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会化脓的。”一个声音说。郭昭睁眼看,是今天遇到两回的男子。“到我车上来吧。我有药,你可以重新包扎一下。”男子说。他伸了手来拉他起来,然后在前头带路,并不扶他。郭昭就一只脚跳着。跳到车前,男子才拉一把。到车上,男子给他找了三样药,一一讲明了药性、用法用量,叫他自己看着搭配。“不是有配好的吗?”和那男子一起的女孩说。男子说:“人和人体质不一样,配好的是给你用的,给他用不见效。”“不都是一样的药吗?”女孩说。男子说:“药的品性一样,剂量不同。这就像穿鞋子,虽然形状一样,但你穿的他却穿不上。”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郭昭解开了绑着伤口的布条。女孩往他伤口看了眼,笑起来:“这不是捕兽夹咬出来的么?你偷别人家的鸡了吗?还是,在羊圈外面扮大灰狼了?”男子正色道说:“不要胡闹。他这刚刚被夹子咬了,连皮带筋的疼呢,你还取笑。”女孩嘻嘻道:“我没夹过,所以不知道。有多么疼啊,这个哥哥?是要流眼泪那么疼吗?”郭昭说:“还没到那个份上,不过比弄破手指疼一点罢了。”女孩说:“哇,那很疼的,我每次手指破了,都疼的哭,没人哄就停不下,哥哥你一点眼泪都没有,真的好厉害啊!”郭昭笑笑不语。
重新扒开伤口上了药,然后再拼凑回去,倒不似上次那么疼了。也不只是因为药的镇痛效果,还是因为,女孩的夸奖。拿了布条再要重新包住,男子挡住了。男子说:“刚刚那些布条都脏了,不能用了。”可是,他再没有别的可用了。女孩说:“我找件衣服给你撕开了用吧。”她拿过自己的小包袱,拣了几下,扯出一件丢给他。郭昭接过,不禁红了脸。那却是女孩的亵衣,上面还散着淡淡的体香呢。女孩看他踟蹰,笑问:“怎么,这个不能用吗?”怎么不能用,上好的白绢,又细又软,包扎创口再好不过了。显然,女孩是考虑这个才扔给他的。一个女孩都这样爽利,他也不好忸怩,双手一撕,从边上揪下了一缕。
终于包扎完。他作了个长揖,跟男子和女孩,说:“承蒙两位援手,我这条腿不至于残疾,日后必有报答。”男子说:“举手之劳,没你说的这么重。什么报答的,就不要说了。你脚新伤,又失了坐骑,行动不方便,就暂时先跟着我们一起吧。”郭昭点点头:“那就多有叨扰了。——尚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不知怎么称呼?”女孩说:“他叫吕友,两个口的吕,朋友的友,我叫柳佳,柳树的柳,佳人的佳。你叫什么名字?”郭昭说:“我姓郭,城郭的郭,名昭,天日昭昭的昭。”柳佳在空中划了几划,点点头表示记下了,然后问道:“郭昭你要去哪里干什么?”
郭昭说:“我听说有人要挑战剑神,所以特地去北邑看看。”柳佳不以为然:“挑战剑神的,哪年都有四五个,尽是些心怀侥幸的无耻之徒,剑术根本不值一提,没什么看头的。”郭昭说:“这一次不同,挑战的人是击败了李长青和和黑白后才向剑神挑战的……”“多半又是谣传。”吕友本来闭了眼小憩的,听他这样说,又睁开眼来,“确有此事的话,江湖上早传地沸沸扬扬了。可我这两个月一点消息都没受到。”“也许吧。”郭昭说,打心里他也不愿相信这件事。吕友便再度闭了眼睛。此话就算揭过,谁知,过了片刻,柳佳突然说:“这两个月我们一直在山里,没见过外面人的。”吕友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问郭昭:“他们说什么时候打败李长青和黑白的?”郭昭说:“六月初三和七月初三。”这正是他在山里的日子,吕友脸色一下子变得晦暗莫测了。那神情,就跟杨鹤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一样。忧虑、担心,不愿相信,又无法驳倒,痛苦而矛盾。
郭昭感到无法理解。任何一个人,纵使他被叫做剑神,也不可能永远被供奉在神坛。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谁都有没落的一天,谁都会后辈所取代,这有什么可惋惜呢?虽然,一个新人占据剑国最巅峰位置,就意味着他们这一代人已经走向夕阳,但是,作为这一代人中代表人物的他们,本身的荣誉和地位并不会随之沉沦,唯一有损失的只是当今剑国第一人吕不凡而已,但他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不到正午,吕友便叫车子停了。因为到了一个人口繁盛的大镇,镇上有一家河东知名的酒馆,吕友希望在这家汇集南北客人的酒馆打探到有关李长青黑白被人击败的事情。郭昭此番南下,也是为了核实这件事,所以,虽然脚上不方便,也单脚一跳跳的跟着进了那酒馆。找了位子坐下,吕友先唤了伙计过来,点些菜,装着很随意地问:“今天怎么这么多拿刀拿剑的,平常没见过呀?”伙计说:“嗨,这都不知道。看你们也是江湖众人,不该不知道的。八月三号,剑神吕不凡要跟人决斗。天下的英雄豪杰都往北邑州去观战呢。这两天过这儿的客人都在说这件事,我从不碰刀剑的人都听的熟了,你们怎么还不知道呢?”吕友说:“不巧,这段时间没有出过门,所以没听说过。小哥既然知道,就跟我们讲讲吧。”伙计便说:“有个年轻剑客,名字不太清楚,似乎叫怀沁,也可能叫怀剑,总之姓怀,我们称他怀小哥好了。这位怀小哥,不知道是从哪里来,也不知在哪位师傅门下学的功夫,反正就是很说不清楚来历的一个人,有一天突然找到浠水一位名叫张松的名剑客家里,要向人家挑战。人家不认识他,自然不肯出手,就派了四个弟子去打发。结果这位怀小哥一口气缴了四口剑,把人家的得意弟子打的落花流水。名剑客就只好和他打,两个人在名剑客家后花园里打了三百个回合,怀小哥大获全胜,名剑客心服口服。之后,名剑客推荐他去和另一位叫做李长青的名剑客切磋。怀小哥就和李长青也比了一次,把李长青也打败了。李长青就觉得怀小哥剑术非常好,见人就说,不出三年,吕不凡就得把剑国第一人的位子让给怀小哥。后来,怀小哥又到南边和一个叫做黑白的大盗比了一场,也赢了,黑白放出话说,怀小哥已经是剑国第一人,剑神吕不凡根本不是对手。怀小哥听了,离开黑白,就往北邑来找吕不凡了。大家都觉得,他们一打,剑国第一人的名号的归属就有了说法,所以都要去看看。”“哦,原来如此。多谢你了。”吕友递给伙计一些赏钱,打发了。
他这一番说辞,听来没有什么破绽。有些地方甚至还相当符合某些人的性格。张松从不亲自接别人的挑战,都让四大弟子先上,打不过,他才亲自出马。而李长青来者不拒,只要你来挑战,他就会接。黑白单枪匹马做下许多血案,相当自矜,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所以他会认为战胜了他就是剑国第一人。李长青相对不那么自傲,以三年为期是他的稳重所在。
但,吕友和郭昭不打算就此完全接受。要知道,这三人的这些特性,江湖中人都知道,传谣言的人用点心就可以编得大概合体。还得再从别的人口里核实一遍,才行。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近旁的三个锦衣公子。“三位小哥!”吕友抱拳一揖,把三人的目光引了过来,“在下有些事情请教,不知可否并席相谈?”三个公子往他们席上看了眼,见还有个女孩,欣然答应。于是,叫伙计来,把两桌并作一桌。忙活一阵,叙了座次,三公子中衣紫衫的就问吕友有什么事垂询。吕友给三位公子斟满酒,说:“这话有些冒昧,不过,想问下——三位是不是要往北邑去?”紫衫公子说:“阁下太客气了,这有什么冒昧的。我们就是去北邑。想必阁下也听说了,八月三号,那位打败了李长青和黑白的剑客要跟剑神决斗。我们三个也是练剑的,相约南下,是想在场上看看这次决斗,观摩一下当今剑国最顶级的剑术。”吕友说:“这件事,我是今天才听说,只得了一点粗略的信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三位相约南下,想必有确切的信息,能不能透漏一些?”紫衫公子说:“我们知道的,跟坊间流传的说法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我们是从河北大侠冯四海冯前辈口里听到的。冯前辈刚从关中回来,见过李长青,亲耳听李长青讲的这件事,他的话,应该不假。至少,那位剑客击败李长青这件事是坐实了。”
“唉——”吕友和郭昭同时叹气。声音都轻微的,但两人都听见了。为着不约而同,两人笑了笑。那笑刚刚挂到嘴边,便化作不尽的苦意。实在是笑不出来,尽管事先已经听过,有了心理准备,可这消息终于落实的时候,打击仍然是巨大的。好似胸口被人狠狠擂了一拳,又好似路上走着突然背后挨了一刀。郭昭端起酒杯,扬脖而尽。
紫衫公子看他们神情,不由大奇:“两位好像不情愿这事是真的,莫非与剑神有旧?”郭昭叹息说:“我跟他没有交情,不过不希望他现在被人打败,因为,再过三年,我就可以击败他了。”这话一出,满座皆惊。柳佳和吕友尤其意外,看郭昭的眼神都变了,好像大路上突然蹦出一只老虎要吃人似的。片刻之后,柳佳才不能相信地问:“你,也想打败剑神?”郭昭看这小女子还怀疑,一股豪气上头,大声道:“天下练剑的,谁不想击败剑神?”柳佳说:“我就不想。”郭昭说:“女孩子练剑本来也不是为了争强斗狠。”柳佳说:“我可不是因为不喜欢争强斗狠才说不想,我不想,是因为剑神是根本不可能被打败的。”“天底下,没有人可以打败剑神!”她强调。紫衫公子笑道:“小姐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剑神他也是人,虽然剑术高强,毕竟没有到通神的地步,只要别人练的好,还是有可能打败他的。”柳佳说:“练的再好也不可能。剑神从来就没有败过。”紫衫公子说:“那是以前没有败过,不是说永远不会败。李长青三十岁后和人打了上百场,一场没输。黑白出道至今,一对一单打独斗也没有输过。可他们今年不是也败了吗?”柳佳说:“李长青黑白他们怎么能跟剑神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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