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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面壁

第四十五章:面壁

再说聂不平随老邱离开灵平岩,二人昼伏夜出,快马向南奔了四五日,直到入了湖北路踏进黄梅山区,老邱神­色­这才缓和些,二人转为白日里赶路。老邱本是禅宗前辈长老,师从先祖宝云,按辈份算是聂尚仁师叔,宝云淡出江湖前老邱已是常侍左右,颇得宝云真传。宝云于黄梅山隐居后老邱便随了他,宝云乃是专心参禅,老邱却是参禅习武两相益彰,数十年专心苦修之下,功夫已入化境,纵聂尚仁在世恐也难出其右。待宝云仙去后因聂尚仁相劝,老邱才下了山襄助,却依旧隐身为奴,不愿抛头露面,宁肯过清静日子。老邱本不愿过问本门俗事,见聂不平禁不得江湖风波,不忍见其遑然无助,这才托身“信使”点拨一二。

此时已是深秋时分,但见漫山黄叶片片,上下一片萧瑟。二人渐行渐深,一路怪石嶙峋,山势越发险峻,最终行到一堵绝壁前。聂不平仰望上去,只见壁立千仞,光秃秃并无半棵树木生长,滑如镜面。聂不平疑惑地问道:“莫非你我要攀上这峰顶?”老邱捋须道:“此壁名曰‘千仞壁’,昔日你父亲来时均是徒手攀缘。”神­色­间颇有考较之意。聂不平也不多话,暗中提气上纵,这一纵有三五丈高。聂不平不待身形下落,在半空中身躯轻转,肢体轻飘飘贴上石壁。聂不平心中默运“周子心法”,待身子甫一接触石壁,顿时泄力转为柔劲,饶是如此,身子仍下滑三四尺,却毕竟勉力收住身形。老邱暗暗点头,也飞身贴到聂不平身边,道:“心中常念‘空’‘无’。昔日宝云叔祖登山时授我几句口决‘心花发明,照十方刹,于一毛端,现宝王刹,坐微尘里’。你若自觉疲惫时,心中便默念这几句口决罢。”聂不平此刻全神贯注,一边向上努力探手,一边惟恐自己滑落。向上攀升了数十丈,已是手脚发酸,又不够气开口相询,惟有心中暗自嘀咕道:“心花发明,照十方刹,于一毛端,现宝王刹,坐微尘里”。这几句口决,竟究是何意?老邱在一旁见他面上迷惑,却不作理睬。聂不平纵是迷惑不解,试着默诵数次,手脚上却实不如最初那般吃力,心中欣喜,便一遍遍反复念叨。

二人攀爬了约莫顿饭功夫,老邱说道:“不平,你可见到左前方四个小孔?”聂不平依他手指望去,果然见前上方石壁上,齐齐四个小孔,排在光滑如镜壁面上十分抢眼。老邱道:“那四个小孔是你爹当年徒手Сhā出来的。其时,你爹半空中拽住聂双下坠之势,又无物可攀,情急中伸手Сhā石,便留下这几孔。” 聂不平心中好奇,攀过去将右手四指探入孔中,石孔颇深,触手石质颇为粗砺坚硬,足见当年父亲一Сhā之力何其雄厚。聂不平手指摸着冰凉石孔,心中竟有一丝暖意,不由对父亲当年深厚功力神往不已。

两人攀爬足有两顿饭功夫,最终登上顶峰。峰顶地面数十亩大,四周有连排古柏拱围,恰好阻挡了猛烈山风。一角遥遥望见几间石屋,应是老邱当年居所了。聂不平探身下望,山壁脚下原本数丈长大石,由此处看来竟细若蚊蚋,不由得心底暗暗咂舌。老邱担心他元气耗费过大,嘱他落坐调息。聂不平坐下运气,心中仍放不下,反反复复地却是“心花发明,照十方刹,于一毛端,现宝王刹,坐微尘里”那几句口决。良久,聂不平欣喜得一跃而起,见老邱正含笑望了他,聂不平掩不住兴奋,说道:“那几句口决我明白了!”老邱道:“如何明白了?”聂不平道:“想我攀缘石壁时,惟恐自己跌落下去,心中总是过于紧张。那几句口决暗含动静交感,不是让我收心,而让我在极端难处松心。唯有如此,才能举重若轻,身体方可达到轻灵之境界,从而真正省力省神。”老邱点头道:“以你资历,能想到这一层已是十分难能。”聂不平听他话语殊无半点夸奖语气,只觉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老邱见他神情沮丧,宽慰道:“禅宗修炼实无他,重在心法而已。若说历代祖师大彻大悟功德圆满者,算十重境界。你方才见地可算第五层也。”聂不平奇道:“您老人家应可算功德圆满罢。”老邱摇头笑道:“宝云祖师仙化前,评我堪窥第九层天而已。”聂不平又问道:“那我爹呢?寇三娘呢?又可算几重境界?”老邱沉吟片刻道:“寇三娘或可算第八重境界罢。你爹究竟如何,宝云祖师在世时未讲,老邱无法断言。”聂不平却不依不饶追问道:“恕不平无理,邱叔祖自觉您老人家、我爹和寇三娘功夫相比如何?”老邱不假思索道:“我不逊于寇三娘,你爹要拿我却不在话下。”聂不平道:“不平记得初入仙人谷时,师傅曾讲过。对我禅宗,这禅宗心法之于功夫,恰如器皿之与水。”老邱点头道:“天童子虽只有第五层境界,这本门基本道理却讲得透彻。我禅宗心法若修炼不到,恰如器皿不足,稍有少许水,便要溢出。故此功夫提高便受限了。”聂不平道:“既是如此,我爹功夫高过您,岂非禅宗修为要高过你才是?”老邱低头不语,思索良久道:“你果然聪颖,能想到这一点。我整日在黄梅山专心修炼,武功已是练到了心法之极。这便如器皿已盛满了水,再加一滴也是不能。你爹究竟到了何等境界,却仍是无法断言,老邱记得宝云大师曾讲过,我等禅宗修炼之徒,苦心修行,不过是将那心中器皿越做越大。而你父亲却是不断将旁的东西加入这器皿,最终固然器皿大了,但这器皿中究竟有多少算禅宗便不得而知了。故此他功夫确实高,但究其禅宗修炼境界难以断定。”一席话让聂不平听得似懂非懂。

老邱命聂不平将本门功夫施展一遍,聂不平凝神聚气,拳脚并剑法统统练过一趟之后,却见老邱眉头紧锁默不作声,聂不平忐忑而不敢相扰。老邱低头沉思良久,才抬望眼问道:“不平,你在天童门下多久?”聂不平道:“弟子六岁入谷,前后九年光­阴­。”老邱点头道:“才九年光­阴­,你确已得天童真传。更因你起练时年幼,且心底纯真,禅宗功夫已是登堂入室。”老邱话锋转过道:“禅宗功夫本是博大­精­深,你若专心向学,武功必有所成。只是如今要和金顶候交手,却差了老大一截。”聂不平知老邱所讲并非虚言,心下倒不如何气馁。老邱话锋一转道:“然依你在灵平岩与对方交手经历看来,实战之时身手却似、、、却似胜过方才两倍有余。”聂不平赧然道:“那倒是弟子瞎打误撞,或许和弟子私自读了先父遗下一本书册有关。”在老宅那日,老邱暗中护卫聂不平,除去数名弥勒教徒。其时和聂不平一起收拾尸体时,也曾见到《周子全书》一面,却并未多想,万不曾料到那书内竟能悟出上乘功夫。老邱也是习武成痴,一时欣喜万分,连忙让聂不平抄录下来。那料老邱那了《周子全书》后,捧来反复细读数遍,却是毫无心得,惟有对聂不平道:“此书和我禅宗心法一脉毫无­干­系,只是你为何能自此悟出功夫,却非老邱所能参透。”聂不平心中登时一凉,莫非自己入了歧途?

次日清晨,聂不平踏出屋门,一眼望见老邱似已等候多时,连忙上前赔礼道:“不平贪睡了,要越发勤加苦练才是。”老邱摇头笑道:“非也。本门功夫讲一个悟字。若是吃苦耐劳收成便好,那是庄稼人。”聂不平一笑,老邱又道:“我终夜思索,或已洞悉一二。那周子全书为何能为你所用,而我看来麻木不仁。或是因你入门不及我深之故。”见聂不平面露困惑,带他到了一棵大树前,问道:“不平,你看此树有几杈?”聂不平看了看,道:“主杆分三杈,其余尚有不少。”老邱点头道:“这三杈本是同根同源,若你顺其任一杈而上,是否越向上,各杈末端相距越远?”这本是极平常道理,聂不平此刻听来顿时明白老邱所指,连连点头道:“叔祖是想说,正因弟子功力浅薄,故此容易领会吸纳周子全书所讲要旨?”老邱点头道:“不错。你在单枝上不似我走得如此远,故此反倒离旁枝近了。此亦即心中成见不深也!正如倾茶入杯,若杯满则无法容纳更多,杯空反而更易注入新茶,也同此理。”聂不平若有所悟,老邱又道:“讲到吸纳,要达百川纳海之势。除过要有拆穿成规之大智慧,毕竟要有同根同源之基础,此二者缺一不可。”聂不平心念一转,问道:“既是先父遗书,想必他老人家当年也有所悟罢?”老邱深深吸口清冽山风,叹道:“不错!但尚仁当年和你又不同,他是自一根树杈梢顶横着跳上另一条树杈梢顶,难过你不知多少。然以他武功修为,本已处于巅峰,这等融会贯通更多却是顺势而为罢了,论收益却并不见得比你多。”聂不平见老邱如此将自己和父亲相提并论,心底不觉豪气顿生!

老邱引聂不平到山峰另一端,遥遥指着峭壁凹陷处一面石壁道:“数年来你父亲每每登峰,必在此处静修,你可去检视一番,看看有无心得。”聂不平来到石壁前,不由心底一紧。只见石壁阔近十丈,高近五丈,整面壁上密密麻麻布满图形和文字,均是利器于坚石上刻就。左端文字看来年头最为久远,聂不平细细看去,只见起首写道:“回风剑顾名思义,均知其本­性­绵密回互,却不能体会其暗含临机而断,自绝后路之威猛。”聂不平心道:“莫不是指那几招杀着?”原来聂不平再次入谷前,路遇晴天堂言老三等人纠缠,急中生智将最猛烈五招单另挑出迎敌。这五招乃是“单刀直入”,“­棒­喝齐施”,“铁锤击石”,“五雷轰顶”,“顿见真心”。读下去,见父亲除却其中“顿见真心”果然提及另外四招。聂不平心中一暖,未料及自己居然和父亲当年颇有几分不谋而合。再读下去,却见写道:“顿见真心亦可算一绝杀。”聂不平心中得意,如此以来自己便和父亲当年所想一模一样了。接着却读到:“然‘顿见真心’暗蕴六分去势,更适于退身前一博。并不宜连接进攻,故此其威而不猛。”聂不平低头思索片刻,又挥剑试了两趟,心中这才大为叹服,父亲廖廖数语确将“回风剑法”评判得入木三分。

石壁刻文继而论及“回风剑法”之其余优劣之处,莫不让聂不平大开眼界。平心而论,当年谷中所学,自是正宗兼且根基牢靠,但壁文所论,统共不及千字,却将剑招与“临机”、“剑意”、“内息”、“神质”、“通变”、“法常”等等相融。聂不平只觉文中所述似在论剑招,却又全在剑招之外。真乃高屋建瓴之说,读来顿有醍醐灌顶之感。聂不平一口气读毕,闭目思索片刻,手中比比划划,悟到得意处,如醉如痴。读罢剑论后,又论及“来音腿”和“雪绵掌”等正宗禅门功夫,都不过廖廖数百字,已将其中­精­髓尽数。聂不平读罢心中喜不自禁,招招演练,直到天­色­将黑才看到末尾。只见末处聂尚仁写道:“余以为招式繁复多变,具形实易,难在出招之人心中立意,意立深远从而才可势不可挡。”之后是日期落款,聂不平算来那日期比自己出世之时,尚要早了近十年。

聂不平回到屋中,才感到饥肠辘辘,见老邱早备好茶饭,便不再客气,连进数碗。老邱笑眯眯看他忙不迭地向口中扒饭,也不问他今日所得,只是随意扯些闲话,聂不平整个心思却围了那“立意”在转,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次日天­色­才亮,聂不平自去厨下胡乱塞了些冷饭,便径自到石壁处。依此向后看去,下一簇刻文所论却是“交战”。只见父亲文中写道:“交战双方或有取舍,或及生死,往往失却平常心。”聂不平心道:“若是个个老和尚般讲平常心,双方不打也罢。”文中接着所谈却让他茅塞顿开,只见文中道:“临敌时急、恨、怒、惧、疑、骄等等,莫不是失却平常心。扪心自问,此状十有其六。”聂不平念及此处心中一震。低头默念出道以来种种战况,竟无一次是存了这“平常心”的。那文中继续所述道,心神不定者必动其气血、气息,进而波及外力招式。聂不平思索良久,口中叫道:“难怪他临敌时勇不可挡,变化多端!”原来他想起苏间离,他正是心如坚石,无论如何艰难困苦,哪怕身陷绝境,总是心中亘亘如一!这份“平常心”实在并不平常!

聂不平盘石为椅,脑海中回顾自己出道以来交手状况,细想地点、对手、是由等等。先是重温彼时心态,再将心中念头条缕分明,而后一一消解,复又调节呼吸心念,感受那份临敌时之平常心。从而在心中和那些人一一交战,数个来回下来,聂不平再张开双眼时,已是满天星斗,浑身上下衣衫自里到外均被汗水湿透,真不啻于真刀实枪地和人恶斗整日。“交战”部分不过六百余字,看聂尚仁落款年头,是在自己出世前两年。聂不平反复诵读,统共花了五日光­阴­,心中才觉暂无新意,这才将目光向下移去。

聂不平向后再读,下一段聂尚仁又论及“制敌”。这“制敌”和“交战”所谈有所重复,却并非一谈。文中举例道,寻常人只道神医善治疑难杂症便被人人称颂。那知最上等神医却是能断病机,防患于未然,在人体尚未发生疾病时消除根源,使疾病根本无法生成。“交战”取胜固然重要,若能料敌先机,将冲突初生时便消解,此岂非要比交战取胜高明更多?聂尚仁这番论断看来平平,却蕴涵了极深道理。廖廖近百字,聂不平片刻间便看得明白,然心中却毫不轻松。试问,天下人若起冲突,必是有所争夺,或新仇旧怨,或见解相左。要达到明察秋毫洞悉先机的境界,这谈何容易?更何况,即便了解冲突根源,又如何能做到及时消解?看来父亲所言,不过一厢情愿空中楼阁而已。

再向后看,聂不平越来越困惑,那后续文字均是相隔数年所写,但均是在讲“仁义”二字。更是有抄录了《周子全书》那段,“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大哉易也,斯其至矣.”聂不平看得头大如斗,反复思索几日,才约莫明白父亲所想,乃是要依靠“仁义”来化解那些世间纷争,将冲突消解于根源。聂不平念至此处心中万分沮丧,好端端地,才窥了些门径,父亲居然不再谈武功了?难道要靠这迂不可及的“仁义”二字去迎战金顶候?

聂不平目光飞扫,最终落到壁文末尾。只见大大一行字刻道:“皇天!皇天!实鉴此心!” 聂不平心中猛一紧,见那刻痕犹新,深入石里。日期正是头年岁末,距父亲城头自尽之日不过十多天。聂不平伸手轻抚着字痕利边,泪水滚滚而下。父亲时时想以“仁义”处世,那料最终却无法尽忠,他拼了­性­命,也落得如杨老令公陈家谷枉死时,大呼一声“皇天!皇天!实鉴此心!”而已。父亲有错么?还是当朝圣上昏庸无能?聂不平头脑中一片混乱。

不知何时天­色­已暗下来,乌云翻滚了老半晌,终有暴雨倾盆而下。聂不平仰天长啸,任那雨水合了泪水奔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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