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白露鱼
聂不平这一夜不能安睡,自从练习《周子全书》以来本已能心神宁静许多,今日却恶梦连连,梦中一时见到父亲满身血污,面含微笑。一时又见到杨芊婉白生生手臂自地里伸出来。终被搅醒,却是头疼欲裂,此时已是晨曦微露。聂不平环顾左右,除过岗哨外,众人均在酣眠中,独独少了水月。起身寻找,却见远处江边,水月着了一袭白纱,茕茕伫立于薄雾中,亦真亦幻。“你没睡好吧,这么早便起身了。”聂不平走到她身后,轻声问道。水月恍如自沉思中惊醒,转身见到聂不平,笑道:“并非睡不好,我每日都醒得早罢了。”聂不平忆起杨芊婉也是这般早起,内心不由一阵痛楚。看着缓缓江流上漂起水雾如|乳,一时默默无语。
“我和那位杨姑娘果真十分相像么?”沉默片刻,水月开口问道。聂不平重重地点点头,沉声答道:“像,简直便是一人。” 过了片刻,水月忽然抽噎起来,聂不平想安慰她,却不敢伸手。幸好水月抽噎几下,自己便停了,幽幽说道:“那位杨姑娘在你心中定是非比寻常,她若知道,一定会很开心。”聂不平怅然不知如何应对。水月忽然又笑道:“聂公子方才还在睡梦中唤她哪,受人如此挂念,我真羡慕她。”聂不平突然被美丽少女说破心事,不由面色涨红,吃吃地话不能成句。水月雪白脖颈转过来,笑着道道:“聂公子不必难为情,想必她也很喜欢你。男女之间,只要发乎真情却是天经地义。”聂不平内心一暖,只觉得水月真是善解人意。话未出口,水月却又转回头去,自顾望了江面幽怨地道:“却好过我一昧倾慕苏公子。人家却从不动心。”一时聂不平只觉内心空落落,水月虽站在眼前,却好似远在天边。
众人又重新上路,依旧是一艘寻常商船,载了几个男女和一些船工,同昨日无甚分别。苏间离手下也匿藏得不知去向,聂不平内心却再也无法放松,知晓这暂时平静,背后必有更为惨烈冲突。“师妹,我有些后悔。你和这些事,原本没有关系,如今陷进来却全因我之故。”聂不平懊悔地道。“师兄,男子汉大丈夫如此婆婆妈妈,你若是行事有苏帮主一半果断就好了。”岳瑾轻松地笑一阵,转而皱眉道:“若我估计不错,苏帮主等人早有筹划。我们人再多,也不是用来和那些亡命之徒硬拼。”聂不平也曾想及这一层,然而却不便直接相问,生怕被水月和秦丝等姑娘看做胆小怕事之徒。转而想起此次既如此凶险,又不知水月姑娘能否吃得消。
好在苏间离等人却无须对聂不平故弄玄虚,午饭时分,秦丝捧来两套紧身水靠给聂岳两人,又吩咐了一番才去。船依旧不紧不慢地逆流而上,待到天快黑时,大家如昨日般聚在甲板上用餐,依旧有说有笑。用罢饭时天色已黑尽,众人各自回到船舱,换上紧身水靠,而后趁夜色来到船舱尾端,却是一个小小暗门。众人在暗夜中沿了绳梯滑落水面,分别落入竹篓内。竹篓造得十分巧妙,内里不知铺垫何种隔水之物,内里甚是干爽,人可坐于其中。那竹篓不知绑缚了何种量轻之物,载人后尚能浮出水面,竹篓间用绳索连在一起, 不知前面受了什么牵引,在黑暗中缓缓前行。
五人行出约摸大半个时辰,估计也有数里水路。只是早先秦丝吩咐众人不能出声,茫茫夜里也不晓得到了何处。此时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回首只见远远一片火光冲上半空,看方位大约是方才乘坐大船处,不知那船遇到什么意外。竹篓在暗夜里又行进一个多时辰后,经过几个转弯和上下跌宕,那水流忽然变得十分湍急。聂不平耳边忽然有了水流清脆回音,虽在黑夜中看不清楚,也估得到是进了山体内暗河。果然,苏间离在前面燃亮一支小小火把,轻声道:“各位辛苦了,我们已入暗河,敌人看不见,可以放松些也不怕被人察觉。”聂不平抬头看去,只见山洞顶壁,钟|乳石奇形怪状,有些顶尖几已触及水面。若是常人架船入来,只怕连十丈行不到,便会被钟|乳石拦住,乘坐这些竹篓倒是绝妙法子。
“啊!那些拖着我们前行的可是鱼吗?”岳瑾惊讶地问道。聂不平将头颈伸出些,侧身看去,只见火光下最排首苏间离竹篓前有些黑影起起落落。“不错,”秦丝在排尾答道:“我们正是被几条大鱼拖了前行,就好似旱地里架驭马车一样。”水月赞叹道:“苏大哥真是神奇,只听过能驯服牛马等畜牲,这驾鱼只怕是天下独有。”苏间离答道:“我可没这等本事,这法子是秦姑娘想出来的,何况我们不过因势利导罢了。”原来这江中有一种鱼类,人称“白露鱼”,常年生长在下游附近,每逢夏秋之交,不知何故,那些雌鱼便要不远千里,溯江而上,生育幼苗,而后又偕同幼苗顺水出海。苏间离等人巧借了白露鱼天性,预先捕了许多条,配置了合适束缚,那些鱼一旦被放松些,自然日夜兼程要去上游产卵,秦丝竟将这些鱼缚了来拖着竹篓前行,竟似陆地里驾马驱车一般。秦丝复备有鱼饵,用于水道有岔路地方诱导方向。
“白露鱼千里奔波,定是沿路被人捕杀,又被其他大鱼吃掉。它们年年迁徙不休,竟因此死伤无数,它们为何非要这般辛苦?”水月轻叹道。聂不平宽慰道:“水月姑娘,这些是上天造化罢。”“哎,我却觉得并非如此,”岳瑾道:“我猜想白露鱼定是熟知水性,它们千里迢迢去产幼,极有可能那段水域最适合幼鱼生长罢了。”聂不平觉得她也言之有理。苏间离在排首说道:“每年成千上万白露鱼去产幼,若其中仅有不及百分之一乃至千分之一能历尽磨难存活落来。这存活者岂非是白露鱼中最强者?这些鱼本是最强,它们所产幼苗定是优良些。”岳瑾Сhā嘴道:“对啊!若这些幼苗又要经历磨难成功抵达栖所,那又是历经新一重磨难。如此两轮,所剩白露鱼定是佼佼者中之佼佼者了。”苏间离点头答道:“这番筛选虽残酷,却能将那些稍差的白露鱼除去,进而维持了白露鱼优良品种。反而有利于整个种群世代繁衍。”聂不平何曾想到,这鱼儿背后藏了如此多学问。
苏间离接着叹道:“人世间道理倒和这白露鱼有几分相似。凡夫俗子为了名利争得你死我活,清高之士又不屑一顾。却不曾想过,人若不为一些东西绞尽脑汁孜孜以求,而是个个入定老僧般无欲无求,那人世间又有何生机?”聂不平内心觉得此言不妥,正待出口相驳,忽然感到竹篓去势猛然减缓。苏间离也觉出不妥,连忙熄掉了火把,口中低喝:“禁声。”
五人在黑暗中凝神屏气,那竹篓越来越慢,最终顺了水流缓缓倒向来路退去。聂不平运足内力,眼前固然是漆黑一团,耳边除了五人微弱气息之外便是水流声。那竹篓决不会无缘无故停顿,因此越是死寂才越让人紧张。忽然眼前蓦地一亮,只见苏间离不知何时跳出竹篓。他左手持着火把,右手持一把短剑,在洞|茓壁上左右跳纵。那些洞壁本十分湿滑,落足之处极少,中间更有钟|乳石倒垂如林。苏间离飞鸟般穿梭自如并不停顿,不但能恰好落到歇足之处,且能避开那些石林。聂不平自忖若是预先看个清楚,定好路线或能做到,如今苏间离蓦然亮了火把便这般飞速纵越,他竟只凭熄灭火把前眼中印象,便已将路线看得一清二楚,这份才能聂不平自愧弗如。
转眼间苏间离已在前方巡视一番,并无发现异状,便又返身轻轻跃回竹篓中。苏间离动作虽迅猛,那竹篓也只是轻轻一颤,足见轻功之高。苏间离道:“秦丝,用银针探探水。”此时水月已讶然道:“白露鱼全死啦!”那些白露鱼虽依然被缚在竹篓旁,个个却已翻身漂浮在水面上,显是尽数毙命。秦丝将一枚针用丝线垂入水中,提起后看看,说道:“银针并无变色,水中无毒。”苏间离微一顿道:“你将银针递过我这边。”苏间离位置在最前方,却是依然探不出毒。水中既无毒,那白露鱼怎会突然毙命,众人均迷惑不解。
苏间离说道:“诸位在座位两侧试着摸索,应有两片竹篾。”聂不平摸去,果然有两片薄薄竹蔑紧贴在竹篓内侧。抽出后只见那竹篾虽薄却宽阔而坚硬,一端更是削出把手,便于紧握,正是一绝佳船桨。苏间离道:“既白露鱼已死,我们又是逆流而上。剩下路段要辛苦大家,出力来划,逆水行舟。只是水中毒性尚未知,最好撕些衣襟包裹了手臂以防万一。”
五人站起身来,站于篓中,用竹篾左右拨动水面,勉力前行。初时虽不熟练,片刻后岳瑾指挥众人,统一起手落桨,这一来节奏一致后前行快了很多。众人内力本不弱,虽要不断避开头顶钟|乳石,但行进快慢也和白露鱼牵引时差不了多少。只是那挂在竹篓旁银针却从未有任何色变。
如此行进了一个多时辰,众人俱有些疲惫。水月白净面容上更是汗滴淋漓,口中叫道:“热死啦,又气闷。苏大哥,这段路竟究还剩多远?”秦丝回答道:“若照此进展,尚余不到一个时辰路途。”苏间离说道:“奇怪,为何如此闷热,诸位可要小心了。看我手势,若是前方情形不对,大家便全力向后划。”众人觉得越来越闷热,几近无法大力透气,知晓苏间离定非危言耸听。
竹篓转过一个弯道时,苏间离忽然扬手沉声道:“向后划!”那竹篓去势虽快,却是逆流,因此倒划后应立刻停顿下来,并要后退。大伙听了苏间离号令便立刻掉转方向,那料几桨下去那些竹篓并不停顿,居然逆流向前,而且越行越快。这诡异之事让大伙措手不及,眼看竹篓向前越来越快,前方竟有灼人热气扑面而来。岳瑾大声道:“抓紧钟|乳石。”聂不平一愣神,眼见面前掠过一个大钟|乳石,干脆丟掉竹桨,伸出双手抱紧,同时双足用力向后顶去,队首苏间离也抱定一个大石|乳。如此以来,秦丝原处于队尾,反被荡到聂不平前面,但五人竹篓间用绳索缚得紧了,虽挤做一团却不再漂走。
苏间离去抱钟|乳石时便丢了火把,那火把造得极为巧妙,能浮在水面且不熄灭,因此众人能看到前方境况。众人眼睁睁看着聂不平丟出的木桨和火把一起前去漂去。数丈前方有十余丈宽阔,水面十分平静,那木桨和火把却越行越快,好似受了无形大力牵引,在那方水面上兜起圈来,兜了一圈复又一圈,圈子越来越小,行进越来越快。“那里有旋涡!”苏间离低声道。片刻后木桨和火把便行到中央,顿了一下,而后猛地陷入水中,四下里顿时一片漆黑。
“聂兄,你抱紧了。”苏间离说道。聂不平将“玄元真气”运足指尖,用力向那石|乳抠去,幸得钟|乳石质地本不坚硬,十指转动之下居然能扣入一个指节深,这一来便牢牢拉住不会脱手。苏间离慢慢松手,迅速重新点燃一支火把,众人看去那水面平静如常,若非亲眼所见,断不会想到竟暗藏如此凶险旋涡。岳瑾忽然道:“这是火龙神在做怪!”秦丝道:“怪不得如此灼热。”聂不平奇怪道:“火龙神是什么东西!”岳瑾道:“我只听前人讲过地下原有火龙神守护。这火龙神平日静卧本不为害,若一旦发威,轻则地动山摇,重则烈焰升天。喷出火来烧毁万物,呼出气来也能取人性命。”聂不平见岳瑾讲得认真,不由半信半疑道:“照你讲,那些白露鱼岂非被火龙神所呼之气所杀?”岳瑾得意地回首一挤眼道:“孺子可教也。”
苏间离那边开口道:“我不信什么火龙,只是岳姑娘所讲也有道理。白露鱼极可能是水中缺气,窒息而死,而并非中毒。”秦丝道:“管他什么神,我们只当它是个大旋涡。考虑如何从旁边绕过去才好。”聂不平因手指抠入钟|乳石,便想出一计道:“这钟|乳石并不十分坚硬,或许我们可以用剑Сhā入其中,如攀山人一般步步为营,确保不被旋涡吸入,而后渐次前进如何?”岳瑾眼睛一亮,道:“聂师兄此计甚妙!只是这路径要谋划好才可行动。这数十丈方圆空洞,要绕过去绝非易事,如今虽发觉中间有大力吸入,又焉能保证其余地方不是如此?”
苏间离道:“我识水性又不惧毒,我前去探一下罢。”语气中纵是轻描淡写,实则对能否全身而返毫无把握。水月猛然道:“我不让你去,我们回去算啦。至多不过另觅道路去晴天堂还不行么?”水月关心深切,语气中竟有些哽咽,苏间离闻言皱眉。聂不平见水月对苏间离如此关爱,内心既为苏间离高兴,又感到莫名酸楚。抢着说道:“不如我去罢,我虽无苏兄拒毒本领,但从小在水边玩大,这些旋涡应难不倒我。”岳瑾却驳道:“你几时在水边长大的,我怎不晓得?这可不是闹着玩,你不识水性,万一遇到意外,求生机会便小了许多。”聂不平既被岳瑾说破,又要扣紧大石不能松手,便干脆不再言语。
“还是我去罢,这条路本是我引你们进来。”秦丝姑娘道。“不可!你留下。这一路岔道众多,若万一不测,带他们原路返回要靠你才行。”苏间离沉声道,见秦丝不点头,厉声道:“你难道想违抗命令么?”苏间离语气中多了威严,凛然不可侵犯。秦丝姑娘连忙拱手,低头恭然道:“秦丝遵命。”
秦丝话音才落,双手抬起时,几道劲风已自袖间射出。“扑哧”数声轻响,苏间离上身数处要|茓俱被秦丝点死,只能呆呆举了火把,定在竹篓中。秦丝毫不停顿,将水月和岳瑾|茓道也点死,好教他们个个不能动弹。苏间离猝不及防被秦丝点了|茓道,知道秦丝执意孤身涉险,急忙阻止道:“秦丝,你快快解开|茓道,你不怕门规处置么?”秦丝一笑,神色竟有些凄然,幽幽地道:“师兄,秦丝为了你,死都不怕。还怕门规处置么?”说完便抽出剑来,要去砍断系住竹篓绳子。岳瑾一旁嚷道:“苏间离你是死人么?秦丝替你涉险,她便要一去不返。你连句人话都没有,却在谈什么门规!”却是念到秦丝此去颇多凶险,要苏间离讲些知心话,才让她无憾。秦丝手中一颤,面色变得通红。那边水月盯着苏间离,见他面色也转为通红,紧紧咬住下唇,面色却转为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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