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儿,对不起,我要先走了,你们自己多保重……”何天香轻轻地说着,眼睛却开始虚弱的合上,但脸上洋溢的却依旧还是那片温暖祥和的光,在这笑容里,仿佛还有一丝悲苦的无奈与几许怅惘的寂寥。
李凝雪不由惊叫一声:“糟!我忘了给他止血!”连忙从怀中取了一个黑瓷瓶,倒出一些药粉敷在何天香腿上,待去扯何天香的衣襟时,却见他身上的衣服为干血所滞,早已找不出一块好布料,干脆扯下自己的一个裙角替他包扎了起来,又去寻找其他的伤口。
当一切都清理完之后,李凝雪便轻轻坐在旁边又打量起何天香来,不由又回忆起他手执长枪跃马啸在黑衣骑兵中冲突往返的情景,那是何等的气势;当他手执长枪单枪面对众人挑战时,那又是何等的威风?然后,她便又想起了那双眼,那双眼……?怜悯的眼,直视的眼,幸福的眼………李凝雪突然向何天香的眼睛看去,现在这双眼睛正柔和的闭着,可里面,又深藏了多少的爱恨缠绵?
“难道,真是我错了?”看着何天香依旧祥和的笑脸,李凝雪有史以来第一次扪心自问。
篝火依熊熊,似在回答着她的问题,但是对与否,无人知。
突然,昏迷中的何天香又叫道:“婷儿,婷儿——”
“婷儿,又是那个婷儿!”李凝雪突然无由的一阵烦气,却把手往何天香额上一探,不由大吃了一惊,心道:“糟了,他还在发着高烧,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得赶快带他离开这里找个大夫看一看!”
不料,何天香的双手突然抬了起来,握住她的小手迷迷糊糊地叫道:“婷儿,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李凝雪大惊,连忙抽手叫道:“放手!你快放手!”但何天香手劲奇大,她愈是往外挣,何天香抓的愈是紧,叫道:“婷儿,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来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李凝雪突然无名火起,脱口叫道:“你那个婷儿已经死了!”
“不,不!你不会死的,你说过,就是要死,我们也会死在一块儿的,你忘了吗?”何天香迷迷糊糊急切地叫道。
李凝雪猛的一呆,停止了挣扎,轻轻地地俯下身来,静静地看着她,眼光中同样充满了怜悯。
“你知道的,我是多么的喜欢你们,我爹娘早已死去,在这世上,除了师父,师兄,我最亲最近的就是你们了,我真的舍不得你们……我愿为你们生,为你们死……”何天香在高烧中断断续续地呓语。
明知他说的是胡话,但早已有人热泪满眶,容憔心悴了。晚风中,有人在轻泣。
过了许久,红日渐西,李凝雪方幽幽地出现在洞口,脸上泪流未干,形容看来有些憔悴。突然长草所掩的洞口不远处有人问道:“邹堂主,还没有何公子的消息吗?”却是薛沉香的声音。
李凝雪不由吃了一惊:“姓薛的好本事,居然这么快便找到这里来了。”连忙蹲下身子拨开重重茅草向外看去。
却见周围都是清一色的白衣女子,薛沉香黄衫飘飘坐在马上,脸上一片焦灼。
就听那邹堂主道:“禀楼主,咱们此处人手极为有限,是否要请丐帮和慕容山庄于此处的分舵帮忙?”
薛沉香略一沉思点点头:“只要是为了何公子,他们断无不帮之理。对了,他们的马匹就在附近,他们是走不了多远的,给我细细的搜;另外,通知其他分舵,留意一下田姑娘和赫公子的踪迹。”说完打马而去,却不知自己要找的人竟在咫尺之间。
邹堂主一挥手,一群人立即散了开来,四处细细查找,有两个人竟渐渐向洞口走来。
“可恶!”李凝雪心中不由暗暗骂道:“这样找下去,迟早会给她们挖出来,倒还不如趁丐帮和慕容山庄的人来之前遛之大吉!”
于是,小心的遛回洞内,却见何天香依然昏睡不醒,当下也不管他身上污移不堪,把他背在背上,猫了腰悄悄跨出洞口,专捡人缝里走,七迂八回居然让她闯了出来。
离天星楼的人一远,李凝雪的心便放下来了,心中暗自庆幸道:“今天真是大意,听哥哥说那个薛沉香是个极难惹的人物,幸好没落在她手里,否则我可真惨了。”
然而,她很快便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了,因为背上的何天香已经越来越重,到后来,竟直如一座小山压在背上。
一边艰难的挪动着步子,李凝雪一边咬牙切齿的大骂:“怎得这些臭男人都这么重?真是要命!”一不留神,脚碰在一块石头上,一阵左摇右晃之后,李凝雪再也抵不住大地深情的诱惑,一声尖叫,砰!的一声和何天香一起重重地砸进了大地的怀抱。
过了许久,李凝雪方捂着额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迷迷糊糊地分辨了一下东西南北之后,这才在脚下找到了犹在呼呼大睡的何天香,李凝雪不由气极,愤愤地踢了一脚叫道:“人家为你受了那么多的罪,你还好意思睡的跟猪一样!你要还是个男人,就起来,起来呀!”
可何天香又哪里会听得到?
李凝雪叹了一口气,终于安静了下来,缓缓坐下,淡月初上,大地上辽阔一片,情辉淡淡。
李凝雪去留两难,饥饿、寒冷,疲惫,害怕终于联手渐渐袭来,她有生以来何曾受过这种折磨,不由怔怔地看着何天香,泪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儿,一时竟不知悲从何来,突然放声大哭道:“我这又是何苦啊?!”
第二天中午,一头老牛拉着一辆破车在路上慢慢腾腾地走着,一个老头儿睁着昏黄的双眼赶车,狭小的车厢里却横七竖八扔了两个有气无力的年青人,何天香的手臂架在李凝雪的脖子上,李凝雪的腿搭在何天香的肚子上,车厢每一震动,两个人的脑袋便撞在一起,滑稽极了。
李凝雪饿的两眼发花,脸上泪痕未干,却犹自自我安慰道:“嘿嘿嘿,看……看来,我还不是那种倒霉透顶的人嘛,嘿嘿嘿,嘿嘿……”
牛车终于来到一处豪华的庄园前,一名管事模样的人手捏一块银牌匆匆地奔了出来:“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凝雪不悦地道:“海管事,这枫叶别院是我爹的产业,我为什么不能来?”
“小姐说哪里话了,属下只是觉得突然而已,小姐千万别多心,千万别多心!”海管事忙陪笑道,一挥手,两名丫环连忙上前扶起来李凝雪。
“给那位老人家二十两银子让他走!”李凝雪道,一名青衣人连忙拿出银子来给赶车的老头儿。
海管事却瞧了瞧犹躺在车厢里的何天香一眼,眉头一皱道:“那这个人……”
“先给他换身衣裳,再找个大夫给他好好看看!”李凝雪有气无力地道:“我现在好累,先扶我进去!”
何天香一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李凝雪鼻尖上和额头上各贴了一块白布,不由哈哈大笑。
李凝雪被他笑的莫名其妙,不由怒道:“笑!你笑什么?再笑我一剑杀了你!”
何天香却依旧笑。
李凝雪大是奇怪,便伸手从梳妆台上摸了一面铜镜,一照之下,自己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屋中笑声一片,听得门外的海管事一愣一愣的。
突然,李凝雪止住了笑声,厉喝道:“何天香,在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何天香也止住了笑,不客气地回道:“我心所愿,谁能止之?”
何天香轻笑。
“难道你非逼我用刑吗?”李凝雪痛苦地道。
“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那也不妨一试!”何天香依旧淡淡地笑。
李凝雪看着何天香,喘了几口粗气,突然大叫道:“何天香,你去死吧——”
房门被狠狠地摔了回来,又荡了出去,又荡了回来。
刑房里,黑暗阴森,何天香被剥光上衣扣在墙上,烧红的烙铁散发着逼人的热浪,沸油上翻滚,竹钉成排地列在架上,皮鞭也如毒蛇一般死死盯紧了何天香赤祼的胸膛。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李凝雪道。
“哼!”何天香轻蔑地一笑!“过了今天,田大人就到达长宁了!”
“行刑!”李凝雪立即怒叫道。
滋——肉香扑鼻,何天香一声闷哼,手腕勒出了血。
啪!李凝雪狠狠地一鞭抽在了海管事头上,心痛的叫道:“混账!我叫你上你就真上哪?!”
“啊?!那……那……”这个姑奶奶说变就变,海管事一时手足无措。
“赶快松绑,送到我房里去!”李凝雪扔下皮鞭走出刑房。
“为什么?”何天香静静地看着李凝雪为自己上替上包扎创口。
李凝雪看了他一眼,依旧低头无声地替他扎创口。
“不管你怎样对待我,我是不会说的!”何天香叹道。
李凝雪连头也不抬,又扯过一条纱布。
“你到底要想怎样?”何天香有些茫然。
剪断最后一根纱布,李凝雪将纱布,创药还有刀剪一起放进盘中端起来冷冷地道:“抛开公事不论,咱们做个朋友总不算过分吧?!”
何天香一愣,不由叹道:“你是个好姑娘,但何必一定要肋纣为虐呢?”
李凝雪猛地扭头,没好气地道:“我愿意和你交朋友,但我并不认为我爹有什么不好!”说完便要出门。
“那北王爷和田大人又有什么地方错了?”何天香不由问道。
“他们私蓄武装,收刮民财,阴谋乱政……”李凝雪道。
“哈哈……这个你听谁说的?”何天香不由打了个哈哈。
“我爹和我哥!”
“李汉成?”
李凝雪点点头。
“李姑娘,谁是谁非,不能只听几个人的,而是要听听天下老百姓是怎么说的。”何天香突然汉了一口气,轻轻道。
李凝雪身子一震,深深地看了何天香一眼,突然若有所思,默默地走了出去,却又在门口回头道:“再问你一个问题!那天为什么不杀我?”
何天香一愣:“一定要说吗?”
李凝雪点头。
“因为我还从没杀过女人!”何天香道,竟似有些失落。
“同情?怜悯?还是什么别的?”李凝雪的声音中竟有几许讥讽。
“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何天香的回答也同样的生冷,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荷叶扶疏,玲珑嫩绿;锦鱼浅翔,碧波鸳鸯,李凝雪独倚“恋荷亭”,粉臂支腮,螓首铅凝,怅怅眷眷,一声长叹,复长叹。
突然,海管事急急跑来道:“姑娘,在下有人来报,公子爷和天冥宫的何天弃,血影宫的血无天已快到庄外了,咱们是不是早早出去迎接?”
“什么?我哥哥来了?还有血影宫和天冥宫的人?”李凝雪吃了一惊跳起来。
“呃——是呀,那怎么了……”海管事见了李凝雪样子,不由莫名其妙。
“你自己接他们,不过千万不要告诉他们我和何公子在这儿!”李凝雪急急道,转身朝何天香房里走去。
“为什么?”海管事不由问道。
“这个你不要问,记住,你要是乱说错话,你自己看着办吧!”李凝雪匆匆走开。
吱呀——房门被推开。
何天香一看李凝雪焦急的样子,不由把手中的《太平御览》放下,问道:“怎么了,出事了?”
“我哥哥来了!”李凝雪急道。
“李汉成吗?我们曾见过面!”何天香嘲讽地道,全然没放在心上。
“可还有天冥宫的何天弃和血影宫的血无天!”李凝雪叫道。
“何天弃,血无天?”何天香的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这两个人怎么凑在一起了?”
李凝雪却在急急地收拾东西,道:“趁他们还没来,咱们还是先走吧!”
何天香缓缓地起身,苦笑道:“如果真能够走脱的话,那可倒真算是奇迹了!”
两个人刚离开别院不到三里路,山庄里便锣鼓齐鸣响成一片,几路人马似旋风一般冲了出来。
何天香捂着胸口回头一看,笑道:“果然不出所料,他们都是恨我恨进骨子里了!”
李凝雪却是只顾扶了何天香一味快走,一句话也不多说。
看着一脸焦急的李凝雪,何天香突然又笑了:“李姑娘,你这样做,难免会和你哥哥大伤感情,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李凝雪却猛地抬起头气道:“你给我闭了嘴好好儿的走路,行不行?”她眼光中充满了许多纷繁复杂的东西,似恼却又非恼。
何天香叹了一口气,只得加快了步子。
得得,身后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李凝雪与何天香不由对望一眼,何天香苦笑道:“他们好不容易得到这次机会,又怎会轻易放弃呢?李姑娘,你已经尽力了,谢谢你!”
李凝雪却狠狠地剜了何天香一眼,突然一掌将他打倒在草丛里,又拔了些草将他掩好,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奔去,一路上也不再掩饰行藏,将长草踏得东倒西歪,包袱也丢在一边。
“李姑娘——李姑娘——”何天香连叫几声,没有回音,想站起来,却又软绵绵的力不从心,极目望去,却也唯有身边齐腰的长草与蔚蓝的天际。
刚过了一会儿,马蹄声在身边停下,就听何天弃道:“他身上有伤,跑不远的!”
却听李汉成恨恨道:“凝雪是怎么搞的?好不容易逮到那个混帐王八蛋,却又白白的放掉他,真气死我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血无天却道:“李兄放心,凭咱们三个人,那小子还能飞上天去?咦?好像是往这边跑了!”
得得,马蹄声响,三个人向李凝雪跑的方向追去。
何天香躺在草丛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却又替李凝雪担心起来,李凝雪虽说是李汉成的妹妹,但放走了自己,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却也不知道李汉成将怎么对付她。
追着追着,落在最后的何天弃眼珠突然一转,也不招呼二人,径直拨马往回奔来,又到了何李分手之处,一阵乱找,终于发现一片被压成|人形的长草,不由哼哼冷笑。
草丛中,何天香正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突然,何天香停了下来,眼前现出了马上的何天弃。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何天弃冷冷地道。
“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何天香的声音也同样的冷淡。
何天弃看着何天香,何天香看着何天弃。
“你我兄弟本可以联手做大事!”何天弃可惜地道。
“但却不是坏事!”何天香讽刺道。
“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何天弃冷笑道。
“对梅姑娘负责是好事,支持李相国谋反就是坏事!”
“你管的还不少?”何天弃不由笑了。
“也不多!可你知道谋反失败的后果有多可怕吗?”何天香突然怒道。
“可你知道,如果成功的话我能得到多少吗?!”何天弃也大声道。
何天香看着何天弃,何天弃看着何天香。
“疯子!”何天香终于道。
“不错,我是疯子,你却是傻子!”何天弃也缓缓地道。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轻风徐来,长草摇曳。
“看在是你葬了我爹的份上,今天我不杀你,但一过今日,你我不再是兄弟!”何天弃绝情的可怕,突然拨马便走。
何天香一愣,突然大叫道:“何天弃,我发誓!如果你真的敢做出误国害民的事,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哼,那你就等着吧!”何天弃回头冷笑,却又回头阴阴地笑道:“李相国,你要谋反,但我怎能让你那么轻易的就成功?哼哼哼哼………
李凝雪虽然轻功不弱,但究为女流,再说又无马匹,不一时,已被李汉成远远看见,遥遥叫道:“凝雪,你给我站住!”
但李凝雪又何能听他的?只是在草丛中时隐时现的一味猛跑。
李汉成又叫几声,不见李凝雪停下,不由怒火更炽,猛拍几下马匹,几步追上李凝雪,一鞭狠狠抽下:“我叫你跑!”
“哎哟——”李凝雪只觉背上一阵剧痛忍不住痛叫一声,伸手一摸,居然满手是血,待转过身来时,眼眶中已是泪汪汪一片,一脸不信地看着李汉成叫道:“你打我,你……你居然打我?”
“打你?打你还是轻的呢!”李汉成余怒未消,挥鞭又要朝李凝雪头上打下。
血无天忙伸手拦住道:“李兄,她毕竟是你妹子嘛!”
“她若真是我妹子,就不会这样帮着外人了!我问你,何天香呢?”李汉成怒道。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李凝雪哭道。
“反正我不知道,你问我也没用!我要回去告诉爹,说你打我!”李凝雪大哭着转身就走。
“你还有脸去见爹?那个王八蛋在京师坏了爹的大事,爹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你还把他放跑了,就是我不打你,爹也会打死你的!”李汉成越说越气,又是一鞭抽下。
李凝雪躲闪不及,连忙一招手,啪!手背上立即那一片血肉模糊。
得得,马蹄声脆,何天弃缓缓而来,冷冷道:“李兄,算了吧!人已跑远了,打她又有什么用?”
李凝雪抬头,猛见何天弃,不由大吃一惊,脱口问道:“何公子,你怎么又回来了?”话一出口,立觉不对,但为时已晚。
果然李汉成立即暴跳如雷,皮鞭夹头头脑雨点般落下:“臭丫头,你还不知道?我叫你不知道!”
鞭长地阔,李凝雪无从躲闪,脸上身上立时一条条都是血痕。
锵——李凝雪突然拔剑!
“怎么?你要跟我动手?”李汉成阴阴地道。
“你既不认我这个妹妹了,我也就不认你这个哥哥了!”李凝雪红着眼睛道:“大家鱼死网破!”
何天弃与血无天也实在看不下去了,方道:“李兄,算了吧!咱们先回去。”
李汉成这才愤愤收了鞭,叫道:“你跟我回去!”
李凝雪却跳了起来叫道:“我不跟你走,我要回去见爹!”
“混账!不听我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爹不会多说半句话的!”李汉成瞪起充满血丝的蛤蟆眼恶狠狠地道。
李凝雪胸口剧烈的起伏,眼眶中珠泪滚滚,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夜晚,枫叶别院,烛影摇泪,李凝雪趴在床上用被子捂着头大哭一场,珠泪滚滚湿锦卧,却无半声窗外落。皮鞭暴戾了肉体,却更撕裂了灵魂!
高烛已燃尽,红泪也流冷,李凝雪趴在枕头上,又想起李汉成狂舞长鞭,冷酷无情的模样来,忍不住复又热泪盈眶,突然哽咽道:“何公子,是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
月斜露华浓,得得,一骑两人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正是突出重围的赫天南与田尺儿。
赫天南浑身是伤,一夜激战,半日狂奔,手中的紫金鞭都已快要拿捏不住,田尺儿却衣服上沾满了赫天南的鲜血,似睡非睡地偎在赫天南怀里。
马匹渐缓,赫天南摇摇晃晃的下马,伸手把田尺儿从马上抱了下来,轻轻倚在树边的一块石头上,蹲在旁边,替她拨开粘在脸上的乱发,心痛的叫道:“尺儿,尺儿,你醒醒你醒醒!”
田尺儿却朦朦胧胧地看了赫天南一眼,迷迷糊糊地道:“别烦我,我好困,让我再睡一会儿!”说着,又缩了缩身子酣酣睡去。
赫天南见她蜷得似虾米似的身子,不由一笑,突见她脸上有块血迹,忍不住伸手去擦,不料他手上本满是鲜血,这一抹不但没抹净,却是越抹越乱,赫天南不由叹了一口气,脱下外衣轻轻替她搭上;突然,身边嗖的一声响,一只野兔连蹦跳的跑,赫天南眼中不由一亮,立即展开轻功便追。
那野兔猛见有人追它,竟是机灵至极,几个跳跃已跃出老远,可赫天南又岂是省油的灯,心中暗暗叫道:“兔子呀兔子,今天算你倒霉,就给尺儿填一填肚子,也算是功德一件哪,啊咪陀佛!”口中念着啊咪陀佛,却又开了双手,凶神恶煞般扑来,不多时,一人一兔已转过两棵大树不见。
田尺儿睡的正香,突觉有什么东西湿呼呼的正在舔自己的脖子,不由大是不高兴,伸手一推道:“干什么……”又睡了过去。
不料,不一会儿,那东西又舔了过来,田尺儿受痒不过,不由睁了眼,不料一看之下,田尺儿直吓得魂飞魄散,竟一个机灵跳了起来,也不知怎么便给爬到大树上去了,惨叫道:“救命呀——”
原来,树下竟是一只狼,一只硕大的老狼,正贪婪地吐着血红的舌头,眼中闪烁着碧绿的光,紧紧地盯住了树上的田尺儿。
田尺儿虽在树上,但只觉全身发凉,不住的打颤,真不知什么时候手就会把不住树干,一个跟头跌下来,只大哭道:“救命呀——救命呀——”眼泪鼻涕一下子都流了出来,却也早顾不得注意形象了。
“抓到了!”噗!赫天南在对这只野兔佩服的五体投地之后,终于抓到了它的一只后腿,刚要起身,便听得石头方向传来一阵尖叫。
“尺儿?!”赫天南大吃一惊,手不由一松,那只野兔立即遛之大吉,但赫天南此时又何曾再顾得它,回身狂奔。
刚一接近树边,赫天南就几乎魂飞魄散,只见一只硕大的狼在下面咬紧了田尺儿的裙子,使劲儿地往下扯,田尺儿则双手死命抱紧了树干,闭了眼睛,只哭天喊地地大叫,眼泪鼻涕都已经流到脖子上了,看来这场据战已进行了不少时候。
赫天南见田尺儿还没有事,不由放了心,却也大怒,提了紫金鞭便向前奔来,叫道:“尺儿,别怕,我来了!”
那头狼久扯尺儿不下,正自烦燥,一见赫天南奔来,立即松了尺儿,低吼一声向赫天南猛扑了过来。
“畜生!”赫天南怒吼一声,抡起紫金鞭,只一鞭,噗的一声将那只狼从头到尾巴砸成一摊肉泥,回头看看尺儿,却见她依旧在闭着眼睛爬在树上大喊救命,不由既有些可怜又有些好笑。
“尺儿,尺儿……”赫天南叫道,伸手拉拉田尺儿的裙角。
“狼!有狼呀——!”田尺儿条件反射似的将树干抱的更紧。
“我知道,可狼已被我打死了,你可以下来了!”看着田尺儿依旧不敢睁眼的样子,赫天南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我不信,我不下去!”田尺儿叫道。
“那好呀!你愿意抱着树过一辈子,那就随你吧!”赫天南笑道,在石头上坐了下来。
听了好久没动静,田尺儿这才敢慢慢睁开眼,又慢慢向下看去,当她真的看清正用一块破布擦鞭的赫天南脚下有一具狼尸的时候,这才相信是真的,但仍心有余悸,怯生生的叫道:“赫大哥,我想下来!”
一声久违了的“赫大哥”,赫天南如遭雷击,心中不由一阵猛烈的激动,自六天前,田尺儿都在叫他赫天南,这一声赫大哥叫来,虽已有些生疏,但竟是那样的动情。
赫天南的心在飞,但却强行压住,装作冷漠地道:“那你下来呀!”
“可,可我怕!”田尺儿看看那么高的地面,担忧地道。
“那你是怎么上去的?”赫天南不由哭笑不得。
“我……我怎么知道?!”田尺儿突然又哭了起来。
“好好,你跳下来,我在下面接着你!”赫一南见她又要哭,连忙道。
“你接得住吗?”田尺儿又看看地面担忧地道。
“那你就在上面呆着吧!”赫天南做了个无奈的姿势,作势要走开。
田尺儿忙叫道:“别,别,赫大哥,你别走,我这就下来!”
又是一声赫大哥,叫得赫天南心里暖烘烘的,就是没有这声赫大哥,赫天南又哪里舍得走开?
红裙飘扬,田尺儿从树上冉冉飘落,赫天南张开双臂,顺势一个侧旋,树在转,云在旋,天地在飞舞,红裙在飞扬,赫天南轻轻地看着怀中的田尺儿,突然觉得时间仿佛已停滞,天地间唯一剩下的便是两个人,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人——田尺儿与自己!“
“如果就这样永远——那该有多好?”赫天南痴痴地道。
突听怀里的田尺儿羞涩地道:“赫大哥,放我下来!”
赫天南这才如梦方醒,连忙将田尺儿放下,退开两步,搓着手喃喃地道:“尺儿,对不起,我失礼了!”
田尺儿粉脸透红,轻轻地道:“赫大哥,你说哪里话了,今天若不是你,尺儿既便不死在清风渡口,现在也死在狼口之下了;哦,对了,我爹和何大哥还有薛姐姐呢?”
赫天南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田伯父和薛楼主在我们前面,应该是冲出去了,但何兄弟……何兄弟掩护咱们突围,留下断后,我就不知了。”
“他死了吗?”田尺儿不由大急。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赫天南看着田尺儿焦急的样子,内心十分矛盾,痛苦的道。
“你不知道,那就是说他已经死了?”田尺儿不由身子一软,坐在地上。
“尺儿,尺儿,”赫天南忙叫道:“你先别急,何兄弟那么好的功夫,是不会有事的,你若不信,我可以陪你回去看看!”
“真的?”田尺儿抬头看看赫天南。
赫天南点点头:“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好朋友!”赫天南的眼角突然也有些湿润。
烈日已然高悬,遍地尸体遍地鲜血,刀枪剑戟乱搠一地,赫天南牵了马和田尺儿在尸体中细细地寻找着。
找了好久好久,赫天南突然抬起来问道:“尺儿,咱们还继续找下去吗?”阳光下,他脸色已好了许多。
“我是还想再找下去,可是我现在好饿,真的好饿呀!”田尺儿突然也笑了,脸上的阴冷一扫而光。
赫天南看着她灿烂的笑容,不由一呆,却突然又低下了头!“本来有一只兔子可以吃的……”
“什么是本来?”田尺儿笑道。
“这个本来,本来……”赫天南一阵吱唔!本来我捉了一只兔子准备给你做早餐的,但看它那么可爱,你肯定不会忍心吃它的,于是我就把它放了!不过,你放心,虽说这儿不见一户人家,我保证会让你尽快吃上饭的。“
“那你还不快走,我都快要给饿扁了。”田尺儿笑道:“吃过东西,咱们就赶快上路,何大哥和爹他们一定还在下一站等着我们呢!”
也不知又走了多久,过了多少山坎沟壑,赫天南终于看到一座山坡上,有两间破草屋,连忙对田尺儿道:“尺儿,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田尺儿点点头:“我在这儿等你!”
不一会儿,赫天南爬上山坡进了草屋,但好久不见出来,突然,一阵吵闹之声骤然而起,但砰啪几声似桌椅倒塌的声音过后,赫天南推天房门捧了一碗米饭急急奔了下来,来到尺儿身边急道:“尺儿,尺儿,快吃吧!”
田尺儿却皱了皱眉,望了小草屋一眼问道:“赫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
“别管他,你先吃吧!”赫天南有些心虚地道。
“强盗呀——快来抓抢米的强盗呀!”小草屋内爬出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儿,一出门却又给门槛绊倒在地。
“你还说没事?!”田尺儿怒道。
赫天南又手捧着碗僵在了田尺儿面前,低了头道:“我在里面好说歹说,求他给一碗饭,可他就是吝啬的不给!”
“那你就抢?!”田尺儿怒道。
“赫天南,把你的脏手拿开!”田尺儿突然厌恶地道:“我不吃这种抢来的东西!”
赫天南猛地抬起头,看了田尺儿一眼,肚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突然扭头就往回跑。
不一会儿,赫天南又捧着那碗米饭奔了回来,往田尺儿面前一递。
田尺儿不由双目瞪圆,正要再度发火,却突然发现赫天南腰间的紫金鞭没了,不由立即明白了什么,突然感动的热泪盈眶,哽咽道:“赫大哥,你……你……”
“这饭不是我抢来的你吃不吃?”赫天南哑着嗓子道,捧碗的双手在颤抖。
“吃!我吃,我怎么能不吃呢?”田尺儿下马,轻轻接过赫天南手中的饭碗,在赫天南面前扒一口饭,再抹一把泪,突然田尺儿连人带碗一起扑进赫天南的怀里,恸哭道:“赫大哥-”
赫天南也一把抱住田尺儿,眼中的泪水再也按奈不住,夺眶而出,喃喃道:“尺儿,我的好尺儿……”
残霞满天,天地间只留下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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