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送亲队伍行至一处河湾，众仆役解马饮水的时候，郭昭才看了芸。诸多丫环婆子在边上伺候，两人持礼甚恭，真如兄妹一般。郭昭问，天气尚热，日行三十里路，可有不适。芸说自幼顽劣，身体硬朗，还堪车马。郭昭问，二月间江东祭扫，姑夫居处可还安好。芸说，汾阳伯委专人照看，并无损毁。郭昭又问，月前在佛光寺避暑，该地气候如何。芸说，比山下凉爽宜人。之后，即寥寥无话。对坐片刻，郭昭便回队伍前头。到启行时，方想起还有不知多少话想说，全在心里，郁郁的，无比难受。

次日停歇，便径去芸停车出。可人到近前，却又不知说哪一句了。虽有千言万语，中没一句是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得出口的。一万种心绪在喉头里翻来滚去，到口边却只一句——今日晚后才能到大镇，午饭务必多吃一点，不然途中会饥饿。芸说知道了，他又只得离开。又是郁郁一日。

再一日，仍是如此。接连几天下来，饭没吃几口，觉也没有睡多少，整个人都萎靡不振。小厮都看出来了，劝他说，公子你有什么心思，找人说说，别闷在心里，毁了身子骨。而他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心思。想和芸见面，见了；想和芸说话，说了；想和芸好，已经不可能了。这样的状况，他出发前夜想到了的，也预备接受的，还会存着什么心思呢？不甘啊！到底是不甘啊。脑子里认了，心里面还是不肯认啊。

他决定不再见芸。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更多的见面，知会让不甘的心更加痛苦。他每日寅时便起，疯狂舞剑，把自己折磨到疲惫不堪，俟大队人马启行，上马便睡。师傅起夜见了，看好久，评说，他所习内功剑术都是中平至和的路子，如今却练地狂暴，必然伤身。他听后，不再那么狂躁，却起的更早，延长练剑的时间，仍是疲惫不堪，上马便睡。

如此行了数日，芸却来找他。芸说，听说表哥这几日练剑不惜身体，妹妹很是担心，请表哥爱惜自己，勿使人惦念。其时，芸的面­色­，居然比他还差，憔悴的像另一个人。他忍泪应下。送走芸，心止不住地翻转。往日的诸般快乐一股脑儿涌到眼前，愈加地难过。次日，忍不住去探望芸，仍是找不到话，只是相望相思，心像掏空了般。回来，喝了一斤的酒。

师傅陪着他喝。喝完，师傅说，回家去吧，你现在已经是半个废人，即使见了吕不凡，也不会有什么用，不如回家好好的喝酒，好好的哭那么几场，说不定汾阳伯看见你可怜，心里一软，退了这门婚事，成全你也有可能。然后，师傅把大醉的他丢下马，扔给他三袋酒，带着大队伍弃他而去。

两日后，郭昭徒步追上师傅一行，跪在师傅马前，说，师傅，我知错了。师傅表情淡然，说，只怕未必。

其后，郭昭弃马步行。夜间­精­摄养息，白日徐行缓动，气­色­逐渐好转。但师傅始终不再提拜访吕不凡之事，只当此行是护送芸小姐出阁。郭昭问及，师傅王顾左右而言他。郭昭惴惴地继续跟随。逐渐迫近大河。

一日，师傅路遇两位南下的故交，三人避众而谈。师傅回归队伍后，神­色­凝重，突然加快了队伍行进的速度。而次日，又路遇一位南下的江湖人士。交谈后，师傅更显得忧心忡忡。当晚，师傅郭昭招至房中，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有个年轻的剑客要挑战吕不凡剑国第一人的地位了！师傅说，此人来历不详，根据传言，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在江湖中尚属第一次露面，但这头一遭露面就震动了江湖，先是六月三日，在终南山击败了太白剑客李长青，而后七月三日在洞庭湖击败了狂剑黑白，接着就放下狂言，要在八月三日击败剑神吕不凡！

李长青，黑白，郭昭自小就知道的。作为剑客，他们的技业仅逊于剑国第一人吕不凡。而这个逊字，甚至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明，只是出于对剑神的偏爱，江湖才如此判断。或许，他们还强于吕不凡。郭昭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履历。

——李长青，师从五老峰剑派木叶大师。十七岁出道，沿江西进，一路杀死十三位水寨大王，击败三位江南名剑，迅速名动江湖。其后进入关中，与关中大侠许材、汉中名剑张冉，上党刀王陈亮先后决战于太白山，大获全胜，二十岁始冠以关中第一山太白山为号，称太白剑客。二十四岁，仗剑入蜀，约战蜀中最强的二十名剑客，胜十八场，败两场。二十八岁，再度入蜀，约战四年前为所败者，完胜。三十岁，挑战关西泰斗林一升，缴其剑，从此关西无敌。三十六岁，接下江南八郡联合挑战，一月连战三十场，全胜。三十七岁，为五老峰剑派两度出战蓬莱剑派掌门，皆胜。至此，无人敢缨其锋。

——黑白，师承青衣教故教主罗青衣，后改投淮南孟中行，湖州袁天正。二十岁出道，在洞庭巨盗徐鹘手下为匪。始藉藉无名，二十四岁，击杀徐鹘，叛出洞庭，方显于江湖。同年，独闯青衣教，杀罗青衣并高阶教众十八名，灭青衣教。同年，杀孟中行及其同门四人。同年，杀袁天正。江湖为之震怖。同年，在湖州迎击以陇西白家白九公子和五老峰剑派首席大弟子江巩领衔的复仇队伍，重伤三人，击杀白九和江巩。次年，血洗荆州豪门刘家，血洗荆州世族司马家，屠襄阳何家，闯江夏水营取将军宋慕人头。同年，在宛城被陇西雁翎刀门、五老峰剑派和六扇门十八位高手伏击，击杀三人，重伤六人后被俘。次年，越狱出逃，闯陇西雁翎刀门，袭杀雁翎刀门掌门以下十一人，后上五老峰与五老峰剑派掌门­性­大师战和，迫使五老峰作出放弃恩仇的承诺。次年，回转洞庭，连拔三十二家水寨，建洞庭大寨。同年，会盟江南大小头领，执江南黑道牛耳。是年，二十七岁。三年后，北上，火并河南四座大寨，意图荡平北方，遭到北方黑白两道合力反击，败回。同年，袭杀北方白道领袖甘伦。次年，被白道中人和北方黑道联合围攻洞庭大寨，拔寨。同年，疯狂报复，杀害参与围攻的黑白两道高手十一人。同年，被整个江湖合力追杀，远走大漠。三年后，再回洞庭，招募旧部，建黑白堡，经大小四战，再度确立江南黑道领袖地位。此后，雄踞江南，再无北进之举。

这样的两个人，纵使已经成名二十年、被称为顶尖高手的师傅也不敢轻易争锋的。可以说，只要能和这两个人打平，就可以与吕不凡一较长短了。而今，居然有人战胜了他们，那无可争议的，吕不凡剑国第一人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了。郭昭感到不可想象，他自四岁习剑，拜了江湖上最顶级的剑客为师，日夜请教，天天苦练，到今时今日仍未窥其堂奥。那人跟他年纪相仿，凭何可以达到这般境地？

师傅显然也在怀疑此事的真实­性­。师傅说，连日遇到的几个人都是行事严谨的正派人，他们所说相差无几，按说不至有误。不过，江湖素来谣传风行，类似的传言两三年前就有过，也不可轻信。郭昭说，那么，我们得尽快赶到剑神所居的小城北邑州，拜访剑神，看个究竟。师傅点点头，不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而今必得在最快时间赶到北邑州核实。你今夜便出发，快马赶往北邑州拜访吕不凡。郭昭说，好。师傅又道，今天已经二十九日，离八月初三只差四天，时间极为紧迫，你就不要收拾什么了。只把我的佩剑带上，路上或可少点麻烦。郭昭领命，即刻去牵马。

师傅陪着到马厩，帮着备好鞍，看他上马，又嘱咐道：“江湖凶险，你从来没有自己出外行走，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同形迹可疑的人接触，不要Сhā手不相­干­的事情，不要轻易与人斗气，不要轻易与人交手。不要拣偏僻小道，不要投宿野店，不要让生人靠近马匹，不要吃没有验过毒的食物……”“知道啦。”郭昭没有耐­性­继续听下去，拍下马，飒飒地驰入了通向南边的官道。书包 网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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