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正剑六老

知州和安抚使向聂不平微一挥手，算是道了别，而后匆匆上轿去了，片刻间，方才喧闹长街上空落落只剩聂不平一人。天­色­渐暗，聂不平回身见那金府上空烟火正自飘散，内心愈发沉重。心底明知以金顶候如此尊贵，定不会开口求人复仇，但这追凶一事却无法置身事外。正思量间，耳边听到清脆的女声喊道：“聂不平，聂师兄。”聂不平回头看去，只见几名女子浑身缟素，白衣在寒风暗夜中飘飘，映得比地上积雪还要白，正是六小妹等人。

聂不平心中相逢喜悦早抵不住满腹狐疑，奔上前去执住岳瑾玉手，吃吃问道：“师妹，这是为何？”岳瑾面若寒霜，轻轻挣脱他，却不开口。方才唤他的正是林菡，低声答道：“三娘她，已去世月余了。”聂不平心中格登一声，许多念头涌上心头，眼前 顿时一片泪水模糊。聂不平悲伤地问道：“究竟是何人，为何？三娘她为何、、、”岳瑾冷冷地道：“三娘孤身挑了弥勒教，江湖上人人皆知，难道你居然不晓得？”继而冷哼道：“那也是，聂大侠忙得追公主、斗金顶候。才又成了武林至尊，忙得很，那里顾得上这些小事。”聂不平数月来跟随邱伯山顶苦修，对世事真是隔绝了。如今见她这么挖苦自己，心中正自悲痛，倒也不觉恼。听了她话中带刺，才想起那日灵平岩不辞而别，确是自己不妥，连忙拉着她素手，开口致歉道：“师妹，那日我、、、我确有不得已苦衷。”岳瑾拂开他，冷笑道：“既是不得已苦衷，那便不讲也罢。三娘尚另有遗命与你，只是时机不到。若你是仍认本门中人，换了这身衣服罢。”丢过一个小小包袱，转身便要离去。聂不平见她虽笑了，这反倒比不笑更觉生分，两人多日不见，正要互诉衷肠，怎么说走便要走了。当街又有师姐妹在场，聂不平只是恼得跺脚。林菡走在最后，低声对聂不平道：“岳师姐已承三娘遗命，做了掌门。”聂不平脑中轰地作响，需知这禅宗门规虽宽，独独掌门之人终生不得嫁娶！难怪师妹方才连手都不让自己碰了！那边岳瑾率人已走开十几步，也不回头，低喝道：“林菡！”语气中自有一种威严。林菡连忙应声追去，一行人眼见便要远去。聂不平暗中咬牙，飞奔上去开口道：“聂不平拜见禅宗掌门师妹。”这称呼可是有些不伦不类，既称掌门，这师妹二字却不好接着喊了。岳瑾见他如此，却不能再躲，只有停步道：“你有何事？”聂不平却道：“夜风凛冽，不如我们回客栈才讲。”岳瑾何等聪明，寒着脸道：“谁要回客栈？就算回去，也是你回你的，我们回我们的。”聂不平不怕她恼，就怕她话不够多，连忙点头道：“是，是。那我们总要找地方用膳罢。”

好歹岳掌门没有以大欺小，许他同行，其他姐妹早前后走开，腾出机会好让他们详谈。聂不平展开小小包袱，正是一套孝服，披上后发觉大小合身。与岳瑾相处多日，她知晓裁剪尺寸本不出奇，只是她初登掌门之位，万千头绪，这裁衣小事纵不是她亲为，能过问一下也是难能了。一身孝服，穿得聂不平思绪万千，一时却不知从何开口，只有近乎搭讪地问道：“三娘又何遗命给我。要等什么时机？”问到此事，岳瑾不能不理他，只好答道：“三娘遗书一封，需你和苏间离二人同时在场，方可开启。信是封好的，我并不知底细。”为何是苏间离？聂不平心中不由狐疑。两人一时各想心事，只有脚下积雪发出“吱吱”声响。良久，岳瑾问道：“那向风晕了头，将你推上什么‘至尊’称号，到底是何居心？”聂不平淡淡一笑道：“他应无甚坏心，恐是心中高兴罢了。”岳瑾讥笑道：“看来你倒是挺受用。”聂不平正­色­道：“我可并非沽名钓誉之徒。只是才想到占这点名气应为以后行事多些方便，这才顺水推舟了。”岳瑾听他如此讲，心中竟然欣喜了些，不由点头道：“名声本是双刃剑，你要善用却要提防才是。”聂不平见岳瑾柔声关怀，心中焉能不喜，朗声道：“是！多谢掌门教诲！”这句玩笑话却让岳瑾又是闷闷不乐。

岳瑾一行才到客栈，小二迎上来禀报，有客等了老半天，却是梁玫姑娘。自晴天堂一别，大家和梁玫便不曾谋面，梁玫见到聂不平连声叫道：“果不其然，你俩可是秤不离砣。”岳瑾淡淡一笑道：“正奇怪说梁玫怎记得我，原来是找聂大哥。”梁玫俏脸一扮，笑道：“是有怎样？莫非他被你独霸了？”岳瑾一拂袖，恼道：“胡闹！”却又因梁玫实算寇三娘亲戚，也不便多指责，便带了诸女上楼进房去。聂不平连忙拉拉梁玫道：“不可乱讲，如今岳姑娘已是禅宗掌门了。”梁玫不屑地哼道：“做掌门又如何？我妈、我表姑二人逞了一世英雄，又斗来斗去，做什么堂主、掌门，结果又如何？”聂不平见她对晴天堂、寇三娘如此不敬，心中却不为忤，只是欣慰地暗道：“她总算能认了这两个亲戚，谈得上口，这已算难能了。”只是梁玫寥寥数语，又让他莫名地伤感起来，聂不平落座，胡乱拿来她的残酒喝了一气，驱了驱寒气，心中郁闷少减。这才问一旁陪坐梁玫道：“你找我何事？”梁玫和聂不平是不偷不相识，两人后来只是匆匆数面，次次交谈却是肺腑之言，再到晴天堂主临终托付，聂不平直将梁玫当了妹妹，两人之间反倒毫无拘束。梁玫神秘一笑，轻声道：“我知道刺客了。”聂不平一怔，不解地问道：“什么刺客？”梁玫一蹙眉：“突袭皇上的刺客啊？就是他们害得你父亲自尽的，你怎么忘了！”聂不平手中酒杯“啪”地落在地上，四散裂开。

岳瑾在楼上房中，顾不得洗去面上风尘，呆呆坐在黑暗中胡思乱想。接到三娘孤身火拼弥勒教消息已有月余了，当初应承遗命出任掌门，固然是使命在身，却与聂不平弃爱也有­干­系。虽聪颖能­干­，岳瑾自小父母双亡，又是情窦初开，心中最易受伤。聂不平和她在灵平岩中才表露心迹，满腔真情却抵不过水月一张纸。岳瑾左右思量了千万遍，早以为已想得通透，能够心如止水，那料一见聂不平，心中又是翻江倒海。

片刻间听得楼下聂不平送走了梁玫，岳瑾胡乱洗了面，出门唤林菡张罗晚膳。聂不平自是也在一起围坐，神­色­看不出异常，话语却少了许多。岳瑾心中担忧，少不了找话来和他说，说得几句，又恐一旁同门心中嘲笑，一餐饭用得浑然不是滋味。

次日一早，岳瑾才推开门，见聂不平不知何时已在楼下院中踱步。听得岳瑾一声轻咳，聂不平扬面问道：“师妹昨夜休息得可好？”岳瑾见他没用“掌门”二字调笑，心中已是一宽，但随即觉出他此刻有些心不在焉，便下楼问道：“昨夜梁玫姑娘可是有何要事相告。”聂不平点点头，随即又摇头道：“叙旧而已。”岳瑾觉出他言辞中敷衍之情，心中又是一痛。正在此时，门上有人报道：“敢问聂不平公子可在此处？”话语中进一人来，却是苏间离。苏间离见到岳瑾也在此处，却不觉意外，只是淡淡地问候道：“岳掌门别来无恙？”岳瑾却觉十分意外，聂不平已开口道：“是我请苏大哥来的。师妹，如今我和他均已在场，三娘遗命可以宣读了罢。”岳瑾看看他们两人，不做声地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道：“三娘说要你二人同在一起方可拆读，我虽是传信人，却不得在场。你们俩人谁接？”聂不平抬手复又放回，苏间离臂上一紧，却终是未动。岳瑾见状大觉惊异，催问再三，两人居然无一人伸手。岳瑾奇道：“师兄，方才不是你抢着要看的么？”聂不平面­色­铁青，说道：“我改变主意了，有几句话要先问苏兄，等下看也不迟！”

聂不平冷冷地问苏间离道：“你不问我为何找得到你？”苏间离双目一凛，反问道：“可是向风？”聂不平摇头道：“也差不离了。”聂不平仰望天空，铅灰重云尽显冬日萧杀，幽幽长叹道：“今日总是要来，不是么？早知今日，你为何不让我死在晴天堂算数，你为何要救我？”岳瑾只觉一阵寒冷刺入骨髓，不详预感涌上心头。苏间离抬头道：“你我出生入死，虽无名份，胜过结拜过兄弟，恰似亲兄弟一样。”聂不平摇摇头道：“那是杀出晴天堂之后的事。”苏间离点点头道：“可我心中，早已和你结拜了。”聂不平身子一颤，语气依旧冰冷地道：“你主使刺杀了先帝，害我父亲失职，最终逼他自尽！”岳瑾终于明白，之前感到的冷，是因两人间突然生出的，不共戴天的仇恨！聂不平转过身，死死盯住苏间离双眼。苏间离身子动也不动，双目对视着，点头道：“不错，我奉命进行暗杀行动，此行动我是主使，晴天堂不过被我所用而已！但祸及令尊却非我初衷。”聂不平狠声道：“是与不是初衷又有何区别？”岳瑾自聂不平面上见到无比仇恨，这种仇恨在素来谦和的聂不平面上可谓罕有，若是这仇恨似曾相识，那便是在晴天堂中，当他知晓晴天堂主也有参与行动之时。只是当日聂不平终因梁玫之故，只是废去晴天堂主武功来做了结，而今他又如何处置苏间离？

岳瑾忽然扬声道：“林菡，你们下来。”六小妹其他等人早在楼上听得端倪，闻声后有人去约束了店伙和客人，有人持剑去守护了院门，顿时小院中气氛森然。聂不平感激地望着岳瑾道：“师妹，家父之仇不敢劳动诸位姐妹。”岳瑾道：“聂信候虽入官门，人尚在禅宗。他老人家之事便是禅宗之事。”岳瑾微微一顿，道：“不过，我知你自能应付，我等只是防了他人扰乱而已。”苏间离神­色­不变，说道：“岳掌门费心了，在下今日来得了，便没想过要逃。”岳瑾冷笑道：“如此甚好！”话音刚落，客栈矮墙上跃出数十人，清一­色­蒙面玄服，手中持了明晃晃长剑。为首头领喝道：“禀报苏统领，属下在此待命！”墙外呼哨声，脚步声连连，听声音恐有上百人，已将这小小客栈围得水泄不通。岳瑾冷笑道：“苏间离，你好大气派！难怪你不想逃，只怕今日有备而来，是要灭掉我们而后快。”苏间离默不作声，聂不平面­色­平静如水，开口道：“此处店家和客人素来无辜。可让他们先去。”苏间离望了他一眼，点头道：“可以！”而后扬声道：“我已应承不平公子，若谁敢向店家和客人动手，格杀！”林菡等人招呼店伙和客人出门，平民百姓那见过这等阵势，纷纷夺路而去。

聂不平盯着墙顶众人，脑中灵光一闪，问道：“前夜金府被袭是否你们所为。”苏间离道：“我本只要残玉，并不想杀他们。”聂不平见他如此冷漠无情，心中愤慨已到极点，厉声道：“好！单凭这行事做法，我早应想到是你所为！”正此时，听得“噗噗”轻响，墙头黑衣人于惨叫声中纷纷跌落！ “苏间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一名少年现身房顶，那少年生得浓眉目粗眼，身形高大，正是酒楼上凭稀世玉佩赌聂不平胜的那位。少年身后错落站着几位老人，神情个个峙如五岳。岳瑾欣喜地对聂不平道：“正剑六老！”原来此六老正是天下闻名“正剑盟”发起人，正剑六雄的师傅们。聂不平闻听他们早已许久不行走江湖，平日里要见一人已是不易，不知那阵风能将他们齐齐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