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母亲

那知山下家中却不见了蓝铃身影，药王奇道：“咦？出门时还躺在床上休息，去了那里？”苏间离见家里物什整整齐齐，柜上放着一锭金子，蓝铃和她的行李马匹全不见踪影，连忙问道：“难道是蓝铃自行离开？你们不曾告诉她我的去向么？”苏间离爹娘面面相觑，而后齐齐望向彭秋还，显是事事均是他拿主意。药王追悔莫及地道：“那姑娘初醒来前，我们已将你送到荒庙，她问过一句‘我同伴男子呢？’我当时见你们身子极度虚弱，也不知能否将你救活，断不可让她胡思乱想。便应道‘我们只是见到你’、、、”苏间离简直哭笑不得，不由长叹一声。心想：“蓝铃定是去寻自己了！”真没料到药王一不小心，引起如此大误会，两人要这般捉迷藏，老天也真会捉弄人。苏间离“腾”地立起身来说道：“我要去追她！”苏间离爹娘是老实人，两老闻听儿子才见面便又要离去，慌得手足无措，却不知如何劝得。反倒是药王喝道：“去哪里寻？你大病初愈，少说也要待多几天，确保身体无碍才可成行。何况，你多年不曾回家，如今好不容易见了父母，无论如何也要多盘桓几日才是。”苏间离一怔，彭叔所言极是，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如此便离去对父母多有不恭。便泄气落坐下，道：“那好，等三日后我再去寻她罢。”

趁父母走开，苏间离低声向药王问道：“彭叔，那老和尚伤势不紧要吧。”彭秋还满脸诧异地问道：“什么老和尚，你莫是头脑有些发烧罢。我要给你药中加些凉血的才好。”苏间离见彭秋还对老和尚之事丝毫不知，便换了话问道：“彭叔，你果真觉得我身体复元如初？”彭秋还瞥他一眼，捋须道：“莫要忘了你彭叔人称‘药王’。我担保你修养两三日后，除了血中没了药­性­，身子恢复得和你我分手时一模一样！”苏间离心中苦笑不已，看来多年磨练所得功夫确实烟消云散了，药王并不晓得自己多年来波折，说自己“复元如初”也不能算错。

依旧是昏黄油灯，火焰调得极为昏暗，一家三口在灯下静静用着粗劣饭食。母亲笑得满面皱纹，絮叨个不停，并不时关爱地为苏间离添些饭菜。苏间离阔别多年，再次回到这场景，感觉竟似从未曾离开过，唯一不同便是自己高大了些，而父母更为苍老些罢了。离家前不知为何，晚餐时分最是难耐，如今却倍觉温馨。

餐后苏间离陪父母厅上闲坐，有一搭没一搭闲扯着，将江湖腥风血雨隐去，轻描淡写地向父母讲述了多年来遭遇。饶是如此，仍让父母不胜欷嘘。末了，父亲下了极大决心，对苏间离道：“离儿，那日你不辞而别，父母并没有怪你。我和你娘伤心难过，一来担心你在外的安危，二来却是担心这一世再无机会和你相见，有些事便没了机会相告。”苏间离心中一紧，留神地看着父母。父亲接着道：“离儿如今也成|人了，我不妨告诉你，我和你娘并非你亲生父母。”苏间离心中一惊，听父亲继续道：“你定是想问谁是你生身父母，只是我和你娘也并不知晓。”

母亲望着如豆灯光，忆道：“那年秋天，也是今日一般天气。傍晚时分我听到叩门声，出屋一看却无人影，院门也闩得牢牢实实。正纳闷间，见到门坎前一个小小襁褓，你便这样来了我们家。我和你爹十分恩爱，却多年不育，见到你时，心中只有欢喜的份。心中说上天可怜我们，将你送来做我们儿子。”父亲接着道：“至此后年年秋天，我们定会在院落里见到些金银。虽和见到你那日数目或有差异，却不曾落空，想是你父母那边见我们生活艰难，暗中资助些银两，希冀我们将你照料得好些。只是他们行事周密，总是未被我们撞到。”苏间离心中愤愤不平，差点脱口而出道：“这是施舍么？难道他们这样做便可心安了？”苏间离终是忍住，问道：“他们今年可曾来过？”父亲摇头道：“说也奇怪，过去数年，纵你已离家出走，那银两依旧准时出现。今年掐指已过了十多日，反倒不曾来。”母亲去后堂取了一方旧布，递与苏间离道：“这便是当初裹你的那块旧布，还有一封书信。”苏间离展开信，只见上书廖廖几行“伴君一世终有间，送君千里恨别离。有子名“间离”，望汝善待之。”苏间离心中一阵痛楚，“这定是生身母亲所写了。那么‘君’定是指生身父亲了。”单凭廖廖几行字，苏间离却深深体会到，多年前生母是何等无奈，何等伤感！再看那块旧布，质地布料均属上乘，却是自一件中衣上割落来的，“她家境应不错，生我时却如此仓促！当初定时遇到什么困境。”苏间离功夫虽失，头脑却灵活如昔日，片刻间便由这些蛛丝马迹越略明了生母当年境况，方才心中所生怨恨立时减了不少。

是夜，苏间离手中摩挲着那块旧布，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才响了三更鼓点，耳听得窗上传来轻轻敲击声。苏间离顿时警觉起来，只见淡淡月光在窗上印出一条纤细身影。苏间离起身走到门前，略一迟疑拉开房门，月光下见那人影已到了数丈远院门前！那人影身手极快，苏间离自忖轻功未失时，也不及那人影迅疾。院门此时洞开，那人影便背对了他，静静站在门槛处，似是等他，看身形似是一为­妇­人。苏间离胆识一向过人，此刻功夫虽没了，胆量却丝毫不减，也不吭声，迈步向那人影走去。那人影似对苏间离反应十分满意，便在前面领路缓缓而行。月光下只见她轻纱飘逸，姿态妙曼，恍若仙子凌波，苏间离跟着行了约莫顿饭功夫，不觉出了村庄，来到了村东头荒郊之地。人影再也不动了，苏间离缓缓近前，她慢慢转过身来，颤声道：“离儿，我是你娘。”苏间离一惊，继而疑道，天下竟有如此巧事，自己才知生母一事，此人便在眼前出现了。

那人早觉察出他心中疑惑，抬头仰望着天际稀疏星辰，缓缓诵道：“伴君一世终有间，送君千里恨别离。”苏间离神­色­一变，鼻中冷哼一声，神情显是犹自不信。那人身子一颤，幽幽地道：“离儿，你定是这些年将娘恨透了。娘也是有不得已苦衷、、、”忽然那人收声，显是不愿在他面前失态，定定神接着道：“你右腋下三寸处有一块淡淡胎记。”苏间离心中一震，再无怀疑，此胎记生得隐密，亲近如蓝铃者也未知道，如此说来，此人人果然便是生母无疑！苏间离一时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口不能言。待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面纱取下，洁白面庞上已满是眼泪。苏间离走近前去，颤声喊道：“娘！”眼泪早已奔涌而出！复而又是吃惊又是激动，苏间离万不曾料到，自己生母竟是禅宗掌门寇三娘！

寇三娘名满天下，又是江湖显要人物。苏间离属越王府得力­干­将，明里暗里总是时有留意，对她人望武功知之颇深。而越王府本身行事低调隐晦，寇三娘却只是上次在晴天堂，因了聂不平引进，才偶然见过苏间离一面罢了。故此，寇三娘对儿子了解远不若他对自己了解。寇三娘忆道：“生你时，娘恰逢强敌寻仇，不得已将你留付他们照看。除敌时为娘受了重伤，待我养好伤势来寻你时，已近一年。寻到你时，暗中见你养父母对你疼爱有加，而我孤身一人漂泊江湖。思前想后不如留与他们照看，纵无甚荣华富贵，平平淡淡地过普通日子岂非更好？”苏间离心中一痛，口中不说，心中却默念道：“我却就是不要过这年复一年，无聊透顶的日子！”苏间离当年究竟为何离家出走，无论养父母或是药王尚不能完全明了，寇三娘又如何能晓？苏间离问道：“娘！我生父又是谁？既有了我，他为何仍让你孤身一人！”苏间离提起生父，寇三娘顿时面露欢容，郎声道：“离儿，你生父乃是顶天立地大英雄，终有一日你必会识得他！我生你时，尚是未嫁之身，有了你我心中欣喜，却并不想以此迫他娶我。”闻听自己父亲并非平庸之辈，苏间离心中竟生出一丝自豪。和寇三娘就了大石落坐，苏间离将这么多年经历向母亲一一道来，寇三娘听得一颗心儿上下忽悠，抚着他头发嗟叹不已。

转眼间东方已发白，荒郊上远远传来一声“阿弥陀佛”佛号。眨眼间一个黄影到了面前，却正是几日来在荒庙里所遇老僧。苏间离不由得盯了他缺损食指右掌，心中恍然大悟，依老僧功夫和地位，断非彭叔和养父母所能结交得上的，定是母亲请了他来。老和尚向寇三娘微一颔首，寇三娘拉过苏间离，欣喜地道：“离儿，空还法师要助你恢复功力，事不宜迟，你这便随他动身罢。”苏间离心中一动，“空”字辈少林高僧按排行乃是当今方丈慧因师祖！此辈人物早在三十余年前便已绝迹江湖。寇三娘见他一怔，已知其惑，笑道：“空还闭关四十载，一出关便被我请了来。他愿助你，真是天大造化。”空还合什微笑道：“檀越谬赞。初时老衲心中对苏施主尚存疑，几日下来却受益颇深。他我二人相遇，互渡互助。”寇三娘明白以空还身份修为，绝非妄言，儿子能受高僧如此夸奖，心中更是欣喜。苏间离乍认生母，又恢复功夫在望，心中甚喜，只是尚有许多话未及向三娘述说，心中不禁悵然。寇三娘宽慰他道：“孩子，你我相聚来日方长。你随大师先去罢。”空还袖袍一展，轻轻挟了他，向寇三娘道：“老衲告辞了，后会有期。”言罢也不待寇三娘出声，足下一点，大鸟般向前滑出十多丈，苏间离身不由己，腾云驾雾般随他去了。星光下，惟留寇三娘孤身伫立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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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红令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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