么,宇文长风随口吩咐了几句。卫玠一抬眼,见客房门边站着两个小孩。那两个小孩见被他看到,忙躲到门口,只露出两个小脑袋。
宇文长风见那两个小孩一男一女,顶多也就四五岁,都笑嘻嘻的看着卫玠,失笑道:“这必是那女店主的儿女,待我撵他们走。”“算了算了,都是孩子,他们看过就走了。”卫玠看了那两个小孩一眼,向他们扮了鬼脸,果然把那两个小孩给吓走了。他这才哈哈大笑。
次日晌午,两人上路回金陵。宇文长风道:“今日就能到达金陵城中,我不和卫兄一同坐车了。如有异常情况,我也好及时发现。”卫玠点点头,知道他骑马出行惯了,也不勉强,吩咐车夫驾车前行。
城郊这一路倒也太平,自进入江宁府境内,南来北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到了中午,两人到酒楼中打尖,酒楼中众人见了卫玠,纷纷侧目而视,似是没见过这样的美男子。“敢问这位公子,是不是朝中名士卫玠公子?”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试探的上前问。卫玠只得点头:“在下正是卫玠。”
那中年文士眼前一亮,惊喜道:“想不到卫公子到了金陵,在下曾读过公子的著述,字字珠玑、见解高妙,令人钦佩,今日一见,公子真神人也。”那人拉着卫玠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宇文长风在一旁听的直笑。
“公子与贵友如不嫌弃,今日在下便做个东道,请两位公子上楼饮酒清谈,不知两位意下如何?”那中年文士非常热情的邀请卫玠和宇文长风。
卫玠不愿多事,笑道:“兄台热情相邀,本是却之不恭。只是在下这位好友宇文公子的夫人就要临盆,这会儿我们就要赶去他府上。兄台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他向宇文长风使了眼色,两人转身欲走。
那中年文士叹息一声,道:“得见卫公子,却无暇交谈,生平一大憾事!也罢,卫公子,改日再相邀。敢问公子居于何处?”卫玠踌躇片刻,宇文长风信口胡扯道:“金陵城中凤凰山下。”
离开酒楼,卫玠才拱手道:“老弟,不好意思啊,刚才我扯了一个谎,说你夫人要临盆。”宇文长风笑道:“卫兄何须介怀,我又没夫人。”
两人在城中走了一会儿,想去另一家酒楼。街上不知何时涌来许多妇人儿童,跟在他俩身后指指点点。有些大胆的女子,甚至走到卫玠身侧观望,无不露出惊讶艳羡的表情。更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提着一篮果子,往卫玠手里一塞,就红着脸跑走了。卫玠和宇文长风对视一眼,苦笑不语。
街道上的人越聚越多,做买卖的、看热闹的,几乎将路堵住。男女老幼无不伸着脖子看向卫玠,卫玠悄悄向宇文长风道:“老弟啊,咱们赶快开溜吧。人要是越来越多,只怕走不了了。”宇文长风见状不妙,点了点头。两人快步往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人群紧紧跟着他俩,几乎要将他俩冲散了。
“这些人莫不是疯了,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鬼怪。”卫玠惊怒不已。宇文长风忽然想起那时刘伶教他的办法,拉着卫玠蹲下,在他面上抹了一把泥。卫玠知道他的用意,忙又多抹了两把。
这回两人再站起来,混在人群之中,也没人再注意到卫玠。费了好大劲,两人终于挤回了马车旁。卫玠长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道:“再挤一会儿,非得出人命不可。宇文老弟,今天多亏了你,不然我不被他们挤死,也得被他们踩死。”
宇文长风见他气喘吁吁,不禁笑出声来。卫玠也笑,道:“总算是命大。”他低头一看,手里的那篮果子已经去了大半,大概是在人群中不小心将篮子倾斜了,果子全都掉了出去。
“卫兄快些上车吧,不然那群人又要跟来。”宇文长风道。卫玠赶忙上了马车,宇文长风也翻身上马。一车一骑绝尘而去。
到了金陵城中,和卫玠辞别,宇文长风回到自己家中。他一路风尘仆仆,又从刚才那一众闹哄哄的人群中挤出来,样子十分狼狈。
宇文逸风在花园中遇见他,不由捏着鼻子道:“哥,你这是从哪儿来?莫不是一个月没洗澡?”“一言难尽,待会儿我跟你说。这会儿我要先去换衣服。”宇文长风顾不得多言,往自己所居的院落去。
拜见过父母长辈之后,他去找弟弟宇文逸风。宇文逸风听说了卫玠的事之后,笑得前仰后合。“人比人气死人,你说是不是。我怎么就遇不到这等美事啊。”宇文逸风笑着打趣。“差点挤出人命了,你还笑。”宇文长风没好气的说。
宇文逸风又笑了一笑,“我原本以为,美女出行,要怕人围观,原来美男子出行,也要怕人围观。现下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婆怎么这般不顾廉耻,上赶着看男人。”宇文长风道:“谁说不是啊。”
宇文逸风笑着看了他一眼,道:“那卫玠真如传闻所言,风采似藐姑射真人一般?我都想看看了。”宇文长风指着他笑道:“就是你这样的人太多,卫兄才如此烦恼。”兄弟俩哄笑了一阵。
宇文逸风忽道:“你这回从洛阳回来,我看是逃不了了。前两日郗昶亲自到咱家来,拜见了母亲,估计是要说你和郗家大小姐的婚事。”“啊!”宇文长风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事来得这样快。
宇文逸风眉眼一笑,故意道:“上回你夸她有国色,怎么样,现世报了吧。哥,你既然没有意中人,不如就娶了她吧。”“谁说我没有。”宇文长风脱口说了一句。
“你去洛阳之前还没有意中人,去了趟洛阳就有了?她是哪一家的?”宇文逸风疑惑的看着他。宇文长风不愿深说,只得搪塞道:“你别再问,总之我和她已经没有可能了。替我保守秘密啊。”宇文逸风点点头,不甘心的又问:“长得好看吗?”宇文长风嗯了一声。
宇文逸风狐疑的看着他,忍不住又问:“为什么没有可能了?你不会去争取啊?”“算了,我就不该告诉你。我警告你,不许和家里人乱说。”宇文长风无奈的说。宇文逸风点头道:“我不说就是了。不过我看郗家大小姐的事,你八成是推不了了。”宇文长风听了这话心里一阵烦恼。
卫玠在金陵城中住下后,写了帖子邀请宇文长风去他府上做客。两人意气相投,时常有诗文往来。有时,宇文长风也把弟弟宇文逸风带去,三人一同谈古论今、寄情山水,日子过得逍遥畅快。
提亲
这一日,卫玠收到云飞扬派人送来的书信,向宇文长风道:“咱们要有喜酒喝了。”宇文长风闻言一愣。卫玠边把信收好边道:“云飞扬说他已经自南阳返回琅琊郡,如果我猜得没错,他是回去准备婚事。他和南阳太守石俊的女儿溪月小姐相知已久,也是该成婚的时候。宇文老弟,你见过溪月小姐没有?”宇文长风点点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番,什么滋味都有。
卫玠不知他心里所想,赞道:“我也见过溪月小姐一次,果真是有倾城之色的佳人,更难得的是琴艺出众,琴声如同天籁之音。”宇文长风又点了点头,更加苦涩。
从卫府出来,宇文长风一路沉默。心爱的人就要嫁给别人,这滋味的确是非常难受,难受的仿佛万箭穿心。可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云飞扬是君子,他自然也不能做小人。不能做小人,他就必须承受这一切,无论有多痛苦,都不能表现出来。
到时候真要去喝喜酒,只怕还得发自肺腑的祝福他们,尽管这祝福的话并不那么容易说出口,可是他必须说。说的连自己都要相信,他放得下,他希望她和别人过得幸福。
“哥,你又怎么了?你这样的表情不是第一次了。”宇文逸风见他闷闷不乐,不解的看着他。宇文长风瞥了他一眼,却不答话。
宇文逸风见他不理会,只得道:“上次你在韶音坊中见到云飞扬,就有些喝多了。这回听说他要成婚,你又是这般神情,难道说……你不是吧???”他长大嘴巴望着宇文长风。宇文长风知道他的想法,嗔道:“你小子想歪了吧,胡说什么呀。”
宇文逸风嘿嘿一乐,“不是就好,我以为你要学那断袖之癖呢,如今这正是朝中风尚,好多自诩为名士的,皆好男风。”宇文长风不屑的哼了一声,道:“你尽瞎扯。”
宇文逸风忙道:“好好,我不扯了。这会儿我也想到了,刚才听那卫玠说,云飞扬的未婚妻是个美人儿,你不会是看中她了吧。”逸风如此聪明,宇文长风被他说中心事,却又不便言语。
宇文逸风皱着眉道:“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和云飞扬是朋友,朋友妻不可戏。横刀夺爱的事,你若是做了,会遭到千夫所指。”“你有完没完!”宇文长风不耐烦的说了一句。
宇文逸风见他忽然发怒,似是十分烦恼,显然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不禁有些好奇的看着他。难怪他那时说自己与那位小姐无缘,原来竟是朋友妻,这可难办的很,又不能不顾道义去抢,喜欢却得不到,天王老子也没辙。
想到这里,宇文逸风同情的看了哥哥一眼,半晌才道:“我就再唠叨一句,听不听由你。我要是你,就不再和他们来往,眼不见心不烦,反正我是没有那度量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嫁给别人。”
他说完这话,策马向前跑了几步。宇文长风回味着他的话,烦恼有增无减。然而,更大的烦恼很快接踵而至。
这一日,宇文长风自卫玠府上回家,长公主差人找他去问话。打发了下人,屋里只剩他们呣子二人。气氛有点诡异,宇文长风不禁有些诧异。
“你这些日子经常不在府里,也没去太学和官署,去哪儿了?”长公主表情严肃的说。宇文长风看了母亲一眼,思索着该如何回答。他知道长公主必是调查过他的行踪才有此一句,自己若是扯谎,反而是不打自招,便道:“儿子近日新结识了一位好友,常去他府上饮酒清谈。”“是那个卫玠?”长公主秀眉一拧。“正是卫公子。”
“风儿,本宫不是要干涉你交友,但是你要有个度。你可知道近日有什么传言?”长公主意味深长的说。宇文长风不明就里,看着母亲道:“儿子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长公主沉吟片刻,似在沉吟如何措辞,半晌才道:“如今朝中有一股不好的风气,很多人自命风流,推崇男风,你可不要学他们。”“什么?”宇文长风没想到长公主会这么劝诫自己,不由得惊讶万分。
“那卫玠虽是一时名士,但美貌似女子,你最好还是少和他来往,以免瓜田李下之嫌。”长公主也觉得自己这番话没什么必要,但是她又担心儿子年轻,误入歧途。“母亲这话实在匪夷所思,我和那卫公子诗文往来,哪有龌龊之事。”宇文长风不满的说。
长公主叹息一声道:“你姐姐自洛阳送了书信来,说那芷烟小姐对你十分钟情,催促我们早点办了婚事。本宫和你父王商议之后,决定尽快去郗家提亲。”“你们又没和我商量过这事,我不答应。”宇文长风气咻咻道。
“那芷烟小姐样样都好,本宫不明白你有什么不满意。你若说得出她的缺点,本宫倒可以听听,你若说不出,就乖乖等着娶她。”长公主见儿子始终不肯答应娶芷烟,也有点生气,逼着他表态。“我谁都不想娶。”宇文长风咬着牙说了一句。
“混账!你谁都不娶,难道要一辈子打光棍。本宫的脸面往哪里搁?”长公主怒不可遏的说。“您的脸面重要,还是儿子一辈子的幸福重要?”宇文长风一反常态的和和母亲对峙。
“怎么着,让你娶芷烟,就是毁了你的幸福了?好,你不娶她可以,只要你说得出名姓,你想娶谁尽管说。就算是九天玄女,本宫也把她拉到凡间来。”长公主被他气得不轻,出言相讥。
她见宇文长风始终垂着眼帘不肯开口,心中更加气恼,指着他骂道:“多少名门千金你都看不上,你还说你心中没鬼。你是不是要把本宫气死了,才称了你的意。从今天起,不许你再去找那个卫玠,下个月就和郗家大小姐订亲。”“母亲,我求你不要逼我。”宇文长风终于开口恳求。
长公主见他一脸愁烦,心里一愣,疑惑的坐了下去,似乎想听听他要说什么。而宇文长风仿佛下定了决心要和长公主摊牌,头也不抬的说:“我心里喜欢一个女子,除了她我谁也不想娶,可是她已经许了人家。母亲如果不信,可以去问姐姐。”
长公主吃惊的看着他,愣神道:“原来你姐姐说的是真的,那时她跟本宫说,你可能已经有了意中人,本宫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
她沉痛的看了宇文长风一眼道:“儿子,你怎么这么傻,那女孩子已经许了人家,你喜欢人家干什么,更别说非她不娶了。你一辈子不娶,她也不会是你的。”“我知道,可我就是喜欢她。”宇文长风坚决的说。长公主无奈的苦笑一声,道:“我看你是疯了。女孩子多得是,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宇文长风没有答话。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见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对那个女孩子必是钟情已深,此时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只得道:“她姓什么?是哪一家的?”宇文长风犹豫着不肯说。长公主道:“你不说,本宫就去问你姐姐。”宇文长风只得道:“是南阳太守石俊的女儿。”
“南阳太守……哦,是那个老头!”长公主思索着,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石俊是谁。“他的女儿能比得上郗太傅的女儿芷烟小姐?哼,你既然看上她,自然是觉得她好。本宫倒是多此一问。”长公主冷冷哼了一声。
“话虽如此,这位小姐毕竟是有了人家。你再喜欢她也没用。”长公主若有所思的看着香炉中的青烟发愣。宇文长风心中烦闷,不想再和母亲多说,悄悄退了出去。长公主回过神来,他已经走了一会儿。
几日后,长公主去行宫拜见太皇太后,想和她商议一下宇文长风的婚事。母女俩在永巷中散步,太皇太后道:“如果真的像长风所说,他中意的是那个石家小姐,那么你叫他娶郗家的女儿,他必定不会高兴。”“是啊,满心的不情愿。长风那孩子倔着呢。”长公主不无担心的说。
太皇太后略一思忖,道:“那石家小姐虽有了人家,毕竟是尚未婚嫁,长风实在喜欢她,你们就去提亲试试。凭咱们的门第,还怕她家不答应?”“可人家毕竟有了婚约。”长公主犹豫的说。
太皇太后笑道:“你那时也有了婚约,怎么执意要嫁给宇文松呢,而且他当时已经有了一个儿子。”长公主听母亲提起旧事,有点不好意思,忙道:“母后,您又说这些陈年旧事干什么。我嫁给宇文松那时,他前妻已逝,和这石家小姐的情形又不一样。”
太皇太后见她有些脸红,笑道:“哀家是提醒你,你这儿子和你当年一样的性子,执拗的很。你那时抗旨拒婚,不是把你父皇气得要命,幸好你皇兄替你说情,你才顺顺当当嫁给宇文松,还封了他齐王。不然他一个异族人,怎么能封王。不过是你父皇、皇兄疼你。”
长公主叹息一声,思忖道:“依母后的意思,真要去石家提亲?”“去试试呗,让孩子死了这条心,他就没那么多别扭劲了。”太皇太后拍了拍女儿的手。
“那要是她家答应了怎么办?”长公主拧眉道。“傻子,答应了你就等着娶儿媳妇进门呗。哀家知道,你觉得那石俊官职低,嫌他家配不上你家。可你要想想,是你儿子看中人家女儿,在这点上,你家就矮了人家一截。”太皇太后见长公主发愣,微微一笑。长公主叹息一声,想着自己这个儿子真是不省心。
回府后,长公主和丈夫齐王宇文松商议之后,决定派管家去南阳太守府提亲。宇文逸风听自己的母亲、齐王侧妃颖夫人提到这事,忙告诉宇文长风。宇文长风听到这消息,急着去找长公主。
“母亲,您干嘛派人去石俊家提亲?”宇文长风一脸急切的问。长公主瞥了他一眼,慢悠悠的喝茶。“你不是喜欢他家的女儿吗,别人你又不肯要,本宫当然只好派人去他家提亲了。若是被人家拒绝了,你正好可以死心。”长公主端详着儿子的神色,见他一脸颓然。
宇文长风苦恼不已,道:“您下次做什么事之前,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长公主冷冷一笑,道:“本宫让你娶芷烟小姐,你不肯,只好出此下策了。不碰一鼻子灰,你是不会回头的。亲事母亲帮你提过了,人家答应不答应咱们可管不了。这回你总可以死心了吧,听母亲一句话,回去安心等着和芷烟订亲。”宇文长风听了这话,脸色一变,既愤懑又有些怅然,转身而去。
贬斥
果然,齐王府的管家很快带回了石俊婉言拒婚的消息,长公主听到这消息,松了一口气之余,不免也有些恼怒,觉得那石俊不识抬举。她思前想后,决定写信给皇后,让皇后找皇帝下旨把石俊一家贬到幽州去,以免宇文长风老是惦记石俊的女儿。
南阳太守府,石俊接到圣旨之后,不禁跌坐在椅子上。他本想等溪月嫁了之后,就辞官到洛阳享清福,谁知一道旨意下来,他被调任幽州刺史,即刻就得上任。
溪月听说父亲叫她去,带着婢女赶到前厅。见石俊坐在椅子上发呆,忙问候了一句。“父亲,您身体不适吗?”石俊呆呆的看了女儿一眼,道:“这是宫里刚下的圣旨,你来看看。”他把圣旨递给溪月,溪月接过去一看,不由得变了脸色。
“我就知道,得罪了长公主和皇后绝没有好下场,谁知道报应来得这样快。”石俊颓然的坐着,心情久久无法平静。溪月当然明白父亲是因她之故,受了牵连,眼泪涌了出来。她跪到父亲面前,求道:“父亲,是女儿连累了您。”
石俊低头看着女儿,见她满脸是泪,心中不忍,忙道:“你快起来吧。那天谢绝了齐王府的求婚,为父就已料到这个结果。不过是去幽州,又不是要杀头。咱们惹不起,躲得起。”
溪月当然知道父亲不过是宽慰自己,扑在父亲膝上哭泣不止。石俊轻抚着女儿的头发,思索着,有了一个主意。
当晚,石俊和夫人商议此事。石夫人担心的问:“老爷,将溪月送到云家去,人家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咱们这么急着把女儿送上门。”石俊踱着步,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拉下脸了。不然让女儿跟我们一起去幽州受苦,你我于心何忍。”石夫人点点头道:“说的也是。”
石俊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夜色沉沉,想起长公主差人来提亲的事,不无担忧道:“我只怕咱们去了幽州,长公主却未必肯善罢甘休。把溪月送到云家去,等于已经是人家的媳妇,长公主总不好去抢人家的媳妇。”石夫人想到这事,也忧心不已,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夫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石俊和她夫妻多年,如何不动她心意。石夫人斟酌道:“我没见过那宇文公子,究竟他品貌如何?”石俊苦笑一声:“你问这个有什么意思,女儿的心意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宇文公子人才再好,她一心想嫁的也只有云飞扬一人而已。不然我烦恼什么。”石夫人叹息一声,不再多问。
翌日,石俊写了一封信给云家,云家人对石俊拒婚的事有所耳闻,很快便派了人来南阳接溪月去琅琊郡。溪月走后,石俊一家收拾行装,往幽州上任。
溪月被安置在云府的一处僻静的院落,有几个婢女、仆妇伺候她。云飞扬到溪月的住处看她,溪月见了他,不由得委屈万分,扑在他怀中抽泣。
云飞扬轻抚着她的背,等她哭了一会儿,才道:“好了,别哭了。如今咱们不是又在一处,他们不能拆散咱们。”溪月抽噎着嗯了一声,嘴角一扁,还是有点委屈。
“你父亲去了幽州上任,那里兵荒马乱的,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云飞扬道。溪月也皱了眉道:“我也担心这个,父亲年事已高,本该告老辞官,现在被遣去幽州,不知何时才能回中原来。”“等这段时间过去,他再辞官试试吧,眼下肯定是不行的。”云飞扬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溪月点了点头。
她凝思片刻,试探的向云飞扬道:“飞卿,你会不会怪我?”飞卿是云飞扬的字,但除了溪月,却很少有人这么叫他。他听了不禁心里一热,笑道:“我怪你什么,怪你长的太漂亮,让求亲的人踏破了你家门槛?”溪月听他说笑,撅着小嘴不语。云飞扬抱了抱她,轻抚她的秀发。
两人一直避免提到宇文长风,免得都尴尬。云飞扬确实没想到宇文长风对溪月如此钟情,明知道他和溪月有了婚约,还派人去提亲,虽有些怪宇文长风不顾道义,却也没有深想。
溪月却觉得宇文长风不守信用,出尔反尔,再加上皇后下旨将她父亲遣到幽州任刺史,分明是挟私报复,对这一家人记恨不已。另一方面,她心里又隐隐觉得,如果没有这场风波,自己和云飞扬的婚事只怕也没这么快,倒要感谢那人弄巧成拙。
金陵齐王府,长公主听说石俊赴幽州上任前将女儿送到琅琊云家,不禁大怒。“你打听清楚了?他果然是将女儿送到了云家?”长公主盘问金管家。
金管家道:“小人确实打听清楚了。那石俊在十月十六上任,十月初就将女儿送到了琅琊郡。”长公主冷哼道:“咱们上门去求,他一口拒绝了,一转身就觍着脸将女儿送到云家去。哼,他这是向本宫示威呢,存心要栽咱们齐王府的面子。”
金管家偷偷看了长公主一眼,又垂着眼皮。“你有话就说,别藏着掖着。”长公主瞥了金管家一眼。金管家这才道:“那石俊确实不识抬举。小人去他府上提亲,他却说,已经和二公子说的很清楚,怎么齐王府还要来求亲。”
“咱们去提亲,是看得起他,他倒以为自己女儿有多出众,咱们家非求不可。好,他让本宫下不了台,本宫就让他女儿嫁不出去。看谁拗得过谁。”长公主咬牙切齿道。
正当溪月沉浸在和云飞扬团聚的喜悦中时,皇后的一道懿旨彻底打碎了她的美梦。懿旨中说,琅琊云家的后人云飞扬不法祖德,多次召集文人墨客谤议朝政,对朝廷多有不恭,本应按典制处置,但看在云氏是琅琊郡世代缨簪的诗礼大族,将云飞扬从轻发落,即日起遣出琅琊郡,没有奉召不得回乡。
这一来,云飞扬的父母终于知道了石云两家得罪了皇后和长公主,不由得忧心无比。接到懿旨后,云飞扬的父母将儿子叫去商议此事。
云老爷道:“我和你母亲一直不知道事情有这么严重,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派人把溪月接过来。”云夫人在一旁垂泪道:“我早就说她是个丧门星,还没嫁过来,就惹了这么多麻烦。如今连飞扬也被遣出琅琊郡,以后我想见儿子一面都难。”云飞扬听母亲对溪月不满,忙劝道:“母亲,您不要怪溪月,这不是她的错。”
云夫人此时正在气头上,听儿子维护溪月,不悦道:“不是她的错是谁的错,我一向看不惯她那个样子,娇滴滴的,男人见了她不迷了心窍才怪。你那外家也糊涂,整天把女儿当宝贝一样在人前献宝,不是叫她弹琴就是叫她写字。正经人家的女孩子,哪有一来访客就出来见客的,都是规规矩矩的待在闺房里,”
云飞扬知道母亲说的是气话,可如果她平日里不是这么想,此时也不会这么说,心中不禁有些烦恼。
云老爷不和夫人一般见识,向儿子道:“看来这回石俊拒婚是把长公主和皇后彻底得罪了。她们整治了石俊还不解气,又把气撒到咱们家头上。溪月在咱们府里不能留了,务必把她送到幽州去。”
云飞扬听到父亲说要把溪月送走,心中不忍,求道:“父亲,不要送她走。”云老爷叹气道:“你不日就要离开琅琊郡,她和你又没有成婚,在咱们府里住着多有不便。”“我走之前娶她。”云飞扬忙道。
“不行!你不能娶她!你还没娶她,已经被遣出琅琊郡,你要是娶了她,那皇后和长公主能饶了你才怪,到时候只怕招致杀身之祸。”云夫人出言阻止。
云飞扬看向父亲,云老爷道:“你母亲说的很有道理。石俊已经被调任幽州刺史,你又被遣出琅琊郡,就是她们要给咱们一个警告。若咱们再不老实,只怕两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云飞扬听了父母的话,心中一痛。
他不知该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溪月,溪月知道了一定会受不了。一旦云家把溪月送了回去,就等于不要这个儿媳妇,溪月知道自己被云家嫌弃,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果然,他走到溪月房门外,已经听到她的哭声。婢女妩儿正在劝溪月,见云飞扬进来,退了出去。溪月看到云飞扬进来,哭道:“是我连累了你。”云飞扬却淡然一笑,道:“我本来就喜欢四处游历,这回好了,可以名正言顺不回家。”他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却沉重无比。
溪月听他说笑,嗔道:“都这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飞卿,你要去哪里,把我也带着吧。”她殷殷的望着云飞扬。云飞扬道:“我这一路餐风露宿,不知何处是终点。你能跟着我受苦?”溪月点点头。云飞扬抚着她秀发道:“不然,你先回幽州去,等过了这段,我去看你。”
溪月听到这话,如遭雷击,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失声道:“你要送我走?你……你嫌我了……”溪月望着他的眼睛,痛哭起来。“溪月,我没有嫌弃你。只是我很快就要离开琅琊郡,我实在是不希望我们两家再出事,你父母和我父母年纪都大了,他们经不起折腾。”云飞扬终于道出心声。
溪月泪眼迷蒙的看着他,摇着头求道:“我不走,不要送我走……”她当然知道云家一旦把她送回家,就等于不要她这个媳妇,云飞扬也不会娶她,不禁心痛如刀绞,缓缓向云飞扬跪了下去。
“你别送我走!”她哭着抓紧云飞扬的衣袍。云飞扬俯身扶她起来,她却不肯起,哀哀求道:“我求你,让我留在云家。”云飞扬看她哭得伤心,心中怜惜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溪月见他不肯松口,站起来要往外走。“我去求石伯伯和石伯母。”“你别去了!”云飞扬忙阻止他。溪月冷冷的回望着他,似乎想知道他为何这般无情。云飞扬忍住心痛道:“别去了,送你走正是他们的意思。”溪月这回彻底绝望,终于跌坐在门边,哭泣不止。
云飞扬走到她身边蹲下,轻轻把她揽在怀里,安慰道:“你放心,等过了这阵,我就去幽州看你。”溪月仍是抽泣着,不信的看着他。
云飞扬在她脸颊上一吻,动容道:“我舍不得送你走,但是你也看到了,得罪长公主和皇后是什么下场。我们不能再让家人受到伤害了,你明白吗。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一定去接你。”他已经这么说,溪月只得嗯了一声。云飞扬轻抚着她的脸颊,向她淡淡一笑。
两天后,云飞扬亲自上路送溪月去幽州。石俊也听说了云飞扬被遣出琅琊郡的事,看到云飞扬心中愧疚不已,看到女儿更是心疼万分。云飞扬在幽州石府住了几日,便告辞去往河间府。
临行前,溪月将云飞扬送至府门口,看着他要远去,心酸不已。“你别忘了答应我的话,要时时派人捎信给我。”溪月依依不舍的叮嘱他。
云飞扬笑笑,安慰她:“我记得。最多过完年,我就来看你。你在府里好生待着,不要多想。”溪月点点头,似乎想起一件事来,从脖子上解下日常佩戴的一块玉佩,交给云飞扬。
“这是我贴身之物,你好好收着,就像看到我一样。”溪月迷恋的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云飞扬接过那玉佩,郑重的放到怀中。他温暖的笑容让溪月也从凄楚的情绪里缓解,淡淡一笑。
云飞扬轻抚着她的脸颊,深深吻着她的樱唇。不等她眼泪掉下来,转身上马而去。溪月望着他的身影渐远,嘴角一扁,泪水潸然而下。
装病(上)
对这一切,宇文长风一无所知。他还在为长公主让他娶芷烟的事烦恼。眼看着订亲的日子就要近了,他一筹莫展。宇文逸风怂恿他去和芷烟说清楚,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宇文长风却觉得不妥,一来是太唐突,二来很容易将两家的关系弄僵。
要是足智多谋的刘伶在,一定能想出好办法。可惜刘伶行踪飘渺,不知去何处才能找到他。宇文长风想着,如果到时实在推辞不掉,那就只有逃婚了。
他骑着马在城中溜达了很久,不得要领,只得往卫玠府上去。长公主那时虽然不许他再到卫府,也没当真管束,只是他自己去的少了。
卫玠见了宇文长风,笑道:“老弟多日不来了,今日怎么有雅兴?”“我烦着呢。”宇文长风烦恼的说。卫玠笑道:“年纪轻轻有什么可烦。听说你不日就要和郗太傅的女儿订亲,这正是一门好亲事。我还没恭喜你呢。”“怎么你们说话都是一个调调?门当户对就是好亲事?”宇文长风撇了撇嘴。
“不然你想怎么着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卫玠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我……我也不知道。”宇文长风两眼望天,叹着气。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我若不是知道你的性格,只怕早已和你绝交。”卫玠的语气渐渐严肃。宇文长风听他说的郑重,不禁看着他。
卫玠道:“南阳太守石俊被调任幽州刺史,你不知道吧?云飞扬被遣出琅琊郡,没有旨意不得回乡,你不知道吧?”“怎么会这样?”宇文长风惊愕不已的问。卫玠哼了一声,道:“还不都是因为你。你看上了溪月小姐,提亲不成,怀恨在心。”
宇文长风听了这话,有点窘,哭笑不得道:“我什么时候怀恨在心了。卫兄,你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真的,我刚收到云飞扬的信。”卫玠凝望着他的眼睛。
“我真不知道这些。”宇文长风懊恼不已的说。卫玠道:“我猜你也不知道,都是令堂和令姐做的好事。不过,你喜欢溪月小姐,这事我总没说错吧。”宇文长风一阵难堪,脸也有些发烧,道:“我真不知道家母和家姐会这么做。我以后还有什么脸去见这些朋友。”
卫玠见他脸色发青,知道他心中愤恨,宽慰了一句:“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他们要受点苦罢了。令堂和令姐位高权重,难免为你着急。”“卫兄这么说,当真叫我无地自容。”宇文长风握着拳,心中郁闷不已。
“只可怜那溪月小姐,只怕云家人再也不会接纳她。就算云飞扬想娶她,也未必有那个胆量。令姐一道旨意,是可以人头落地的。”卫玠不无叹息的说了一句。
见宇文长风看了他一眼,卫玠又道:“我不是故意要危言耸听,是就事论事。令堂和令姐的行事作风,你比我更清楚。石云两家如今胆战心惊,哪里还敢办婚事。”
“依卫兄之见,我该怎么办?”宇文长风心里有点乱糟糟,叹息着问了一句。卫玠想了想,道:“只有两条路了,其一你赶快娶郗家小姐,令堂和令姐见你的婚事已定,就不会再迁怒石云两家;其二……”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向宇文长风笑了笑。
宇文长风苦笑一声,道:“你让我娶溪月?我家人把她害得这样惨,她肯嫁给我吗?”“她不嫁给你,又不能嫁给云飞扬,难道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况且,你和云飞扬,我看都不错。”卫玠笑了一笑。
卫玠说的两条,宇文长风觉得哪一条都做不到。让他娶芷烟,他一百个不情愿,甚至都想到了逃婚;娶溪月,是人家不愿意,他总不能把刀架在溪月脖子上逼她嫁给他。何况,他和云飞扬相识一场,朋友相称,如三弟宇文逸风所说,横刀夺爱的事一旦作出来,必会遭千夫所指。
回府遇到宇文逸风,宇文长风不无烦恼的问他:“三弟,你说我该怎么办呀?”宇文逸风见他没精打采,也不知道如何劝他,只得道:“我也没辙。要不然,你装病好了。”他本是一句玩笑话,宇文长风却觉得可以试试。“好办法。”宇文长风笑道。
“嘿,你当真了啊?”宇文逸风不信的问。“我这是病急乱投医啊,没办法,只能装病了。”宇文长风笑着往自己的住处走。“哥,你要是病了,我就给你送吃的。”宇文逸风大笑道。宇文长风回头看了他一眼,向他挥了挥手。
按着宇文长风的交代,宇文逸风从朋友那里找来一包五石散。“哥,你可得想清楚,这东西吃多了会要命的。”宇文逸风不无担心的说。
宇文长风接过那包五石散,打开后闻了闻,道:“我听说服用这五石散之后,全身先是发热,之后变冷,症状颇像疟疾。只要骗得过母亲的眼睛,躲得过订亲,冒险就冒险好了。”
宇文逸风见他心意已决,叮嘱道:“你服用之后,不要静卧,要多走动,也不可穿厚衣服,要多喝热酒,用凉水沐浴。”“行了行了,知道了。我要是因此死了,也算是彻底解脱。”宇文长风打趣道。
当天下午,宇文长风服用了些许五石散之后,果然出现了发热发冷的症状。他穿着单衣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看到婢女瑞雪端着水盆从后院出来,走上前接过水盆把水浇在自己身上。
婢女瑞雪吓了一跳,颤声道:“公子,你这是……这么冷的天……”“去去,别管我。”宇文长风继续在院子里溜达,冻得直打喷嚏。
瑞雪走到一旁,向另一婢女小蝶道:“公子这是怎么了,看着怪吓人的。”小蝶道:“已经折腾一下午了。十一月里穿着单衣不说,还往身上浇了好几盆凉水,不知道想干什么,这样下去,非生病不可。”
“小蝶,咱们是不是该回报给长公主,万一公子真病了,也得赶快给他请大夫。”瑞雪看着宇文长风的反常举动,非常担心。小蝶点点头,“我这就去禀报给长公主。”
“不许去,你俩谁都不许去告诉母亲。不然我把你们都送去当烧火丫头。”宇文长风听到小蝶说要去回报给长公主,忙吓唬了她们一句。小蝶和瑞雪果然不敢再多言。
宇文长风笑道:“等我真病了,你们再去和母亲说,不过不许告诉她我是怎么病的。”小蝶和瑞雪这才明白他要装病,猜到他多半是为了逃婚,不禁相视一笑。
当天晚上,宇文长风喝了一壶热酒,不一会儿就感到身体不适。第二天一早,他刚想起床,感觉一阵头昏眼花,嗓子里干涩发痒,他咳嗽了两声,才发现嗓子也哑了。这病装得有些过头,他浑身发冷,昏沉沉的睡着,渐渐有些失去了意识。
长公主听了婢女的回报,听说儿子病了,心里着急,忙赶去看他。长公主到时,宇文长风正躺在床榻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长公主试探他额头,额头发烫,再看他脸色,脸颊微红,很显然是发烧了。
“找了大夫没有?”长公主回头问小蝶。小蝶不敢答话。“公子病了,怎么不去找大夫?傻站着干什么?”长公主看到两个婢女呆呆的站立一旁,怒从心中起。
大夫来后,细细查看了宇文长风的病情,向长公主道:“贵公子这是得了寒热症,肺热虚寒,若不好好调理,一旦转成伤寒,治起来就费事了。”他开了方子交给婢女,吩咐婢女按着方子煎药。
“用两副药,等公子发了汗之后,寒症即可除。这两日饮食要清淡。”大夫又嘱咐了一句。长公主点了点头,命婢女带大夫出去领赏。
回过头来,看着儿子沉睡的面容,鼻息沉重、嘴唇干裂、病势沉沉,长公主一阵心疼,心想这孩子怎么忽然就病了,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不会照顾自己,看着叫人揪心。她轻抚着儿子的脸,心里暗自叹息。
宇文长风此时恍恍惚惚的睡着,梦里依稀看到溪月的身影。溪月皱着眉,表情十分幽怨。她仿佛近在咫尺,又好像远在天际,无论宇文长风怎么想靠近,她总是远远的站着,周围像笼罩了一层轻雾,若隐若现。他向她伸出手去,却够不着她。
“溪月……溪月……”他叫她的名字,她却好像没听见;他往前一点,她就退后一点,最终她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公主看到儿子嘴唇动了一下,以为他醒了,忙道:“风儿——”半天没见他睁开眼睛,才知道他不过是发烧说胡话。长公主侧过脸去想听听他在说什么,却只听到他迷迷糊糊的叫“溪月”。
“这傻孩子,竟是得了相思病了。”长公主惊叹之余,不免有些心疼。没想到儿子对石家那姑娘如此痴情,想她都想出病来了。
“也罢,你既不愿娶郗家的小姐,我这个当母亲的也并非那么铁石心肠,你心心念念的惦记石家那姑娘,母亲就想办法帮你把她娶回来。”长公主毕竟爱子心切,看到儿子病的昏昏沉沉,比刀子剜她的心还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叫歪打正着啊?
这便是!
装病(下)
宇文长风醒了以后,喝下药又继续睡着,等到烧退了身上才稍微感觉舒服了一点。宇文逸风来看他,见他一脸病容憔悴,叹道:“你说是装病,怎么装着装着真病了?”宇文长风咳嗽了一声,觉得喉咙痛的不得了,只得缓缓道:“我哪知道。也许是那五石散吃多了。”
“没准你是因祸得福,我娘听父王说,要推了郗家的婚事。”宇文逸风笑道。“真的?”宇文长风哑着嗓子问。“假的,我骗你!”宇文逸风故意惹他着急。宇文长风知道他是说笑,擂了他一拳。“快告诉我,父王什么时候说的这话?”“就是今天午后。”宇文逸风没有再卖关子。
“总算没白受罪。今天早上我浑身难受的起不来床,这会儿才好些。”宇文长风想到可以退了郗家的婚事,心中爽利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得了相思病。”说不了两句,宇文逸风又开始打趣。“你这促狭鬼,尽是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宇文长风笑道。
宇文逸风看了他一眼,见他精神忽然好起来,忍不住一笑:“芷烟小姐要是知道你宁愿装病也不愿跟她订亲,估计得伤心死。”宇文长风道:“有什么好伤心,她可以嫁给别人。”
宇文逸风拍着大腿笑道:“难怪女人们都说,世间的男人最是无情。芷烟小姐为了你愁肠百结你不当回事,为了那位石小姐你却失魂落魄。真真是出好戏。”“瞎说!谁失魂落魄了?”宇文长风推了宇文逸风一下,逸风没留神,向后一仰,跌倒在地。
宇文逸风坐在地上笑道:“你还没说你失魂落魄,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三魂七魄去了一半。我就想不出是什么样的女子,让你这样迷恋。”“小孩子,你懂什么?”宇文长风看着弟弟坐在地上的样子,笑道。
“我都十七了,我怎么不懂。不过我看女人也就是那么回事,不值得男人这样迷她们,一个个蠢兮兮的。”宇文逸风忽然想起郗家的二小姐凤藻,感叹了一句。
“你不能找个不蠢的呀。”宇文长风哈哈一笑。“我看没有不蠢的。”宇文逸风撇着嘴道。宇文长风正要说话,见婢女小蝶端着热粥进屋来,忙招手道:“快端过来,我正好有点饿。”
“公子,大夫说您这两天只能吃些清淡的,这是长公主吩咐奴婢给您熬的白果山药粥,您慢点儿喝。”小蝶见宇文长风精神好了许多,心里也宽慰,笑嘻嘻的说。
“就说你的这个丫头,就有点蠢不拉叽。我都坐了这么久,也有些饿了,你就不会给我也盛一碗呀。”宇文逸风侧脸向小蝶道。宇文长风听了这话,扑哧笑出声,差点要呛到。
小蝶见状,刚要上前替他捶背,他却挥挥手示意她下去。小蝶会意,不一会儿端了一碗粥来给宇文逸风。宇文逸风也不客气,端过去就吃起来。
“公子——公子——长公主来了——”婢女瑞雪从外面跑进来,宇文长风听了这话忙放下粥碗,命小蝶将粥碗拿出去,自己则躺回床上去。宇文逸风也飞快的喝完粥,把碗交给小蝶。小蝶手忙脚乱的收拾了碗勺退下去。
长公主这时已经进了厢房外间,小蝶从内室出来和她走了对面,忙躬身下拜。幸好长公主急着看儿子,小蝶又将碗勺藏于身后,长公主并没有留意到她手里的物件。瑞雪悄悄指了指内室,小蝶点点头。
见长公主来探病,宇文长风又装出一副病容。“母亲,您来了?”他装作要起身相迎却体力不支。长公主见状忙道:“不必多礼了,躺着吧。”
宇文逸风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向长公主拜了一拜:“母亲。”长公主向他点点头,温和道:“坐吧。”见她坐在床边,宇文逸风站立一旁,没有坐。
“风儿,喝过药感觉怎么样?”长公主见儿子形容萎顿,脸色却潮红,一副睁不开眼睛的样子,担忧的问了一句。她却不知道,那是因为他刚喝了一碗热粥。“托母亲的福,儿子好多了。”为了更加煞有介事,宇文长风故意咳嗽了两声。宇文逸风看得直想笑,却不得不极力忍住。
“母亲知道,你不愿娶那郗家小姐,这事儿就先搁着吧。”长公主看着儿子的眼睛,想看看他的反应,见他眼中果然立刻闪出一丝神采,不由得心中暗自叹息。“谢母亲体谅。”宇文长风欣喜道。“你好好养病,本宫明日要去幽州,等本宫从幽州回来,再来看你。”
长公主本来还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要亲自去石家提亲,见宇文长风只听说推了郗家的亲事就这么高兴,要是把溪月娶回来,没准他能兴奋的窜到房顶上去,便下了决心要亲自去幽州一趟。
“您去幽州干什么?您不要再为难她了。”宇文长风紧张的看着母亲冷傲的脸。长公主凝视着他的眼睛,道:“看来你是知道了?”宇文长风只得点点头。
长公主叹了口气,看着儿子有些憔悴的脸,动容道:“你对那女孩子一片痴心,本宫只好亲自走一遭。这次求亲若再不成,你也别怪母亲没有给你尽力,是你和她无缘。”“您别去了。我不想娶她。”宇文长风不愿溪月因为他再受到伤害,违心的说了一句。
“你不是不想娶她,是怕她不肯痛痛快快的嫁给你。你放心,本宫自有分寸,她愿意就愿意,不愿就不愿,本宫又不会绑架了她。”长公主说完这话就往外走。宇文长风刚想说什么,嗓子里却痒痒,急促的一阵咳嗽。宇文逸风忙道:“我去替你说。”宇文长风这才点点头。
花园里,宇文逸风追上长公主,道:“母亲——”长公主回过头来,看着他道:“逸风,你有什么话说?”宇文逸风斟酌片刻,才道:“二哥看中的那位小姐,她的未婚夫是二哥的朋友,所以二哥不愿做有违道义的事,怕将来没脸见朋友。”长公主听了这话,不禁点点头。
见长公主有些动容,宇文逸风适时的将话锋一转:“可是母亲也看见了,二哥的确是非常心仪那位小姐。他从来没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娶不到她,没准真能终生不娶。”
这一点也正是长公主最担心的地方,听逸风这么一说,更加担忧,不由得叹息一声,道:“你去劝劝他,别钻牛角尖了。娶妻虽是大事,但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要因为儿女私情误了前程。”宇文逸风点了点头。长公主这才温和一笑,“去吧!”
宇文长风躺在床上,看到宇文逸风回来,忙问:“怎么样了?母亲打消了念头没有?”“你这话问的奇怪,母亲怎么会轻易打消念头。她说要去幽州,就必然会去。我不过是替你说了几句话。”宇文逸风笑道。“你说什么了?你可别给我添乱。”宇文长风急切的看着弟弟,生怕他又调皮,和自己唱反调。
宇文逸风嘿嘿一笑,狡黠道:“我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告诉母亲,你爱那位小姐爱的要命,整天想着她才会想出这么一场病来。”宇文长风听他这么一说,气急败坏的指着他鼻子道:“你小子存心气我是不是!哪天我要是死了,就是被你气死的。”
“哥,你又何必否认,你明明就是爱她,而且根本放不下。”宇文逸风收敛笑容,面容澄定的说。宇文长风闻言一愣,叹息着躺了下去。
逼婚
长公主到了幽州后,很快去了石俊府上。石俊听说长公主驾临,亲自到府门外迎接。长公主开门见山的和他说明来意,石俊惊的一头冷汗。
“小女蒲柳之质,哪里配得上贵公子。”石俊战战兢兢的说。长公主扫视一眼,见屋内并没有别人在,道:“本宫既然亲自登门来提亲,就没有存着看低你家的意思,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石俊抬头看了长公主一眼,见她威严的脸上也有一丝无奈之色,猜到她大概也是逼不得已才前来,心中忐忑不安。
“不是下官不识抬举,实在是没有办法,小女与云家公子已有婚约,一女怎能二嫁?”石俊仍是咬定这一点。长公主料到他会这么说,冷笑道:“这很容易,那云飞扬已经被遣出琅琊郡,你只消一纸退婚文书,这桩婚事便可以作罢。他家又不会去报官,你怕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石俊为了女儿的婚事早已心力交瘁,此时更是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应对。长公主见他半晌不答话,以为他在思索,故意道:“石刺史,如果你还想安安稳稳的待在幽州,就考虑一下本宫的提议。不然,不仅是你们石家,就是那云家,也不会有太平日子。”
石俊听她这话语带威胁,心中虽不忿,却又无可奈何。长公主地位尊贵,不是他这样的碌碌小官可以得罪得起,假如自己不答应婚事,石云两家都要遭殃不说,他们会怎么处置溪月还很难说。
云家不敢得罪皇亲,将溪月从琅琊郡送到幽州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云家是不会再接纳这个媳妇的。而云家如果不娶,溪月想嫁人怕是没有指望了,谁敢冒着得罪皇后和长公主的风险来求亲呢?石俊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可是怕伤了女儿的心,始终不愿点破,由着她每天痴痴的等待云飞扬来看望她。
长公主见他一脸颓丧,知道威胁的差不多,换了一种语气道:“本宫的儿子人品如何,你也不是没有见过,难道他配不上你的女儿?”“不敢不敢。宇文公子的才德品貌皆是百里挑一,是小女配不上公子。”石俊低着头道。
长公主见他语气有些动摇,松了一口气道:“也别再说配得上配不上的话了,本宫和你都是当父母的人,一切为了儿女。所以也请你体谅本宫的苦心,要不是为了孩子,你以为本宫会千里迢迢跑这一趟。好了,快让你女儿出来给本宫瞧瞧。本宫总不能不见了未来儿媳妇就走。”石俊无奈,只得走到屋外吩咐人去找溪月来。
石府后厢,婢女妩儿匆匆跑进溪月的闺房,气喘吁吁道:“小姐——小姐,老爷请你去堂屋见客。”溪月疑惑的侧目看着她,问道:“谁来了?”妩儿忙道:“兰陵长公主。”
又是她!溪月心里一惊,心神有点乱,手按着琴弦发愣。妩儿走上前,问:“要不,奴婢去跟老爷说,就说小姐你身体不适。”溪月摇摇头,“没用的,见不到我,长公主不会走。”她轻轻叹了口气,妩儿忙伺候她更衣。
长公主见到溪月披散着长发走出来,心想她哪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出来见客连头发也不挽成髻。溪月走到她身边盈盈一拜。石俊看到女儿,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抬起头来,给本宫瞧瞧。”长公主倨傲的凝视着溪月,溪月缓缓抬起头,不卑不亢的看着她。长公主见她目如寒星、秀眉入鬓、肤若冰雪,不禁随口赞了一句:“是有几分姿色。”溪月见她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心里不悦,也不理会她的话。
“想必溪月小姐也明白本宫的来意,本宫就长风这一个儿子,他看上了你,非你不娶,本宫爱子心切,只好拉下脸来替他求亲。”长公主冷冷的扫了溪月一眼。溪月强忍心中不平,尽量心平气和道:“公主明鉴,小女已与琅琊云家的公子有了婚约,承蒙宇文公子错爱,小女无福消受。”
“有了婚约?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置于何地?”长公主不屑道。溪月心中一痛,道:“小女和云公子两情相悦,两家的父母也早就认可了这门亲事。”
“两情相悦,还真说得出口,这是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话吗?好了,本宫不跟你说这些。你父亲已经答应,退了云家的亲事。”长公主原本有点不耐烦,看到溪月伤心的样子,倒有些幸灾乐祸之感。
溪月惊愕的回头看了石俊一眼,满眼的委屈。石俊微微侧过脸,似乎不忍看女儿哀绝的眼神。溪月见他的神情,便知道他已经妥协,不禁泪盈于睫。“父亲!”
石俊忍住伤心,向溪月道:“长公主亲自登门求婚,为父岂有不允之礼。再说那云家公子放浪不羁、四处漂泊,把你嫁给他,为父着实不放心。”
“不,这不是您的真心话。您明明知道,女儿心中只有云公子一人。您那时还说,得此佳婿,人生余愿足矣。”溪月泪如雨下。石俊有苦难言,偷觑着长公主肃杀的神情,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女儿。
“够了,难道我们宇文家配不上你!”长公主提高声音,想以此震慑溪月。溪月回过头,愤恨的看着她,哭喊道:“你们仗势欺人!先是将我父亲外放到幽州来,又将云公子逐出琅琊郡,现在又登门逼婚。”长公主闻言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恼恨的看了石俊一眼:“石刺史!”
石俊忙挥手示意两名婢女上前将溪月带下去,溪月挣扎着要和长公主评理,胳膊却被婢女们拉住。“快点下去!”石俊不得不板起面孔训斥女儿,溪月只得未委屈的含着泪退了出去。
溪月走后,长公主才道:“石刺史,从今日起,你和本宫便是亲家。我们齐王府很快会来下聘过文定,本宫希望你好好管教令千金,不要让她再这样无礼。”石俊只得点头称是。“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只要是本宫能办到的,一定会尽量满足你们。”长公主脸色稍和,换了语气。
石俊思忖片刻,道:“下官年纪老迈,早有辞官之念,等小女与宇文公子的婚事玉成之后,下官想告老还乡。”长公主想了想,嗯了一声。
金陵齐王府,长公主自幽州返回金陵当天,便命人把宇文长风找去。
“母亲叫我来所为何事?”宇文长风走进长公主的卧房,见她正对镜梳妆,不禁有些忐忑。虽说他知道长公主要和他说的事必然和石家有关,心中却仍是七上八下,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长公主也不回头,对着铜镜继续梳头,冷冷道:“石家已经答应了婚事。”宇文长风听到这话不禁心中大喜,颤声道:“您说的可是真的?”长公主见他一副狂喜之色,心里直叹气,但也不忍心打击他,只得道:“当然是真的。”
宇文长风抑制住激动,对着长公主深深的作了一个揖。长公主忍不住道:“本宫实在是看不出她有什么好,毫无大家闺秀的礼数。论美貌,不及郗家小姐;论性情更是差远了。”宇文长风也不和母亲争辩,只是道:“她非寻常女子可比,我就是喜欢她,觉得她美。”
长公主听到这话,无奈的叹息。她何尝不知,情人眼里出西施,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她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儿子已然认定溪月,怎么想怎么看都觉得她妙不可言。
房间里光线不明,落日的余晖将长公主华贵的身影蒙上了一层暗金色。她侧着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宇文长风偷觑了母亲一眼,叫了一声:“母亲……”
长公主这才回过神来,继续道:“婚期还没定,等咱们府里下过聘之后,再派金管家去幽州和石俊商议。最早也得等到明年开春,不然办起来太仓促了。”
算一算,也就剩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之后,便可以和溪月朝夕相对,这幸福来的太突然,宇文长风忽然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宇文逸风说的没错,他确实是放不下她,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哪怕要经历种种艰辛,他也心甘情愿。
有时候他自己想想也会觉得奇怪,溪月就像是一道魔咒,放不下忘不了看不开。明知相思苦,无奈苦相思。情不知因何而起,竟至一往情深。
惜别
一连两天,溪月不肯进食,急坏了石俊夫妇。他们知道退婚的事对溪月打击很大,可是如果不这么做,只怕两家人还要遭殃。石俊心疼女儿,让老伴去劝劝溪月,不要再固执了。
石夫人瞅着丈夫,没好气道:“你自己又不去?”石俊双眉一拧,为难道:“溪月心里恨我,你又不是不知道。”石夫人看着丈夫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就怪你,总爱把女儿带到人前显摆,这回好了吧,显摆出麻烦来。”
石俊被刺痛心事,讷讷道:“如今你还说这个干什么。快劝劝女儿去,齐王府明日就要来下聘礼交换庚帖,事情已然如此,让她想开了吧。”石夫人叹息一声,只得依言而去。
溪月的闺房里,婢女妩儿正在苦劝溪月。“小姐,你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好歹吃一点东西。”溪月呆呆的坐在梳妆台前,一言不发,眼神呆滞,似乎有说不尽的委屈和心事。自从长公主来逼婚之后,她吃不下睡不着,无心梳妆,整个人混混沌沌。
石夫人进屋后,吩咐妩儿退下去,她母女俩要好好谈谈。溪月仿佛没看到母亲进来,仍闷声不响。石夫人走上前去,看到女儿憔悴的神色,心里凄楚不已,可是又不能不劝。“女儿啊,听母亲的话,不要和自己身子过不去了。你这样不吃不喝,我和你父亲看着心里难受。”她伤心地以袖拭泪。
溪月抬头看着母亲,红着眼睛道:“母亲……”“母亲知道你心里难过,你喜欢那云家公子,可偏偏皇后的弟弟又看上了你,咱们若是不依他,他家必定不会放过咱们。皇亲国戚咱得罪不起啊,你父亲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石夫人轻抚着女儿如云的秀发,既慈爱又心疼。
“女儿明白,女儿只是怨恨命运不公,偏偏遇到那样仗势欺人的人家。”溪月颓然的垂着头。石夫人道:“齐王府明日就要来下聘了,过了明天你就是人家的人。”溪月看着母亲,见她一脸隐忍,心中也伤痛,眼泪又滑落,“我不想嫁……”
“傻孩子,你总要嫁人的。咱们女人从一出生就受制于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哪里有自己做主的时候。母亲只盼你嫁过去之后,你丈夫和公婆能善待你,这样我和你父亲才能心安。”石夫人想到女儿即将出嫁,心中一阵愁苦。
溪月愣了一会儿神,才缓缓向石夫人道:“母亲,求您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事?”“我想再见他一面,您让父亲写信找他来。”溪月此时已止住抽泣,目光定定的平视着前方。
“你现在还见他干什么,万一给你夫家的人知道……”石夫人当然明白溪月想见的是谁,话说了一半,看到女儿哀绝的眼神,心中不忍,硬是把话咽了回去。“好,我去和你父亲说。不过母亲要提醒你,你可不要有其他的想法,不然将来会遭殃。”
石夫人和石俊说了溪月的要求后,石俊左右为难,怕溪月和云飞扬私下见面的事会让齐王府的人知晓。不找他来,又怕女儿会做傻事,思前想后,只得决定再冒一次险。
云飞扬已经收到家信,知道石家退婚的消息,心情正郁郁。接到石俊的信后,他犹豫了半天,才决定动身去幽州看溪月。毕竟这段感情需要一个了结,不然对两人都是一道沉重的心锁。
溪月听说云飞扬到石府来,忙跑到前厅去见他。走到门边,看到他的背影,心里一阵愁苦,踯躅不前。云飞扬回过身来,看到溪月依在门边,美丽的眼睛里溢满泪水,看着自己时那伤心欲绝的神情,令人心碎。他克制住情绪走上前,淡淡的叫了她一声:“溪月。”
“飞卿。”溪月含着泪看着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云飞扬揽着她向外走,两人一道离开前厅。
在溪月的闺房里,两人再也克制不住情绪,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溪月泣不成声道:“我真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我这不是来了。”云飞扬轻抚着她的背,怜爱的看着她。“才几天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他轻抚她的脸。
“这些天以来,我就像笼中鸟。飞不出去也死不了,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溪月沉痛的靠在他怀里抽泣。“我们都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不然,会铸成悲剧。”他强忍着伤心,安慰她。
溪月望着他的脸,鼓起勇气道:“飞卿,你带我走吧。走到什么地方去都好,只要能跟着你。我……我不想嫁给别人。”云飞扬看着她,不知如何面对她纯真的仰望,半晌才道:“你以为我们走得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我们走了,你父母和我父母怎么办?溪月,你忍心让他们风烛残年之际还要忍受颠沛流离之苦?”
这一点,溪月不是没有想过,事实上,如果为不是两府的父母,她是不会妥协的,哪怕是死,也不畏惧。可是眼见着至亲的人受苦受难,她受不了,她知道,云飞扬也受不了。所以听到他的答案,她除了哭,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未来的夫婿,我在广陵府遇到过他。他是个不错的人,你嫁给他,我还算放心,比跟着我这样四海为家的人强。”云飞扬带着一点笑意安慰溪月,但更像是安慰自己。溪月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他很陌生,在她最悲伤的时候,他还是那么从容淡定,仿佛他不曾伤心。
她却不知道,云飞扬是那种很少把心底的喜怒形于色的人。男人的伤心和女人的伤心不同,女人的伤心是痛哭流涕、伤心欲绝;男人的伤心是心底的一缕柔情渐消、心灰意冷。
溪月缓缓的走到梳妆台前跪坐下,取出一把剪刀,轻轻递给云飞扬。“你……”云飞扬有些疑惑,忽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神伤不已。他从发间挑出一缕,剪下交给溪月。
溪月接过他的头发,凄然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你的头发我会随身带着。我和你缘分已尽,此生再难相见,看到你的头发,就和见了你一样。”
云飞扬心中痛惜,蹲在她身侧,动容道:“将来你无论遇到什么烦难,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帮你。”溪月凝望着他深邃的眼睛,苦着脸道:“我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你。”“我的朋友卫玠住在金陵,你可以去找他,他能找到我。”
云飞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其实他也明知道,一旦溪月嫁了人,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无可奈何。如果他要Сhā手,只会带给溪月更大的灾难。只是此时面对她如此伤心的神情,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溪月嗯了一声,紧紧的抱住他。她知道,属于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探望
下聘礼过文定之后,齐王府就开始为宇文长风的婚事忙碌。宇文长风想亲自去幽州接亲,长公主不许,她觉得溪月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刺史之女,又不是公主郡主,哪里用得着自己儿子亲自去接她。宇文长风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沉浸在和溪月姻缘得成的喜悦之中,接亲的提议遭到母亲反对之后,也没有坚持。
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石府也开始筹备送溪月去金陵。溪月没有兄弟,石俊只好亲自送女儿上路。车马浩浩荡荡行了一个多月,才从幽州到达金陵。到金陵后,齐王府安排他们住在驿馆,等待成亲的日期。
这一日,宇文长风听说石俊和溪月父女已到金陵,心急想去看溪月,长公主却拉着他和自己一起听金管家汇报婚礼的各项准备事项。
“金玉如意各一对,金茶桶一对、金盆一对、银盆一对、金烛台一对……”金管家边翻着账册,边报出来给长公主和宇文长风听。长公主点头思忖道:“赏给府里众人的金锞子、银锞子也要记上去,别忘了。”金管家忙翻了一页,道:“已经记上了。”
宇文长风跟在长公主和金管家身后,看着库房里堆的到处都是的器物,有些不耐烦的望着天。长公主回头见宇文长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悦道:“这是你自己的婚事,怎么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皇后特意从洛阳赶回金陵来替你主婚,婚礼不能出一点纰漏。”
“有您和金管家在,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一切事务你们看着办好了,反正和大哥的婚礼也差不多。”宇文长风见母亲不高兴,陪着笑道。“这怎么同,你娶媳妇是皇后亲自赐婚。你大哥和王家小姐成亲虽也风风光光,却没有这么隆重。”长公主不无得意的说。
宇文长风暗中看了金管家一眼,怕这话传到大哥宇文啸风耳朵里,他会不高兴,却见金管家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只顾着盘点婚宴中要用到的各项器物,心中松了口气。
“本宫知道,你是惦记着去看那丫头。也没几天了,就这么一时等不得一时了?”长公主嗔怪的瞥了儿子一眼。宇文长风这才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笑着。
“去吧去吧,你在这里除了添乱,什么忙也帮不了。照理说,成亲前你和她不该见面,所以只此一次,这几天你不许再偷着去看她。”长公主不放心,嘱咐了一句。
宇文长风忙向母亲作了个揖,飞快的跑走了。长公主心中暗道:一听说可以去见那丫头,溜得比兔子还快。她叹息着摇了摇头。
驿馆中,宇文长风恭恭敬敬的和石俊见了礼。石俊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样子,心中不禁想着,若是没有那云飞扬,宇文公子的确是难得的佳婿。
只可惜,溪月那傻孩子一心一意只想着云飞扬,来金陵这一路上整天痴痴呆呆也不说话,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此时若是怠慢了未来夫君,只怕将来受苦的日子还在后头。想到这里,石俊忧心不已。
“溪月在后院,我这就命人去把她叫来。”石俊当然知道他来这里不仅仅是拜见自己,更重要的是看溪月。果然,宇文长风笑了一笑,道:“不用了,我过去看她。”石俊忙命人领着他去后院。
驿馆后院的一间厢房内,溪月已经听妩儿回报说宇文长风来了,心知他是来看望自己,心中一阵慌乱,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就在她忐忑不安的时候,宇文长风已经走了进来。溪月只得走过去,轻轻向他一拜。宇文长风忙扶起她。
“听说你到了金陵,我早就想来看你,一直不得空,准备婚宴琐碎的事太多。”他细细打量着她的脸,见她瘦了许多,容色也有些憔悴,以为她是旅途劳累,也没有多想。她总是低着头,他托起她的脸,微笑道:“累了吧,从幽州到金陵这一路是够辛苦的,在路上整整走了一个月。”
她明亮的眼睛仍是水汪汪的,清澈的仿佛山间清泉,只是这双眼睛深处比那时多了一份哀愁。宇文长风心底有一丝愧疚,他可以想象得到,这些日子以来,溪月承受了多少伤心和苦痛。可是这一切终将过去,他会让她的心境重新获得宁静和温暖。
轻轻握着她的双手,宇文长风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上天既然这样安排,说明冥冥中自有天意。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照顾你一生一世。”他瞧着她的侧脸,从额头到下颌优美的弧线,她是那么楚楚动人,每次见到她都不知不觉就被吸引。
“我累了,想休息。”溪月终于开口,淡淡说了一句。宇文长风察觉出她的冷淡,心知她对自己仍有芥蒂,痛心之余却不得不放开她的手。“你休息吧,我回去了。有空我再来看你。”他温和道,恋恋不舍的看着溪月。溪月却好似没有在意他的表情,向他欠了欠身。
她这是送客还是逐客,宇文长风不禁叹息。看来和她的姻缘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她外表虽柔弱,内心却潜藏着不易察觉的倔强。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早已转身去了屏风后。
回到齐王府,见府中来来往往的家人、婢女络绎不绝,都在为自己的婚事忙碌,宇文长风心中忽然一阵烦躁。他随意的在花园中找了一处山石坐着,以手支颐,沉思不语。
“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心事啊?”宇文逸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肩膀上落着一只灰色的鸽子。他拍了鸽子一下,鸽子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宇文长风看了他一眼,道:“你真是无忧无虑。”宇文逸风耸耸肩笑道:“我当然不会像你这样为情所困。新郎倌,你还有什么可忧虑的?新娘子不日就要进门,又是你朝思暮想的人儿。”
宇文长风仰脸望着天,长长出了口气。他的烦恼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说出来别人也不明白。宇文逸风审视的看着他的神情,不解道:“听说她已经到了金陵,住在驿馆里,你没去看她?”
“去了。”宇文长风眉峰一凛。“去了你还愁什么,她没给你好脸?你不会揍她呀。”宇文逸风故意揶揄他。
“去!少添乱。我看我应该揍你一顿,你那时不知和母亲说了什么,她去幽州后很快就把婚事定了,到现在我还云山雾罩的,这一切好像都是做梦一般。”宇文长风始终对溪月刚才的态度耿耿于怀,此时听了宇文逸风的话,更是没好气。
宇文逸风指着他道:“你不要不识好人心,我在母亲面前没少替你说话。这桩婚事是你费尽心思得来的,现在倒好像是栽给你的陷阱。得,你不要,我娶她好了,气死你!”他笑着调侃了一句。宇文长风深知弟弟的脾气,知道他一向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瞪了他一眼,道:“你从来也没少气我。”
宇文逸风见他眉宇间似有一层隐忧,又问了一句:“哥,你到底有什么顾虑?”宇文长风摇摇头,没有说话。宇文逸风心念一转,幽幽道:“你是怕她不是真心想嫁你吧。你去见她,她却对你冷淡,一点也没有新婚的喜悦,是不是?”宇文长风被他说中心事,却仍是不表态。
“如果你这么想,就太傻了。哥,你一向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这都不像你了。不就是一个女人么,你何必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就算她之前是别人的,可现在已经是你的,你没必要太迁就她。我要是你,我就直接跟她说,‘你不要唧唧歪歪的,不然我不客气’。”宇文逸风见他锁着眉,忍不住劝他。“傻小子!”宇文长风被他气的直笑。
“话糙理不糙啊,女人不能惯的。你看大哥,以前他何曾把女人放在眼里,大嫂进门后,他一下子变了,整天围在她身边,跟个大蜜蜂似的,就差每天嗡嗡两声给大家听见。”宇文逸风笑着打趣。
宇文长风笑的岔气,指着他道:“你有本事当着大哥大嫂的面说,看大嫂不给你一个大耳刮子。”“当着他们的面说又如何,我才不怕他们呢。”宇文逸风笑着嘟囔一句。
出逃
石俊把女儿送到金陵后,在驿馆中住了几日,安排好一切后,便要起程回幽州。他走的当日,宇文长风和溪月一同送他出城。
城外的黄尘古道上,芳草萋萋。石俊慈爱的看着女儿,嘱咐道:“为父这就要回幽州去,你以后要好自为之,不要和自己过不去,知道吗?”溪月点了点头。
石俊看了宇文长风一眼,见他牵着马远远地在一旁站着,手里拿着缰绳,轻拍着马背,扭头又向溪月道:“你嫁过去之后,要好好伺候公婆和你夫君。人要往前看,不要总是把以前的事记在心上。”
溪月听了这话,没有出声。石俊知道她心思,叹息一声道:“你从小就执拗,我和你母亲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一点。到了人家,可不比家里。道理你都明白,为父也不想再唠叨。好了,快回去吧,别让你夫君等急了。”溪月嗯了一声,满眼不舍的看着父亲上了马车远去,才回头缓缓向宇文长风走去。
宇文长风看着她走过来,伸手要扶她上马车。溪月愣了一下,没有拒绝。宇文长风扶着溪月上了马车后,才转身上马,一路跟随在她马车旁。
车马穿过半个金陵城,路过卫玠的府邸时,宇文长风侧目看了一眼,见那府前车马不绝,知道卫府又在宴客。若不是要送溪月回驿馆,他倒真想过去凑凑热闹。这些天以来,一直忙于婚礼,已经好些日子没和这些朋友饮酒聚会了。
“宇文老弟,听说你就要成亲,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卫玠本在府门前送一位朋友,看到宇文长风,和他打了一个招呼。宇文长风忙下马去,和他见了礼。
“路过卫兄府上,本应登门拜访,只是我今日有要事,只好改日再来了。”宇文长风回头看了马车一眼,却见溪月掀起马车的帘子,正看着他们。看到他回首,溪月立刻放下了帘子。
这一来,卫玠自然知道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彼此心照不宣的笑笑。卫玠笑道:“既然你有要事在身,那么我也不强留。改日再备酒相邀。”“一定。”宇文长风拱了拱手。
回驿馆的这一路,溪月一直在寻思,觉得刚才和宇文长风说话的人十分眼熟,像是那时她在云飞扬家的别苑见过的卫玠。但她看这人和宇文长风似是非常熟络,又疑惑起来。卫玠是云飞扬的好友,怎么又会和宇文长风这样熟。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驿馆已经到了,宇文长风掀开马车门帘扶她下车。他送她回到驿馆中,正要转身而去,溪月犹豫着叫了他一声:“公子——”宇文长风回过头来,见她似乎有话要说,询问的看着她。
溪月仍在犹豫,半晌才道:“刚才和你说话那位公子,是否就是官拜太子洗马的朝中名士卫玠公子?”宇文长风点点头:“是他。”刚说完这句,他立刻意识到,因为云飞扬的缘故,溪月必是见过卫玠。他犹疑的看着溪月,溪月有点心虚,回避了他的目光。
宇文长风心中暗叹一声,向溪月道:“快进去吧,这两天好好休息。我有空就来看你。”他很想抱抱她,但看到她神情游离的样子,最终还是作罢。溪月看着他离开,才满腹心事的进屋去。
送走了父亲,溪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远离亲人,孤身一人在偌大的金陵城,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她心里既迷茫又担忧。在这陌生的城中,她还能依靠谁?侯门一入深似海,齐王府就像深邃的无底洞,是别有洞天还是深不可测,没有人能猜得到。
宇文长风会是她的依靠吗?溪月不是没有想过。除了他,她实在也想不到那王府中谁能是她的依靠。为什么偏偏是他,如果换了一个人,溪月还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恨,对他,她似乎总也恨不起来。
这几天来,宇文长风几乎天天都来看她,每次溪月都对他冷冷淡淡。看得出来,他不是没有察觉,可是他没有介意,总是很温和的和她说话。这让溪月心里不是滋味,她倒宁愿宇文长风像所有纨绔子弟一样嚣张跋扈,让她可以彻彻底底的厌恶这个人。
这一晚,溪月想这个问题想到头痛,怎么也睡不着,越思量越觉得齐王府狰狞可怕,很想逃离这一切。眼看婚期没几天了,她即将展开与以往大不相同的另一段人生。没有了父母的庇佑,一切只能靠自己。
天快亮的时候,她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想办法逃出去,到卫玠那里打听云飞扬的下落,然后去找云飞扬。
有了这想法,溪月立刻行动起来。她收拾了一些衣服和首饰,放在包袱里。悄悄走到窗前,推开窗去看,天刚蒙蒙亮,月亮还没落下去,驿馆的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怕惊动别人,溪月放轻脚步,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驿馆的大门口有齐王府派来的守门侍卫,堂而皇之的走大门,肯定出不去。溪月站在院子看了一会儿,向后院走去。她依稀记得后院马棚旁边有一处矮墙,从那矮墙翻过去,没准可以走出驿馆。
果然,她在后院找到了那处矮墙。墙虽然不高,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翻出去。溪月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攀在墙头上,把手里包袱向着墙外扔了出去。腾出手来,她才翻过了那墙头,劲道用的大了,一下子跌坐在墙外的地上。忍着痛支撑着站起身来,她拍了拍身上尘土,向着官道走去。
清晨的风还很凉,四野里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家早开的店铺,发出昏黄的灯光。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一个两个赶早出城的人,皆是行色匆匆。金陵城中,溪月人生地不熟,只好凭着记忆往卫玠的府邸走去。
天渐渐亮了,行人也多起来,沿街叫卖的小贩也开始出摊。走着走着,她有些疑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问路人,没有一个人说得出卫玠的府邸究竟在哪里。她只得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看到路边有卖馒头的,她才想起来自己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那卖馒头的小贩见她驻足,忙不迭的招呼她。“姑娘,热乎乎的馒头,买个馒头吃吧。”“多少钱一个?”溪月看着馒头,感到肚子有点饿。“五文钱一个。”那小贩见她衣饰华丽,像是富贵人家不知柴米贵的小姐,故意抬高了价钱。
溪月也不还价,从包袱里找出钱袋,拿了一锞银子给那小贩。“够了吧,给我两个馒头。”“够了够了,姑娘慢走。”那小贩喜滋滋的接过银子,忙包了两个馒头给她。溪月接过馒头,边走边吃。
走过一座座桥,竟然走到了秦淮河畔。溪月走到桥上,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忽然撞了她一下,险些将她撞倒。她抓紧了桥栏杆才没落入河里,刚要斥责那人,却见那人早就走远了,消失在过来过往的人群中。她只得自认倒霉。
眼见秦淮河畔商贾云集、热闹非凡,她又向几个人打听了卫玠府邸的下落。总算有一人告诉她,卫玠府在玄武湖附近。溪月又问了玄武湖怎么走,那人往北一指,道:“那里可远,半天也未必能到。”溪月谢过他之后,向北走去。
驿馆中,婢女、仆妇敲着溪月的房门,想伺候她梳洗,总不见她开门,有些担心。几个人一商量,怕溪月会出事,便推门进去看个究竟,却见床褥叠的整齐,溪月却不在房里。众人在驿馆前前后后找遍了,也不见溪月身影,这才有些着慌,一边命人去寻找,一边派人去齐王府报信。
金管家将事情密报给长公主,长公主大为震怒。“哼,那丫头肯定是跑了,真是不安分!”她气愤的拍了下桌子。“你快点带十几个侍卫去找她,务必把她找回来,还有三天婚礼就要到了,不能出纰漏。”长公主吩咐金管家道。
金管家刚要领命而去,长公主又叫住他。“长公主,您还有什么吩咐?”金管家道。长公主略一沉吟,才道:“这事儿不能张扬,你带五六个人去就行。不然传出去,咱们王府的准儿媳妇居然跑了,会被人看笑话。还有,二公子那里你千万别告诉他。”金管家点点头,匆匆离开。
长公主坐着沉思,越想越气,这媳妇还没进门,倒惹了这么多麻烦。真不知长风那孩子被什么鬼迷了心窍,竟看上这么个女子。想起第一次看到溪月时的情景,长公主心里更是多了一层隐忧,那女孩子确实是长的非常美,但是那种美有一种莫名的妖娆气,让她非常不安。
正在长公主坐立不安的时候,宇文长风过来向母亲请安。长公主看了他一眼,心情非常复杂,沉着声问道:“本宫叫你成亲前不要再去驿馆,你是不是又去了?”宇文长风知道瞒不过母亲的耳目,只得承认。“昨天岳父大人回幽州,儿子去送了一程。”
他偷偷看了长公主一眼,见长公主打量着他,讪讪的笑着。长公主见了儿子的表情,原本的皱紧的眉也松了,缓了语气道:“你姐姐的凤驾今天就到金陵,你跟你父王都要出城相迎,溪月那里就不要去了,少去一次,她也不会跑了。”宇文长风点了点头,脸上微微泛着笑颜。
长公主叹息一声,慈爱的看着儿子,道:“长风,你就快要成亲了,别再像个孩子似的。”“我哪里像孩子了?”宇文长风嘀咕了一句。“凡事都由着性子来,还不像孩子?叫你不要去,你偏要去,还不像孩子?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不要整天想着媳妇。”长公主嗔了一句。
宇文长风听母亲这话,像是对自己常去看溪月非常不满,不禁看了母亲一眼。长公主道:“你也别这样看着本宫,你的行踪本宫知道的很清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我是怕她在驿馆里想家,会觉得孤单。”宇文长风笑着向母亲解释了一句。
“你算了吧,本宫还不了解你?你一天不见到那丫头,就浑身不自在。也罢,本宫也懒得管你了,免得你又装病骗本宫。”长公主秀眉一蹙。“我什么时候装病了?”宇文长风故意装作一脸愕然,心中却已猜到是有人回报给长公主。
长公主冷冷一笑,道:“你还说你没装病?菊夫人前些天不舒服,找了那大夫来诊脉,那大夫和本宫说,你那时发烧像是服用过五石散。不是为了装病,你服用五石散干什么?”宇文长风嘿嘿一笑,没有再否认。“为了那丫头,你可是什么招都使出来了,本宫都看在眼里,倒要看你们将来如何。”长公主微有笑意的说。
“将来无论如何,我都好好待她。”宇文长风笑道。“她呢?你能保证她也一心一意对你吗?”长公主挑着眉问了一句。宇文长风微微一怔,思索片刻才道:“她会的。”长公主见他神色间忽然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颓然,心中不禁起了疑。
宇文长风却不愿和母亲多说,推说要去准备出城迎接皇后,就告辞而去。长公主走到廊子上,看着儿子的背影,自语道:儿子啊,母亲能帮你达成心愿娶到她。但是她心里有没有你,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不是你对她好,她心里就会有你。女人的心,有时比这天下更难征服。
落魄
溪月从秦淮河边一路往北而行,走了很久也没到玄武湖。时近中午,离热闹的集市越来越远,人烟也越来越少,她心里不禁有些害怕。走了这么大半天,肚子又开始有点饿。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人,她忙上前去问卫玠府的方向。
那人打量了一眼,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溪月点点头。那人道:“卫府离这里不远,但路不好走。我带你过去,不然姑娘一个外乡人很容易迷路。”
溪月刚要高兴,转念一想,别是遇到拐子了吧。眼前这人三十余岁,一身布衣,眉眼周正,看着倒也不像坏人,可是小心点总没错。
“不用了,您只要把卫府的地址告诉我,我自己去找,天黑前能找到。”溪月想起那时被道士迷昏带到道观的事,仍心有余悸。那人见她不肯跟自己走,胡乱扯了一通,溪月听的一头雾水。
“还是我带你去吧。”那人的眼神有些不怀好意。溪月心里一惧,忙道:“不用了,不用了。”不等他答话,她转身就走,几乎要跑起来。
这么满城瞎找也不是办法,还是找个地方先住下,细细打听了卫玠府的地址,再雇辆马车去卫府才是行之有效的办法。溪月这么想着,向着有人烟的地方走去。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客栈门前。
客栈的伙计招呼她进店,问她打尖还是住店。“住店,找一间上房。”溪月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间客栈里吃饭的客人不多。“好嘞,客官请上楼。”伙计提着茶壶在前面引路,将溪月带上二楼的客房。
客房中,溪月放下包袱坐下。那伙计倒了杯茶给她,殷勤的问:“姑娘要不要吃点东西?”溪月道:“你随便上几样小菜,一碗面条。”伙计点点头。溪月又问:“小二哥,你可知道卫玠卫公子的府邸在哪里?”
伙计眉花眼笑,道:“呦,您问的是那位有名的美男子卫玠公子吧,经常有姑娘打听他府邸的地址。他家在玄武湖旁的柳叶巷。”说完这话,那伙计又打量了溪月一眼,脸上有些似笑非笑的神情。溪月有些不好意思,谢了他一句。
一炷香工夫之后,伙计端上来几样小菜和一碗面条,关上客房的门退了出去。溪月吃了几口,觉得那面条硬生生的难以下咽,便不再吃。
她想了想,驿馆中的人此时恐怕早已把她逃走的消息回报给齐王府,齐王府必然会派人四处寻找。如果不在天黑之前赶到卫玠家,只怕很快就会被齐王府的人找到。若是被他们抓回去,那下场可想而知。
想到此处,溪月打了个寒噤。提着包袱下楼,看到先前那伙计,招呼道:“小二哥,请你帮我一个忙。”那伙计正在替几位客人倒茶,听到她叫,回过头来笑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溪月招手把他叫到一边,低声道:“劳驾替我雇辆马车,我要去卫玠公子的府邸。”那伙计点点头,等着溪月给他银子。
溪月见他站着不动,奇道:“你怎么不去?”那伙计笑道:“姑娘,您还没给我银子呢,怎么雇车?”溪月这才想到,应该把车钱提前给他。她翻了翻包袱,却怎么也找不到钱袋。包袱中只剩两件衣服,钱袋和首饰都不见了。她急得不得了,心知必是被贼光顾过了。
“我的钱被偷了。”溪月尴尬的看着伙计。那伙计干笑一声,道:“姑娘,我们这是小本生意,您要白吃白喝,也别找这个借口啊!直说没银子吃饭,我们店主心善,还能不给您口饭吃。”
溪月脸上一红,道:“我的银子真被偷了,我不是故意要白吃白喝。”那伙计瞥了她一眼,向店老板回报去了。
不一会儿,那伙计过来向溪月道:“您真是遇到好心人了,我们店主说,看您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您要是说得出下落,我们派人去您府上取饭钱。若是您说不出,委屈您到后厨去洗碗,刷上三天估计够了。”
溪月嘴角一扁,道:“我是外乡人,这城里没有熟人。”“卫玠公子难道不是您的熟人?”那伙计挑着眉看她。
“不不,不能去叨扰人家。这事我……我去洗碗好了。”溪月可怜巴巴的说了一句。那伙计又瞧了她一眼,自语道:“如今这么漂亮的人也出来骗吃骗喝,世道真是变了。”溪月委屈的撅了下小嘴,无奈自己理亏在先,人家怎么揶揄,也只得听着。
此时,金管家正带着齐王府的侍卫和溪月的两个婢女在城中四处寻找溪月的下落。找遍了秦淮河附近的大街小巷,也没找到溪月。直到黄昏时分,他们也到了溪月来过的这家客栈。
金管家向伙计问起是否见过一位很漂亮的单身女子经过,妩儿又将溪月的形貌一一叙述给伙计。那伙计打量着他们,刚要说话,店主抢先道:“每天过来过往的漂亮女子多了,谁知道你们说的是谁?有画像没有?”金管家只得摇摇头。见问不出所以然,金管家只得挥手吩咐众人离了客栈继续往前找。
店主见他们一行人走了,心中疑窦顿起,向伙计吩咐了几句。伙计走到后厨,却见溪月正蹲在一旁刷碗,走到她身前道:“姑娘,你是不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溪月心中一凛,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伙计道:“刚才有群人来打听一位小姐的下落,我听着那描述,像是找你。”
溪月惊的站了起来,道:“你没有告诉他们吧?”伙计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这种事我们见多了,是不会轻易多嘴的。姑娘,我看你还是赶快走吧,不然那群人折回来可就晚了。”
溪月忙点头,指着地下的碗道:“碗还没刷完呢。”伙计摆摆手道:“不用啦,店主让我告诉你,请你赶快走吧,我们小店可惹不起那些豪门大户。”溪月只得洗了手,拎着包袱从客栈的后门走了。
天色渐渐暗了,又到了上灯时分。溪月无助的走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落脚。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一只狗,对着她汪汪直叫。
她跑了几步,那狗也跟着她,眼看着就要扑上去咬她。她又惊又怒,加快了脚步,边跑边回头看着那狗,见那狗追了几步就没追,才放下心来。
一转身,却撞到了人。她捂着被撞痛的脑袋正要看清撞的是什么人,却听见婢女妩儿的声音:“小姐,可找到你了!”原来她撞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齐王府的金管家。
这回她没处可逃,只得乖乖的跟他们回驿馆。马车上,妩儿问溪月:“小姐,你人生地不熟,怎么就能在这城里乱跑,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可把奴婢吓死了。”
溪月戳了她脑袋一下,没好气道:“都是你,要不是你认出我,我怎么会被抓回来。”妩儿委屈道:“小姐,奴婢是担心你。金陵城这么大,你要去什么地方?”“我要去……不告诉你,免得你告诉他们。”溪月气呼呼的说。
妩儿撅着嘴道:“小姐,你这回真是太大胆了。你从来没自己出过门,外面坏人多得很,万一遇到危险,谁去救你啊。你要是有个……奴婢可怎么办,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我不想回客栈去。”溪月苦着脸抱怨了一句。
妩儿看了溪月一眼,见她一脸的不情愿,劝道:“小姐,你还是老老实实嫁到齐王府去吧,奴婢觉得那个宇文公子还不错。他挺喜欢你,每次来驿馆看你都磨磨蹭蹭的舍不得走。你不理他,他也不生气。”
溪月心里正烦着,听她这么说不由得瞪了她一眼,怒道:“你怎么帮他说话,你不是不知道,就是他把我害得这么惨。”
妩儿见她不高兴,怯怯道:“奴婢听金管家说,这一切都是长公主安排的,宇文公子根本不知道。”溪月听她还要替宇文长风辩解,轻轻在她头上打了一下,道:“不许替他说话!”
妩儿吐吐舌头,笑道:“奴婢是为你好,既来之则安之。你跟他别扭,自己也吃亏不是。”溪月抬手想再打她一下,见她躲闪到一边,便作罢,垂首不语。
这一天下来,溪月又累又饿。想着自己这次出逃给齐王府的人知道后必是一番风波,长公主也必定会派人严加看管她,想逃走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只能乖乖等着嫁到齐王府去。她靠在马车一侧想着这些,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我写的是武侠,一定要让她到江湖上闯荡一番,至少捞个七八家掌门、寨主玩玩。
受辱
长公主听了金管家的回报,带着几名仆妇赶往驿馆。憔悴不堪的溪月被带到长公主面前,长公主强压心中的怒火,向溪月道:“你以为你走得了?”溪月神情萎顿,似乎也不屑为自己辩护,倔强道:“请您给我一个了断。”
长公主倒抽一口冷气,狠狠道:“想死?可没那么容易。你和长风的婚事是皇后亲自赐婚,天下皆知。你死不要紧,我们宇文家可丢不起这个脸。”
溪月心如死灰、掩面而泣。长公主心里一阵烦躁,向身边的两名仆妇递了眼色。那两名仆妇忙走过去将溪月扑倒在地。溪月惊恐万分,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我求求你们不要碰我。”
“不验身,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们宇文家的事。宇文家绝不允许一个不贞不洁的女人进门。”长公主冷漠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溪月吓得面无血色,任凭她怎么哭喊,那两名仆妇还是扯下了她身上的衣服。她们的力气很大,溪月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着身子躺在地上昏了过去。
“怎么样?”长公主冷冷的问其中一名仆妇。那仆妇忙道:“公主请放心,这女孩子还是完璧之身。”长公主点点头,看了溪月一眼,吩咐道:“把她抬到床上去,好生照顾,不要让她有丝毫闪失。这两天严加看守,决不能让她再出乱子。”“是,奴婢们一定谨遵公主吩咐。”仆妇们把溪月抬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溪月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妩儿一直忧心的守在溪月床边。直到第二天傍晚,溪月才睁开眼,见妩儿独自垂泪,心痛万分。
妩儿见她醒过来,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哭道:“小姐,你受委屈了。”溪月用被子捂住心口,泪水顺着脸庞滑落。昨晚可怕的一幕,她连想也不敢再回想,竟是平生未遇的奇耻大辱。
“宇文公子下午来看过你,他说昨天出城去迎接皇后的凤驾,没有过来看你,问你好不好。长公主派来的几个夜叉婆拦着没让他见你,说拜堂成亲前不能私下见面,他就回去了。”妩儿替溪月拭泪。
“你不要提他!”溪月愤慨的喊了一句。这个人是自己遭遇这一切不幸的根源,如果不是他,她早就嫁给云飞扬,过着安定的生活。
妩儿知道她心里悲愤,但又不能不劝,“小姐,事到如今,您就认了吧。不然老爷夫人要遭殃不说,云公子府上也要受牵连。”
见溪月只是流泪不语,妩儿又道:“有句话,憋在我心里好久,怕您难过,一直不敢说。那时在幽州,云公子真让人失望,您让他带着您走,他却自己走了,可见他心里……他心里也是怕长公主的势力。”这正是最让溪月心碎的地方,每次想到这里,她总会心如刀绞。
此后的两天,长公主派来的几名仆妇轮番看守溪月,无论溪月怎么拍门,她们始终不让她出屋。溪月一怒之下,将齐王府送来的凤冠和嫁衣都剪烂了,扔的到处都是。
仆妇们将这一切回报给长公主,长公主正和金管家和司礼官安排着婚宴当天的大小事务,心里正烦着,听到这话不由火冒三丈,恼怒道:“再送一套凤冠霞帔过去,她要是再不老实,就把她的手绑起来!”仆妇们领命而去。
驿馆中,负责看守溪月的仆妇看到溪月仍在发脾气扔东西,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既不敢上前劝她,又怕给长公主知道了会怪罪她们没有看好溪月。
一名年纪较长的仆妇走进来向其中一人耳语几句,那人点了点头。年纪较长的仆妇走上前向溪月道:“少夫人,长公主吩咐奴婢看好您,决不能让婚礼出纰漏。奴婢只好得罪了。”她手里拿着一捆麻绳,妩儿看了刚要上前拦着,却被齐王府的另两位仆妇拽到一边,不许她上前。
“不要为难我的婢女,我让你们绑就是了。”溪月冷冷的说了一句。她伸出手腕去,那仆妇拿麻绳在她手腕上结结实实的绑了几道。妩儿见状,心中十分不忍,眼泪含在眼里,转身向院子里走去。
宇文长风自那天出城迎接皇后凤驾到行宫之后,两天没有见到溪月,心里有点挂念她。有一次是被长公主派去驿馆的仆妇给拦了,还有一次是刚走到府门口,就被金管家叫去看各府的礼单。好在婚期近在眼前,他也就不再往驿馆去。
婚礼前一天,宇文长风正在书房中临帖,宇文啸风和宇文逸风兄弟俩结伴来看他。“呵,前厅忙得跟什么似的,你倒一个人在这里躲清静。新郎倌,你可够闲的。”宇文逸风笑谑一句。
宇文长风搁下笔,抬头看着他,笑道:“那你怎么不去帮忙呀。”宇文逸风笑着坐下,道:“我才不喜欢凑那个热闹。我跟大哥说,你明天就要当官了,兄弟们一道过来看你在忙些什么。”宇文长风忍不住“哧”的一笑。
宇文啸风也坐下,向二弟宇文长风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有点紧张,没着没落的。”“没有,已经忙了那么多天,此时反而平静了。”婢女们端上茶,宇文长风向边上让了让,和大哥三弟坐在一处。
“这是什么呀?怎么裂成两半?”宇文啸风指着案几上的一方砚台,问宇文长风。这砚台正是那时溪月所赠,他一直摆在案几上,此时看到,心情自然与往日不同,笑道:“这砚台有些来历。”“什么来历?难道是二嫂送给你的?看你这么郑重的摆在书房里,多半是佳人所赠。”宇文逸风看了一眼,随口道。
逸风这家伙,真可以去算命,经常一语中的,宇文长风哈哈一笑。宇文逸风见他没有否认,向大哥宇文啸风眨了眨眼睛。
宇文啸风嘿嘿一笑,道:“为你这婚事,咱们府里可是大张旗鼓的广邀宾客,当年长沙王娶二妹,还没这么大场面呢。”宇文啸风一向豁达,虽是长子,但从来不计较自己在府里的地位不如嫡子宇文长风。也可以说,他聪明的很,懂得避开这些厉害关系。
宇文长风只是淡淡一笑,宇文逸风却迫不及待的Сhā话道:“可惜二姐怀有身孕在家里待产,不能来参加你的婚宴,否则咱们一家可以团聚。自从她跟着长沙王去了冀州,好些年没见她了,真有点想她。”提起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宇文乐风,宇文逸风不禁有些感叹。
“二家姐不能回来,确实是个遗憾。”宇文长风也叹了一声。这府里规矩大,对不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必以家姐相称,以示区别。因此宇文长风称呼皇后为大姐,称呼颖夫人的女儿宇文乐风为二家姐。
三人正有些沉默,宇文逸风忽然想起一件事,向两个哥哥道:“今天早上郗子祈代表郗家来送礼,说他父亲明日必到。我还真没想到郗昶能来。”
郗子祈是太傅郗昶的次子,一向和宇文逸风交厚,和宇文家的其他两位公子也很熟。芷烟和凤藻都是郗子祈的妹妹,那时两家有意联姻的事,彼此都知晓。因此听宇文逸风提起,宇文啸风不禁瞥了他一眼,宇文逸风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却装作没看见。
宇文长风低头微一思忖,淡然道:“他日我必要亲自登门向恩师谢罪,辜负了他的盛情美意。”宇文逸风却不屑:“谢什么罪?你又没罪!难道说你做了他的弟子,就成了他家的半个儿子?没有道理嘛。”宇文长风笑着推搡了弟弟一下。
宇文啸风正笑着,婢女瑞雪自屋外走进来,向他拜了一拜,道:“大公子,少夫人差人来请您回去。”宇文啸风听了这话,只得起身告辞。见两个弟弟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他自我解嘲道:“我是有家室的人,哪能和你们一样。二弟三弟,愚兄先走一步。明天要忙一天,你们也该早点歇了。”
他走后,宇文逸风撇撇嘴道:“大哥当定了老婆奴,你不要学他。”宇文长风微微一笑,想起溪月,心里忽然一阵激动。“得了得了,明天就娶了,现在不要想她了。”宇文逸风拍了下案几。
“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想她。”宇文长风支颐望着宇文逸风,饶有兴趣的问。宇文逸风哼了一声,道:“自你那时从洛阳回来后,经常是这副心不在焉的神情,若不是想起她,你又怎会笑得这么奇怪。”
“我笑得很奇怪?”宇文长风诧异的问。宇文逸风故作神秘,点点头,道:“很奇怪,太奇怪了。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奇观,咱们家才高八斗、循规蹈矩、卓尔不群的二少爷,居然也会思春。”
宇文长风听他第一句就觉得不对,听到最后一句,果然是在揶揄他,气得随手抓起一卷帛书往他脸上扔过去。宇文逸风早有防备,机敏的闪了一下,接住了书,笑道:“读书人居然扔起书来,你这秀才莫不是要造反。”
宇文长风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宇文逸风支颐自语道:“真想快点看到她的样子,看看她是何方神圣,居然令你思之念之、寤寐求之。”他低头看了案几上裂成两半的砚台一眼,再看宇文长风一眼,心中竟起了莫名的担忧。担忧什么,他却不甚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老巫婆邪魅狂狷的一笑,啊哈哈哈哈,终于可以开始虐女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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