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士所授武功本不成套路，更妄论门派，施展时姿势又不够优美，但攻击­性­强劲，且动作简练。每逢旬日却是让众弟子最刺激之时，每到这日云城内杀气冲天，各路教头将各队弟子打乱编排，使他们分对搏杀，搏杀时不可持兵器，双方赤手空拳，以一方被打败甚至打伤为终结。功课繁重且相与竞争使弟子间疏于交往，­性­格日益冷漠不仁。陆续有人放弃这种艰辛磨练，转为奴仆算数。教头们也会由平日业绩，淘汰一些人。盖因当初药王妙方，苏间离浑身血脉经络通透，修习内功时比常人神速许多。数年奔波又大大增强韧劲，故此苏间离进展超出其他弟子不少，交手中多处不败之地，黑道士最后­干­脆命两名弟子和他对决，这才能和他一较高下。

眨眼间已是几载春秋，教头们依各人进展及禀­性­转为独自传授，拳脚内功自不能懈怠，人人按喜好择习兵器，兵器暗器易容乃至奇门遁甲也可依照各人能力所涉猎。苏间离修习了暗器易容以及施毒，当初药王凭迷|药杀敌活命之事影响颇深，故此苏间离对施毒防毒最为留意。每到旬日之对斗更为激烈，概因各人技巧日益丰富，苏间离便有两次巧妙施展迷|药取胜。

教头们又安置了诸多生存和心志磨练，这些磨练和功夫无关，专注磨练斗志，恰如种种残酷折磨。某日苏间离早课时被毫无准备地投入一间黑屋，屋内竟有一头斑斓猛虎！待苏间离被关入屋内，教头才告知他，每日仅有一只烧­鸡­供苏间离和猛虎同为裹腹之物，苏间离需与猛虎共相，人与猛虎均要安然存活方算过关。为活命要和猛兽抢食，又要担心被猛兽所食，更需与猛兽共存，苏间离悟到人世间最艰难或许莫过于此。苏间离先是试着将整只烧­鸡­喂虎，然而猛兽囫囵吞枣般吞完烧­鸡­后，依旧追得苏间离上窜下跳，直到费尽艰难，躲到房梁一角处才逃过一劫。次日苏间离试着将烧­鸡­分做数块，躲在梁上分次丢给猛虎，境况比前日改善不少，猛虎攻击之心大大变少。苏间离对猛虎动作习­性­细心观察，心中不断思索闪避之术。之后苏间离慢慢减少分与猛虎食物，这才能留些来充饥，之后小心盘算多少分给猛虎，以几分次饲养猛虎时分长短，勉强换取更多安宁。

然好景不长，自第七日始，饲养人不将烧­鸡­丢与苏间离，而是直接丟与猛虎。这一变故使苏间离所有筹谋尽数被打乱。猛虎囫囵吞枣般吞下烧­鸡­，苏间离整天挨饿，苏间离不得不另谋出路，终被他想出“调虎离­鸡­”之计。次日饲养之人正要将烧­鸡­丢入，苏间离竟跳近猛虎引它来追，猛虎才一追逐，那烧­鸡­正丢进屋来，苏间离飞身绕过身去抢先夺得烧­鸡­，从而掌握主动，勉强维持。那料此招计谋数日后又无法得逞，原来猛虎发觉受苏间离引诱后却抓他不住，反而连烧­鸡­也被抢走，猛兽乖巧地放弃追逐他，转而专注守候烧­鸡­。这一来苏间离不得不更加铤而走险，步步紧逼，通过近身挑逗来激怒猛虎。凭借灵活身手和拳脚功夫，苏间离次次顺利夺得烧­鸡­，猛虎斗他不过，竟最终认输，在他面前显得无比温顺。此时教头才命人放苏间离出房。

诸如此类古怪训练整年不休，弟子们韧劲和神志突飞猛进。即便是­操­练之外，教头们在城内各处设置障碍和埋伏，均是毫无征兆出人意料。往往是进了随便一家餐馆，端上饭菜中已被落了药。而走路时更是冷不丁受到各种突袭，自家床上也不非平安无虞，深夜半夜常有人闯入，趁你熟睡对你下手。这些埋伏和陷害让少年们先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既不能长期过于紧张，又要浑身处于时时处于临敌之态，持一触即发之势。久而久之，弟子们对各种捶炼已是习以为常，寻常手段对他们已是毫无效果。其间不少弟子也是不堪忍受，陆续退出，甘愿为奴。

待少年们各项技艺已臻圆熟，教头们教导临阵杀敌等招数。在绝境中如何反败为胜，乃至如何同归于尽，种种历练难以尽述。

弹指间已入谷近六载，坚持至今，所剩弟子竟不及最初一成|人数。苏间离这队较好，剩下他和梅广绮及秦丝三人。其余有些小队，竟尽数被淘汰。弟子终被告知城中所有­操­练已完毕，即将进入最后一关，那便是“猎杀”。最残酷时机终于来临，依黑道士所讲，弟子们会不期然收到指令，指令中点明谁人与己为敌，这一对敌人便在城中各施奇谋，正面交锋乃至暗杀落毒，均是在所不惜，势必要自相残杀，取得对方­性­命才算过关。

城中冬日来得早，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撒了数日，整个云城被银雪严严裹住，人行其间真如云雾里。百姓们迎来整年中最为悠闲光­阴­，少年弟子们也是四处闲逛游玩，等待猎杀令到来，面上看不出，城中实是已剑拔弩张。这日闲来无事，苏间离去梅广绮处相聚。梅广绮早打发越礼外出，亲自入厨，炒几碟小菜，二人以茶代酒相对而斟。天早早黑了，窗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是春意融融，几年间梅广绮已长成如花少女，面­色­被灯光映得绯红，显得十分娇艳。“听讲这几日又有几名弟子放弃了。”梅广绮柳眉微蹙，柔声道：“离哥，你心中有无打过退堂鼓？”苏间离甚觉意外，之前二人均是雄心勃勃，约定携手出谷去杀出一片天地。梅广绮不等他摇头，已接着道：“我知你从不曾退缩过，我也不曾。只是忙了这几年，这些日子终于松懈些，临近尾声。不知为何胡思乱想却多起来。”梅广绮目光盯着炉火，幽幽道：“只要你我二人一起，哪怕作奴仆，一辈子任人差遣又如何？”苏间离思绪不由回到家中那种苦闷日子，以及那些动荡岁月，乃至小­棒­捶临终所留半片馒头。这些旧事乃是他刻骨铭心之痛，纵使云城磨练将他脱胎换骨，又如何能使他忘却。苏间离缓缓道：“绮儿，为弟子还是为奴仆，均是为越王府效力，并无高下之分。可你知我意，若只是安安稳稳过日子，我当初便不会跟彭叔逃出门来。”梅广绮依着他轻笑道：“明白啦！你是大英雄，要­干­大事业。小女子不过发发牢­骚­而已。”苏间离紧执梅广绮双手道：“绮儿，师傅不是讲过吗，越王府明日和我们明日合二为一。只要奋发图强，定能闯出一片天地！那时我们已可不受人­操­纵，想怎么样过日子都随我们愿意，那岂不比做奴仆要强出百倍！”梅广绮也被苏间离所感，不由紧抱着他，喃喃道：“离哥，若不是你，我怎能捱到今日。哪怕捱这一辈子，绮儿也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苏间离心中万种柔情，无法言表，两颗心儿越跳越急，最终激|情难以自持，双双共登鸾帐，室中春意更浓。

“苏公子，苏公子。”窗外传来越福喊声，苏间离跃下床来为梅广绮掖好被子，到外室开门，自越福手中接过两封信函。越福道：“这封公子亲启，另一封给梅姑娘。”信函押了越王府印鉴和越千里笔封，上书“猎杀令”三个浓墨大字。正是黎明前时分，最为黑暗，刺骨晨风中仿佛夹杂着血腥气息。苏间离地返回房内，心情有些激动，复有些忐忑。就了灯光拆开信函，仅一页纸薄如痲绢，上书两行大字“越王府门下苏间离听令，限三日内杀除梅广绮复命！”苏间离不啻五雷轰顶，连忙拆开另一封，一样薄纸上写道：“越王府门下梅广绮听令，限三日内杀除苏间离复命！”杀梅广绮！绮儿才向我托付终身，我却收令要杀她！苏间离历经数年磨炼，此刻终不致跳将起来，但左手拇指愤怒中贯注内力，已不觉间深陷梨木桌面。油灯微弱火苗在苏间离眼前跳动着，苏间离内心汹涌起伏。早知如此下场，苏间离定是宁愿自废武功，甘作奴仆。只是这“猎杀令”一旦下达，未能复命者惟有死路一条！苏间离不愧磨练数年，已不再愤怒，先冷静思索，心中飞速盘算着，顺从便要一人丧命，既是不肯，惟有两人齐心杀出云城！

苏间离主意既定，心中反倒镇定自若。回到里屋，唤梅广绮却不见应声。连忙察看，只见她面上尚挂着笑，身子尚带着余温，但她鼻间竟毫无气息！胸间也不见半点心跳！苏间离只觉天旋地转，手脚冰凉，细察之下，只见她眉间隐隐发黑，手足指甲也是隐隐发黑，这分明是中毒而死！苏间离来不及悲痛，心中暗忖：“从昨夜到今晨，绮儿便一直和我在一起，依我二人功夫，断无人能趁熟睡之机落毒。既无人落毒，毒又由从何来？”转念间他将屋内菜肴，茶水到碗筷茶杯细细排查一遍，竟毫无异状。难道是梅广绮自杀？这个念头让苏间离不禁打了冷战。长夜已尽，窗纸上隐隐透亮。苏间离跌坐椅中浑身冷汗，苏间离知晓梅广绮也曾修习过施毒，她若要自尽也非难事。回想起昨夜梅广绮所谈话语，苏间离不由悔恨万分！梅广绮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定是已提前知悉二人间要自相残杀，因此她才试探是否愿去转做奴仆。“苏间离！你猪狗不如！若不是空谈豪言壮语，顺了绮儿意愿，两人为奴多好！”苏间离内心万分懊悔。“铮”一声响，苏间离掣出利剑，便要向脖间刎去！

苏间离利剑举起，对面墙一把陈旧油伞正映入眼帘，苏间离僵立半晌，最终浑身无力，软倒在地。那把伞正是昔日峰顶所用勾魂伞，“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梅广绮那日话语仍在耳边。今日情势与那日何其相似！两人不能同活，她又是舍身而去！苏间离自言自语道：“绮儿！你放心去吧，苏间离不会自尽！不会让你枉送­性­命！我要活下去！”苏间离自梅广绮发间削落一缕青丝，收入怀中。打开房门，踏入一片白茫茫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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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红令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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