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羽凰见状,不禁莞尔道:“这位南宫大哥想来苏姑娘也是知道的。那日便是他将我从梨香院带出来。”
苏娘却宛若没有听见姬羽凰的话,而是继续上下打量着南宫佩,随着时间的加长,一对柳眉挑得越来越高,神色里的惊愕与不可思议越发地重了。
“怎么,”南宫佩似是被苏娘如此锐利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一时间居然向后倒退了一步,脸上乍现出几分戒备,“姑娘觉得在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苏娘先是摇摇头,随即忽而一声惊呼,将姬羽凰与沐青旋都吓了一跳:“你是——”
南宫佩显得更是惊疑,嘴微微地张开来,呆呆地盯着苏娘辨认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挤出几个字来:“姑娘你认得我?可在下没见过你啊……”
“不对,不对,”苏娘在南宫佩脸上身上探寻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兀自念叨着,似是没有在意南宫的辩解,“你不是他,他的脸上……”
姬羽凰心里暗自多了一份疑虑,伸出手来在指着南宫佩,皱着眉头道:“苏姑娘你说他是谁?”
苏娘一呆,随即回过神来,显出一片茫然的表情,对着南宫佩做出一个否定的手势,答道:“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姬羽凰迟疑着,又重复了一遍。
苏娘点点头,又看了看南宫佩,忽而晕红了脸,然后绽出一个柔媚无比的笑来:“但是,南宫大哥,你和他真的很像。”
腾空而起的烈火,将天空照的一片血红,滚滚浓烟直冲而上,刹那间,世界如同修罗。深红、焦黑混杂在一起,诡异的组合,贪婪地吞噬着天地。
四个人立在原地,一同注视着,眼睛里同时倒映出鲜红鲜红的光芒。
“就这样烧了这客栈,说起来真是可惜,”南宫佩边说边捡起一片焦木,甩手扔进了烈火,语气间夹杂着浅浅遗憾,“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天,总算是有点感情。”
“是处幽静的所在,”沐青旋点点头,率先收回了视线,然后转向南宫佩,翩然一笑,极尽风流,“在下可是要问了,南宫兄弟如何在此?”
“此事可是难说了……”南宫佩略一皱眉,神色间看似有几分为难,沉吟片刻,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将目光移到姬羽凰身上,道,“然而还是不能不说,是阿玉的线索带我来此的。”
姬羽凰容色微一耸动,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张瘦削少女的面容,正是阿玉。
“姬姑娘可还记得那两名锦衣卫?”见姬羽凰有所思的样态,南宫佩趁势追问。
姬羽凰点点头,又飞速地摇了摇头,轻道:“记得是记得,只是……”
只是千方百计,也从中抽不出半分更多于那日的线索来。
南宫佩见状,也不着急,只是伸手在怀内掏了掏,又过得一会儿,手中便已多了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是姬羽凰从未见过的式样,微微泛着黄|色的信封角落里,有一个鲜红的印记,印记旁Сhā着一根鸽子的尾羽。
姬羽凰凑过头去,想要将那印记看得清楚,却忽然发现,苏娘与沐青旋的脸色已然变了。姬羽凰立时反应过来,那印记想来便是自己在锦衣卫衣服上所见到的纹路。
“这不是少主人的密令,”苏娘又凝视了那信封片刻,终于收回目光来,坚定地摇了摇头,道,“虽然笔迹很像少主人的,但苏娘可以确定不是,尽管……”
“尽管上面有密令的尾羽和门令。”沐青旋简短地补充。
苏娘点点头,伸出手来接过信,然后抽出信纸来细细地看了一遍,接着又递予沐青旋。待沐青旋也细细看了一遍,递予姬羽凰时,苏娘方开口道:“这两个叛徒是想伪作密令骗得别人,然后投了他人。”
姬羽凰赶忙将信纸在眼前展开,只见一张略略焦黄的信纸上,仅有简短的几句话——
第一,地行门门主纪旸已得山河社稷图其一;第二,此番押来一尸一人乃地行门人,以示我二人离开地行门的决心;第三,我二人忠心改投阁下。
“这两人好大胆,”见姬羽凰的目光从字里行间匆匆浏览而过,苏娘忍不住愤然道,“不仅背叛地行门,还想嫁祸给与地行门毫无关联的人!地行门何时有人叫阿玉了?”
“此处并非重点,那两人早已被姬姑娘料理掉了,我所在意的却是此处,”南宫佩探出一只手来,在信纸的开头称谓处一指,接着道,“你们且看,他们要投的这人叫做什么?”
“江新月?”苏娘小声地念出来,脸上泛着点点迷惑。
南宫佩摇摇头,正色道:“这是假名,此人姓江,单名一个昭字。”
“江昭!”沐青旋听得此名,立时大惊失色,高声叫道。
“怎么沐兄识得此人?”南宫佩露出些奇怪的神色来,眼光忽而有些咄咄逼人。
沐青旋摇了摇头,收起方才的那份讶异,接着长叹一声,缓缓道:“我也只是听师父说过,这人大约二十五年前,年纪轻轻便以一套极其精妙的‘落木剑法’威震江湖。然而过不了几年,这人便忽而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师父有幸见过这位前辈的同门师弟,曾经对我与纪师弟提起那套剑法,说是世上再没剑法能与之匹敌了。师父尚如此敬畏,在下怎能不有所顾虑?”
“他自然要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南宫佩脸上忽而多了几分戾气,道,“否则,一旦他隐姓埋名,作了朝廷的走狗,害了我们南宫家上上下下如此多条性命的事情传了出去,他‘落木剑’江昭的名声定然一败涂地。”
“什么?”
姬羽凰、苏娘与沐青旋三人忽而动容,目光刷刷几下,整整齐齐地投向了南宫佩。
南宫佩在火光的映照下,惨然一笑:“若不是我多了心眼,顺着这封伪作的密信勘察了一番,又怎么能知道,这个江新月,正是我寻了这么多年的仇人,‘落木剑’江昭!”
作者有话要说:我同学说看到这里,觉得这个文差不多进行了大半,其实不是的哦~~还有很多暗线啦~暗线~~
二十、夜半琴音
如此惊心动魄的事实,让姬羽凰与苏娘的心,禁不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然而,身旁的沐青旋却忽而伸手在下巴上摸了摸,接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像是有什么重要的线索,一时间拿不定是说,还是不说。
“沐公子觉得有什么不妥么?”姬羽凰善于察言观色,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果然,沐青旋的目光征询似地望向了苏娘,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字句:“此事……此事可能与苏姑娘……”
“但说无妨。”苏娘点点头,示意沐青旋不必在意。
沐青旋才放下心来,顿了顿,道:“既然苏姑娘答应了,沐某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们要知道,这位‘落木剑’江昭的师弟,正是苏姑娘的恩师,唐竣前辈。”
如同一道火光,在脑海里乍现而过,姬羽凰胸中一动,思绪里所有混杂在一起的线条渐渐地都交汇在了一起,一条条脉络忽而变得清晰。一个逐渐明朗的事实,正在无限放大,所有的可能性,都以一种特别的姿态,在思绪深处,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姬羽凰的背脊凉了,一时间有一种感觉:自己正迈向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那深渊张大着口,而她是否踏进去,却由不得自己。
鼓起勇气,抬起眼来,才发现,其实不管是苏娘、沐青旋还是南宫佩都是感同身受,他们的面色如同自己的一样凝重。
许久许久,南宫佩才终于将信纸慢慢叠上,放回信封,收回怀中,然后率先开口,声音似乎因为干涩而显得有些沙哑。他说:“我们南宫家,果然也是因为山河社稷图而亡。”
秋分那日,下了一整天的雨,重重的湿寒,折磨得人好生难受。忍不住让人在厢房内笼了火盆,捂了一整天,方觉得微微地有了些暖意。
待到天色全然暗下来时,那淅淅沥沥的雨终于止住了。雨水香与一地掬花香混杂着透进屋来,忽而勾得姬羽凰心念微动,当下整起容妆,让人取了瑶琴,在后园的小亭内点了檀香,独自在雨后的小园里调起筝来。
云层渐散,月光如同轻纱般盖在天地,水汽缓缓地蒸腾着,还有那一地残花,将这悄无人声的小园中悠长的琴音,衬托得更加曼妙无比。
一曲《春江花月夜》,几分静谧,几分繁杂,几分恬淡又有几分华丽,说不出的奇异和谐,说不出的婉转动听。虽不是应景之音,在一个秋凉之夜听起来,却显得风姿非常。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南宫佩的朗朗之声,从背后自然爬升而起,虽然只是浅浅的吟唱,而那言语中的无穷凄清,却凸显的清晰无比。
之前,因想着此间是地行门分舵,所以自顾自弹琴的姬羽凰自然放下了所有戒备,全身心地沉浸在一片靡靡之音中。此刻,南宫佩不知不觉地进得园来,自然将姬羽凰惊了一惊。
果然,乐声稍停。
但是姬羽凰很快地,又接了上去。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姬羽凰和着乐曲的节拍,脱口便吟,继而微微挑起嘴角,笑问道,“南宫大哥怎么如此好雅兴,来听玉嫣抚琴?”
南宫佩并不作答,只看着渐渐干净起来的天空,微微叹息,眼中似有说不尽的愁意。
不需回头,便可以心领神会。姬羽凰铮铮弄弦,将琴声拨弄得更加幽雅,温言劝道:“南宫大哥要报仇,莫要急于一时才是。”
“天不助我,我也只能无可奈何,”南宫佩喟然长叹,道,“只是我们南宫家十六条人命,让我怎么能睡得安稳?”
姬羽凰摇摇头,指尖在琴上娴熟地划着弧线,莞尔道:“事到如今,难道柳大哥还想欺瞒我么?”
言毕,玉指一挑,乐声忽而一沉,变了调,换了曲子,透出了浅浅的锋芒,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清冷。
南宫佩脸色忽而一变,怔怔地盯着还在调琴的姬羽凰,只觉得,脚下顷刻间,像是没有了着力点。
琴音没有任何征兆地戛然而止。姬羽凰终于慢慢地站起来,回过身,一脸微笑望着南宫佩,心里头一片明朗:“若不是你说,南宫家的十六条人命,或许我还不能如此确定,但是,现下玉嫣的心里已经没有了疑问,你分明就是柳成荫的儿子!难道我说得不对么?”
有些东西,迟早是要问出一个答案的。
这一问、一眼、一笑,只让南宫佩一个趔趄,神色越发地难看。
姬羽凰轻轻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块残破的青色布片来,然后运气内劲,推着一股气流,将那布片送往南宫佩的怀里。南宫佩伸手一把抓住,展开,看见布片上那一朵绣得精巧的白梅,讶异、不甘、怨恨、悲伤,一下全部冲上了他的面颊。
“你到底是谁?这个东西是谁给你的?”南宫佩晃动着手中的布帛,沉声问道。
“当然是你忘却寻找的妹妹,”姬羽凰敛起笑容,森然道,“你只顾着打探山河社稷图的秘密,然后杀掉一切有关的人,报得大仇,但是你可记得,十五年你的妹妹在那场屠戮过后不知所踪!”
南宫佩摇摇头,瞪着姬羽凰喃喃道:“她,她……不是死了么?”
“她还活着!”姬羽凰一字一顿地说。
“那她现下却在哪里?”南宫佩道。
“她成了亲,和她的夫君一直探查着山河社稷图的下落,”姬羽凰张大双眼,眼泪禁不住在眼眶里又一次滚动了起来,“她和她的丈夫与你一样,知道柳家灭门与山河社稷图有关,知道仇人江昭就是唐竣的师兄。她和你一样,什么都不说。只是她与你不同,你接近我们,却是为了利用我们替你报仇。”
“你……你说的不错,”南宫佩道,“我知道江昭是谁时,便已知道了唐竣,也知道了山河社稷图从中起到的作用。我接近你们,自然是为了报仇。”
“那唐竣之死,也是你的杰作吧?”姬羽凰又问。
南宫佩脸上略微带过一丝冷酷与残忍:“这个人,染手山河社稷图,自然是死有余辜。”
“你到底要什么?”姬羽凰颓然坐下,只觉得这个世界上,充满的无穷无尽的欺骗与狡诈。
南宫佩眼里闪现出奇异的光来:“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
姬羽凰再也忍不住,眼里滑下两行清泪来。她摇着头,背过身去,弄起琴弦,继续弹起那曲琴声森然的曲子,而乐声里,却忽而多了几分愁肠。
宁姐姐,你要我怎么告诉他,你,就是他的亲妹妹?
嘈切杂弹,心已乱。
拼命地拨弄着那细细的琴丝,反复地奏出重复的乐曲。弹得眼泪也干,弹得指尖悄然地滴下血,弹得情深,弹得南宫佩默然地,从园中悄悄离开。
“铮”地一声,琴弦断了,姬羽凰一呆,随即喟然长叹,头也不回地道:“沐公子究竟想要躲到什么时候?”
“姬姑娘果真是敏锐,”沐青旋从阴影中走出来,只见他一身黑色缎袍,衬得一双眼睛更加明亮,唇齿间的笑意也越发洒脱,“难不成方才的琴声,也是为了掩盖在下的动静?”
“沐公子真会说笑,”姬羽凰脸上虽也笑意盈然,言语间却透着重重的冷峻,“莫非刚才沐公子就一直在听我们说话么?”
“这个嘛……”沐青旋故作沉思地犹豫了一下,举步走上前,踱进亭来,借着身高,俯视着姬羽凰,浅浅地一勾眼角,道,“算是吧。”
“听去了多少?”姬羽凰的话更加冰冷。
沐青旋安然地坐下来,弄了弄断弦,而后略略地挑起眼角,语气间带着些玩味道:“大约,能听的便听了吧。虽然,在下觉得,听不听都没有意义。”
“此话怎讲?”姬羽凰不由自主地蹙起了柳眉。
“姬姑娘能凭着南宫兄弟的话与自己察知的一些前尘往事大约猜出他的身份,难道在下便不能凭着自己的一些人脉,细细地盘查,得出一些结论呢?”沐青旋细致地分析着,眼睛里溜过几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姬羽凰神色微冷,淡淡道:“沐公子与朝廷有关联,玉嫣早就知道,只是想不到,原来阁下也是如此神通广大之人。想必沐公子最初遇见玉嫣,也并非偶然之事吧?”
面对如此犀利的提问,沐青旋炯炯有神的目光,忽而黯淡了些许,像是经过了稍许思考,才缓缓开口答道:“姬姑娘何必多问?在下有些事,实在不能坦诚相告,因为,沐某不愿对姑娘说谎。”
“是真是假,如何分清,”姬羽凰微有嘲讽,神色里凸显的,却是难以名状的失落,“毕竟,人心难测,许多人不过逢场作戏而已。”
沐青旋摇摇头,一时却语塞。他扶着那沾染着点点鲜血的琴弦,慢慢地垂下头来,长长的发丝耷拉在肩上,流着光华,优雅,却寂寞。
许久许久,沐青旋忽而指尖微动,勾出一声微凉的琴音,回过头来望着姬羽凰温婉一笑,道:“《十面埋伏》杀机太重,不适合玉嫣姑娘,今日,在下便用这断弦之琴,奏一曲《高山流水》,如何?”
“你……”姬羽凰一惊,颤声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沐青旋又轻轻地拨了几下琴弦,撩出一段悠扬,眼波随着那乐声流动,声音有些飘忽不定:“是非真假,未来自然知晓。只是此刻……”
沐青旋轻轻地闭上双目,续道:“玉嫣姑娘会不会因为在下一曲高山流水的答谢知音,而暂且信了在下一次?”
很久以后,姬羽凰仍然记得,那夜的月光即使清冷无比,也有一个穿着黑衣锦袍的俊朗男子,阖着双眼,用断弦奏过一曲。
在那寂静的夜里,晕开了一轮月,晕开了所有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字数改到正常~以后一章基本在3000来字啦~下周考完专业课的一门可以暂时开始恢复到正常更文了~~happy~
二十一、浮生偷闲
“习武之人,应有几大忌条?”董夫人托着茶盅,坐在高高的椅子上面,话中显出极重的威严。
姬羽凰倒背着手,面对着董夫人的严厉考问,没有显出丝毫害怕,反倒回答得十分干脆、利落:“回师父,有四大忌条。”
“哪四大忌条?”董夫人又问。
“忌心浮气躁,忌墨守成规,忌暗算他人,忌轻信敌方。”姬羽凰高声地答。
董夫人满意地露出一点笑来,赞许地点点头,再问:“那这四大忌条,你可是记住了?”
姬羽凰瞧瞧董夫人身后正悄悄冲着自己比着鬼脸的殷若离,眼睛里的星光忽然闪闪亮亮:“嫣儿一旦急着了,就永远也不忘记。请师父放心。”
忌轻信对方,永远也不忘记……
当时的自己怎么能那么决绝而肯定?
禁不住摇摇头,接着居然忍不住就“嘿嘿”地笑出声来。刺耳,是讽刺和无奈。
“姬姐姐,想什么这么出神?”苏娘好奇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路,那张紧盯着姬羽凰的脸,忽而无限清晰了起来。
姬羽凰赶紧收起笑,伸手在鬓角上抹了一把,依旧叠着手中的花笺,嘴里轻轻咕哝道:“没,没什么……”
苏娘还欲再问,身后的草叶却忽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是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回头一看,沐青旋正迈着稳健的步伐从坡上走下来。只见他一手各提着一只毛色鲜艳的山鸡,脸上极尽光华:“你们瞧,这是什么?”
正被一团烟火熏得够呛的南宫佩猛一回头,看着沐青旋,忽而咧开嘴来手舞足蹈地欢叫:“沐兄真厉害,这个季节却能捕着山鸡!咱们可有吃的了。”
“正是,”沐青旋走到近旁来,将两只山鸡随意扔在地上,看着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南宫佩,忽而哑然失笑,“南宫兄今日可是想作一日包公?”
南宫佩先是一怔,接着跟着朗声大笑:“能做一日包公,天下也不至于如此混乱不堪。”
“真是,”苏娘皱皱眉头,手肘轻轻碰了一下姬羽凰,附在她耳边悄声道,“说好了今天来放花笺,好好开心一日,这两人却尽说些不高兴的事情,扫兴得很。”
姬羽凰只讪笑着,也不反驳,言语中却微有些失落:“那也无法,谁让如今……唉……”
正说间,那头的南宫佩,手里握着焦黑的木棍,一面胡乱舞动着,一面兴致很高地跨着大步,几下就走到了二女跟前,然后双臂一抱,嘻嘻笑道:“二位女侠,花笺叠得如何了?”
苏娘眼皮微翻,指了指地上散落的各色纸笺,眼角里夹带着些怨意:“你们两位公子爷只顾自个儿说得高兴,却不见我跟姬姐姐叠得手都麻了。”
“是是是,真是有劳苏女侠,”南宫佩装模作样地作了一揖,脸上却尽是贪玩的神情,冲着苏娘,也只是嬉皮赖脸地道,“在下却请二位移步去那边先用膳,如何?”
“当真?”苏娘扔掉手中尚未叠好的花笺,作势便要站起来。
南宫佩拍拍胸脯:“自然当真!姬姑娘也去。”
苏娘眼睛顿时放出大喜的神采来,赶忙推了推尚还稳稳坐在地上的姬羽凰,欢呼道:“姬姐姐,咱们快去!”
姬羽凰伸着鼻子,仔细在空气中搜索了一下,依稀有诱人的香甜在勾弄着自己的食欲。然而忍住了,只抬起头来,面着苏娘微微一笑,指了指地上还剩下的一些花笺,道:“我还不饿,苏姑娘先过去吧。我叠好这些就过来。”
“那我就来帮姬姑娘,这样就会快些,”南宫佩弯下腰,随手拾起苏娘方才放下的花笺,然后顺势坐下来,淡淡地牵起了嘴角,“苏姑娘就先过去,如何?”
苏娘飞快地点点头,欢呼雀跃地便往着沐青旋那方奔去了。
姬羽凰用余光送得苏娘离开,方将嘴唇勾勒出一个弧度,眼睛里却没带半分笑意,声音也是冷峻无比:“柳公子找玉嫣,可是有什么事?”
南宫佩将那花笺放在手心把玩着,脸上的笑容显得很是无辜:“姬姑娘说笑了。在下只想说,南宫佩今后仍然是南宫佩,所以希望姑娘能够给在下保守这个秘密,如何?”
姬羽凰起先先是不言,随后却斟酌着字句,望向南宫佩的眼睛,凛然道:“姑且不论你起初对我百般欺骗与利用。我且问你,你这样做,可对得起你的妹妹?”
一瞬间,南宫佩眼中似有柔情百转千回,但也只是片刻之间,南宫佩已换上了一副漠然的神情,冷声道:“此仇不报,在下有何颜面去见泉下的亲人?因此,妹子她的事,只有……”
南宫佩咬一咬牙,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只有报得大仇,才去寻她,然后补偿她了。”
“柳公子固然有自己的道理,不过对妹妹却是如此……”姬羽凰心中一痛,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资格斥责南宫佩。只得深吸一口气,望着南宫佩,将一句话说得极慢、极慢,“今日,便请柳公子多为令妹叠些花笺吧。”
言毕,姬羽凰迅速地站起身来,一转身,一挥衣袖,飘然而去。
南宫佩先是愣愣,然而却很快地正了正神色。接着他低下头来,终于露出了一抹谁也没有察觉到的、耐人寻味的笑容。
水流载着花笺,景象及其浪漫。有偶然飘飞的红叶失足掉下水来,便落在那一朵朵的花笺上,偶尔有撞翻了的,浸了太多水,于是里面的墨色在纸上晕开,所有的愿望,也就化为了不可知的部分。
“真是漂亮,”苏娘将手中最后一朵花笺往水中央轻轻巧巧地一推,然后微微地一声叹息,“不知道咱们写的这些花笺里,有多少能实现呢?”
其实,有太多,是不能实现的。
看着花笺一朵朵地飘散在水流深处,忽而连心,也随着那一池秋水而散了。
“所以倒不如开了两坛好酒,图得一日快活。”南宫佩喟然长叹。
“南宫兄果然是好提议,”沐青旋先是透出些欣喜的神采,尔后那神色有蓦地黯淡了下去,“只是这兵荒马乱的,哪里又能寻得什么好酒?”
“想要好酒,问我便是了。”苏娘听罢,忽而开口,然后浮出星星点点的笑容。
迎着沐青旋与南宫佩询问的目光,苏娘意味深长地抿了抿嘴,接着补充道:“不过得麻烦些。”
“在下明白,”沐青旋茅塞顿开,道,“只是怕苏姑娘与地行门为难。”
“不为难,”苏娘笑道,并没有回答南宫佩,“他们有那么多的好东西,迟早得还。更何况,我一直就在想,要不要去找他们呢。”
南宫佩挠了挠头,却没听懂,心中一急,赶忙就Сhā上了话来:“什么意思?苏姑娘口中的好酒是在哪里?”
沐青旋温文尔雅地勾起嘴角,问道:“最能搜刮民脂民膏的地方是哪里?”
“原来这样,”南宫佩恍然大悟,随即抚掌大笑,高声连赞道,“这个主意最好!亏苏姑娘想得出来。”
苏微微将头一侧,略微欠了欠身子,道:“南宫公子过奖了。”
随后将头偏了偏,望向方才一直没有言语的姬羽凰,又问:“姬姐姐觉得呢?”
姬羽凰仰着头,想了想,又看了看众人脸上都透着些期冀,于是点了点头,道:“乐意至极。”
“哈哈,”南宫佩如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般,忽而跃起,在空中挥了挥拳头,兴奋得脸都红了,只高声地宣扬道,“咱们索性便闹他个鸡犬不宁!”
作者有话要说:莫名其妙地给我多了个没字的二十二话和二十三话,我裂了……今日是上榜的第一次更新……介个……大家表看霸王噢~~
二十二、地行座使
墙头上当先跳下两个人来,衣袂飘飘,身手极为敏捷。
彼时,墙内传来一声断喝,尔后,两个大大的酒缸已从墙内腾空飞出来。墙外的两人见状,都赶紧跃过去,身形抽条的那个用一把匕首,接着巧力将那酒缸一拨,四平八稳地送向地面,略微高瘦的那个,只伸臂一捞一带,不过眨眼的功夫,那酒缸也已完好无缺地放在了地上。
“好身手!”一声喝彩从墙头飘过来,墙上此时又跃下了两人,一男一女,一黑一青,正是沐青旋与姬羽凰。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望望酒缸,又交换了一下神情,紧接着禁不住齐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南宫佩首先便行至酒缸旁边,一把揭开了酒缸的封纸,凑过去伸着鼻子嗅了嗅,接着忍不住便埋着头在缸里吸了一口,抹了抹嘴,尔后大赞道:“苏姑娘所言即是,当真是好酒!”
苏娘却没有露出南宫佩所预想的笑容,而是忽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勾勾地望向南宫佩所在的地方。
及其轻微的“嗖嗖”声响,如若不仔细听,根本难以察觉。苏娘的一声“小心”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姬羽凰手中已是寒光一闪,紧接着,一样东西紧贴着南宫佩的衣襟飞了出去,在其中一只酒缸上砸出一个小孔。小孔里有酒水汨汨地流出来,酒香顿时四溢,可南宫佩,却忽而没了半分酒意。
“好快的暗器,”沐青旋失声便道,脸上挂着一丝不常见的惊疑,“世上当真有这样的身手,真是鲜有。”
“不可能的,他怎么会来……”苏娘的嘴唇兀自地惨白,似乎没有惊讶,更多的,是慌乱。
“怎么不可能?素儿姑娘,”一个陌生的男音,抢在姬羽凰询问的言语前悄然浮动,紧接着,从墙角的暗处里走出一个褐布长衫的高大男子,步伐稳健有力,声音阴冷无比,“你偷偷跑出来,让在下那么难找,所以现在,是不是该随在下回去了?”
“来者何人?”南宫佩扯了扯方才被划破了的衣襟,有些恼怒地盯着男子,言语中满是冲撞之意。
姬羽凰眯起眼,却在真正看清对方的面目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多么狰狞的一张脸!
焦黑色的皮肤上,有着大小不一的灰色斑点。一道长而深的伤疤,自左额一直拉伸到右下颚,将他的一张脸生生地撕扯成了两半。鼻子、嘴唇都是歪歪斜斜。若要真说有什么无异于常人的地方,大约便是他的一双眼睛。含着清澈、冷峻、以及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
“在下夕颜。一张丑脸也只有唐突各位了,”这人玩味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停下脚步,站在了离众人约莫十步远的地方,朝苏娘伸出一只手来,“素儿姑娘还不过来?”
那手皮肤白皙,骨节分明,想来夕颜的容貌或许本来不该如此。
不过眼下,却不容人有更多的分神。姬羽凰立即正了正颜色,欠身道:“阁下若是要贸然将苏姑娘带走,恐怕不仅是我,连他们二人也不会答应吧?”
言毕,冲着南宫佩与沐青旋点了点头。
“这位姬姑娘,”夕颜懒洋洋地拖长了声调,一双眼睛弯得漂亮,“你说,是你的身手快呢,还是我的暗器快?”
姬羽凰“刷”一下抽出峨嵋刺来,冷冷一笑,道:“那就只有一试了。”
边说着边若离弦的箭般弹了出去。夕颜眼中蓦地闪过一道寒光,足下轻点,迅速跳开来。接着,并没有接姬羽凰刺来的一招,只凌空翻了一个跟头,提起右足来就往姬羽凰的肩胛骨上招呼了过去。姬羽凰忙回手挡开,然而这一避,却已错失了抢攻的良机。
也是此刻,夕颜的嘴角忽而上挑,忽而弃了正与自己缠斗的姬羽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腾起身体,直扑沐青旋那方而去。
这一下变故,大是出乎姬羽凰的意料。待反应过来赶忙跃上前去,想要牵制住夕颜的行动时,夕颜却似早已料到有此一着,在姬羽凰之前,已连珠炮似的连甩了好些钢针出去。钢针夹着劲风,撒过去如同一张大网,将沐青旋围了个水泄不通,直指他周身的各大要害。
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钢针疾飞过去,将要尽数打在沐青旋的身上,众人的脸色不禁耸动,几乎要抢着出手。然而,也只是电光火石之间,沐青旋一挥长袖,周身竟似有了万千磁力一般,将那些钢针全部吸了去,尔后笼入袖中,浑身上下居然没有半点损伤!
“沐公子,”姬羽凰一声惊呼,脸色煞白,赶忙奔至沐青旋身边,颤声问道,“你……可还好?”
沐青旋微微一笑,将那些钢针从袖中甩出抛在地上,道:“不碍事。不过,这二十二枚‘追雨夺魂针’的确厉害,在下险些便接不住了。”
只听啪啪几下,这些钢针已被这看似不着力的一带,牢实地打入了地下,其内功之深,自然可窥之一二。
夕颜点点头,流露出一丝钦佩,不禁大赞道:“看来在下妄想给沐公子一个下马威,的确是太狂妄了些。”
“不敢。”沐青旋遂抱拳回礼,脸上并没有半分骄纵的神色。
“地行门三大座使之一,夕颜,前来向沐公子传达第一个讯息。”夕颜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样大红色的物事来,上面印着两个烫金的大字,却是一封请柬,接着,夕颜忽而加上力道,将那请柬着力一劈,请柬便如利刃般破空呼啸而来,直逼沐青旋的面门。
沐青旋不急不避,伸出两根手指来,轻轻松松便在半空里将这请柬夹住,紧接着点头颔首道:“多谢。”
“何必言谢。”夕颜似乎嫌说多了话,索性不语,只将目光牢牢地扣在苏娘的身上。
苏娘叹了口气,慢慢道:“我跟你回去了便是,莫要为难了这几位朋友。”
说完,轻移着步伐,便迎着夕颜走了过去。
“这样自然最好,”夕颜一把将苏娘拽过来,像是生怕她逃掉了一般,尔后道,“既然素儿姑娘肯为各位而如此听在下的话,在下不妨就免去夕颜为众位设下的第二道难题,将第二个讯息的线索告诉各位吧。你们可要听好了。”
“说就说,何必这么婆婆妈妈!”南宫佩依然还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个,当即便冲着夕颜吼了起来。
夕颜携着苏娘转过身去,大踏步走开来,头也不回。等走到数丈开外,方听得他纵声大笑,放声吟道:“月下草仙,遥若惊鸿。衣香丽影,飞逝若梦。”
“这个是什么线索,你可解释清楚!”南宫佩大急,越过身便想去拦,然而姬羽凰却忽然伸手一把将他扯住。
“任他去罢,”沐青旋莞尔笑道,“看姬姑娘这般,想是已经知道答案了?”
姬羽凰点点头,抿嘴一笑,道:“这位夕颜公子虽然生得不甚好看,却风雅得紧,连线索都得打哑谜。那十六个字里,前十二个字乃是描绘一位美貌女子,关键可在最后一句。那‘飞逝若梦’的‘逝’字,却不是‘逝去’之‘逝’,应当是‘解释’之‘释’。这样一来,整个意思便通了。是说,咱们若想知晓第二样讯息,恐怕还得找一位名唤‘若梦’女子。”
沐青旋微一思忖,道:“依在下愚见,这个‘若梦’恐怕也非真名,在下觉得……”
说到此处,却忽然不言,脸上略略透出了些尴尬之意。
见沐青旋如此窘态,南宫佩不禁也笑了,接着沐青旋的话大大方方道:“难怪沐兄如此难以开口,在下说了罢。这位若梦姑娘,根据咱们猜测,只怕也如苏姑娘般,乃一名花街柳巷的女子。若是要寻她,咱们可免不得要去窑子转那么一转了。”
姬羽凰一怔,接着果然在脸蛋上泛起几丝红晕,流露出几分不常见的娇羞样态,语气也禁不住有些忸怩:“我……我扮了男子去,你们看可好?”
“自然是好,”南宫佩呵呵一笑,道,“只是这位相公,未免也太俏丽了些儿。”
沐青旋闻言,也勾勾嘴角,道:“南宫兄所言甚是。”
“两位大哥说笑了,”姬羽凰正了正颜色,道,“玉嫣此时便去准备一套男子衣衫,黄昏时分,咱们在此处会合,如何?”
“如此最好,”南宫佩舒展开笑容,伸手在所剩的那坛酒缸处一指,显得意兴大动,高声道,“我与沐兄,便在此段时间内,痛痛快快地畅饮一番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两更-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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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花楼缠斗
是夜,城内唯一一处青楼内,走进了三位神采飞扬的英俊公子,均是一身绫罗绸缎,手执象牙骨扇,腰悬蓝田碧玉,举动之间都显出不凡的气度,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哟,什么风竟然吹了三位公子爷来,”老鸨衔着一张脸,一扭一扭地奔过来,拖着三人就往里走,脸上堆满了奉承的笑,赶忙放开喉咙吆喝着,“柳叶!春意!荷风!快来服侍三位相公上座!”
“来了!”三声娇滴滴的答音甫毕,屏风后忽而转出三名涂脂抹粉的女子来,均是粉颊桃腮,样貌虽难比苏娘,却也颇有几分姿色。
三个女子一走进,便有重重的脂粉气扑鼻而来。中间的那个戴帽公子在这样甜腻气息的笼罩之下,却似是有些不习惯地伸出袖来捂住了口鼻。看他皮肤白净,一对大眼,再加上遮口掩鼻的动作,竟像是一个姑娘。
“这位小相公,”鸨母一双小小的而又善于察言观色的眼睛,在那公子的身上不断溜来溜去,“莫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白衣公子左首边的华服男子见状,忙把老鸨拉在一边,悄声在她耳边嘱咐道:“妈妈请悄声,这位公子是我府上贵客,果真是第一次来逛堂子。妈妈若是有什么好看的姑娘,不妨都叫来,银子的事情嘛……”
华服公子笑笑,从怀里摸出好大一锭白银,塞在鸨母手里,眨了眨眼睛。
鸨母得了这么大一锭银子,怎能不会意?自然是满面春风,连忙招呼着龟奴与伙计们,高高兴兴地张罗去了。
“将这三位姑娘打发走吧。”白衣公子刚沾着凳子,便皱着眉瞧了瞧正在殷勤斟着茶水的柳叶与春意,表情显得很是不自在。
华服公子一愣,随即嗤嗤地笑出声来,但还是挥挥手遣开了两个姑娘,尔后冲着白衣公子撅了撅嘴,道:“在下可觉得那位春意姑娘不错,你却偏要将人家赶走,岂不是坏了我的好事!”
白衣公子脸上泛起了娇艳的桃红:“南宫大哥,莫要消遣玉……小弟才是。”
原来这位白衣公子便是姬羽凰所乔装,也难怪她一举一动间都透着几分羞怯与不自在。沐青旋从旁看着,不禁也觉得姬羽凰的模样有些好笑,但却没有像南宫那样说出来,只一声轻笑便从容带过,尔后道:“咱们可不是来逛花楼的,得速速打听一下那位若梦姑娘才是呢。”
“那可好办,”南宫佩气定神闲地端起热气腾腾的茶水来轻呷了一口,道,“待会儿等那老鸨来了,咱们问问有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便是。”
沐青旋点点头,细声道道:“正是,老鸨好歹收了南宫兄弟这么大锭银子,再假以威骨,不怕她不说。”
三人会意地换换眼色,接着同时放声笑开来。这一笑过后,姬羽凰也放松了开来,不似初来时那般拘谨。一举一动、一笑一眸中,还多了几分风流,几分潇洒,还真像是一位风采翩然的富家公子。
正谈笑间,忽听得呼喇一声巨响,紧接着,一个如同惊雷似的响亮声音从离三人不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时间,满堂的靡靡之音,竟而在瞬间化作一片静默。
三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而后忽而都诧异地睁大了双眼。原来,那发出一声怒喝的人,竟是一个光溜头、烧香疤、淄衣芒鞋的中年和尚。
一个和尚在青楼内喝花酒、吃酒肉,的确还是少见得紧。只见他方脸阔鼻,身长八尺有余,腰圆肚肥,一手执着一根乌溜溜的禅杖,正龇着牙,瞪着方才还与他同席的一个披着斗篷、看不清真实样貌的矮个男人。
“好大的胆子,存心想要消遣洒家么!”那大和尚放声怒号着,爆出的声响震得大地似乎都在颤动。
斗篷下传出一阵吃吃的冷笑,紧接着,一个干枯而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没想到枯禅大师居然也不相信在下的话么,真是可笑,可笑!”
声音还未完结,姬羽凰脸上就微微泛出几分奇怪,怎么这个披着斗篷的人,声音听起来会如此熟悉……
南宫佩也在彼时用胳膊肘碰了碰姬羽凰,悄声道:“原来这个花和尚就是枯禅大师啊,你可听说过?”
姬羽凰点点头,也压低了嗓门道:“枯禅大师的名号如此响亮,我自然是听说过的,不过另外那人却……”
说到此处,脸上又流露出了几分迟疑。不想,沐青旋却微微地点了点头,道:“的确,那个披着斗篷的人的声音,在下似乎也觉得似曾相识。”
“先悄声罢,”南宫佩皱了皱眉头,伸出一个手指来按在唇边,道,“且听听他们在争闹些什么。”
三人再把目光移回到堂中央,居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斗篷男子也摆开了架势,看来是要与枯禅大师一决高下。
“怎么,想夺洒家的帖子,”枯禅大师一声冷笑,话刚刚说到“帖”时,忽而猛地掠起来,使着那沉重的禅杖破空一挥,喝道,“那就先问问洒家手中的禅杖!”
斗篷人也不答话,将身子向旁边一滚,便已经躲开了枯禅大师的一杖。紧接着,斗篷人双掌翻飞,几下便糅身夺到近处抢攻,试图想接着自己身材矮小、灵巧的特点取胜。哪知枯禅大师虽然身躯庞大,看起来颇为笨重,行动起来,却有如飞燕掠巢般灵动逼人,当真没有半分迟滞的迹象。他只将禅杖往地面上轻轻一点,身子便已凭借着几分巧力,轻轻地跃起来,然后在半空里连踢了四五脚,化开了对方的攻势。
斗篷人也不似等闲之辈,看方才抢攻不成,赶忙反手隔开枯禅大师的连踢,然后身体一沉,降低了重心,嗖一下窜到了枯禅大师身后,伸拳便自下而上地往枯禅大师下盘挑去。
枯禅大师方才已是悬空,这会儿身体还未落下,斗篷人的拳势却又夹着呼呼劲风直掠下盘而来,这一夹击,若是一个不小心,非得重重地跌落在地不可。然则枯禅大师真是了不得,丰富的临敌经验,使得他脸上根本没有显现出过多的慌乱,非但不退后,反而冲着斗篷人的攻势而去。只见枯禅大师的双脚在斗篷人的双拳上轻巧地一点,便巧借着双拳上的重重劲道稳住了身子,然后腰板上一紧,已往后落地站稳。只听得“哐当”一声,众人凝神细看,居然发现枯禅大师双脚落地之处,已被踏上了两个深深的足印!
“好功夫!”斗篷人口中赞道,招式却没有停下来,立刻飞腾起来,跃在空中,使掌着力一劈,却又被枯禅大师的禅杖轻巧地挡开来。两个人就这样零零碎碎地又拆了好几十招,依旧不见胜负。而厅上早已是一片狼藉,除了姬羽凰等三人依旧围在桌旁观看这场精彩绝伦的打斗,哪还有别的客人、粉头敢在厅上再逗留片刻?
“看这招如何!”和着这一声低沉的吼叫,几样寒光闪闪的东西从他的斗篷中箭一般地射出,竟然是暗器!高手过招,居然使用暗器这般下作的手段,向来为江湖上的英雄好汉所不齿。更何况,这枯禅大师,脾气虽然暴躁得紧,行事却光明正大,是江湖上人人津津乐道的仁义好汉,哪能料到对方会突然使着暗器来招呼自己!
这一下,斗篷人的的确确是给枯禅大师来了个措手不及,慌忙之下,枯禅大师居然忘了该如何抵御!
从旁观看的三人均是一惊,几乎都要从座位上立时腾起来,抢上营救,然而也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忽然穿过一条雪白的白练。只听得乒乓几下,那白绫竟似精钢铸成一般,将那一些暗器尽数打落在地。接着,又一条白绫凌空打过来,直扑斗篷人而去。斗篷人一诧,急避而开,但那白练却又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只略略一滞,又换了一个方向,冲着斗篷人扫将过去。
呼喇一下,那人的斗篷被白练猛地掀开,似已有星星点点的血色已在那无暇的白布上溅开来。斗篷人大喝一声,溯着白练的走向直扑尽头而去,这时,桌旁的姬羽凰三人终于看清了这斗篷人的样貌。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被姬羽凰挑掉的毒藜门掌门樊清的师弟,祁百川。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偶很中意那段打斗描写~~
二十四、倾城一舞
三人均是一愣,怎么这个祁百川,现下还会出现在此处,并且还与枯禅大师结了这么大一个梁子?
但是三人已无暇再顾,因为三个人眼下心中与祁百川所想的一样,都想弄明白,这使白练的究竟是何方高人?他怎么能将一样柔绵绵的东西,舞得这般咄咄逼人?
循着祁百川身形闪动的方向望去,三人终于看清了来人。然而,所有人的表情却在看到那人的瞬间变得惊异无比。因为白练的尽头,分明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在舞。
但见她青丝轻挽,身段窈窕,长袖翩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一笑,眉细如黛,眼角如丝,双颊艳若桃红,宛如飞燕之柔、玉环之艳。这一舞柔媚动人,轻盈曼妙,如同洛神。
然而那跃动的舞姿间,却又恰到好处地夹着几分韧劲,若是仔细观察,其实还是能辨得清晰,这段舞分明包含着化柔为刚、刚柔并济的武学之道。
“这位姑娘方才的那一挥一带,未免也过于狠辣了一些。”姬羽凰从旁观察了许久后,方开口轻声道。
声音不大,然而寂静的花厅上却依旧听得清晰。
话语的余音还未散去,几根白练便如同听懂了姬羽凰的话似的,顿时懒懒地垂了下来。那女子停下舞蹈,端端伫立在那里,一抹浅笑显得更加清丽脱俗,似是不沾尘烟的画中仙子,便是那以美貌享誉整个西湖画舫的名妓,却也不若她这般风姿卓越。
“姬姑娘的目光真是如传说中一样敏锐独到,”女子的声音无比婉转轻柔,“飞镜这般舞弄,真是献丑了。”
姬羽凰一愣,完全没有预料到对方竟然能如此顺顺当当地叫出自己的名字来,当即眉头紧锁,缄口不语。
飞镜嫣然一笑,眼眸流转,极尽风华。她轻启樱唇,细声慢道:“我猜,姬姑娘一定很奇怪,飞镜如何会知道你的名字。但若姬姑娘仔细想想,一定便会立刻明白。”
“月下草仙,遥若惊鸿。衣香丽影,飞逝若梦,”沐青旋忽而开口,脸上挂着如平素般淡定的笑容,道,“姑娘应当便是地行门另一位座使。”
“什么座使不座使的,”祁百川闻言,立马勃然大怒,似乎是不满于几人自顾自地谈话,将他忽略在了一旁,“你没看到在下正要与这臭和尚一决高下么?”
“哼,”飞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即冷声道,“就凭你祁百川,难道也妄图想得到英雄大会的请柬?真是可笑。”
祁百川闻言怒意更炽:“老夫便是要得到又怎地?难道还怕了你一个女娃娃家?”
语毕,身子一弓,双臂忽然一抬,袖间飕地射出两根冷箭来。枯禅大师神情一紧,想要去拦,可是这一着速度实在太快,待到枯禅大师动手时,那两根冷箭已经如脱了弦的弓箭,飞一般地冲着飞镜而去了。
飞镜眼中寒意更甚,脸上也浮起了密实的杀意,只见白光蓦地一闪,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她是如何出的手,那两根冷箭居然已在半空中被截下,尔后反过来向祁百川打去。可怜那毒藜门下还算得上一把好手的祁百川,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是怎么回事,两枚冷箭已经钉在了他的喉头。
祁百川眼睛一下睁得老大,里面流露出许多不甘、恐惧与不可思议。他想说话,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喉间只能发出“嗬嗬”的杂音,嘴里只能流出暗红的血液。他伸手过去,想要拔出Сhā在喉头上的冷箭,然而也只是瞬间,那动作忽然停下来,接着,他的身子向后重重地摔下去,再也没有了生存的迹象。
“强弩之末,难怪毒藜门会如此轻而易举被挑掉。若是你师兄樊清亲自来,万事或许还有得商量。哼哼,”飞镜的目光如同利刃,嘴角隐隐挂着些阴戾, “还有人想要在此撒野么?”
那祁百川说起来还算是江湖上颇有名声的人物,却在顷刻间莫名其妙地丢了一条命,枯禅大师心头如何不惊。只见他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涩然道:“贫僧自然是……咳咳……不敢……”
飞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把目光移回来,落到沐青旋身上,打量了片刻,又露出了甜美的笑,仿佛刚才举手杀人的事情不过是说说话那样简单:“公子聪明,怎会猜到飞镜便是暗语中的‘若梦’?”
沐青旋虽然也是惊异于这女子的狠辣,表面上却依旧挂着笑容,道:“第一,地行门下女子多藏于花街柳巷,在下身为五回门人,岂能不知;第二,方才祁百川与枯禅大师缠斗时,在下无意间瞧见了这花厅的名字,可是叫‘若梦厅’;其三,姑娘Сhā在鬓上的那朵簪花,已经彻底泄露了你的身份。”
“哦?没想到沐公子心肠如此之细,飞镜竟然忘了,原来一朵簪花也会误了大事。”说罢,嘻嘻一笑,伸手便将簪花取了下来。
姬羽凰也是在此刻凝神细看,原来飞镜取下的那朵簪花,形状与地行门的纹印一模一样。
“夕颜公子将我们引来见飞镜姑娘是什么目的,还望姑娘告知。”沐青旋道。
飞镜笑道:“公子真是快言快语,不过飞镜要传达的讯息却与公子无关。”
沐青旋皱眉道:“那与谁有关?”
飞镜伸出手来指了指姬羽凰,道:“自然是姬姑娘,所以还得请姬姑娘移步。”
“沐兄得到了请柬,我们可以看,”南宫佩急道,“为何姬姑娘的事情,我们却不能听?”
飞镜不恼,只勾勒出一个狡黠的笑来:“沐公子的请柬里写了些什么,这位南宫公子知道么?”
“哎……”南宫佩跺了跺脚,像是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确不知道那封请柬的内容。一时之间,自己的言语占不了任何上风,南宫佩也只得乖乖地闭上了嘴。
“况且,第二个讯息,决不是普通人想知道就知道的,”语毕,飞镜语重心长地望了姬羽凰一眼,尔后梨涡隐现,道,“姬姑娘,请随我来吧。”
看着姬羽凰随飞镜上了楼,那鸨母方战战兢兢地从角落中出来,指挥着早已吓傻了的众人收拾残局,又让几个胆大的伙夫抬了祁百川的尸身到后园去挖了个坑,草草地掩埋掉。接着,才诚惶诚恐地招呼沐青旋、南宫佩与枯禅大师坐下,那举动与神色中,哪还有半分方才的光华?
三人刚围着圆桌坐定,沐青旋便对着枯禅大师恭敬地作了一礼道:“晚辈沐青旋,早听过‘忤魔杖’枯禅大师的威名,今日得见,实乃晚辈之幸。”
枯禅大师也不回礼,只是苦苦笑道:“什么晚辈不晚辈,方才那女子……唉,洒家还妄称什么‘威名’!”
原来他尚还沉浸在方才祁百川被杀的情形之中。
沐青旋摇摇头,道:“一个人的声望却不是看他功夫如何,大师这般名满天下,自然比那飞镜姑娘更有资格参加三个月后在华山举行的英雄大会。”
“英雄大会?”南宫佩听到这四个字,忽而来了劲头,直瞪着沐青旋,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彩来。
沐青旋微微一笑,从怀内摸出那份请柬来,放在桌上,道:“在下正要告诉南宫兄弟,三个月后华山的英雄大会,英雄汇集,南宫兄若是没甚要事,在下自然是希望南宫兄弟同去的。”
“当然要去,”南宫佩一拍桌子,大声道,“我早知道沐兄不是那飞镜姑娘所说的般,瞒着什么也不告诉我。”
沐青旋点点头,不置可否。哪知枯禅大师却发话了:“小兄弟,你可知道参加英雄大会的都是些什么人物么?”
“什么人物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南宫佩皱皱眉头,脸上略有些鄙夷。
“哼哼,”枯禅大师冷然道,“只怕此次英雄大会的目的不是如此简单!”
“大师所言极是,”沐青旋若有所思地接口道,“不知道这次英雄大会的请柬怎么会经手纪师弟交予在下,实在是蹊跷得很……”
“而且,洒家也听道上的朋友在说,虽然这次聚会称作武林大会,却没有邀请一些名门大派,然而像类似飞云帮、巫山派之类的小帮小派,却邀请了不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枯禅大师缓缓道。
“那些大帮大派显然是食古不化,”南宫佩笑着Сhā口道,“我向来不大喜欢。”
沐青旋却郑重地摇摇头,道:“依照大师所说,这英雄大会还真像是有什么图谋一样。”
“有没有图谋,”南宫佩拍着胸口道,“咱们去瞧了,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是啊,”沐青旋喃喃道,“也只能这样了。”
正是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关门的声音,接着楼梯上依次走下三个人来。第一个是那容色逼人的飞镜,后面跟着的是已经换回女装的姬羽凰,跟在姬羽凰后面还有一人,沐青旋与南宫佩抬头看时,同时失声叫了起来:“珠儿——”
珠儿身体微微一颤,一对大眼转到沐青旋身上瞧了瞧,又转到南宫佩身上瞧了瞧,却只是点点头,不若平素那样灵动而活泼,相反地,此刻她的脸上,竟挂着晶莹的泪珠。
众人再将迟疑的目光转向姬羽凰,不由得又是一凛。但见她的眼眶竟然也变得通红,好似刚刚大哭了一场一般。便是此时,沐青旋与南宫佩意识到,原来平日里那个桀骜不驯的、看似高高在上的、洒脱的、甚至冷漠的姬羽凰,其实也与普通的女子没有什么两样,依然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姬姑娘……”沐青旋有些迟疑。
飞镜却微微颔首,止住了沐青旋询问的话头,道:“第三个讯息,须得这位南宫公子去找海楼。”
“海楼是最后一个地行座使么?他现下在哪里?”南宫佩连珠炮似的发问。
飞镜只神秘地一笑,吟道:“落花流水,杨柳捧心。玉钩夜悬,轻雨不息。”
南宫佩直勾勾地瞧着飞镜,过了许久,方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又是一个哑谜!”
沐青旋却微微一笑,执手答礼道:“多谢飞镜姑娘提点。”
飞镜点点头,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来:“公子明白了?”
沐青旋眼珠子一转,反诘道:“姑娘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刚才貌似没发上来,裂了……
二十五、切肤之痛
围坐沉默许久,众人都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转眼之间,已经有微弱的光,透过窗棂投射在屋梁上、圆桌上、地面上,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
“霍”地一声,南宫佩、沐青旋、枯禅大师,骤然从凳子上站起来,仿佛心有灵犀般相视一笑。然而只需这浅浅一笑,相互心中的所思所想,三人都已了然于心。
这一夜,所有人都想了太多太多,也做了许多不得不做的结论。
沐青旋当先便对枯禅大师施了一礼,道:“在下立时便要启程去华山,若是大师不嫌弃,不妨结伴同行,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如何?”
枯禅大师似乎早已料到沐青旋由此一邀,于是不加任何思索,便已点头:“如此甚好,洒家这便去雇辆马车。咱们若想来要在三个月内抵达华山,时间也是绰绰有余的。”
沐青旋露出赞同的神色,随即把目光又转向南宫佩,问道:“不知南宫兄可会先去寻飞镜姑娘言语中的海楼呢?”
“那是自然,”南宫佩点头肯定道,“在下既然已经知道他的所在,总不能放任不管,混个不明不白吧?”
沐青旋闻言,微微颔首道:“既然南宫兄都如此说了,看来那哑谜,南宫兄弟自然早已了然于心。”
南宫佩神情中闪耀着淡淡的欣喜,道:“昨夜想了一宿,也不明白。只方才天刚刚亮时,在下脑子里忽而灵光一闪,才发现,原来那四句话,不过是藏头句而已。”
“洛阳遇卿……”沐青旋喃喃道,“这三个地行座使神神秘秘,又风风雅雅,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话虽如此,我却还是想弄个清楚。”南宫佩道。
“在下理解南宫兄弟的想法,”沐青旋略微挑起了眉角,显得有些疑虑,“只是南宫兄弟可否能在三个月的期限内到达华山?”
“哪怕有阎王爷来索我的命,我也非得挣脱那索命判官赶过去,”南宫佩的眼睛透着隐隐光华,“英雄大会岂能少了我?”
“有南宫兄这句话,在下便放心得很了。”沐青旋闻言一怔,接着忽而朗声大笑,伸手在南宫佩肩上结识地拍了拍,道,“咱们就暂且别过!”
“好,”南宫佩豪气顿生,立时执手回礼,别过众人道,“三个月后,咱们华山再见!”
然而南宫佩心中始终无比奇怪,为何直到自己迈出花楼门槛,骑马远远离开,姬羽凰与珠儿都只是怔怔地呆坐着,既不说话,也未曾抬眼瞧过自己一眼。
她们是怎么了?她们到底从飞镜的口中得知了什么?为什么她们从楼上下来时,都是一副伤痛无比的模样?
想到此处,南宫佩不禁回首遥望。可是大道上尘烟曼舞,哪里还看得到那花楼的半点棱角?只得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马腿上一掐,然后纵马奔去。
其实,不仅南宫佩心中有疑问,就连沐青旋的心底,也是一样充满疑问的。然而这一切纵然让沐青旋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没有让他说出自己心头的疑虑来,只在心中暗暗地思忖着。这么晃晃悠悠,与枯禅大师有一句每一句地交谈,转眼又去了两日。
这两日,姬羽凰显得极为疲倦,一路上不发一言,就连吃喝也只是随随便便将就些就忽略过去了。沐青旋从旁细看时,总能发现她眉间的愁意和和珠儿眼睛里滚动的、若有若无的泪水。
到第三日夜里,姬羽凰在睡梦中忽然哼哼唧唧地说起了胡话。沐青旋原本早已闭目休憩,然而突然听见姬羽凰微弱的呻吟声时,却忽而惊醒过来,赶忙睁开眼瞧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姬羽凰的双颊变得潮红无比,胸口上下起伏的幅度开始变大,也变得急促起来。珠儿坐在她的身侧,抱着她的身子,看珠儿那副样态,似是有些害怕,又有些不知所措。
沐青旋忙挪过去,伸手在她额前一探,那滚烫的温度,只让沐青旋的脸上隐隐地多了些愁意:这一路上如此萧条,又是三更半夜,哪儿去找大夫来给姬羽凰看上一看?
“贫僧早年有幸闻过些医道,”这时,枯禅大师也发现了姬羽凰的异常,忙凑过来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尔后道,“如果沐小兄弟不介意的话……”
“有劳大师。”枯禅大师话尚未完,沐青旋便已匆忙接过了话头。
枯禅大师点点头,挪过身来坐在姬羽凰身畔,替她把了脉,又左右瞧了片刻,方露出了些安慰的神色来,想来姬羽凰的病并不碍事。
果然,枯禅大师将姬羽凰的手轻轻放下来,然后挪回到原位,冲着沐青旋咧嘴一笑,道:“这女娃娃不过是心绪紊乱,再加之风寒才致如此。依我看,只要略作休息,多进些清水,今晚发了一身汗,便可无碍。”
沐青旋的神色略有松弛,却终究忍不住将目光锁在珠儿身上,沉声问道:“纵是此时,你也什么都不解释么?”
珠儿闻言,身体禁不住一阵战栗,接着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枯禅大师望着这一男二女,憋在心中两日的疑惑终于再也忍不住,索性开口一并便问了出来:“这两个女娃子,不是洒家不信小兄弟你,不过,不过……”
他原本想说“这两个女娃子古怪邪门的紧”,但是忽而觉察到,沐青旋对姬羽凰和珠儿的那分关切已溢于言表。他虽是一介武夫,又是一个粗人,但在江湖上混了如此多年,又岂非不懂往往一句错话便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道理?于是后面这几个字,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然而沐青旋是何等聪明之辈,只凭着枯禅大师只字片语,也能猜出个大致意思来。当下便伸出手来指着双目紧闭的姬羽凰,发问道:“大师可知道这位姑娘是谁?”
枯禅大师看过去,只觉得她容色中,透着说不出的娇艳妩媚,而那娇艳中又透着一股隐隐的英气。呆呆地注视了片刻,枯禅大师似是觉得一个出家人如此盯着一个妙龄女子甚是不妥,于是赶紧收回了目光,奇道:“洒家如何知道?”
“那若是在下说‘青衣’呢?大师恐怕不会再说不知道吧?”沐青旋又问。
“她?这女娃娃居然就是……”枯禅大师闻言,容色不禁耸动,目光不由自主地竟又回到了姬羽凰的身上。他万万想不到,那个江湖上人们提及总不免心惊的‘青衣’,居然会在这样一个时刻、这样一个地点,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他也猜不到,传言中的‘青衣’,竟还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娇美的女子!
珠儿却没有听沐青旋与枯禅大师的对话。她只是细细地瞧着姬羽凰那张有些消瘦了的脸,心中涌起一阵又一阵伤感来。她,姬羽凰,公主殿下,明明应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可这个乱世却将她莫名其妙地推上了风口浪尖。
自己呢,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丫头。而依赖与彻底的信任,恰恰是此时的她们最需要的。
想到此处,珠儿下定了决心似的咬了咬嘴唇,抬起眼来,盯着沐青旋,看了很久。终于,她开了口,轻声道:“其实,昨日飞镜姑娘只是将我交托给小姐,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说。”
“那……”沐青旋有些迟疑地挑起了眉毛。
“只是因为我告诉小姐,夫人在她离开之后没几天便,便故去了……老爷甚至没有赶回来,见到夫人最后一面。”珠儿哽咽道。
“海……姬夫人她……?”沐青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珠儿点头道:“太……大夫只说是夫人的病情急转直下。可我知道,我明明知道的……”
珠儿的眼眶里忽而涌出了许多泪水,恨声道:“我明明看到,有人在夫人那晚的药中做了手脚!可我却动不了!那个人一直抓住我,不放走我,我……”
沐青旋听罢,表情一震,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珠儿的话头却没有停下:“宁姑娘事先好似知道些什么,吩咐我万事要小心,可我居然还是落入了那人的圈套。最……最可怕的事情,公子你可知道是什么么?”
面对着珠儿那一双张皇、不知所措、惊恐的眼睛,沐青旋竟然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只呆呆地望着珠儿,摇了摇头。但是已经有一股寒气,自沐青旋的脊梁,慢慢地爬升、蔓延上来。
“那个人带着我,去了小姐的卧房,”珠儿颤声道,“接着我看见,宁姑娘安安静静地躺在小姐的床上。可她的脸……她的脸根本没有血色。宁姑娘死了!”
“那个人带我见了宁姑娘的尸身后,带我连夜离开,一路上也是冷冷冰冰,什么话也没说。后来,我们赶路时,遇见了飞镜姑娘。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跟飞镜姑娘在一起。”
珠儿一口气把说完,胸口还在不断地起起伏伏,沐青旋心中却早已疑窦丛生。问题太多,搅得沐青旋很是头疼,但还是随意挑了一个,问道:“飞镜姑娘可与那人动了手?”
“动了,”珠儿答道,“论功夫,飞镜姑娘差了些,但若论轻功,飞镜姑娘着实要高明得多。否则,她也不会如此轻易便救了我。”
“那飞镜姑娘可有提过那人是谁?”沐青旋又问。
珠儿道:“飞镜姑娘只说怀疑那人正是是害死夫人与宁姑娘的元凶,至于是谁,飞镜姑娘也说不知道。”
“那也未必,”一直在旁听得聚精会神的枯禅大师,这会儿忽然Сhā口道,“洒家觉得那飞镜可邪乎,哪能尽信?”
沐青旋附和道:“在下的想法与大师不谋而合。只是事情实在蹊跷,咱们也不好妄下断论,唯今之计,只有先去英雄大会再作考虑了,而且,在下觉得,这英雄大会,只怕与姬夫人和宁姑娘的死脱不了干系。”
说完又望向一旁昏睡的姬羽凰,脸上的愁意,显得越发的深。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不存文是不对的行为了=_=
二十六、翠微堂主
到达陕西地界时,已是两个月之后,这一路上还算平静,中途所历,自然不必细说。
转眼间,枫红落尽,寒梅飘香,已至隆冬,老天又似是特别照料般,降了一场大雪。一时间,天地素白,一派肃杀,加之一路上所见,皆为饿殍,这世界,又平添了许多压抑,让看着好是凄凉。
齐福客栈。华阴县城内唯一一处客栈。
马车放慢了脚步,在门前停了下来。
“哗啦”一下,车帘猛地被撩了起来,一个歪嘴唇、麻皮脸的丑陋汉字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大伙儿的视线。众人甚至来不及惊讶,丑汉阴沉的目光便已经在车内扫视了一周。接着,他开口问道:“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沐青旋、姬羽凰脸上都是一愣,莫非这副丑怪模样的人,竟然会是这间客栈的跑堂?哪知枯禅大师不但不惊讶,反而一把将那人拉进车来,放下门帘,然后放声大笑,道:“直娘贼,原来是你!”
那丑汉子伸出头去吆喝着车夫将车赶走,尔后又复入车内,冲着枯禅大师拱了拱手,不禁也露出了些笑来:“大师别来无恙?”
“老子好得很。”枯禅大师伸手在丑汉子脊背上一拍,眼睛几乎快眯成了一弯新月。
沐青旋与姬羽凰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色,均不知这个丑汉子究竟是什么身份。然而那丑汉子的目光却极是锐利,见姬羽凰、沐青旋还有珠儿眼神里的那分迷惑与若有若无的警惕,当下便冲着三人也拱了拱手,道:“大师人脉可广,这三位可是大师的新朋友?在下可都没见过。”
“老子新交什么朋友,难道还非得让你这老家伙见过?”枯禅大师忽然怒道。
“你的性子就是急躁得慌,”丑汉子无奈地耸了耸肩,笑得很是无辜,“在下还没有说什么,你便生气了。”
“哼,洒家就是看不得你一身的寒酸劲,说话做事跟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枯禅大师斜眼瞧着丑汉子,道,“你可知道这三位新朋友的来头么?”
丑汉子又笑,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这位沐青旋沐小兄弟,”枯禅大师伸手指向沐青旋,眼睛却瞪着丑汉子,“名门之后,武功高强。”
沐青旋闻言一愣,心想自己并未在他面前出过手,怎么这位枯禅大师信口便说自己是“名门之后,武功高强”。然而看见枯禅大师那副气鼓鼓的模样与姬羽凰脸上挂着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沐青旋忽地明白,原来这位枯禅大师,竟是刻意要在他这位朋友面前显示自己交了多么了不得的朋友。
这般举动,不禁让沐青旋心中有些暗暗好笑,但同时也觉得如此率直的性子,当真让人心下生出一股豪情,让人好生相服。
枯禅大师又朝姬羽凰的方向努了努嘴,目光却丝毫没有斜视,只牢牢地盯着丑汉子,道:“这位姬姑娘,想必你也听过,便是赫赫有名的‘青衣’。”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那丑汉子眼中竟也流露出一点惊诧,讪讪道:“原来姑娘便是‘青衣’……怎地英雄大会还请了这许多三教九流的人来?”
丑汉子将姬羽凰归作三教九流,自然是有他几分道理的。姬羽凰心中自然也明白,对方是在讥讽自己素来行事不够光明正大,武功不够精纯,并且来路不明。但她并不作辩解,只微微点点头便轻飘飘地带了过去。
然而从旁听着的珠儿却突地沉下了脸,动作极快地出手将手里的一枚果核朝着对方抛将过去,一双眼睛也瞪得如铜铃般,闪着愤怒的光芒:“你这般口无遮拦,侮辱我们家小姐,也不怕闪了舌头!”
“珠儿不可无理,怎能对大师的朋友动手?”姬羽凰喝道,却在瞧着脸上略有变色的丑汉时,眼角却泛起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好,好,好功夫……”丑汉子几根手指翻飞,动作既优雅又敏捷,眨眼间,已将珠儿抛过去的果核接在了手里,接着赞叹道,“连‘青衣’的丫头都如此厉害,那姑娘的功夫自然俊雅的紧。”
姬羽凰甜甜一笑,道:“比起‘拈花罗汉’楚横朔来说,小女子的那些微末功夫,又哪能入得了名门大家的法眼?”
听到此处,沐青旋皱了皱眉头,截口道:“楚横朔乃江南第一堂翠微堂堂主,听说是位面容儒雅中年男子,如何却是……”
姬羽凰脸上是一抹挥散不去的狡黠:“我曾听说翠微堂有一门易容的秘术,大约楚堂主便是用了这种方法来迷惑这华山脚下的诸多江湖人物吧?”
枯禅大师顿时放声大笑,瞧着丑汉子,脸上的得意之色不言而喻:“我就说,你那易容之术不过尔尔,你还偏生不信。”
楚横朔不怒反笑,道:“看来大师所言极是,楚某真该好好反省一下。”
姬羽凰忙道:“楚堂主说笑,小女子也只是凭着那‘捼杏手’瞧出来的,并非是说阁下的易容之术不济。”
楚横朔还未答话,沐青旋便奇道:“楚堂主在江湖上可是名声显赫,何必要掩藏自己的真面目?”
枯禅大师方才还刻意偏向沐青旋,此时态度却忽而一转,怒目瞪着沐青旋,道:“莫非你是在嘲笑老家伙藏头露尾,不是好汉?”
沐青旋对枯禅大师这般喜怒无常的性子略微有些头大,但却还是微微地、淡定地笑着,摇了摇头。
“在下也并非害怕在江湖上露脸,”楚横朔定了定神色,脸上露出几分凝重来,“其实初到此处,楚某并未易容,只是几日之后,在下才开始可以地改变自己的容貌。”
“这可奇了,不知楚堂主这么做有何意义?”姬羽凰隐隐觉得楚横朔话中有话。
楚横朔只是摇摇手,一脸的意味深长:“各位便先随在下去一个隐蔽的所在,中间的曲折原委,到时候楚某便会一一告知,你们意下如何?”
“听从楚堂主之意便是。”
沐青旋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不自主地挑起了车帘。只见平日里空荡荡的大道上,现下却挤满了前来参加英雄大会的各路人士。原本白皑皑的雪色,经来来往往路人的践踏,终于还是失却了原先的光华。
楚横朔口中的隐蔽所在,其实便是华阴西首的一所宅院。宅院的门首上挂着一个偌大的匾额,上书“翠微”二字,笔法雄浑有力,一看便知出自习武人之手。
“此间是翠微堂一处邸宅,以备不时只需的,现下跟在下来的弟子全在此处,”楚横朔一面往里走,一面忙着向众人介绍,一时回首见姬羽凰的一双眼睛依旧停留在匾额上,忙又轻轻笑道,“那两字乃是在下拙作,让姑娘见笑了。”
姬羽凰脸上满是赞赏地收回视线,颔首道:“楚堂主不必太谦。”
宅院不大,只走了片刻,便已到达前厅。楚横朔忙吩咐着弟子奉茶,一面招呼着众人分左右而坐,自己却立在堂中,施一礼道:“各位贵客莅临蔽堂,楚某深感荣幸,若是再不以真面目相待,未免有些不妥。”
言毕,将手伸到脖颈处,慢慢地摸索了许久,接着,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下,楚横朔那一张枯黄的面皮开始慢慢地发皱、变形,然后缓缓地被剥离下来。随后,那变形的嘴唇、扭曲的鼻翼竟而戏法般地化作了一团不可辨认的物事。等到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时,方才那个丑怪的汉子,竟已经变成了一个脸上鲜有胡茬,面容俊挺,神态自若的中年男人。
“献丑了,”楚横朔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一团东西抛在地上,接着转身在厅堂正首坐下,抱拳施礼道,“在下这张面皮,各位看,可还使得?”
沐青旋回礼道:“阁下的易容术真当是出神入化,小弟甚感佩服。”
楚横朔微微一笑,问道:“那沐小兄弟可知,在下为何要用这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欺瞒众人?”
沐青旋摇摇头,道:“在下确是不知。”
“小女子愚钝,但是依方才在车上所见,却能推知一二,”姬羽凰借口道,“这次英雄大会,表面上看似要大伙儿广交天下侠义之士,共商江湖大事,可这些人却个个提着兵刃,相互遇见也极为冷漠,眼睛里全是杀机,可是为何?于是小女子便觉得,一定是出了什么杀戮之事,好教大伙儿彼此之间变得如此诚惶诚恐。”
“姬姑娘好细致,好聪明,”楚横朔脱口赞道,“在下正是要说,这华阴县内现下已是草木皆兵,人心惶惶了。”
“难不成老家伙你易容掩藏身份,也是因为害怕?”枯禅大师嘲道。
哪知楚横朔并没有否定,反而很郑重地点点头,苦笑道:“就连峨眉山掌门玄镜师太也死于非命!敌暗我明,不得不防。”
“楚堂主所言即是,”姬羽凰只略作沉吟,便道,“这次英雄大会原本就来得奇奇怪怪,一路上我们也得知不少传言,说此次大会,不仅送请柬的人非同寻常,便是连所请之人也都非同寻常。”
“非但如此,在在下到此短短十日之内,已有共计五十六人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从尸体上看,居然查不出任何伤痕,也没有半分线索,让人好生心慌。”楚横朔皱了皱眉,道。
“那被杀之人的来路如何?”沐青旋问。
楚横朔道:“若是一同被发现的尸体,定时同一门派的人物。”
姬羽凰绞紧了双手,喃喃道:“难道这些门派都与什么人结了仇么?”
“在下实是不知,只待半月之后英雄大会上,落个明白才是。”楚横朔一张时常显得潇洒的脸上,现下却也写满了浓重的无奈。
这时,一个童子忽然不顾一切地奔进厅来,模样显得极为惶恐。他径直奔到楚横朔跟前,在他耳边轻语了片刻。只见刹那间,楚横朔的面色忽然转为惨白,手中的杯盏忽而“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枯禅大师见状,不禁也变了颜色,待到那童子退开,便急急道:“出事了?”
楚横朔捏紧了拳头,点点头,哑声道:“方才他告诉我,翠微堂的匾额上,写了几个血字。”
刚才看时不还好好的?姬羽凰心头不禁打了一个突。
沐青旋忙道:“写了什么?”
楚横朔瞪着眼,龇着牙,过了老半天,才终于从唇间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眼来:“翠微堂门下众人,入夜卒。”
作者有话要说:这话想了很久,终于才决定又冒出一些新人物来,但是这个复杂的人物关系也是我原先根本想都没想过的,擦汗有什么前后矛盾的,亲们一定要说啊~
二十七、惶惶难终
句子简短,意思却是再明确无比。楚横朔纵是有再好的忍耐力,此刻却也有些微怵。
且不说楚横朔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当他方才将那几个字念出来后,姬羽凰的脑子中便早已有了几个念头——
这几个字定是大伙儿进门之后有人偷偷写上去的,因为方才自己看那匾额上的字时还不曾看到。如此说来,这个人定也知道宅内有什么样的人物。然而,即使有自己、沐青旋、楚横朔再加上枯禅大师这样的身手,也抵不过这人的杀手么?究竟是谁,竟然能有这般自信?
想到这里,姬羽凰只觉得背上微微爬起了些凉意,但却没有说出来,只盯着楚横朔一张惊惶、踌躇的脸。
“我楚横朔乃江南第一堂堂主,岂会被这般危言耸听而乱了阵脚?”
过得许久,楚横朔终于笑道,然而这笑,众人只觉得,包含着很深很深的愤恨。
“并非如此简单,”姬羽凰摇了摇头道,“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咱们这么久,我们居然没能发觉……想来也非等闲之辈。”
“那我却该如何,”楚横朔仰天笑道,“这翠微堂乃先父积业,今日难道便该败于楚某之手么?”
言毕,楚横朔笑容一敛,眼中已透出了森森寒气,冷声道:“他越是要亡我,楚某便越是想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听到此处,枯禅大师不禁热血上涌,腾一下就从凳子上一跃而起,连凳子被掀翻了也浑然不觉。他狂吼一声,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莫要再说了,老子今日便是将华阴县翻将过来,也非得找到那帮人,抽了他们的筋不可!”
姬羽凰见状,忙道:“大师先莫激动,且听小女子一言。玉嫣深知楚堂主与大师都是铮铮的好汉子,如此气概只让小女子心底好生相敬。然则现下敌暗我明,也许他们正在某处瞧着,只待咱们方寸大乱,一齐下手,若是咱们贸然出动,只怕正中敌人的下怀。还请楚堂主与大师三思。”
说到此处,沐青旋也不禁点头道:“姬姑娘言之有理,敌人究竟是何人或未可知,轻举妄动,没准正是对方所想要的结果。咱们切不可踏入对方的圈套。”
枯禅大师伸脚将凳子猛地踢开,怒道:“你们二人一唱一和,究竟是想说什么?”
姬羽凰略一沉吟,道:“与其冒冒失失出动,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楚横朔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像姑娘这般面临如此险境还能冷静思考的女子,在下还是首次得见,果然是非同凡响,楚某佩服,佩服!”
“楚堂主过奖,”姬羽凰抿嘴一笑,接着转脸瞧向枯禅大师,道,“不知大师意向如何?”
枯禅大师却将嘴一撇,冷笑道:“你们现在已经是一伙的了,又何必来问我?”
说完,还不忘对楚横朔翻了翻眼睛。
楚横朔闻言,又立时换上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到了这时候,你怎地不信我了……”
这日的晚饭,众人自然是没有吃好的;而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子时已过,夜沉得厉害。这样的夜里,通常是有血光之灾的。
然而,一宿安然。
惊讶、疑惑一并而来。莫非那匾额上的字迹只是恶作剧?
莫非临到这个时刻,对方却忽然有了怯意?
念头刚到此处,就有一个弟子惊恐万分地奔进堂来。
楚横朔见状,心里一紧,忙迎上去,张口便要问个明白。难道所预料的将要发生的事情,已经拉开了序幕?
果不其然,那弟子还没有来得及跑到楚横朔跟前,说出任何一个字,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突然栽倒在地。众人忙伸手要去扶,却发现,这个盲目冲进堂来的弟子,竟然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带一丝预兆地断了气!
楚横朔回头望望诧异的众人,手却伸过去在这人身上翻了翻,然后摇了摇头,笑得勉强至极:“没有伤,还是没有伤。”
然而让人心惊的却不止如此。待到众人将这弟子的尸身翻转过来时,才发现他素白色的衣服上,写着一行工整的小字:“昨日行色匆匆,不及动手,择日必杀余下众人。”
言语中微露俏皮,又蕴含着极深的煞气。究竟是怎样的人,能将杀人等同儿戏?又是怎样的人,拥有着这样一颗残忍而冷酷的心?
“今日须得有人巡夜……”楚横朔脸上的肌肉被牵得一动,口中喃喃道。
又是三日。
翠微堂宅内已然人心惶惶。
三日内分明可以发生许多事情,然而最让人受不了的,便是这三日之内,竟然一样事情也没有发生!
有什么能比明知道有事要发生,却依旧风平浪静更让人心神不宁的事情?
待到第四日午后,终于有人悄悄收拾好行李,落荒而逃。这一切,自然逃不过楚横朔那双久经历练的眼睛。然而他又能如何?众弟子的命运,岂能由自己来掌握?索性苦笑着摇摇头,长声叹道:“还有什么人想走,都走了罢。”
此话一出,又有好几个胆小怕事的弟子,夹着尾巴溜了。枯禅大师得知后,只气得直跳,望着那些人的背影一个劲地叫骂着:“鼠辈!全他妈的鼠辈!”
可又有谁能说,这些人的性命不是掌握在楚横朔的手中?
傍晚时分,几具依然没有任何伤痕的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初现在了宅子门口。楚横朔命人抬进来一看,赫然便是早先逃跑的那几个弟子。
楚横朔刷一下抽出长刀,猛力往柱子上一斫,尔后大喝一声道:“在下……在下如何面对先父!”
“逃得越快,死得越快。”姬羽凰拾起钉在死者衣襟上的纸笺轻轻地念道。
尽管她的声音那么清亮、轻柔,可字里行间的阴戾之意,却还是让众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大伙儿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也只有干笑的分了。至少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哪怕自己再恐惧、再担心,也别妄想再离开这幢宅子半步。
因为一旦迈出去,那么等待他们的,就只有一个结局:死。
这一夜,姬羽凰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
仔细捋一捋思绪,便已经隐隐知晓,一定有什么细节是自己所遗忘了的。
想到这里,姬羽凰哪里还坐得住,也不顾天寒地冻,只匆匆在外披了一件衣裳,便直奔后园而去。
方才从地下翻起来的泥土,这会儿还依稀散着些奇特的味道。北风好似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不停地削割着人的皮肤。除了自己腔子内,一颗心在隐隐地跳动着,园子里没有丝毫生命还存在的迹象。
院子中央有一块极不平整的地方,现下显得及其突出而诡异。两个时辰前,还有几具尸体,刚从这里入土。
然而,明明应该是一篇死寂的空地之下,为什么又会传来一阵一阵微弱、但是清晰的骨节声?
在这样一个夜晚听起来,这些细碎却又无比清晰的声响,无疑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但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又何至于此呢!
空地上的封土,颤颤巍巍地裂开一个洞,洞里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过后,慢慢地探出一只发着绿莹莹的光的手。骨节声一声声地如同一双双手上那长长的指甲,简直要抠烂人的心脏。那洞逐渐地越来越大,那手的手臂也忽然在那诡异的绿光中若隐若现,看样子,那些被深埋在地下的人,现下都想要争先恐后地想要爬出来。
姬羽凰努力屏住呼吸,尽管手心里早已经透出了细密的汗水。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姬羽凰已经基本明白这些人的死因。也清楚这一切并非某种超乎常理的现象。只是,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一个契机。而创造契机的那个人,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
念头刚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因为这个时候,果然已经有个人飘然而至。
这个人身形瘦小而单薄,穿着一身白色的、轻纱似的衣服,手里面打着一个小小的白纸灯笼,那微弱的光芒刚好照亮了园子中央的空地。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往那洞里面一洒,那只刚探出来的手就忽如害怕了一般,骤地缩了回去。接下来,白衣人用一把小小的铲子又将那洞细细填上,然后站起来擦了擦额头,转过了头。
映着灯笼的光芒,姬羽凰看见了这个人的脸。可这个人的脸,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想要叫出来,一只手却突然自后面而来,捂住了她的嘴巴。
姬羽凰的心又是一阵狂跳。这时候,她感觉到另一只温热的手环住了自己那不断挣扎的身体,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悄然响起:“是我。”
心头一热,姬羽凰的血液瞬间冲上了面颊。
然而方才姬羽凰的那一声倒吸,却已经让园中的人察觉到了异样。只听见一声断喝,那人已将几枚亮闪闪的蒺藜一并投射过来。
“跟我走!”沐青旋从腰间拔出一把奇异的兵刃,乒乒乓乓几下就把蒺藜打落在地,然后牵着姬羽凰,循着路飞奔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刚喝完醪糟~哎~这一话很难写,完全写不出那种诡异的感觉。结果还是模仿金庸爷爷的《笑傲江湖》林平之灭门的那节在写,结果写成了这样。果然…………
二十八、高山仰止
“奶奶的熊,这山得爬到什么时候!”
纷纷扬扬撒下的雪花,和着呼啸的山风,很快便将枯禅大师的骂声湮没。陡峭的山路上,几个人的身影,像是悬吊在那里一般。脚下的积雪厚厚的,踩上去却甚是滑腻,三人不敢有半分松懈,因为他们都明白,只要一个不留神,便会从这峭壁上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华山之险,千古闻名,然而现下,却依然有这么多江湖人物冒着天险,应了这英雄大会之约。并且,前日忽而在江湖人群中流传开来的一句流言,更是让所有人都奋不顾身地一拥而上。
山河社稷,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好一个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说穿了,也不过是凭借一张山河社稷图。
“你说,”沐青旋将手打在前额,抬眼往上看去,担忧道,“咱们还得有多久方能到玉女峰?”
姬羽凰闻言,顿了顿脚步,随意答道:“已经爬了一日,应该快了。”
沐青旋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走了几步,却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冲着姬羽凰伸出手,笑道:“要我拉你一把么?看样子你好似已经不行了。”
姬羽凰低头,看见沐青旋白皙的手掌中心那殷红的一点,忽而脸上微有些发烫,舌头忽然变得不大利索:“才不……不要……你扶,你还……”
“这个么……”沐青旋看着手心,勾勒出一个温柔的笑来,“不碍事的。”
“你,你还说……”姬羽凰急道。
沐青旋却安然道:“都说了,不会有事的。”
姬羽凰咬了咬嘴唇,恨声道:“若是我早些察觉到,你也不用……不用替我受了这般罪。”
沐青旋看着姬羽凰的眼里似有泪水在滚动,忙道:“你放心,此次英雄大会,泽被仙人一定会来,你又何必担心呢?”
“就算泽被仙人会来,”姬羽凰闷道,“我也听说他性子古怪得紧,万一他不肯为你解毒,我便是活着,也……”
沐青旋伸手在姬羽凰鼻尖一点,呵呵笑道:“你怎么想得那么多?”
姬羽凰一惊,身体往后轻微一缩,心跳莫名其妙地猛地跳了起来,嘴上却冷冷道:“替你的小命着想,还成想得多了么?”
然而沐青旋却似没有听见般,耸了耸肩,转过身,迈开步子向上继续爬去。
姬羽凰伸手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尖,方才脸上泛起的一抹奚落在瞬间随着北风飘去。
这些天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玉女峰是华山的中峰,钟灵毓秀,唐代世人杜甫当年在《望岳》中曾书道:“安得仙人九节杖,拄到玉女洗头盘”。峰顶上多奇花异木,游人穿行其中,如在仙境。
这会儿,峰顶却没了这般的绰约风姿,取而代之的是疾风白雪和透骨的寒冷。然而,这些却没能阻碍大帮大帮的武林豪杰汇聚一堂,热火朝天地交谈着近些时日来的江湖轶事。
姬羽凰与沐青旋、枯禅大师穿行在人群中,四处张望着,这些人内,有些自然相熟,有些人的面孔却生疏得紧。不过枯禅大师人缘却是极好,遇到许多人都不免要寒暄几句。当然,他也没有放弃任何一个替姬、沐二人介绍来到英雄大会的各路人物。
“那个叼着旱烟的汉子你们可瞧见了?他叫朱啸云,人称‘圣手无迹’,一套飘云掌法名满关内外。那个丑脸的女子你们也切不可小看,她可是云龙帮朱雀堂堂主‘惠素兰心’路晓筝。还有,那人,你们可知道?”
说到此处,枯禅大师粗短的手指,端端地指向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正坐着一个衣衫单薄而褴褛,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小老头。他自顾自地喝着葫芦里的美酒,大口地啃着一块牛肉,像是潦倒至极,却又透出几分不凡的气度来。
“这般冷天,却穿成这样,居然还能气定神闲,”沐青旋轻声赞道,“这位前辈的内功,想来相当了得。”
枯禅大师点点头,道:“沐小兄弟眼光不凡。这人你们应当也是听说过的,是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崆峒派掌门高慕远高大先生便是此人了。”
姬羽凰闻言,不禁朝着高慕远又看了几眼,若有所思道:“崆峒派相比少林、武当两大泰山北斗来说,有些相形见绌,但是也算是中原一大门派。”
“谁说不是呢,”枯禅大师同意道,“除此之外,还有华山派、衡山派的人在。”
沐青旋环顾许久,方收回目光,道:“但是依在下所见,除了崆峒派、华山派与衡山派能算是大帮大派,其余的可都能说是旁门左道啊。”
姬羽凰抿嘴笑道:“莫不成五回门也成了旁门左道?”
沐青旋一愣,随即也微微笑道:“旁门左道也无可厚非,在下不过在想,此次英雄大会,究竟有多大的阴谋。”
“多大的阴谋,也得我们自己亲自验证了,”姬羽凰低下头,轻轻道,眼眸中流转出几分黯然,“我只希望那泽被仙人……”
“你怎么还在想这个,”沐青旋皱了皱眉头,却依然笑得淡然,“我却在想,南宫兄此时若再不出现,可得错过一场好戏呢。”
“他么,”姬羽凰心不在焉道,“定是会来的。”
傍晚时分,雪下得更加的猛烈,群豪却在雪上架起了无数火堆,一同围坐在一起吃酒划拳,时间长了,倒也不觉得有多么寒冷。
“你说,这英雄大会会由谁来主持?”有人问。
“这英雄大会开在华山,”那人身旁的汉子喝了一口酒,然后慢吞吞答道,“自然是华山派掌门‘莲无剑’平老前辈了。”
枯禅大师自听得出神,一面点头一面便道:“那平昔莫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理应是他主持大局。”
哪知沐青旋的目光忽而一飘,下一刻,竟然轻轻地笑出声来,道:“大师这次却是想错了,你看这三人却是谁?”
余音未散,已有三人飘然而至,端端地落在会场中央早已搭建好的高台上面。立在中央的白衣仙子当先款步上前,对着台下群豪施了一礼,声音如珠落玉盘般清脆婉转:“小女子飞镜,见过各位英雄好汉。”
言毕,一双剪水秋瞳在场内环顾了一周,脸上泛起了盈盈笑意,恰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可人,却又娇艳无比。
这浅笑刚露,四面早已是一片哗然。谁也不曾预料到,主持英雄大会的,居然会是这样一个有着倾国容颜的女子,而这个绝美的娇娃,竟然还有一身如此精妙的轻身功夫。
“敢问姑娘芳龄?与平老先生如何称呼?怎么他老人家亲自不来,却让你一介女流来主持大局?”发问的是一个个字高高,虎目圆睁,满脸虬髯的中年男子。
飞镜并不回答,反而笑问道:“阁下可是‘平月箫声’卓不凡?”
卓不凡奇道:“便是区区在下。那便怎地?”
“大有关系,”飞镜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自己左首边的黑衣丑面男子,轻描淡写道,“因为这位夕颜公子,三日前已取到了令尊的项上人头。至于小女子右首的这位海楼公子嘛……”
飞镜勾魂一笑,续道:“昨日与平昔莫斗了两百来回合,虽然伤了些筋骨,不过平昔莫却没这么幸运。那老鬼,今日自然是来不了了。”
此言一出,群雄大噪。便连朱啸云、路晓筝这样的人物也不禁相顾失色。
那卓不凡之父“飞天雪狸”卓寒乃是一代武学宗师,凭着一路自创的“飞狸钩法”畅行江湖多年,是江湖上名声响亮的人物。更不用说华山掌门“莲无剑”平昔莫的名声之胜了。然而今日一行,居然有人说这两人相继栽在了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后辈手中,谁能不惊,谁能不惧?
也难怪早有人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可卓不凡却似不信,一双虎目中竟然瞪出了许多血丝来,当下狂呼道:“一介黄口小儿,替家父擦鞋也不配,又奈何能伤的了家父!”
“阁下未免也过于自信了些,”方才一直冷眼瞧着卓不凡的夕颜,现下竟然透出了星星点点邪癖的笑容来,“我当时见卓寒那老家伙身上有一样东西让我喜欢的紧,一时贪心便顺手拿了,阁下看看,可认识否?”
边说着,边从怀中摸出一块翠绿色的东西来举在半空,像是想让周遭的人都看得仔细些。然而卓不凡的脸色,却霎时间变得惨白。
那系着金黄|色绦子、晶莹古朴的和田宝玉,自己岂能不认识?卓不凡即刻拔出腰间的长钩,呼喇一下跃身起来,卯足了劲力,突一下跳上高台,双眼盯着夕颜,像是要喷出熊熊火焰。
“夕颜,纳命来!”
卓不凡仰天长啸一声,如同一头发怒的雄狮,毛发一根一根地竖起来,一招“飞狸探海”便直奔夕颜面门而去。
夕颜眼中霎时涌起一股寒气,见卓不凡来势汹汹,自不迎上,只足下轻点,身体已然轻飘飘地掠起来,袖中一片大噪之声。
这时,姬羽凰脸色微变,心中暗道,不好,夕颜要使暗器!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很忙~所以来不及修改就更新了,语句不通顺的地方亲们原谅~刚才看见多了一个收藏~很开心~
二十九、命牵一线
几道火光,在夜色中化作繁花。突如其来的闪烁星光被长钩打落落地,原来是夕颜连投过来的四枚钢针。
这四枚钢针,来势又快、又准、又狠,卓不凡纵是恼怒至极,见到对方如此身手,却也不敢大意,当下气沉丹田,将那九九八十一路“飞狸钩法”一招一招地使将出来。
这飞狸钩法乃是至钢至猛的功夫,卓不凡的气劲又深厚,因而这套功夫由他使来,自然是虎虎生威。然而夕颜却只是一味后退,并不还击,脸上尽是无奈的神色,叹声不绝于耳:“这般身手还不如你爹。我不想打了,你下去吧!”
言毕,长袖一带,夹着内劲从卓不凡脸上刮过,血淋淋地削下了一层皮。而卓不凡面对对方这看似不经意的一挥,居然没有半分还手的余地,实力悬殊昭然若揭。
但卓不凡丝毫不退,反而向前一步,昂首道:“父仇不共戴天,今日便是血溅当场,也非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话音未落,一招“飞狸抱月”已带着微颤,直打夕颜的风池|茓而去。夕颜身体向后一缩,然后微微弯起眼角,脸上忽而闪过一丝残酷的神色来。
“你死我活么……”夕颜轻声的叹息如同一声浅唱,“你还不配!”
这“你”字一落,夕颜自是已然避过了卓不凡的点突之招。然则卓不凡毕竟是卓不凡,混迹江湖数年也并非浪得虚名,他反应好快,见夕颜避过一击,急忙便飞足向夕颜的小腹踢了过去,紧接着身子往后一挺,眨眼间已翻过一圈,手上的招数也换作了一招“投桃报李”。夕颜却笑得更加诡异,“配”字尚未出口,左袖一挥间,三枚透骨钉已奔过去拨开了卓不凡的铁钩。待到“配”字的余音刚了,夕颜右袖中不知何时甩出的柳叶飞镖,竟已统统地打入了卓不凡的血肉之躯!
群雄大震,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高台上的夕颜,再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的功力,能让一个人将那么多的暗器丝毫不偏地尽数打入一个人的身体?又是怎么样的速度,能让他在片刻间力毙一大江湖好手!
然而夕颜只是轻笑,神色中的嘲讽已经不言而喻。他拍拍长衣,不说一言,镇定自若地走回到飞镜身边,那样态,就好似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我们三人不过奉了主人之命,前来招呼各位英雄好汉。然而刚到此处,这位卓先生却步步相逼。便是何道理?”飞镜环顾四下,冷声道。
其实,从一开始分明便是飞镜等人挑衅在先,群雄也并非不知这个道理。但是,现下那飞镜盈盈立于高台,周身都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娇羞柔媚,而她的声音虽冷,却依然透着几分慵懒和嗔意,让人听起来舒服得很、受用得很。台下许多人,纵是堂堂五尺男儿,又有几个乍一见到飞镜这般美貌的女子,能不怦然心动的呢?因而现下,大伙哪怕心中一片澄明,却也不忍心开口,去驳倒这个如花似玉的画中仙子。
“你们若是还有人不服,”飞镜冷然勾起唇角,又道,“尽管上来,小女子随时奉陪。”
又是一阵沉默。许久许久之后,场内终于掠过一个干枯而又沙哑的声音,调子不高,却又能恰到好处地让所有人听见:“小姑娘口气挺高,今日便让老夫试试你的功夫,如何?”
一面说,一面便有一人跃上了高台。
众人定睛一看,不禁一愣,但也只是眨眼的功夫,欣喜与鼓舞的神色已经悄然爬上了所有人的面颊。高台上此时正立着一个干瘪瘦小的小老头,而这小老头大伙儿碰巧都认识。他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姬羽凰等人见到的那个喝酒吃肉的崆峒派掌门,高慕远。
飞镜眼神中掠过一丝讶异,大约没有预料到第一个掠上的便是如此劲敌。但她还是微微地欠了欠身子,随即微笑。待到施礼毕了,凭空振臂后,她的手中已多了两条绵长的白练。
高慕远本是气定神闲,然而忽然见到这两条白练,脑海中的一些记忆一下便涌了出来。他向后退了退,眯起眼睛,像是要将这白练辨认清楚。片刻之后,高慕远已在群雄惊诧的目光笼罩下,冲着飞镜抱拳恭敬一礼,问道:“还请问姑娘,‘混天绫’林芷兰前辈与姑娘如何称呼?姑娘这招‘袖里乾坤’可是出自《白绫谱》?”
又是一阵骚动,姬羽凰心中也不禁暗暗纳罕。林芷兰的名字她自然是晓得的,那个当年在江湖上掀起狂风巨浪的、嗜血成狂的、怪癖阴戾的女魔头,难道真与这个飞镜有什么渊源?若是真的有什么关联,那么如此身份之人,怎么会甘心屈居于地行门下?
飞镜却只是耐人寻味地扬了扬白练,笑道:“若是想知道,先赢了我再说。”
高台上的场景,也真是奇特的紧。一个飞镜身材高挑,一个高慕远干瘦矮小;一个舞动白练恰如惊鸿一掠,一个双掌翻飞却似龙吟虎啸。一柔一刚。一美一老,竟然在这般的悬殊对比之下,显得无比和谐。
台下群豪自是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惊、疑、忧一并涌上大伙心上。他们惊,是因为从未想过一个年方双十的妙龄女子,居然能与高慕远这样的高手拆了如此多招还不落下风;疑的是这飞镜的身份究竟是不是真如高慕远所说那般耸人听闻;忧的是,在这样一场美妙却危机四伏的比武中,高慕远究竟能不能获胜……
转眼间,两人竟已拆了几十个回合。
沐青旋从旁看着,先是专注不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脸上却渐渐地浮出了笑容。
原来,这正是所谓的旁观者清。沐青旋本身便是身手不凡之人,见识又广,心思又缜密,见飞镜与高慕远拆了如此之久,对两人的招式套路,早已了然于心。
那飞镜,轻身功夫虽是远在高慕远之上,但白练的招式单一,远不如高慕远所学之泛,掌法之精;再加上飞镜内劲的修为差了高慕远好几十年,白练上的劲道也难敌高慕远一双肉掌所带出的阵阵掌风。
沐青旋瞧得欣喜,一时之间竟也忘了此乃以命相博,忍不住轻声笑道:“姬姑娘瞧,飞镜姑娘这招未免使得太老……”
一面说,一面便扭头去瞧姬羽凰。
然而,北风烈烈,雪花洋洋洒洒,沐青旋身边的那个位置,哪里还有姬羽凰的影子?
沐青旋心头一紧,一阵刺痛霎时涌上胸口,喉咙间忽然有了几分甜猩之意,心知乃是毒伤发作,却还是忍住剧痛,忙拍了拍枯禅大师,慌道:“大师,可看到姬姑娘了?”
“不是好好站在……”
枯禅大师骂骂咧咧地回过头,似是在抱怨沐青旋打扰了他看好戏。然而待他目光转到方才姬羽凰立着的位置时,却也不由自主地直了,怨骂忽而便转为了疑问:“怎么不见了?”
沐青旋苦笑道:“在下也是忽然发现的。”
枯禅大师回头望了望还在缠斗的飞镜与高慕远,眉头微微皱了皱,道:“这般情况下走掉,莫不是见到了什么人?咱们在人群里四处找找吧。”
沐青旋点点头,方才的剧痛依然还在身体内停驻。他的心,莫名其妙地开始狂跳,脑子里只有一句话:“这种时候,千万莫要出了什么岔子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故事的第一个Gao潮即将到来~小羽要出大事了~
三十、深谷埋香
且不说枯禅大师与沐青旋在人群中急急忙忙地寻觅着姬羽凰的身影,这会儿,姬羽凰已经追着方才在人群中瞥到的身影,赶到了道路的尽头。
山路隘口,再往前几步的脚下便是万丈深渊。这会儿,大风呼啸着,有如鬼哭狼嚎般凄厉,只是那人影,在暗处一闪,早已不见了踪迹。
望不尽,回头路,白雪皑皑,连自己的足迹,也快成为了不可辨认的一部分。
“你给我出来,”见找寻无望,姬羽凰索性放声喝道,“你以为你躲起来,我便不知道你是谁了么?”
你给我出来。
你给我出来——
空谷回音,衬得玉女峰的夜色更是寂寞。白雪发着盈盈灼灼的光,依旧无言。
还是没有人应声。
“哼,你不出来也成,不过你在翠微堂所做的事情,我会一直记着。”姬羽凰大声疾呼,然而那声音中却莫名地夹杂着悲戚、失落与慌乱。这是姬羽凰难得一见的慌乱。
终于,那隐没在夜色中的山石背后,终于有了弄雪的响动。姬羽凰急忙一转身,山石的阴影中似是人影闪动,然而尽管有白雪的微光,那人影,却还是极淡极淡的。
姬羽凰不去辨认,一颗心在腔子中暗自突突跳着,却还故作冷静道:“你果然还是现身了么?”
那人影微微一颤,接着,一个声音被风轻飘飘地送到了姬羽凰的耳中:“我将你引来,自是有事相告的。”
如丝线微弱的女声,如同鬼魅,然而无论如何粉饰,姬羽凰却依然能将这个声音辨得清晰。
这个声音自己怎么会听错?陪伴了自己如此多年,日日听,夜夜听,闭着眼睛也能叫出她的名字——
“珠儿,你随着我这么多年,我的脾性你还不清楚么?出来吧。不需要装神弄鬼。”
随着姬羽凰的语音落下,那山石背后的人,终于慢慢地、慢慢地走出了阴影,将那张还略微显得有些稚嫩的脸,展露在了白雪的光晕中。只是此刻,她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狡猾笑意,哪还像平素跟在姬羽凰身侧唧唧喳喳的那个小丫头般,有那么清澈而灵动的一双眸子。
“小姐还在为翠微堂那十几条人命挂心么?”珠儿眉头微蹙,却不见半分悔意。相反地,姬羽凰看见,她的眼角里,竟还满是笑意,似是完全没把那些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姬羽凰不语,一双杏眼瞪着珠儿,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女既熟悉无比,又陌生无比。
珠儿掩嘴咯咯笑道:“小姐不答话,莫非不是替那些人挂心?可是珠儿被小姐发现身份了之后,却没有再害翠微堂余下的人了啊。哦……珠儿明白了……”
她的眼中又是一阵玩味的光华:“原来小姐是在替沐公子挂心?”
“我迟迟不与你动手,不是听你来消遣的。”姬羽凰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尽可能地显得平缓、冷淡、不带半分感情。
“哦?”珠儿的眉毛扬到了刘海儿深处。
“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的,”姬羽凰冷声道,“难道你非得要我动手不可?”
珠儿又是一阵轻笑:“小姐啊小姐,你什么性子难道我还不明白?你这么急着动手,是为了掩盖你心里的慌张吧?”
“不是。”姬羽凰简短道,然而她那微颤的指尖与眼中刹那流转而过的慌乱已然出卖了自己。
珠儿笑得更欢:“不过我保证你不会与我动手的。因为我有一样东西,可以让我不用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也可以让你保证永远不会逼我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姬羽凰脸色微变,嘴上却忍不住问道:“什么东西?”
珠儿伸手指了指悬崖下方,嘻嘻笑道:“你看,南宫公子在地下打着秋千,这会儿怕是已经冻僵了吧?”
“你——”
姬羽凰闻言面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便奔过去,探头往下找寻着南宫佩的身影。可是,白雪皑皑,流云暗浮,又哪里见得到南宫佩的影子?
姬羽凰心中有一个念头飞快一闪,然而已经迟了。姬羽凰只觉得自己的背心被用力一推,足下立时便打了滑。耳侧忽然响起了呼啸的风声,全身失却了所有的受力点。姬羽凰就在珠儿含笑的眼神注视下,径直从玉女峰顶落了下去!
“姬姑娘,一路走好。”
珠儿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接着微微笑,转身一面走一面轻声道。
可珠儿却只向前走出了七步。
走到第七步的时候,珠儿停了下来,皱起了眉头——这一次不再是因为好笑而皱眉,而是她发现,在自己的背后跟得有人,而且对方还不止一个。
“鬼鬼祟祟,好不要脸。”珠儿扬声骂道。
“嘿嘿嘿嘿,姑娘不也鬼鬼祟祟的么。”
这个声音响起来的时候,珠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尽管方才她还胆大包天。
因为她发现,这个声音既不在自己身后,也不在自己前面,不是左边,更不是从右边传来。这个鬼气森森的声音,竟然像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一样。
“你是什么人?”珠儿壮起胆来一声断喝,站在原地里,瞪着大大的眼睛,四处慌乱地张望着,然而山壁上怪石嶙峋,哪里有人的影子?.
“姑娘自己没长眼睛,不知道看么?”
刚说到“看”字,珠儿只觉得眼前一花,似是有一道银白色的东西从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自己的脖颈处忽而传过一丝丝寒凉。珠儿大惊之下,忙伸手去抓,哪知道,指尖所及,不过是一团快被自己体温所融化的冰雪。
珠儿心下大骇,若是方才放在自己脖颈上的不是冰雪,而是一把匕首,自己此刻哪还有命在?
珠儿更加惴惴不安,心简直就要冲出嗓子,她觉得自己仿佛就是案板上的一块肉,而屠夫,此刻就在某个地方欣喜地瞧着自己,微笑地磨着手中的刀子。
虽是严寒,珠儿的衣衫,似乎却早已经被汗浸透了。这会儿,她瘦小的身体,正在猎猎寒风中兀自发着颤。
“你到底在哪里?你到底是谁?”珠儿哑着嗓子,嘶声问道。
“嘿嘿嘿嘿……”
那人并不答话,只一味地笑着,笑得珠儿的头皮都麻了,一颗脑袋简直要炸开。
片刻之后,这笑声忽而拔高,变得尖锐刺耳,仿佛大地都被着怪异的笑声弄得震颤无比。珠儿心中一乱,却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她赶快伸手掩住耳朵,但是已经晚了。笑声如同一把利刃,洞穿了她的胸膛。她只觉得胸口一阵热血翻涌,接着那股甜腥之气已忍不住喷涌而出。
她晃了晃身体,终于体力不支,只翻了翻眼睛,便向后摔倒下去。
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天蓝服色的垂髫女童却似是受够了躲藏之苦,突然从阴影中跳出来,两三下便飞奔到珠儿身侧,身上的金铃发出一阵一阵悦耳的声响。她弯下腰来,推了推地上珠儿的身体,然后撅起了小嘴,回首嚷道:“爷爷又骗人,这个姐姐分明还活着!”
女童目光所及之处,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个身着灰色绸衣,外套银白色狐裘的佝偻身躯。他花白发色,脸上无甚表情,唯有一对眼睛,正闪着灼灼光华。这个怪人,脸上原来覆了一层人皮面具。
他走到近前,伸手牵住女童的小手,轻语中只有说不出的慈爱,与方才那个阴森可怖的音色大相径庭:“小曼乖,爷爷正是要她活着。”
“爷爷难不成是功夫不行了?”女童扁扁嘴,跺脚道。
怪人将另一只手中的木拐往雪地里用力一拄,雪顿时便陷下去一大截,那木拐,竟似已经Сhā到了雪地下冻硬的泥土里。
“爷爷要取她性命易如反掌!”怪人哑声道,语气中微有不快。
女孩扬起一张雪白的小脸,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忽然响起的杂乱脚步声,却扰乱了祖孙俩的对话。
“你的麻烦来了。”女童的听力倒不错。
怪人冷笑道:“还不知道是谁的麻烦到了呢。”
话音刚落,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不少手执明晃晃兵器的人。那些人,正飞速地朝着组孙二人逼近。而当先的两人,赫然便是沐青旋和纪旸。
作者有话要说:囧。。。居然两天没更新了~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今天下自习晚了,更新得也比较晚啦~
新的推荐开始了~今天看到又多了两个收藏,很开心呢~
还有就是就剧情说说~~
小羽今天的这话被我虐下山崖了。。。。今后的主角会转到沐青旋身上~而她的死活如何~这不用我说想必大家都能猜到的吧~请看文的亲们留言哦~~
三十一、号令天下
原来方才沐青旋与枯禅大师正找寻姬羽凰时,飞镜与高慕远的争斗却已到了白热化阶段。一切正如沐青旋所料,面对高慕远一招胜似一招的攻击,飞镜已完全被高慕远的掌风所压制着,占不到半点先机。
“着!”高慕远口中大吒一声,双掌早已迎着白练平推而出。
只听见一阵细细碎碎的裂帛声,那条舞动的白练,竟而在瞬间,被高慕远雄厚的张力摧为了碎片!
“姑娘,”高慕远毕竟是一派之长,颇有大家风范,见飞镜落败,立刻便收招回跳,抱拳施礼道,“承让了。”
飞镜立在当中,呆了半晌,才算回过神来。她见大势已去,自己已无法再斗,终于一笑。
那笑,纠结着凄然之意,让台下众人都有些目不忍视。
她轻轻地、慢慢地道:“我输了……”
连说话的样态,也是楚楚动人的。即便是热血沸腾的五尺男儿,又有多少人能抵挡这容色滟滟的凄美笑颜。一时间,长吁短叹,在不少人的心中,自然也是有的。
高慕远摇摇头,道:“姑娘的功夫已经出类拔萃,老夫不过险胜而已,又何必难过?”
飞镜诧异地瞧着高慕远,过了一会儿,那眼神中忽然有了几分感激和温柔,她轻轻道:“飞镜是自不量力,唐突前辈了。”
高慕远摆摆手,道:“只要姑娘说出与‘混天绫’的关系,老夫也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飞镜闻言,屈膝一礼,却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回头望望夕颜,又望望海楼,接着点点头,长叹一声,垂下了眼帘。但是片刻之后,她却又展颜一笑,道:“小女子知道言出必践的道理。只是有些秘密,飞镜答应了不说就一定不会说。所以,飞镜只有一条路可走……”
高慕远闻言,身子一抖,立时便明白了飞镜的想法。他急忙要阻止飞镜的行动,但是不管是飞镜还是海楼,他们的速度,都比高慕远想象得要快得多。在一片惊呼声中,高慕远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提足,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已经没入了她的身体,而那支羽箭,也在同一时间洞穿了她的胸膛。
她那么美,哪怕连死去的时候也是嘴角含笑的,连倒下的姿态也是优雅的。
现下,除了夕颜依旧不动声色地立在那里,海楼依然冷着连举着那把射出羽箭的弓弩,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若木鸡。
高台上,人影稀疏,高台下,火光白雪交相辉映。冷夜无边,北风凄厉,这样的场景,即使是在沐青旋的记忆中,也是绝对没有过的。
谁想过,即便是像飞镜这样外表柔媚的女子,内心却也是极度刚烈。看着她单薄的身躯倒在高台上,群雄的心中,莫名地多了几分叹惋与悲凉。
这时候,就连风雪的声音似也有些凄楚,否则,那咆哮之中,又怎会夹杂着玲珑之音?
过了好一会儿,群豪才猛地回过神来,发现那并不是风声,而是真正的,兰佩叩击的金玉之声。一声声,清脆、婉转,如同汉宫器乐的靡靡之音,可在这高山上的雪夜里听起来,又显得十分不自然。
众人心中一凛,均在想,能够佩戴这等音色佩饰之人,一定是个不小的角色。因而此时尽管都在迟疑来者何人,却也没有人能第一个将这个疑问提出来。大伙儿只是不约而同地循着声音,把目光从远处,渐渐地移到了高台之上。
人未到,一阵阴戾的笑声却先传了过来。紧接着,才有一团模糊的东西跃到了高台中央,身法之精,竟还在高慕远之上。随着这人,又有一个曼妙的身姿跳上了高台,然而火光摇曳,那后来之人纵使轻功精纯,却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模样,只能通过那服色于浅浅背影,大致知道后来那人是一个女子。
高慕远眯起眼睛,看清了来人的样貌,乃是一个面目清秀的青年男子,然而,他俊挺的外貌之中,却又暗含着隐隐煞气,让人看了好生不自在。于是高慕远在开口时,自然也先忌惮了几分。
“敢问少侠高姓大名,来此有何贵干?”言语颇为得体。
哪知男子对高慕远的话如若未听见一般,连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反而走过去,立在飞镜的尸身旁,淡淡道:“是你出的手?”
目光已斜斜地投向了海楼。
海楼适才没有任何表情的一张脸,现下终于露出几分恭谨来,对着这人躬身行礼,道:“回少主人,属下此举实乃逼不得已。”
纪旸点点头,将外面的浅灰色长袍脱下来,罩在飞镜脸上,然后回头道:“素儿可在?”
苏娘这时才将自己一张圆润如玉的面庞展现在了跳跃的火光中:“素儿在此,听从少主人调遣。”
“飞镜的职位由你来顶替,”纪旸简短地吩咐道,然后终于将目光转回到脸色已颇为愤怒的高慕远身上,问,“方才阁下逼死本门三大座使之一,本领真是不小。”
高慕远因对方如此轻视自己,已十分不满,这时纪旸的言语中又满是挑衅,因而他的回答,自然也是冷冷的:“那便如何?”
纪旸懒懒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自己的脸上却忽然飞起了厚厚的杀意:“你说呢?”
边说着边踩着八卦步,挥掌虚拍了出去。
纪旸的这路“飞燕双回掌”,沐青旋自然识得。这套掌法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与汉代美女赵飞燕有关,动作自然也是以虚打实的招式,颇有飘渺之意,只让观看的人忍不住沉迷在其华美的套路中,却不知,这三十六路看似虚飘飘、没有附着力的掌法,路路都暗含着狠辣的杀招。
高慕远方才和飞镜动手,已是大伤元气,此时却又与一个体力充沛、武功高强的青年男子过招,他一个迟暮之人,哪里支持得下去?只看见不过二十来个回合之后,高慕远就已经气喘吁吁,显示出了绝对的疲态。台下的群雄看得清楚,却又畏惧于纪旸的功夫,只在暗中替高慕远捏一把汗,哪有敢跃上去与之相博的?
眼见又一个江湖名辈将要命丧华山之巅,沐青旋纵是心中再是挂牵姬羽凰的下落,此时也不能见死不救,当下撇开枯禅大师,提起一口气,使出飞燕双回掌的第八掌“飞燕点妆”如燕子穿水一般飕地飘上高台,借掌心隐隐的内劲吞吐,硬是将纪旸的掌路拨了开来。
这一下,奇变横生,居然这里还有一个功夫丝毫不落于纪旸之下的人在千钧一发之际,纵上台去救得了高慕远的性命!这人究竟是谁?如何好似对纪旸的功夫深谙于心一般?
在思考与疑问的千百个念头转过间,纪旸与沐青旋已经对拆了十来招。
也就是这十来招,纪旸竟被沐青旋逼得连连后退。纪旸大惊之下,忙将掌法换作一路刚猛的拳路。然沐青旋自小与纪旸对招拆招,对方行招的套路,他又如何不知?见他一招“钟馗倒酒”直击自己面门,沐青旋只左手一格,身体往后一跃,右足翻踢,便已化开,接着身子一翻,使一招“懒起画眉”,就往纪旸的眉心挑去。
纪旸忙向后缩,口中不禁嘶声道:“好,好……师兄别来无恙啊!”
沐青旋见纪旸已然退缩,也不再进逼,自马上收手。彼时,沐青旋只觉得筋骨酥麻,似是内力依然耗尽了一般,体内的毒气,也一并涌上,直冲自己的脑门而去。但沐青旋脸上却依旧镇定自若,并没有显出任何异常,反而勾唇浅笑,道:“自然无恙。你不是正希望我来么?”
纪旸面露凶光,环顾四周一圈,然后凶狠地道:“我发下英雄贴,自然是要你来看,我地行门是如何亲自置五回门与死地的!”
“五回门!”
场内戏剧性地又爆出一阵躁动来。方才乍一听见沐青旋是纪旸的师兄,群雄心中早已是暗暗叫苦。这会儿纪旸居然又提到,英雄大会根本不是华山派之邀,而是与江湖上行踪极为诡秘的一个组织五回门有关,众人哪能不躁!
沐青旋却似没有发现场内早已沸腾起来的气氛,反倒长叹了一口气,问道:“你的一己私仇,何苦波及整个江湖?”
“住口,”纪旸脸色霍地一变,眼里射出两道寒光来,狂啸道,“什么私仇!我要报复的是五回门。哼,五回门哪是什么普通的角色!要灭掉五回门,必须斩草除根!”
“莫不是你决定要拿出那个筹码了么?”沐青旋轻声道。
纪旸闻言,仰天大笑,神色中蓦地多出几分癫狂与痴魔来。他从怀中摸索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来,举在半空中,高声呼道:“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是山河社稷图!”
“难道……难道……这是天意?”
一阵又一阵的嘈杂之声一浪高似一浪,整个会场突然变得混乱不堪。于是,张狂与得意,悄然燃烧了纪旸的眼神,燃烧了那一颗本已冰冷无比的心。他那张原本俊秀的面容,终于多了几分狰狞。
“这份山河社稷图,目的可是为了收买人心?”沐青旋依然微笑着,不动声色。
纪旸敛起狂态,玩味道:“师兄还是那么聪明。”
沐青旋抱起双臂,悠然道:“我也是见到你手中的山河社稷图才突然明白,一向习惯于暗中行动的你,怎么会开诚布公地召开英雄大会,也终于明白为何连少林、武当这样的泰山北斗,却没有在被邀之列。只因他们的意志你无法左右。因为他们的意志是数百年来都无法更改的。但是——”
沐青旋的目光在会场内环顾了一周:“他们不一样。你甚至有把握可以确定,他们会坚信他们今后所做的一切,乃是天命。”
纪旸点点头,赞道:“果然是分毫不差,小弟佩服。”
这时,一旁备受冷落的高慕远终于Сhā上话,道:“两为少侠话中之意,还请明示。”
沐青旋淡淡道:“其实这其中的意思明白得很,只怕你们听了心里害怕。”
一言既出,四下里顿时呼声四起:“我们害怕什么?”
“倒是你,如何像是墙头草?”
沐青旋只将那讥讽之音直接略过,脸上终于浮出一丝平日里根本没有见到过的嘲弄之意:“纪师弟不是要你们受他的号令,而是要你们受一个有资格号令英雄的人。”
高慕远一怔,截口道:“谁?”
“一个能号令英雄的人,自然也是个英雄。”
沐青旋的微笑渐渐明朗起来,他终于含笑着,慢慢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李自成。闯王李自成。
作者有话要说:-V-
小羽被我推下山崖之后就是小沐奋发的时候啦~你们看~李自成的名字终于初现了~呼呼~~终于要回归历史了~真开心今天多了一个收藏~耶,更加开心~
最近我忙着要考试呢,下个星期下下个星期都是考试,复习很忙,码字码得很纠结~~不过~这10天内基本上是一日一更的,所以亲们请放心收藏,我也会修改前面不通顺的地方~保证此坑的质量!
三十二、推心置腹
反了,反了。
原来纪旸是想在华山之巅为众人铺陈一条不归路么?
天灾连年是真,宦官横行无忌是真,百姓民不聊生是真,流寇作乱是真,满人掳劫人口财产是真,但是,行走江湖之人,身居庙堂之远,又有多少人是真正想过与朝廷作对的一条不归路?
即便是看见了那张传说中可以得天下、号令天下的山河社稷图,群雄的心中依然还是顾忌的。因为他们明白,若是走上了纪旸为他们铺下的路,他们此生,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朝廷会给他们一个名号,叫“反贼”。而这样的称谓,注定了他们不成功,便成仁的命运。
这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起的。
“我说得可对?”沐青旋望着台下无数英雄竞相争论,眼睛里却蒙起了氤氲的雾气。
纪旸点点头,似乎对现下的效果很满意。
“可你凭什么能让所有的人都听你的号令?”沐青旋不看纪旸,话锋却直指要害而去。
“因为,”纪旸极具蛊惑性地勾起了嘴角,提气扬声,道,“各位可以用手指拿捏自己的‘中极’与‘关元’二|茓,可否有何不适之感?”
“中极”与“关元”乃是致命死|茓,沐青旋一听,心中便暗叫一声不好,忙悄悄地运了一口气。果然,那气息刚起,便被体内四面八发涌来的浊气搅作一团,直让沐青旋的汗水,贴着背脊涔涔而下。
“你,你……”
高慕远面色惨白,喘着粗气,手指着纪旸,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像是痛苦至极。
而高台下的众人,也在这一时,叫苦连天。
“哈哈哈哈……”纪旸忍不住放声大笑,道,“我便如何,方才我来此之时,已命人在火里添了些藏地的奇香‘双龙香’,不过,你们都忙着看我,哪会去关心那小小的火堆会有什么问题!”
高慕远气得脸色煞白,唾沫星子在半空里狠狠飞溅:“你好卑鄙!竟然想以下毒来要挟我们!”
纪旸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纵声笑道:“无毒不丈夫!我若不如此,你们中又有多少人愿意听从我号令?”
“你纵是这样,我们也不会听从你号令!”台下有人有气无力地呼道。
可是,利箭竟在此时又一次破空而出。很快,人群闪开了一道弧,方才说话的那人,现下已经捂着胸口,缓缓地倒了下去。而高台上的海楼,正弯弓搭箭,在人群中寻觅着下一个目标。
沐青旋现□内是两大毒性合二为一,再糟糕不过,但他居然还能不动声色,冲着纪旸伸出手来,淡淡道:“将解药给我。”
纪旸瞪大了眼睛,道:“给你了之后,我如何号令天下?”
沐青旋仍然不怒,只是眼里已经多了几分冷意:“若是不给,休怪我不念昔日旧情。”
纪旸抱住双手哂道:“你已身重‘双龙香’剧毒,只要一动真气便会摧动毒气蔓延,根本无法与我对招。”
沐青旋并不争辩,只轻描淡写地一问:“若是我根本没有中毒呢?”
纪旸一惊,竟而失声道:“不可能!”然而言语中已有了怀疑。
沐青旋不置可否地努了努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纪旸的面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尽管此时他脸上极尽阴狠的神情,却也被沐青旋的质问给遏制住了,并不敢贸然上前。他哪知道,沐青旋刚才与自己缠斗的那几分功夫早已经是他的极限,现下沐青旋只是想用假象蒙蔽住纪旸,好教他对自己有所忌惮,万事才好有所转机。倘若纪旸立时出手,沐青旋纵是有九条命,恐怕也只能栽在纪旸的手上。
纪旸立在那里,端详着沐青旋,过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慢慢地摸向腰间,取出了他的佩剑。
沐青旋微诧,却只能在心底淡淡地叹了口气。他伸手摸向腰间那支取走了无数人性命的青色洞箫,眼前却忽而飘过了姬羽凰那一袭青衫的身影。
姬姑娘、青衣、和硕公主。无论是多少不同寻常的身份,此时在沐青旋的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有着桀骜不驯的笑容女子。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呢?只希望,她不要回到这里来,也不要出什么意外。
原来人在命悬一线之时,平日里并没有丝毫察觉到的暗生情愫,会突然间显现出来。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发现,原来自己竟然在想着那个人。
然而,山风却吹来了一阵笑声。
那笑声,明明是远远地传过来,可中间郁结的煞气却似好像在身边一般,显得无比清晰。先是低低沉沉,如同浅唱,然而过不得多久,忽然就拔得老高。尖锐、刺耳的声音如有劲力,即便是离得远远的众人此刻也能感受到它的力量。
那股力量不见止息,反而愈演愈烈,到了后来,简直如同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翻袭过来,直催心脉。若是平日,众人其实只需要运一口气,抵御此类内力深厚却距离遥远的声音,自是绰绰有余,可现下,众人身重奇毒,体内稍有内息运转,便会摧动毒性,哪个还敢动?
只不多时,不少体质孱弱之人,便再也支持不住,有的口吐白沫,有的手脚痉挛,竟不约而同地扑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沐青旋心里明白,自己一旦倒下,却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索性孤注一掷,强行气沉丹田,也不顾那两股毒气在体内混做一团,直逼而上,只勉励支持着,没有让自己倒下去。但是他也清楚,自己的气息总会有衰竭的时刻,若是这笑声长时间不落,只怕自己的一条性命,也只能葬送在这华山之巅了。
所幸,正当沐青旋心下暗暗叫苦时,那笑声,竟而戛然而止。
“看来情况有变啊,师兄。”纪旸慢慢地,却将剑又Сhā回了剑鞘,一双颇具穿透性的眼睛中,却忽然不再有了怀疑。看来他已经彻底相信了沐青旋的话。
既然他没有中毒,动手已经失却了不少胜算,更何况,是在听见了这样古怪的笑声之后。
沐青旋也不动声色地把洞箫放入怀中,同时闭住周身气孔,竟没有让一滴汗水流出来。
他点点头,四处张望了许久,才缓缓道:“似乎此人的到来,不在你的预料之中。”
纪旸默然不语。
这一切,自然是不在他预料之中的。否则,他也不会在笑声刚落的那个瞬间,选择了暂时与沐青旋罢斗,站到和他相同的立场上来。纪旸是一个聪明的人,从来不会干于自己无益的事情。
“不管怎样,”沐青旋搜索了许久的目光,终于停在了那条通往山崖的孤伶伶的小路上,然后轻声道,“在下非得瞧瞧对方是什么来路。”
纪旸的目光,也不约而同地锁定在了那方,想来他也听出了声音的源头。
没有选择了,不论是谁的到来,都会对纪旸最初的计划安排有所扰乱。
他终于也点了点头,瞧了沐青旋一眼,吁了一口气,答道:“你我之斗,便先……”
沐青旋却早已迈出了几步,听见纪旸开口,他微微偏过脑袋来短促地一笑,道:“这么多年了,你我二人的脾性却还似当年,竟而丝毫未变。”
纪旸闻言,脚步略微一滞,却没有答话。他赶紧又追上沐青旋的脚步,只是他脸上转瞬即逝的神色里,却好似是意思若有若无的——伤痛。
两拨人,在大雪中沉默对峙。
一边是一个牵着小孩的戴着人皮面具的怪人,一边,便是跟随沐青旋与纪旸而来苏娘、夕颜、海楼以及无数的江湖好汉。他们的目光,全部投向对方,那么锐利,充满了锋芒。
没有任何多于的声音,这时候,哪怕是稍微沉重一些的呼吸声,都会显得无比突兀。
“爷爷爷爷,”一片寂静之中,小女孩说话了,她的手挨个从众人的身上指过,然后撅起了小嘴,“这些人都是谁啊,干嘛来找咱们麻烦?”
怪人的人皮面具下,发出一阵刺耳而急促的笑声,他摸了摸小女孩的脸蛋,轻轻道:“爷爷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眼睛却是盯着群豪的。
“喂,”小女孩闻言,立即挣开怪人的手,几步奔上前来,小手叉在腰间,模样显得神气十足,“爷爷和我都不认识你们,你们提着刀子对着咱们,难道是坏人?”
沐青旋这时,终于将目光,从趴在雪地的珠儿身上收回来,然后浅浅一笑,道:“这位小妹妹,你爷爷未必不认识咱们。”
“不错,”纪旸皱了皱眉头,一双眼睛始终不敢离开怪人半分,“师兄你看,那雪地里躺着的,可是姬羽凰的丫鬟?”
沐青旋先是点点头,但很快便摇了摇头,否定道:“不是珠儿,但又可以这么说。”
“此话怎说?”纪旸奇道。
可小女孩,哪有容得了两人再多作交谈,当即小脚一跺,扯得腰间的铃儿叮当作响。她急道:“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是这个姐姐把另外一个大姐姐推下去,爷爷才震伤她的!”
“小曼——”怪人此时意味深长地将声音拖得老长,遏制住了女孩的话头。
沐青旋心中一动,眼里突然平添了几分慌乱。
那被推下山崖的“大姐姐”,难道是……
他的心里,忽然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小曼啊,”怪人身形一动,竟不知怎样,一下就出现在了女孩的身侧,轻轻拍着她的头顶,望着众人,细声问道,“爷爷刚才教你怎么做的?现在可忘记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很慢、也很温柔,可不知怎地,众人一接触到他那冰冷的目光,就觉得有一股寒气自脚底传向了脊梁。
小曼眨巴着一双乌黑的眸子,扬起红扑扑的小脸来笑了笑,答道:“爷爷,别忘了你允我的糖葫芦。”
话音刚落,小曼竟而如同一道闪电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朝着众人飞扑而来,身法之快,丝毫不亚于那个怪人。沐青旋与纪旸大惊,均没有想过一个年纪开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竟会有如此身手。两人赶紧起招来迎,哪知小曼身形一闪,竟而避开攻势,轻轻绕到两人身后,一个小小的水蓝色身影转眼便化入了人群之中。
忽然一阵幽香扑鼻而来,似桂又如兰,沁入肺腑,只让人胸中受用无比。纪旸却脸色大变,飞快地遮住了口鼻,狂呼道:“大伙儿快闭住气息,这是‘棉里引’!”
可是,已经晚了,包括纪旸在内,所有人似乎都已经吸入了不少方才由小曼在人群中播撒的棉里引。
身上渐渐地脱去了气力,就连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了。沐青旋只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毒气一并地爬满了周身,在体内四处游走,但他已经没有了疼痛之感。微弱的幽香让他的感官无限麻痹,只有那若有若无的视野内,忽然好像有一个青衫倩影在朝他靠近。
姬姑娘?
他轻轻地问,然后双眼一翻,再也没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看~好高兴,又多了两个收藏呢~~嗯嗯~尽管复习很累很累咱也要加油啊~~
明天我们的最后一个女配角即将华丽登场~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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