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间离既悲且怒反倒忘了害怕,怒喝道:“你这恶鬼!害我兄妹,我今日与你同归于尽!”翻身拼了力向那仆役扑去。然不知何故,身子在空中摹地转了方向,重重撞在山石上,连仆役衣边也未曾摸到,头却撞出大包。苏间离不屈地又怕起身来,在仆役冷笑声中连连奋起。跳起后复有跌倒,一次比一次撞得重,每每跳起,便受了魔法般莫名其妙跌落在地,直至数十次后,精疲力竭。最后苏间离索性躺倒在地,一边大口大口喘息,一边骂道:“你这索命鬼,我等又不曾害你性命!白费好心埋了你,你却不知好歹害我们!”那索命鬼只是盘在大石上冷笑,刺耳笑声比哭还难听。待苏间离骂累了,他才阴瘆瘆道:“若不是念在你们曾好心为我安葬,此时早将你们放入城隍老爷油锅里,炸酥了让小鬼们敲打着吃!”不知又自那里掏出一把伞一条索链,在手中磨得嘎嘎作响:“死小鬼,还有什么没完的事,大王保你完成心愿,然后咱们投胎去啰!”苏间离内心万分悲愤,想想自己本无甚牵挂,死掉也罢,真可谓一了百了。但不知为何,此时心中却只是抱憾,为何临死也没找到云城,不由恨声道:“就算投胎也要去云城投胎,也算没白白送了性命!”厉鬼再次纵声笑道:“你这顽固鬼!这里有把勾魂伞,你若要去云城投胎。正午时分抓紧它跳下崖去,便自会在云城投胎了!”言罢将手中伞掷向苏间离,伞柄正好敲中头顶,苏间离受了重重一击,顿时不醒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苏间离耳便传来模糊声音。睁眼却见赵公灵和梅广绮一旁,内心暗暗叫苦,这下定是到了阴间。想那厉鬼可恶之极,不忍地将双眼再次闭紧。耳听梅广绮欢呼道:“终于醒了!”连忙睁眼看时,那里有油锅冒了浓烟来炼人骨。此时正是明日高悬,周围草木依旧青翠,所处仍在山巅。
赵梅二人长舒一口气,梅广绮满脸关怀之情地道:“二哥,方才你多吓人,足有两个时辰昏迷不醒。满口都是杀呀,逃呀,死呀的!好像一直在梦中跟人打架!”赵公灵舒眉宽慰道:“或是累过头,休息一下便好了。”说完自走去一旁。梅广绮眼神里透出一种疼惜之感:“二哥,你衣衫都被汗湿透了,赶快去换一下。山风猛烈,小心受风寒。”平平常常一句话却让苏间离心里发酸,眼泪差不多夺眶而出。知晓三人安然无恙,内心又有劫后余生之感。离开家门后,药王虽也偶尔关心一下自己,但这种嘘寒问暖却是许久不曾。
换过衣衫,苏间离摇摇头想彻底忘掉昨夜噩梦。三人分吃些干粮又对了地图发呆。这幅地图和指引出谷地图标识符号完全一致,只是目光所及景物根本无法对应,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来,急得三人抓耳挠腮。忽然间,苏间离手臂僵住放不下来,面色苍白,豆大汗珠滴落下来。赵绮二人诧异万分,苏间离颤声道:“大哥,绮儿。我头上是不是有个大包?”梅广绮起身认真地凑近看了看道:“嗯,是有些肿。在哪儿磕的?”苏间离面色发白,木然而坐,吓得梅广绮便要唤他,却被赵公灵拉住,任由他一人发呆。苏间离木然半晌,忽然起身哈哈大笑起来,直至见到赵梅二人担忧神色,这才强忍停下来。只见苏间离面露喜色,冲二人道:“来!我们挖尸体!”径直走去昨日埋尸处,操起木片向平整土面掘去!赵公子和梅广绮早被苏间离完全搞懵,二人交换一下眼色,齐齐扑上来左右将苏间离紧紧抓住。梅广绮哭道:“大哥,二哥不是失心疯了吧。呜、、、”苏间离这才觉出失台,连忙耐着性子道:“绮儿,二哥没事。只是有些东西我想不清原委,掘开土便知晓了。”这话虽然有些没头没脑,但苏间离面上诚恳神色让二人不由信了八分。苏间离一边掘土,一边望着两人道:“你们相信鬼神吗?”赵公子摇摇头,梅广绮却迟疑不定。苏间离微笑道:“就算有鬼,青天白日也不敢出来!若是不怕,和我一齐挖快些!”
新埋泥土仍十分松动,除了梅广绮担心戳到尸体,动作慢些,苏赵二人动作迅捷,盏茶功夫便已挖到昨日深度。那坑中尸体早已不翼而飞,带之而是两把黄渗渗油布伞。展绮二人不禁谔然。“我总算明白,我们被困必是越王府在对我们考验。”苏间离大致讲了昨夜经历。听得赵梅二人惊诧不已,他们二人昨夜不过一轮昏睡,那知如此多事。赵公灵思索片刻,道:“我们一路来云城,行事隐秘。到了最后如此怪异,或是守密之故!”日头慢慢爬上来,苏间离想起厉鬼最后叮嘱,连忙道:“要在正午时分,撑了这伞自崖边跳下去!”梅广绮轻呼一声,赵公子也难以置信地问道:“就凭这把伞?纵身自这里跳下去?这深渊可是深不见底?!”山谷中雾气缭绕深不可测。苏间离抬头望望日头,即将升至头顶,反复思索昨夜以来怪事,内心坚信不移。回头郑重地向赵梅二人点点头。梅广绮想一想,点头道:“我随你去!”赵公子也道:“罢了!去便去,大不了一起死。只是,这两把伞不够三个人呀!”苏间离道:“我身材小些,绮儿可和我绑在一起。”三人主意既定,便忙碌起来。担心落去后仍有远路要走,衣物食物必不可少,却有担心负重过多,只能尽力减轻负累。苏间离用布条将梅广绮和勾魂伞一起缚紧后,后背紧贴梅广绮前胸,心中顿生异样感觉,不由心跳不已。
来到崖边日头正至头顶,三人望望深渊,有些恐惧也颇兴奋。赵公灵咽咽口水,涩然道:“二弟,绮儿。咱们是不是太过冒险。”苏间离淡然一笑,回想起过去动荡日子,心下有些凄然,沉声道:“你我已卖身越王,命都归了他人,尚有何眷恋?不如博一博。”赵公灵也被苏间离感染,坚定地点点头,不做他想。苏间离抬头看看日头,双手高举油伞,苏间离大声喊道:“绮儿,我数到三,我们一起跳!”“一,二,三”两人双脚发力,向前窜去,纵身跳入了浓云惨雾中。大团大团云雾扑面而来,眼前俱是白茫茫一片,只有耳边风声猎猎做响。二人向下坠了片刻,掉得越来越快,梅广绮不由尖叫着闭紧双眼,苏间离也是胆战心惊。二人下坠越快,那勾魂伞所勾之风便越猛。过了阵,苏间离只觉手间大力一扯,幸亏那伞早被绮儿用布缚紧手腕,才不致脱落。这一扯之后,二人下坠之势减缓,风力和下落之力此消彼长,终相制衡,二人这才缓缓下落。那伞粗看十分单薄,也不知何物造就,竟可禁受猛烈山风鼓吹,毫不破损。苏间离定下心来,看身边白云朵朵,只觉如大鸟般翱翔九天,胸间从未觉得如此畅快淋漓,不由喊道:“绮儿,我们在飞!”梅广绮那里经过这般奇异感受,格格笑着道:“是啊!要是一直这样飞,那多好!”倏忽二人跌穿白雾,地面景物越来越近。苏间离忽然问道:“绮儿,你可会游水?”“不会,问这干吗?”梅广绮正疑惑间,低头已隐约可见谷底绿意盈盈,脚下偏是一大片湖畔,在日头下闪闪发亮,光滑如镜。二人本是一边下坠,一边又受着山风横吹向前飘,但以下坠之势看来,定会跌入湖中。梅广绮惊呼道:“我们要掉入水中?”苏间离淡淡回道:“是的,我也不会游水,听天由命罢。”苏间离对老天愤愤不平,又怨那装神弄鬼的死仆役,折腾老半天难道仍逃不过一个“死”字?
苏间离正胡思乱想间,只听梅广绮轻柔地道:“二哥,我想明白了,云城只是要两个人去,这才只留了两把伞。”苏间离尚未回过神来,背后已是一轻,梅广绮竟松开二人之间绑缚,苏间离惊呼:“绮儿,你作甚!”急欲伸手去捞,苦于双手被缚伞上,竟无法去抓,眼睁睁看她独自坠落下去!苏间离身上一松,下坠减缓,山风更显强劲,立时将他向湖岸吹出丈许,而眨眼间梅广绮已跌至脚下方数十丈低!梅广绮自寻死路乃是想留多些时机给他,希冀他能飘至岸边。苏间离痛苦万分,口中狂呼道:“绮儿!你不活,我也不活了!”手腕发力扭打,希冀能地甩开勾魂伞,那伞却被梅广绮绑得巧妙,苏间离胡乱去甩怎甩得脱?眼看梅广绮飞快向湖面急坠而下,苏间离却被风横着越吹越远。苏间离又缩紧身子,向梅广绮挣去,希冀不被山风吹走,但山风猛烈,只会将他越带越远。片刻间,苏间离远远见到湖面激起一团水花,不由热泪盈眶,高呼道:“绮儿!”伤心过度,眼前发黑,再无力挣扎。任由山风推搡着他半空中孤魂野鬼般飘荡。
苏间离只觉一路下坠,却懒得睁开双眼去看落脚之处,任由双脚触到地面,再是后背,后肩后脑重重跌在地面,将苏间离磕得晕了过去。如此甚好,苏间离沉沉间仍想,这一觉睡去,永不醒来最好。
苏间离醒来时已是夕阳满天,身下绿草如茵,那湖不过丈许远近,在残阳下泛起一片血红。苏间离顾不得浑身上下伤痛,心中反复念叨:“她为我而死!”苏间离出门岁月不久,已是再次饱尝别离之恨。若说小棒锤之死曾激得他怒发冲冠,梅广绮之死却让她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苏间离伤心欲绝,只觉那片如血湖水便是唯一前路。跌跌撞撞地,苏间离半走半爬来到湖边,面露痴笑对着湖道:“绮儿,二哥来陪你。你莫要忘了,我们昨夜才盟过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那湖面在微风下轻轻颤动,在苏间离看来,那正是绮儿在笑。“扑嗵”声响,苏间离闭上双眼,重重跌入水中,只觉湖水无比轻柔,缓缓地向下坠去,而后身体慢慢变轻。“绮儿!我们又再飞了!”苏间离心中默默地道。“苏间离,二哥!二哥!”苏间离耳边响起梅广绮呼喊。苏间离心中念道:“绮儿,不用唤再了,我这就来阴间陪你!”那唤声越来越响,苏间离只觉面上一凉,耳中听得越发清楚,张眼一看,怎会浮在湖面?“二哥,二哥!”那喊声不断响起,苏间离在水中连忙回头,只见岸上一人,正是梅广绮!苏间离欣喜若狂,喊道:“绮儿,真的是你么?你没死?”梅广绮雪白面上挂满泪珠,又哭有笑,连连点头道:“我没死!你快出来罢!跳入湖里作甚?”讲话间,苏间离早一路扑腾着上了岸。“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我也没死,太好了!”苏间离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两个人抱头痛哭一场。
二人依靠着坐在草地上,看最后一点残阳自湖面消失,湖面转为墨绿,翡翠般光滑整洁。苏间离轻声道:“绮儿,这湖水居然淹不死人?如此奇怪,莫非老天可怜我们才施展了神威?”梅广绮正仰头看那暗夜中亮起点点星光,柔声道:“我也不曾料到这湖水如此古怪。落水时满以为要被淹死,那料慢慢浮出水面。”苏间离愣了一下,忽然笑道:“我明白了!这湖水竟究为何如此怪异,我并不道。只是我明白正是因这湖水怪异,淹不死人。他们才算计好了,要我们正好落入湖中,以免我们跌落时受伤!”苏间离转身拉着梅广绮道:“绮儿!你怎可送了性命来成全我?今日你若为我而死,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就算活着,每日欠着你,我又如何心安?”梅广绮轻声道:“两人绑一起都要死,当然不如能活一个!哼,我就是要你欠着我,这样你才不会忘记我!”此话前半句讲得斩钉截铁,后半句却转为软语。不待苏间离接口,梅广绮语气一转,又笑着问道:“二哥,我还没问你明知不识水性,方才傻呼呼又跳落去作甚?是要摸鱼吗?”苏间离一时语塞,心中暗道:“跳水作甚?独自一人便害怕了么?”苏间离方才所为正是发自本心,实是对梅广绮动情至深,颇有殉情意思,只是年纪尚小,不谙男女之道,事后想来,本身也无法明了其中缘由。
梅广绮见苏间离为难,不再追问,只是柔声道:“二哥,你休要嫌我啰唆。当年我父亲病重加深,有三五年光阴饱受折磨。我日日照料,见他痛楚,痛心不已。那时我便深深知道,人生来之不易,能活下去最是首要。我解开束缚,便是不想两人糊里糊涂一齐死了。你已脱险,却要这般糟蹋性命,我岂非白白送死?!”这番话让苏间离羞惭不已,坚定地道:“绮儿,为兄太软弱。我一时糊涂,从今后再不会做此傻事!”梅广绮点点头道:“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苏间离响亮地附和道:“对!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梅广绮拿过来一个小包裹,展开后却是一些干粮和衣物。苏间离奇道:“这些是那里变出来的?”梅广绮道:“噢,你真是被摔懵了头。我方才早就自湖中脱难,上岸来寻着你,还帮你解开手上所缚勾魂伞。”苏间离醒后手腕并无束缚,不过当时伤心竟未觉察。梅广绮道:“我见你睡得正香,左右无聊,取了地图察看。这包东西便是依那地图取得的。”苏间离大喜:“看来这地图果然管用。”转而神色黯然道:“可惜不知大哥飘去何处。”梅广绮却道:“我寻了一圈见不到他踪迹。不过看他面相,非但福大命大,日后或许贵不可言。你我无须替他操心。”苏间离奇道:“你还懂得看相?”梅广绮微微一笑:“授我秘方那个老和尚随意教了些,半懂不懂。”
一弯瘦月缓缓升起,山谷在群山环抱之下寂静无声,两人用了些干粮,就地躺在草上歇息,青草如床褥般厚实柔软,谷中并无山风,比之昨夜真是天壤之别。次日清晨两人辨别方位,走走停停,在谷中行了两三日,直至行到谷中尽头,来到一堵绝壁前。苏间离贴上耳倾听,用力拍打,均看不出端倪来。细细察看梅广绮不难发觉,离崖数十步一个大石光溜溜,不似寻常石头布满青苔。两人尝试去搬动推拉,看似石头不大,却牢牢吸紧地面纹丝不动。苏间离干脆找些小石头狠狠地砸去,连接敲击数十下后,那面石壁“嘎嘎”声中自中间慢慢移开一条石缝,露出黑幽幽通道。苏间离一把牵了梅广绮,不假思索地跳入通道,那门却在两人背后“砰”然合拢。紧接着“扑扑”声不绝于耳,多盏油灯次第点亮,照出一条通道,高大宽敞。二人向前转折数次,终于看到洞口亮光。二人甫一冲出光亮,耳边听得鼓乐齐鸣,眼前晃出一群人来,为首一名老头满面春风地迎上来,躬身道:“老朽忝为云城总务越千里,恭迎苏间离公子,梅广绮姑娘光临云城!”
周围人群齐声欢呼,以示欢迎。越千里捧出两只金灿灿佩牌交与二人道:“此乃二位城中通牌,初时大家相互陌生,这通牌便是标明身份只用,日后久了倒也并非必须。” 越千里一边带路,笑容可掬地道:“这次路途折磨,二位多有辛苦。不过这轮安排也是考量,各人能否到达要看机缘。”见一男一女两位仆役迎面过来,越千里示意道:“这位男仆名叫越福,以后便是他照料苏公子起居生活。女仆名叫越礼,她来照料梅姑娘。这二位年纪看起来大些,手脚却十分麻利。”四人见面道好后,越千里便和二位告辞。那越福越礼早上来将包裹抢着拿了,在一侧引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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