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有一只蝴蝶停留在我的发上,奥汀将瓶中的细沙倒出,化作星点,照亮了世界。最后我还强行要走了那一瓶细沙。
如果没记错,我将这瓶沙附在了耳环上。
潜意识摸了摸耳垂,取下耳环,双手合十念了一句咒文。
果然,一个小瓶子出现在了我的手中。苍老瘦削的手指拨开瓶盖,我将细沙倒在手心。
西芙以前告诉过我,爱情总是这样,在一起的时候付出多的人痛苦,分开以后得到多的人痛苦。一直觉得自己对奥汀付出的感情远远超过他给我的,但丝毫不感到开心,或是解脱。
已不能再在一起了,我知道。
有再多的想念,也再不能说出口。
我闭上眼睛,学着当年他的姿势,将星沙抛入夜空。
刹那间,千万点光芒像逆转的流星,纷纷缀入幕布。雨也在此刻停了。大片金蝴蝶簌簌扑翅,以璀璨的光芒拥抱着神界的夜晚。
不过多时,几个穿着工匠服的神族从神殿侧门走出。
“真是受不了玛格尼殿下,我知道霍德殿下给他不少压力,但这样为难几个刚入门的工匠除了能证明他心胸狭窄,还能证明什么?”
“‘看看人家尤尔,好好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锻造和鬼匠战术,你们连个木头都敲不好!’”另一个人阴阳怪气地模仿着玛格尼,又禁不住提高音量,“尤尔可是鬼匠,和我们有可比性么?”
“不知是谁放了星沙把这个怪老头引走,总之,他一定会被神灵保佑的。”
对于玛格尼我略有耳闻。他是阿西尔部落的大鬼匠,据说其实是个很有才华的神族,但因为华纳与阿西尔的官职管辖阶位不同,玛格尼的贡献经常被人忽略。
华纳部落最高统治者是法王博德,掌握实权的是低他一级的财政大臣洛基。和洛基名义上并列的有军务大臣、行政大臣、外交大臣、大学者和大祭司。神金匠总部是财政殿堂,直属洛基管辖。而圣骑士、光明指挥官、大魔导师和大祭司都分别属于军务殿堂、行政殿堂、外交殿堂、学者殿堂和祭司殿堂,每个职业的最高层都相对独立。
而在阿西尔部落,最高统治者帝王的下面只有四个大臣:财政、军务、行政和外交。骑士团、鬼匠、黑暗神官与大巫师都归军务大臣霍德管辖。霍德本人是骑士团团长,首席神官长是王佐索尔,大巫师又是黑暗领主芙蕾雅,相对于这三个主神,玛格尼多少显得有些过于平庸。
所以,对于玛格尼压榨员工,工匠们日夜不休劳作,我同样略有耳闻。
在门口抱怨了一阵子,那些工匠们又一次回到神殿内部。好奇大鬼匠是个什么模样,于是朝着窗口往里面看去:
这个几乎有中央广场一半大小的殿堂中坐满了忙碌的工匠。和骑士一样,大部分工匠都是男人。他们中许多人都在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制作武器,镶嵌宝石,或者拼装甲胄。但不知是怎么了,只是看着他们的动作,指尖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流窜而过。
几分钟后,有人将一把歪歪扭扭的废弃匕首扔出窗口。我过去将它捡起来,反复端详了一会儿,对着坐在窗前的工匠说:“能否借一下你的锤子?”
那个工匠被突然冒出头的我吓着,差点摔倒在地:“你……是谁?”
“我在裁缝部工作,身上的剪刀坏了,想敲一下。”
他看了看桌上一整排由大到小的锤子,选了一个合适大小的给我。我说:“这个太小了,给我78号瓦特六角的吧。”
工匠在架子上翻了翻,把我要的锤子递过来,一脸狐疑:“裁缝居然还知道78号瓦特六角金属锤……”
接过锤子时,我也开始感到奇怪。
在三千年前的过去中,我甚至没有靠近过任何一个工匠房。按道理说这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但锤子的型号竟就这样脱口而出。
想着想着,手上竟已不由自主开始动作,敲打修复着那个匕首。
“好厉害……”
直到工匠发出惊叹声,我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匕首——自己几时具备了这样的能力,竟然完全不知道。
“你真的是裁缝吗?”他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匕首,“再优秀的鬼匠也没法把一把破损至如此程度的匕首修理得如同崭新一样……可是,你这个……”他指了指发亮的匕首。
“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帮你完成一部分工作。”我站起来,“我也很好奇。”
话音刚落,一大堆宝石、材料和图纸已经堆在月白色的窗台上。
制作“多尔木杖”总共需要七个步骤,但在看过一遍图纸以后,我仅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把和图纸上一模一样的成品递给了那个工匠。
在看着他惊诧目光的同时,我也感到十分不安。
突然想起依娜是个天才神金匠……为什么她锻造的记忆和能力留了下来?
Chapter 4
神金匠和鬼匠最大的差别在于战场发挥的作用。虽然上战场以后都可以进行辅佐、投掷或者补给,但在华纳部落,神金匠的最高境界就是辅佐大魔导师;而在阿西尔部落,鬼匠的真正定义是“可以锻造任何武器并且在战场杀敌运用自如的恶鬼神匠”。在制作方面,二者大同小异。
所以,单从我制作的那根木杖,并无法看出是出自神金匠还是鬼匠。
那个工匠欣喜若狂地观摩着木杖,我继续照着图纸飞速制作别的武器,直到玛格尼进入殿堂。
玛格尼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虽然头发已全白,身材却依然健壮。他穿着拖地的黑色大鬼匠长袍,长发初雪一般洒落在黑袍上。
玛格尼身后跟着一名紫发女子。阿西尔神族的肤色原本已极白,她的肤色更是白得几近透明。又因为她的瞳孔也是紫色,面容极美却淡漠,所以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像活人,倒像是紫水晶混着白宝石制作的女神雕像。我从旁人低声议论中得知,这个女子就是玛格尼一直很重视的年轻鬼匠尤尔。
尤尔穿着的鬼匠长裙长及脚腕,开衩至大腿,所以在她迈步的时候裙摆轻摇,会露出修长的腿和尖细的鞋跟。
二人踏过豪华的地毯,玛格尼的目光像是犀利的锋刃,一道道扫过工匠群,还有他们桌上的器具。
他们靠近窗台时,我迅速埋下身,贴着墙蹲下。
但脚步声就再没远去。原以为是自己没听到,但还没起来,就听见玛格尼缓缓说道:“欧亚,这些是谁做的?”
之前和我说话的工匠支支吾吾地说:“我……自己做的。”
“这不是你做的。”一段冗长的沉默后,玛格尼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压迫感,“这种程度的魔杖连一般的鬼匠都无法做到——说,是谁做的?”
“我,我不知道。”
“尤尔,是你么?”玛格尼的声音放温和了一些。
“不是。”尤尔顿了顿,“殿下,虽然很少,但这把魔杖上有神力。”
有神力?
只有主神才能将神力嵌入武器。可我的雕像分明没有出现在阿斯加德……
玛格尼突然提高音量:“这怎么可能?阿斯加德所有的主神都没有锻造能力。”
尤尔说:“难道收获女神觉醒了?”
又是一阵沉默。玛格尼说:“欧亚,你如果再不说,那就算是刻意隐瞒主神觉醒的消息,恐怕就不是丢掉工作这样简单了。”
欧亚颤声说:“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刚有一个老太太在窗口找我借锤子,我借给她,她就说要帮我……”
他说得太快太急,以至于玛格尼猛然朝窗外探头我都没有来得及回避。
“我见过你。”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半晌,他才一字一句说,“你是当初洛基说要带走的那个——”
他话未说完,我已转身欲逃。只是刚跨出去两步,一道银光在我面前闪过。
尤尔手持短剑站在我的面前。
“玛格尼殿下的话还没说完,你想去哪里?”她紫色的瞳孔不带一丝感情。
里面的工匠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一个个站起来往外看。
玛格尼也瞬移到窗外:“那些武器是你做的?”
我回头看看发抖的欧亚,想了想说:“……是。”
“陛下知道你有神力么?”
“我没有神力。”
玛格尼朝着窗口一伸手,那边桌子上的几根魔杖立即飞起来,冲向他的手中。他又对着武器念了一句验证咒文,一道金光将我做的那一把魔杖包围。
他甚至连解释都没有一句,就又一次说道:“陛下知道你有神力么?”
我眯着眼看他,压低声音说:“这与玛格尼殿下毫无关系。再见。”说完朝着空中瞬移。
但很快又一次被尤尔截下来。
“尤尔,看好她。我很快就回来。”
玛格尼的声音渐远,似乎赶得很匆忙。
这下不好,他肯定是去找奥汀了。
我直直地望着尤尔紫色的双瞳,突然瞬移到她身后。但她就真像机械一样,根本不会上当,向后瞬移,挡在我的面前。
拉拉扯扯对抗了不足二十分钟,玛格尼回来了。与此同时,尤尔拽住我的胳膊,落在他的面前。
“陛下说要见你。”玛格尼说。
大脑像是顿时失去了思考能力,连手指关节都变得有些不灵活。我听见自己干燥的声音自喉间发出:“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不想打扰陛下,明天……再去吧。”
以这样的容貌出现在他的面前……我做不到。
然而,一刻钟后,我还是被强迫带到了金宫里面,奥汀的寝宫前。我只听见玛格尼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似乎在向里面通报人带来了。然后,我听见熟悉的声音传出来:
“都进来。”
然后,大门被拉开。
那一刹那,呼吸仿佛都已被掠走。
除了桌上摆的花瓶和床褥的纹理,这个寝宫和以前完全一样,一点差别都没有。依然以白金二色装饰而成,雅致雍容,相映成辉。
奥汀坐在书桌前,还是和当年一样,埋头阅读时轻锁着眉,鼻梁挺秀,轮廓俊美。许久,他才慢慢将视线从文书中转移到我们身上。
“你们弄错了。收获女神在华纳部落。”他看了看门口,“至于这个女士,先留她下来。”
玛格尼和尤尔应声退下。
厚重的大门关上时发出沉闷的声音。
奥汀终于抬头,看向我。像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他沉思了许久才说:“我想你暂时不能完全觉醒,是由于在华纳部落成长的原因。”
我怔了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是依娜。”奥汀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将视线转移到书中,“或是……弗丽嘉。”
我想这应该是一生中最无措茫然的一刻。三千多年过去,看到我变成这样再如此平淡地说出我的名字,不带一丝感情,别说欣喜,甚至连厌恶都没有。
我隔着衣服揉搓着双手,努力挤出笑容:“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声音已经很显苍老,也在努力地让它轻一些。
“对于重生后很多事你应该都很迷惑,有问题就尽管问吧。”
奥汀离我很远。但即便站在这里,我也能看见他眼下长而黑的睫毛投影。认真地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想要寻觅他的想法,但依然无果。我终于只能问道:
“博德为什么会与你作对?”
“我不知道洛基对他说了什么。但是自从他被霍德杀死以后,性格就变了很多,也对别人说过,不愿意再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
“当初洛基对我念出了黄泉之路的咒文并且已经生效了……我原本应该不会重生的,这是为什么?”
奥汀凝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因着之前刻意撒向夜空的星沙,神界的晚上很少如此明亮,千万颗星点像是被无形丝线连串的项链,英灵殿像是承载着银光的月之宫殿。星光从窗棂中落下,照在奥汀黑色的发梢,在有些忧伤的深蓝夜幕笼罩下,不经意的瞬间,却格外地美丽。
到此,应该满足了。
脚下往后缩了一些,但是又不甘心地停留在原地。我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他:“我想问的只有这些。”顿了顿,又说:“你想说的,也只有这些么?”
之后的沉寂仿佛持续了百年。
直到薄灰的云层覆盖了大片银星,又悄悄游走。
“重生的世界……是全新的世界。过去的一切关系早已不复存在。”奥汀的眼中流淌着寂寞的星光。他的声音就像低沉动听的大提琴:“我不再爱你了。对不起。”
“嗯。”我压抑着情绪,轻轻回应着。
听到这句话以后,我开始深深后悔之前问出的话。
如果什么都不问就好了,就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让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戳破。
“但是对你好是我的责任,毕竟我们曾经是夫妻。所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如果想恢复年轻的模样也可以,找伊登报出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再无法听下去一个字。
想起他以前曾经那样亲昵地抱着我,也曾露出看似无情实则温柔的眼神。我开始怀疑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够了,我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我。你说你不再爱我了……”用力抿了抿唇,用我自己都快听不到的声音问道,“……你有爱过我么?”
奥汀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看着我的眼神也是复杂得难以言喻。
“有。”他低声说,“当然有。”
青春是女人最爱的东西。但这件东西对我来说,仅剩的意义是为让自己在这个人眼中一直美丽下去。
既然在他爱我的时候是最美丽的,那就够了。
只笑自己,在一起那么多年,却在这个时候,以这样难看的姿态,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奥汀却依然淡然地说着:“虽说觉醒时你选择了保留弗丽嘉的记忆,但刚才玛格尼告诉我,你可以锻造最上乘的魔杖,这说明重生后的记忆你或许潜意识里也保留着。”
“或许吧。”我笑笑,“或许某一天我发现自己爱上了洛基,也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事。”
奥汀凝视我片刻,又看向别处:“有了以前的记忆,选择权在你的手上。”
被他这么一说,我更感到莫名的尴尬,笑容也变得不自然:“我开玩笑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够往鬼匠的道路发展,为部落做一些事。”
“那肯定没有问题。我会向玛格尼交代,让他帮助你晋升。”
“嗯。”
坚定地点头,又和他简单说了几句话以后,我快步走出了他的寝宫,闭眼靠在门背上深呼吸。
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其实我才发现,真实的世界和任何美好或者伤感的故事都不一样。
不是在哭的时候,就一定刚好有人可以看到。
不是产生误会的时候,就一定会有凑巧的契机让我们冰释前嫌。
哭泣往往只是一瞬间,而同样是一瞬间的误会与错过,却往往会变成持续一生的遗憾。
西芙曾说,我不是优柔寡断,也不喜欢摇摆不定,只是希望能在自己哭泣的时候,有一个能够让自己依靠的肩膀。
此时此刻,我不再想有一个能让自己依靠的肩膀,只希望有机会回到过去,改变我们的初遇。让那一瞬间的砰然心动,变成永恒的擦身而过。
战争并没有因为奥汀的宣告突然爆发。然而,我们与华纳部落的贸易却止于龃龉,所有货物进出口被迫停止。在短短的几日内,毫无悬念地,约顿海姆的巨人们就与华纳海姆结盟。而艾尔夫海姆虽然没有公开表态,却因为百年来文化受到华纳海姆影响,以及物种基因中追逐光明的本能,有了明显的亲华纳倾向。
随着两个神族部落矛盾愈发白热化,大量巨人和精灵涌入华纳海姆,似乎很有种族大融合的倾向。只是种族越多矛盾就越多,我想不出几年时间,许多神族会从华纳海姆搬出,那么华纳部落的主要问题就不仅仅停留在外交和战事上了。
事实也说明我的猜测极有可能是对的。在报纸上看到了相关的文章,还有奥汀对此默不作声的态度,突然觉得他性格真的是一点没变。这样的人其实蛮可怕,总是先做后说,对于无关的事和未完成的任务,要他说话比让他自杀还痛苦,也不知是说他认真自信好,还是独断专横。
其实如果单和华纳部落对抗,我们有足够的实力打下去。但巨人精灵的一边倒,以及过于遥远的瓦特海姆让我们处于劣势。倘若这时候西芙和提尔重生在华纳部落,那将来的日子会变得非常艰难。
西芙……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她觉醒的消息呢?
如果她会出现在阿西尔部落就好了。那么,很多无法告诉别人的话,都能向她倾诉。
因为看报纸过于认真,我差点烧了自己的衣服。被莫名安Сhā了这么一个比自己还老的老太婆学生,玛格尼的忍耐大概早已到了极限。他推开几名围着自己的工匠,走到我的面前:
“你说实话,这些锻造术是从哪里学的?”
我把溶液灌进手套的缝隙中:“殿下真爱说笑。活到了我这把年纪,会一点东西是很奇怪的事么。”
“可是你不是主神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的神力?还有,你为什么会没有身份证明?这样莫名其妙地冒出来,我很难保证你不是华纳部落派来的奸细。”
这老头真罗嗦,他的爱好大概就是一直问个不停。以前还有点同情他,似乎有些多余。
见我没答话,他又继续问:“怎么不说话?”
“我是陛下安排来的,您这样怀疑我,是想表达怎样的思想?”
玛格尼怔了怔,说:“我绝无怀疑你的意思,但连你的出处都不知道的话,我怎么教你?要知道,阿斯加德95%以上的鬼匠都学的是正宗瓦特海姆锻造术。”
“浪费时间是我最忌讳的事,想必殿下也一样。既然您会最正宗的锻造术,那就请多提点提点我吧。”
“你该知道我们和下面那群黄毛是不一样的,在他们看来,会打造装备的神金匠是很受尊重的。在神界,不能上战场的鬼匠就跟普通小贩没什么区别。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走这条路?”
“殿下,我是准备上战场的。”
“你?”他不可置信地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我不想冒犯女士,可依娜,你的年龄……”
“上界祭典上前十名的鬼匠,不是可以拿到金苹果么。”
这绝不是开玩笑。我的目标是成为九大世界最老的鬼匠,并且拿下前十的头衔。当然,目标是金苹果。
虽然没有接受奥汀的金苹果是个遗憾,但靠自己去争取的,想必吃起来也会更踏实些。
玛格尼大概会郁闷为什么我和他年纪相差不多,代沟却这么大。从他的眼中,我读出了“此人已疯赶快拖走”的讯号。他甚至没有继续接话就直接离开了。
不得不承认奥汀的话伤了我很多天,但对我造成的影响却比想象的要小许多。大概是早就做好准备的缘故,且被分配到神殿内居住,搬家也花了不少时间,还要忙训练与工作,我没有太多心思去回想这件事。只是偶尔一想起,还是会觉得心情阴霾压抑,喘不过气来。
在听到一些消息之前,我都仅仅是压抑而已。
我依然在裁缝部工作,所以每天可以听到诸神们形形□的八卦。奥汀鲜少被提起,却在这一日早上成为了姑娘们话题的中心。
“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她怎么搞定陛下的?”一个女孩略显兴奋地说。
Chapter 5
印象中的奥汀根本就是完全无视女人的工作狂。我一直认为他没有出轨并不是因为他足够忠诚,或者能力有问题,而是他太忙,没时间去沾花惹草。所以刚听她这么说的时候,我都以为这个“陛下”另有其人。
很快,另一个女孩回答说:“我没见过,好象是格里特尼尔的女官。不过你也太孤陋寡闻了,这不是陛下第一个公开找的女人。好像前两年也有一次——似乎是从洛基殿下觉醒之后没多久,他就带了一个伏魔官回金宫。”
“真的?原来外界对陛下同性恋的传闻真是假的的啊,好失望……众神之王,不管再漂亮的女人都配不上吧。”
“所以喽,据说女人不止这一个。侍女长告诉我,她偷听到了陛下和一个女鬼匠的对话。据说那个女的利用色相来换取上界祭典的排行呢。”
“居然用不公平手段竞争,真是太卑鄙了。”
“是啊,可惜侍女长没看到她的脸。不然一定揭穿她。”
越听到后面似乎越无法集中精神。实在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男人理性,女人感性,而奥汀的理性程度远远超过一般男人,这也是他能够一直维持统治称帝主要原因。他是那种就算诸神的黄昏将会再次降临,也会冷静下来思考剩下的几个小时内该如何减少或者避免伤害的人。也正因了解他的个性,以前我从来不曾考虑过与他硬碰硬,出了问题总是示弱或者认错,那个神后当得也非常憋屈。
心情糟糕与他说的话有关系。任何言语他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说出口,所以他说“对不起”,那大概真会永远“对不起”下去。
只是,虽然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属于自己,但也不曾想过他会成为别人的。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来冲出门外。
突然之间觉得没有必要再忍下去了。不管将来怎样,都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情,向他解释以前发生的事,还有洛基强加的一些酷刑……尽管这一切都有些太迟了,尽管看到一张苍老的脸,他或许会感到厌恶。
赶到金宫门口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他回来却是几个小时以后。
近日天气越来越凉,看样子很快就会下雪了。满腔的热血和冲动都随着温度的降低而减少,所以等奥汀回来的时候,我已紧张得无法控制。
“依娜?”
奥汀穿着黑色的大衣,脸颊清瘦而白皙,里面的白衬衫和吐纳在空气中的雾让他显得真实了几分。
然而,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一个穿着厚重长袍、头戴女官帽的女子正双手吊着奥汀的手臂。尽管因为天冷嘴唇微微发抖,但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却美丽得足以让无数男人心生神往。他的身材高大,她勾着他的模样更显得娇小妩媚,极需呵护。
“你有事找我吗?”奥汀又问。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当真正想要认错,或者真正爱着一个人的时候,道歉和告白都是难以启齿的。
所有演练了无数次的话,都无法开口。我张开口,等待时间一秒秒流逝,说出口的却是:
“我只是路过这里。”
老了的背脊很难挺直,这一直是我重生后最头疼的问题。但此时,我却可以借此蜷缩着,佝偻着,不被察觉失态的情况下,悄悄溜走。
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脑中浮现出他将在寝宫中拥抱那个女人的画面。难堪的绝望、愤怒和嫉妒几乎燃烧了所有的理智。可是,我想他看不出来。
没人能看得出来。
从当夜起,祸不单行。这件事一直萦绕在脑海中,导致我完全无法入睡。次日直接忙了一天,依然没有睡意。次日我花了一整个通宵的时间来做武器,希望能麻痹一些,终于在凌晨天快亮的时候突然感到筋疲力尽,裹着大衣匆匆回去睡觉了。睡起来以后觉得头比平时沉了起码两倍,浑身都像散架一般难受。
勉强支撑着身体去了治疗所,医生说近日在换季,我患上了特格大峡谷那边过来的传染病,然后开了一个药单让我自己去买药。
才突然想起,在阿斯加德看病不要钱,但药却要自己花钱买。看看价目,确定自己买不起而且这个病不会致死以后,我直接回家休息了一整天,第二天感觉好了一些,又坚持忙碌了一整天,结果突然发了高烧,而且全身疼痛。
躺在床上看着床头高高堆砌的书,还有为时不远的上界祭典,我知道错过这一次机会就又要等上四年。四年之内可以发生多少的事……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以再败。就算我的力量微不足道。就算这个地方未必真的需要我……
我以玛格尼的名义找伏魔官领了一瓶镇痛剂。喝了以后,一整天除了有些头晕竟就再无大碍。
连续喝镇痛剂第三日,我在缝纫厅里工作时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药效已过,我躺在一个熟悉的环境中,一张熟悉的大床上。
奥汀坐在床边,紧锁着眉,明显有些动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精神不大好,眼下有些青色。焦躁和怒意更将他显得憔悴。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将两个深蓝色的瓶子丢到床上:“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东西吃多了会死人的!”
我盯着那两个瓶子,无法说出没钱买药的话。而且,也没有时间。
“诸神的黄昏中死去的神族有多少你知道么?一亿三千万。这一亿三千万中重生的神族连七千都不到。而你是这六千多神族里稀少的十二主神之一。不管力量是否还在,如此对待你自己,就算累到死,都一无是处。”
不出我所料,他不是不在意当年的事,只是藏得太深。他也是头一次这样教训我。被他这么一说,我更感到无地自容,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对不起,我只是考虑到……”
“我不接受道歉。”奥汀打断我的话,“我只要你活下去。不管是以怎样的方式。如果再一次轻易丢失自己的性命,不论这世界变成怎样,你都永远无法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
压抑的感觉又一次毫无预警地袭来。
他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早就意识到了。但是自责与别人的谴责是不一样的,何况这人是奥汀。
我连连点头,将枯瘦的手藏入被褥:“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原以为这样说他会缓和一些,但他只是一直沉默。闻到他身上淡而熟悉的香味,心中忐忑到了极点,又禁不住往后靠了一些,闭上眼睛:“……我会照顾好自己。”
“既然如此,先把身子养好再忙别的。”
“我会的。”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奥汀的寝宫,差点从床上翻下来,“那……我先回去了。”
“等有力气了再回去吧。现在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可是在这里……不方便。”
奥汀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沉吟了片刻:“我知道这么说可能会很失礼,但以我们目前的状况来看,住在我这里,似乎吃亏的人是我。”
“吃亏的人……是你?”我喃喃地重复他的话,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愣了许久,突然笑出声来。笑了半天又突然觉得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笑的事,而且估计我的脸也会掬花盛开,估计这才会变成笑点。
果然,奥汀微微扬起嘴角,拍拍我的被子:“好好休息,我有事先出去了。”
“好!”我用力点头。
看着他站起来走向门外高高的身影,还有宽阔的肩,我长长叹了一口气。
人家总是说爱到极点就是恨。可是对于奥汀,我从来都只有单纯的爱慕与崇拜。就算是在他拒绝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以后,我都无法恨他。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值得我投入全部的感情。
只是,和他相敬如宾的一世夫妻已经让我有些疲倦了。其实这样简单地看着他,关注着他是很好的。虽心酸寂寞,却很幸福。
闭上眼睛,一直没有睡着,却做了很长的梦。
奥汀和以前依然没有太大区别,每天晚睡早起,除了批阅公文,基本不见人影。所以我一直没有太多机会和他说话。而我找来了所有的锻造书,几天之内精读了十来本,每天都是缩在被子里看到呵欠连连然后往里面一钻就沉沉入睡。因为奥汀不曾比我睡得早,所以我也不知道他都在哪里过夜。但天天霸占别人的床总是会感到很不好意思,在基本康复以后,我给他留了一封感谢信后,迅速从他的寝宫撤离。
之后,否极泰来的日子来了。将之前练习锻造用的几把武器卖掉,很快赚到一笔钱。距离上界祭典只剩不到两个月时间,我若想要参加评选,必须在祭典前一个月的时候上交竞选作品。今年的题目是“带有火魔法的骑士长剑”,没有其他细节要求,也就意味着更多创造力和技术性的考验。而我还必须要在上交作品之前参加鬼匠考试,不然就算作品拿第一也毫无意义。鬼匠的考试题目我都看过,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倒霉的是,高等职业考试总是需要预约,我的考试时间刚好是作品上交截止期的前一天。所以为防意外事故发生,必须提前交作品并且抽空复习,留出足够多的时间来应付意外事件。
神金匠和鬼匠差别还是不少。所以这一个月,在玛格尼那里的培训更不容错过。可能是最近动力十足的缘故,玛格尼几次说我做事像年轻人,冲动又毛躁,弄得我哭笑不得。
在倒数计时中我感到了十分的压力。因为卖武器赚了一些钱,我毅然辞掉了裁缝部的工作,并且在闹市区请了两个外籍助手,准备着手制作骑士长剑。
带着两个助手回到工匠部,还没坐下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和奥汀是什么关系?”
回头一看,说话的人竟是那个美女鬼匠尤尔。
她热爱自己的职业是总所周知的,所以总是穿着鬼匠的裙袍。华纳部落神金匠的衣服多半都是可爱的小短裙,而鬼匠却是高叉长裙不离身,性感成熟,却给人感觉不大好亲近。
此时尤尔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浑身散发出浓浓的侵略性。
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直接。就在斟酌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时,她竟又问出了一个更劲爆的:“你究竟是什么人?弗丽嘉?”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旁边两个助手眼中都露出惊愕之色。见他们对视一眼又忍笑,我笑着说:“其实我是奥汀的外祖母。这么多年来他受你们照顾,真是多谢了。”
其中一个助手噗了一声。
尤尔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我一番,轻哼一声,转身离开。
但说不感到震惊是不可能的。我清楚现在的模样和以前有多大差别,恐怕连我母亲都无法认出来的容貌,尤尔是怎么认出来的?
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将两个助手安置下来以后,我站起来快步朝宽敞空旷的长廊走去。尤尔黑色高跟鞋的声音咚咚敲击在水晶地面上,她走得很快,同时披上了深红色的华贵披风。
飘了一些小雨。尤尔戴上手套,有些犹疑地看着外面。但她仅仅在那停留了一会儿,就有一群男人提着伞一路小跑过去,殷勤地献上。她理了理领口,斜着眼睛提了一把伞,冷漠地说了一声“谢谢”,傲慢地走出去。
其中一个男人追上去说了几句话,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似乎是当她默许了,伸手就要去为她撑伞,她皱了皱眉,躲开他。然而男人还不死心,过去搂她的腰。
接下来的耳光声擦过我的耳朵,在长廊尽头回荡了起码有四五秒。
我禁不住抖一下。这女人的生猛程度竟已快超过西芙。
“很可怕是吧。”
听到这个声音,我迅速回过头去:眼前的人是一个穿着黑色蕾丝裙的女巫师。她的五官似乎都比平常人要小一号,身材却是意外的火辣。
“尤尔为了拿到首席鬼匠头衔是不择一切手段的,她可以害所有人,连她的老师玛格尼都不会放过。”女巫师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为什么她这么执着于鬼匠么?”
我摇摇头。
“因为据说陛下曾经迷恋过一个华纳部落的神金匠,而她疯狂迷恋陛下,并且一口认定成为首席鬼匠就能得到陛下的心。唉,真不容易……”
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听到的传闻——难道那个想借奥汀上位的人就是尤尔?
想了想,没问出来。和女巫师聊了几句,就回到工匠部开始画骑士长剑的草图。
一周后我又一次见到了她。
参加上界祭典的职业竞选都必须报名团队竞选。最少两人,最多六人,团队最后可以以任意方式展现每个人的实战和配合能力。团队评分虽只占个人最终得分的百分之十五,却是必要的。搭档必须和我不同职业,可以以任意方式组队。
公开选择搭档的活动在汉德城,神圣达普桥旁的大堂中。
已入冬,万年温度偏低的汉德城结冰,城门周围被冰晶包围,桥下的河面反射出蓝紫色的光。
这已是选搭档活动的最后一日,我每天都来,虽然多次在很多人面前展示实力,不少人也愿意相信我可以通过鬼匠考试,但依然没有人愿意和一个没职业凭证和保证的人一起参加竞选。
眼睁睁一个个没人要的人被其他团队挑去,人们越来越同情加怪异的目光让我有了自暴自弃的想法,但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坚持到最后一刻。
实在不行只有等四年了——正这么想,抬头却看见了一周前遇到的女巫师。
“啊,是你,又见面了。”她吃惊地望着我腰间的小锤子,“没想到你竟然是鬼匠。”
“还不是。”我向她解释了一下目前的状况。看见她手中的魔杖,我知道她的实力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巫师,于是根本没有想过要和她成为搭档。
“既然如此,我们俩一起好了。我是刚才来的。”她笑盈盈地望着我。
“可是,我还不是鬼匠。”
“以你的能力,鬼匠考试很轻松就能过了吧。我估计现在落单的人也没几个了。”她想了想,又说,“对了,我叫蜜莉。”
蜜莉!
大巫师的排行榜我看过很多次,当然首席永远是芙蕾雅。但蜜莉这名字,如果是同一个人……
距离活动结束没几分钟时间,如果再不报名,确实就来不及了。
这时,竟然又有人突然冲入大堂——急冲冲的索尔,还有他气定神闲的老婆雅恩莎撒。
Chapter 6
凭着索尔前世死缠烂打西芙那个劲儿,最后得手恐怕光傻笑都得好几百年。所以刚听说他娶老婆的事时我是非常惊讶的。
雅恩莎撒很年轻,是个伏魔官,还是巨人和阿西尔神族的混血。所以她不仅身材高挑,容貌甜美,性格上还秉承了巨人的粗暴和典型阿西尔神族女人的冷傲,外加上嫁了个富可敌国的索尔,性格说有多拽就有多拽。
索尔直接走过去找主持官说了几句话。看着主持官一脸惧怕加为难,我大概猜到是雅恩莎撒因为鸡毛蒜皮小事迟到了,就把能呼风唤雨的老公拖过来为她直接登记。
果然不出我所料,雅恩莎撒抽出两个试管就往地上扔去。随着扶摇而上的魔法弹爆开,视域一片模糊又清晰后,她十分流氓地拿出破碎的试管瓶指着主持官的脖子。
重生后的阿西尔神族真是突变了,女人们性格太疯狂,一次又一次地挑战我的极限。
主持官冷汗大颗大颗落下,迫不得已只有大声说:“还有哪个团队没有满人?”
如果雅恩莎撒表现得正常一些,我想大堂也不会如此寂静。诡异的尴尬持续了接近半分钟,她终于受不了了,扑过去搂住索尔的脖子,干打雷不下雨地发嗲:“老公,我不管,我要参加竞选,我要参加竞选!”
“实在不行,我也参加好了,我和你一组总可以?”索尔无奈道。
“我才不跟你一起,那样就算我真有什么成绩,人家也会认为是你的功劳,你给我想办法啦!我不管,我不管!”
“那怎么办。”索尔目光专向主持官。
我几乎可以看到在场所有人头上落汗三滴。主持官推推眼镜擦擦汗,大声说:“还有没有落单或者二人一组的?再收一个搭档也好啊。”
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我和蜜莉身上。蜜莉看看雅恩莎撒,指着我皱眉说:“我和她一组,不多收人了。”
雅恩莎撒却猴子一般吊上索尔的身:“就是那组,我就要那组了!”
蜜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我们不要她。”
半个小时之后,我、非常深刻锁眉的蜜莉,死缠索尔却被留下情绪不佳的雅恩莎撒站在汉德城的黑骑士广场中,面面相觑,就像街道两旁岿然不动的士兵,或是他们身后冰蓝草坪上的众神雕像。
“现在怎么办?”雅恩莎撒终于忍不住说。
蜜莉死死地盯着她,一副很麻烦的样子。
我在内心长长叹气:“既然你们都要参加竞选,那肯定会有大巫师和伏魔官的作品要交,我们不如把团队练习定在上交个人作品后,你们看如何?”
“很好!”雅恩莎撒一下来了劲儿,“我举双手赞同。”
“大巫师不用交作品。不过,我没意见。”蜜莉似乎是在努力逃避与她见面,“这样吧,依娜,团队实战展示的计划书我来写,这个需要花很多准备工作的。你现在专心设计鬼匠的作品,别耽搁了。”
我顿时心存感激,笑道:“这个月我会很忙,但从下个月起我们还有一个月,时间充足,你有什么想法写下来就可以,其他的可以三个人一起做。”
“没事没事,她是厉害的大巫师嘛,只要在祭典上放魔法就可以了。相较她来说,我们会比较辛苦啊。我要配一百多种溶液呢,麻烦死了。交给她做好了。”
蜜莉恶狠狠地看一眼雅恩莎撒,似乎连和她说话都不想:“既然如此,留下你们的住址吧。下月再联系。”
刚写下地址,蜜莉就说:“依娜,你要回阿斯加德么?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还是我回来以后第一次离开阿斯加德。其实和平面的华纳部落不一样,整个阿西尔部落是呈垂直分层状的。总共有五层,最上层自然是阿斯加德;我们现在第二层,这一层只有一个汉德城,黑骑士殿堂就在城中央;第三层则呈蜘蛛网状,五座主城由中央的克穆斯通森林连接,其中赫尔城以及城中的鬼匠殿堂就是我即将参加鬼匠考试的地方;第四层有很多零散的小村庄和城镇,著名的阿德逊庄园和猎场,还有九大世界中最大的特格大峡谷;最外层是巨大的莎西兰城,那是部落的贸易中心,有直通下面世界的瑞提海港。
其实很想去别的地方看看。据闻汉德城外的巨人墓园中有诸神的黄昏后遗留下的巨人骸骨,目前那里已经变成了有名的旅游景点。
“什么?你叫依娜?”我还在考虑,雅恩莎撒已大惊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和华纳部落那个依娜名字一样么?”
我顿了顿,说:“我知道。怎么了?”
“那个依娜和你是同行,长得该死的漂亮,性格却是该死的恶心。”雅恩莎撒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一般,发了个抖,“最恶心的是,她是洛基的女人。他们俩都恶心极了。”
“雷神夫人,这不用你说,我们也知道。”蜜莉翻了个白眼。
这时,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腰上。我想应该是雅恩莎撒,有些不自在地朝她笑笑。但又下意识看了看腰上那只手,又看看自己的左右,确定她们一人抱着胳膊,一人叉着腰。
再看雅恩莎撒,但她非但没立刻反击蜜莉,反而更加吃惊地看着我的身后。
蜜莉在抬头的一瞬,也凝固了。
我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蓦然看见了一张美丽到接近张扬的脸。一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他的脸快速凑过来。
接下来,我听见身边夸张的抽气声。而自己也脑中一片空白。
因为他吻了我。
其实在意识到这个男人是洛基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有多厌恶或者害怕他,而是现下的情景: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浑身散发着甜蜜香气、年轻而美貌的华纳男人,搂着一个瘦瘦干干、满脸皱纹、盘起妖孽似的黑发阿西尔老太婆的腰,在人来人往的汉德城黑骑士广场中,两个年轻而容貌姣好的女伏魔官和女巫师面前,热吻。
不要说旁边的人能不能接受,就我自己光想想这个场景,都觉得很变态,很恐怖。
心理承受能力较差的雅恩莎撒早已失声尖叫,但一道火光闪过,她已住嘴。
在一定时间的大脑停止运转过后,我徒然意识到了此时的状况,迅速推开他。但他的臂膀只是松了一下,便又一次紧搂住我,靠近了在我耳边轻声说:
“就你现在这个状况,还指望有谁会要你么?除了我,没有人了。”
“滚开!”
我沙哑着嗓音喊叫,惊慌地后退。雅恩莎撒和蜜莉缩成一团,不可置信地看着洛基。深知这样神经质下去只会让情况越变越糟,但身体颤抖的程度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双手用力交握,想要表现得平静一些,但没想到冰凉的手心抖得更厉害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洛基歪了歪头,微笑:“我是可以随时访问汉德城的,你不知道么。这也是我一直没有被奥汀捉住的原因。我没死,你很失望,是吧?”
其实恨不得在这里了结了他,或者狠狠甩他一个耳光。但我想起了依娜卑微又真诚的信。她说过,不要伤害洛基。而且我知道,以前他对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病态的占有欲,对依娜却付出了真感情。
最终我选择了沉默,埋着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他却捉住了我的手臂:“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自己失去的记忆究竟是怎样的么?”
我迅速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女子,压低声音说:“不要再说下去了。”
洛基笑了笑。虽然年轻,但他一直浓眉大眼,笑的时候,从远处看去眼睛是黑黑的两团,非常好看。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刻意压低声音,凑在我耳边说出的话却一次次挑战人的极限:
“不想知道你曾经有多爱我么?无论我对你做怎样过分的事,只要对你勾勾手指,你就会立刻回到我身边。你在重生那一晚一直和我厮混在一起,整个通宵就没停过,差点把我榨干。”
虽然实际年龄并不比洛基大,但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竟有一种被猥琐少年冒犯的感觉。而前世被他羞辱的夜晚又一次唤醒了所有的愤怒,我扬手朝他脸上打去。
但他立刻接住了我的手。
“我和你说的那个人,不是同一人!”我怒视他,又强迫自己低声说,“我是弗丽嘉,是那个看着你长大,努力对你好,最后却被你背叛的姐姐!”
“好吧,姐姐。我们来说正事。你不是想当鬼匠么,如果有我帮忙,制作一把九大世界中最好的火魔法骑士长剑肯定轻而易举吧。”
“休想与我讨价还价,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我清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慢着,我的要求一点也不多。”洛基诱惑十足地笑着,“拿到金苹果以后,你只需要陪我睡一觉就好了。只要一次。”
“我宁愿死。”
“你不要误会了。正因为你不是依娜,我才想要这么做。”他微微蹙眉,像是撒娇一般看着我,“难道你不觉得占用她的身体很不合适么?只有在你和她记忆并存的时候做出的选择才是公平的,是不是么?”
“这都只是借口而已。”
他说的确实是借口。不论和他在一起多久,觉醒前的记忆都不会再回来。
洛基他只是疯了。
我朝雅恩莎撒和蜜莉使了个眼色,快步朝神圣达普桥的方向走去。身后的洛基没有再追上来,只是在后面大声说:
“姐姐,这只是通知,不是交易。我会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很快,他的呼声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有黑骑士掉转马头,试探性地靠近。但在他们冲上来之前,洛基已经打开一本厚厚的魔法书,手指往上一点,整个人消失在书本散发出的强光中。
后来,雅恩莎撒和蜜莉自然问了我很多问题。我除了表明自己与他是仇人的立场,并未解释太多。
当天晚上回去,整夜地失眠。一整夜,脑子里都是洛基之前说过的话——我现在的行为,是在占用别人的身体么?难道与这个肉体共存的代价就是叛变部落,与敌为伍?
始终找不到答案。
次日正午时分。工匠部的锻造房内点满了明明灭灭的蜡烛,两个助手有些紧张地看着我,而我拿着他们调配的溶液观察,在光下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试管口处堵上木塞,将它放在架子上:
“还是不对。”我敲了敲流淌着深红液体的试管,“你看,这些颗粒全部都浮在了上面,颜色也不对。黑暗骑士又不是巫师,再说带有属性魔法的骑士武器原本就是比较新的领域,他们如何控制最难把握的火魔法?”
两个助手眼中的沮丧仅仅是一闪而过,其中一个忙说:“那该怎么做呢?”
“神器的定义是会给任何人如虎添翼的兵器,而不是只针对特定的人群。这把剑就算是放在一个屠杀战士手中,都得一样好用。”我握了握已经完成制范的剑身,琢磨着说,“要上手以后就有被火神附身的感觉,力量要来得快,瞬间冲入身体但是不能有任何过于刺激的副作用……对了,在新溶液里放一点银星石粉末。”
助手拿出一块银星石,放在研磨器中,然后拿了溶解剂。
“别,慢着,别加那个。”连忙阻止他,但已他已经倒进去了,看他一脸迷茫的模样,我轻叹一声说,“没事,再重新拿一个。”
“为什么?”
“溶解剂中的世界树脂会吸收0.175%的火元素。”
“可是,依娜女士,我们做的是骑士长剑,不是戒指,多注入一些火魔法溶液不会有太多影响。”
“那样整把剑的重量起码会增加一百克。如果这一百克用来镶嵌防魔宝石,是不是会不一样许多?”
助手怔了怔,说:“那现在怎么办?”
“再拿一颗银星石,手动研磨。”
“哇呜,四千六百比纳没有了。”另一个助手捂胸悲鸣。
“如果知道心疼钱,就做出我想要的效果——所有颗粒必须一分不差地均匀分布在溶液中,不能上浮也不能下沉,这个很重要。”说到这,我又指了指银星石,“等等,那边的粉末不够细,高密度溶液无法吸收这么大块的固体。”
转过身去寻找色料的时候,不经意瞥见他们俩对视一眼然后抹了一把冷汗。
这分作品占的比分很大。其实如果洛基真的帮忙,我根本不需要忙来忙去收集素材,以0.1毫升的精确度调配溶液,还严重超过预算导致下个月可能要啃一个月的面包,只要他出现,打造一把普通的骑士长剑,念几句咒文注入火魔法,我就可以直接榜上有名……想到这,使劲摇了摇头,发现自己简直就是神经病,这种事根本是连想都不该想的。
但如果是奥汀帮忙,我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他总是给人很值得依赖的感觉。
想到这,一个助手高呼道:“陛下!”
我立刻转身,但在看到身后的奥汀时,还是有被吓一跳。
奥汀脱下外套,朝着助手们点点头:“依娜是个很严厉的老板吧。”
我惊讶得微微张开口。那个助手已接道:“依娜女士真的很厉害,她完全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很多时候她的构想甚至具体得超过了实际操作。虽然是鬼匠,但炼金范畴的东西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别人根本就别想隐瞒过她一分一毫。”
“是么,我倒是很好奇,这样敬业的鬼匠为什么会被埋没。”他微笑着理了理领口,“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跟她单独谈谈。”
两个助手又对望一眼,手上的工具往桌上一丢就小跑出去。
随后,奥汀直接走到我的身边,一手撑着桌面,侧头看着我:“听说洛基又来找你了?”
呼吸近在咫尺。距离似乎也有些太近了些。我的声音都像是从喉间憋出来的:“啊……是。”
“你是阿西尔神族,而且身份特殊。这种事想来不需要我说,你也该知道。”
听完这句,心已经凉了大半。沉默了半晌,我点点头:“我知道。”
“真要和他保持联系,就去华纳部落。”
他的声音冰冷没有温度,与我说话的态度和命令下属并没有太大差别。他对下属甚至都会偶尔微笑。尽管如此,我还是强忍着心底几乎就要汹涌而出的某种情绪,轻声说:
“我不会再见他。”
“如果要留下来,就不要让我再发现类似的事。”
“……是的,我知道了。”
Chapter 7
从以前和奥汀相处就没有过很占优势的感觉,如今对他的唯命是从更让我感到厌倦。不是讨厌漠然的奥汀,而是恨自己总是做出不够成熟的行为。
因为完全没有反击,奥汀的不满也无处可发。他绕过我,握住那把刚成型的骑士长剑:“做得确实不错。”
这几乎是记忆中第一次被他如此客观地肯定。一时间,阴霾的心情烟消云散。
只是,心中有一丝不明理由的不安。
奥汀半侧着脸观察那把剑,脸颊很小,深邃的眼眶和浓密的睫毛却几乎覆住了瞳孔。这样看去并不是完全成熟的面貌,却有着一双深海一般不可捉摸的眼。
“不过你在华纳海姆的时候就很厉害了。”他微笑着,眼神露出些许柔和。
我却再也笑不出来。终于知道自己一直担心的问题是什么。
奥汀第一次主动与我说话,是在玛格尼向他报告有人有用神力制作匕首之后。也就是说,他当时就知道我有锻造能力。而他认识的弗丽嘉是不会任何锻造术的。
难道说,会对我说出那些话,是因为他以为我还有依娜的记忆,或者根本就是依娜?
想到这心底突然燃烧起了一丝期待,我握住双手,声音有些不稳:“在华纳海姆的记忆……我一点也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神金匠的能力却留下来了。”
然而,奥汀却没有一点吃惊,只是平静地说:“觉醒时就算放弃记忆,能力却还是会保留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垂下头,又说,“其实懂得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
“你就是你,还分谁和谁么。”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弗丽嘉,还是……依娜。”
“不论弗丽嘉还是依娜,都是同一个灵魂。只是经历不同,性格也略有不同而已。就像每个人的性格都有多面性一样。”
“不,我不是依娜。”我迅速抬头,“我是弗丽嘉。”
奥汀禁不住笑了:“为什么这样执着这个问题?”
“我不相信两个完全不同经历的人可以是同一个人。如果是一个灵魂,那不管经历多少世,都只会爱同一个人。”
脱口而出的话和□祼的告白已无多少差别。却不后悔自己这样解释。
“弗丽嘉,你还是这样天真。如果一个人真可以生生世世爱着另一个人,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情变了。”
“会变心的爱情就不是真爱,顶多只是喜欢而已。你不能因为自己这样想,就否认别人的感情。”
奥汀沉思片刻,突然站直身子:“我还有事,先走了。”
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快速穿衣,整理衣领和袖口,我轻声说:“你是在逃避么?”
他愣了愣,抬头看向我:“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不是我不愿意回答,是这个话题很没意义。”奥汀朝我露出了很官方的笑容,“虽然变成了老年人的样子,想法还是一样简单。人生中比爱情重要的东西多了,小女孩却总是把它当成自己的世界。”
他拍拍我的肩:“好好加油。”然后转身离去。
“你从来都只知道嘲笑我。”对着他的背影,我禁不住大声说道,“你当然觉得爱情不重要。那是因为你从来就没爱过一个人。前世会娶我,也仅仅是为了部落,还有自以为是的王者的征服欲罢了。”
“既然你这么想,就是那么回事吧。”他背对着我回答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神殿走廊上灯火通明,阿斯加德不知何时已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天空的深蓝反射在银白的雪中。从这里看去,尽头的大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相框,将外面世界勾勒成了一幅银蓝色的瑰丽画卷。
“好,是这么回事对么。那你看着我说出来。你说了,我立刻离开,再也不给你带来任何困扰。”我快步跟上去,空旷的走廊上,急促和平稳的脚步声不规律地交错着。
奥汀停了停脚步。但这样的犹豫持续了不到一秒,他又径直朝外面走去。
“反正我不过是个老太婆,说这些话有这么困难么?”如何都走不过他,我在后面唤道,“奥汀,你不要走,回答我的话。”
“我说了,这个话题浪费时间,而且没有任何意义。”
他已停在神殿的大门口。苍茫的大雪在他的面前飘扬,反反复复地淹没着眼前的世界。
“既然如此——你回头,看着我说出来。”
神殿门口,训练有素的盔甲武士罗列成排。不了解的人往往以为他们是雕像。这时,最靠近大门的两个武士竟都回过头看着奥汀。
但是,他依然背对着我。
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久到他几乎要与眼前的画卷融为一体了,他才往前挪动两步,然后消失在风雪中。
一周后,我发现骑士长剑内蕴含了究极火魔法,应该是奥汀趁我不注意时注入的。那时我因准备火元素相关的材料已经穷得几乎去卖血。
但是,有了魔法辅助不是偷工减料的借口,毕竟这是锻造能力的比赛,关键还是武器本身的质量。又花了近十天的时间,我和那两个看见我就露出醉生梦死眼神的助手完成了长剑的制作。
把骑士长剑的包裹打上重要加快件标签寄到赫尔城,就开始着手准备鬼匠的考试。相较于这种漫无边际需要探索的制作,鬼匠考试中的锻造部分就显得非常简单了。辅助和笔试部分也是考实践和专业知识比较多。但占了30%比重的战斗技巧考试却成了我的要害,用这把老骨头去和考官对战大概很快就会散架。所以,战斗部分我打算放弃。这样一来,前面几个项目都需要拿到接近90%的成绩才能考过。
以笔试为主,辅助锻造为辅的计划复习了四天,我收到了鬼匠殿堂那边的确认信件。在一封长长的,关于上界祭典的详细解说和客套恭喜的印刷字体下,有几行来自审评官的手写字体:非常优秀的作品,做工细致而且完成得准时,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会组织分配时间的人。玛格尼老师非常看好你。
看到这句的时候,我禁不住握紧双拳高呼万岁起来。在过于激动之后又倏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态,尴尬地回避了路上投来惊恐目光的行人。
玛格尼那老头平时看上去不拘言笑还脾气暴躁,没料到他居然也有看好人的时候。
终于等到考试那一天。
入场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地点在赫尔城的鬼匠殿堂,距离阿斯加德有很长的路程。虽然从阿斯加德的传送阵到部落第三层的克穆斯通森林只是五分钟内的事,但从森林无论以怎样的方式去赫尔城,都要三个小时以上。当然,租借骨凤从阿斯加德直飞,半个小时内就能抵达赫尔城,不过来回飞一次就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所以,我早上六点就从家里出发了。
六点的阿斯加德依然熟睡在黑夜的深沉中。晶莹细小的雪花在空中飘扬,站在主神区都能听见远方凤凰森林里长尾雪狼的长嚎。朝着手心呵气,我背着考试需要的器具朝城中心的传送点走去。
不经意垂头,却看见银色灯盏下两道快速靠近的影子。
心中一跳,我快速转身,一张巨大的黑布却盖在了头上,像是包扎货物一样被裹起来。我使劲全身的力去反抗,但那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扛起。
周身擦过的寒冷空气以及鸟类的低鸣让我知道,他们正骑着凤凰极速飞行。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在我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时,海浪声也越来越大。
心脏几乎提到了喉咙的坠落感过后,凤凰着陆了。那两人将我一起搬出来,扔到地上。将袋子粗暴地撕开,两名蒙面的阿西尔神族站在我的面前。
当我意识到自己在神界边缘,空中海洋上方的悬崖上时,心已经被绝望淹没: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放开我……呜!”嘴巴被巨大的布团堵住。
他们按住我的脖子,把布团又用力往里面捅了捅,确定我无法说话以后,其中一人按住我的双手,另一人飞速用绳子绑住我的双腿,还在上面系了四五个死结。
接着人被举了起来。
“等等,尤尔小姐说过,手也要绑起来。”
他们又把我的手绑住。
“呜呜,呜呜呜呜……”
大概猜到他们要做什么事,恐惧的泪水湿润了衣襟。但叫声尚未结束,人已经被扔下悬崖。
这是阿斯加德最高的悬崖。这片海直通的方向不是海底,而是漆黑无生命的浩瀚宇宙。瞬间的自己变得如此渺小。
在接下来的几十秒内,我都一直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下坠。刺骨的寒风几乎刮破我的皮肤。辽阔,又因太过深邃而呈现蓝黑色的大海离自己越来越近。
口中的布团也因此脱落,我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回荡在山崖间。
坠落的时间太长,心理上的极度惧怕已经僭越了承受极限。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看见一道金色的光芒流星一般划来,黑暗中闪耀着的大眼睛圆圆的,长长的火焰燃烧了寂夜的空气。
依然是海浪声唤醒了我。
微弱的光芒照射在眼皮,胸前像被大石压住,呼吸困难,连睁眼这样基本的动作都很难完成。
凉凉的东西一直在抽打我的脸颊。总算眯着眼睛,第一个进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只四翼小金龙。它正皱着眉,变换着角度用尾巴和翅膀抽我的脸。
“洛……洛?”我错愕地看着它,又环顾四下,发现自己正躺在悬崖下方的海岸边,“你救了我?”
洛洛似乎还在生气,不点头也不摇头,就坐下来,底气十足地皱眉看着我。
“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了。”我把它抱起来,用力揉了揉它的脑袋。
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迅速掏出怀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二十。
数种弥补的设想在脑中一闪而过,我毫不犹豫地抱起洛洛,踩着悬崖上凹凸不平的石头瞬移上去。当然,因为瞬间移动无法在空中停留五秒以上,过程非常困难。我第一次郁闷自己不是华纳神族。
尽管拼了命往上冲,等抵达阿斯加德城内时,已是十点三十八分。
“洛洛,你去租用骨凤息栖地帮我挑一只骨凤,我现在回去拿钱。待会儿和你在息栖地会面。”
洛洛用力点头,在黑暗的阿西尔部落中,它离去的身影就像飞走的萤火虫。
十点四十七分,我把押金付给用怪异目光注视着金光四射小龙的骨凤租借商,他刚开口找我要骑乘证,洛洛一记威力十足的喷火让他住了嘴。
“洛洛,你太厉害了!”
骨凤一破空飞出,我拍拍洛洛小小的身子。它神气地扬起头,活像个正在成长的傲气小屁孩。
但是……时间,似乎不够。
刚飞出阿斯加德就已经十点五十了。穿过汉德城,巨人墓园,克穆斯通森林,紫色的浓雾,在我看见赫尔城外标志性的蓝色萤火虫时,已是十一点过六分。
进入赫尔城,自与神界截然不同的拥挤街道上空飞过,我看见了无数次在书本报刊上看到的鬼匠殿堂:后面是高山峡谷,高高的堡垒被环绕的河流包围,河流呈现出莹莹的宝蓝色,金色光芒从下方射出,衬得堡垒神秘而奢华。堡垒上方有一个巨大的圆环魔法阵,每一次考试之后,合格者从那里穿过去就会变成鬼匠。
一分钟后,我放飞了骨凤,卯足劲一次性瞬移至河岸对面门前空荡荡殿堂,已累得几乎停止呼吸。
散发着强光的银色魔法护壁挡在大门中央。我刚一走近,一个戴着眼镜手捧金色本子的考官走过来,看了看名册说:“是依娜对么。”
“是的。对不起,我之前遇到……”
“考试开始后就无法入场了,你回去重新预约吧。”
“先生,请容我解释一下,我早上六点就从阿斯加德出发了,但在路上遇到了意外。您可以找人检查我的身体,一定会发现缺氧和晕厥的痕迹。这个考试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请让我参加。”
考官耐心地听我说完,合上名册:“可以理解。但是依娜女士,不论你遭遇什么,那都是你的事,责任不在我们。”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连忙摆手,“但,但是这次考试我必须通过,真的很重要。错过了,我就又要再等四年。”
“四年?我想你一定误解了吧。你现在回去预约,最多四十天以后就可以再参加下一轮考试了。”
“那是因为我报名参加了上界祭典的鬼匠竞选,而且已经交了比赛作品上去。但如果我不是鬼匠,这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先报名参加上界祭典,再参加鬼匠考试,是么?”见我点头,考官蹙眉沉思了一阵子,说,“我不想说失礼的话,但女士你并不是孩子了,怎么会这样安排行程呢?”
我自然无法解释自己这样安排的原因和苦衷:“拜托了。”
“这是千年来鬼匠考试的规则,迟到一分钟和缺席并无区别。况且你现在进去,会打扰所有人的。”考官收好笔,淡淡地道,“下次再来吧。”
我说不出话,只是不甘心地站在原地。
他迟疑了片刻,又说:“上天是公平的,每个人每天都只有24小时。在抱怨现实和自己遭遇的时候,多想想为什么别人如此年轻就可以当上鬼匠吧。”
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压住洛洛,没让它喷火烧死那个考官。
在门口一直守了一整天,还隐约抱着一些希望考官会想通了让我进去。
直到下午,一群群拿着长短锤的阿西尔神族和少数异族从殿堂里出来,手臂上打着积分刻印,忐忑地排队等待着最后的考核。合格的工匠瞬移过魔法阵以后,那个巨大的圆环散发出金光,他们的手臂上的积分刻印就变成了鬼匠刻印。
但不过是极少数。最高等的职业头衔是终生的金饭碗,考试永远都是残酷的。
他们站在极远的地方,经历着我体会不到的喜怒哀乐。新生鬼匠们陆续回到殿堂领取衣服,而洛洛一直低垂着脑袋,仿佛都是它的错。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阿斯加德,突然意识到该联系队友准备练习了,但已无力再去想别的事。
回到家门口,发现一向空空的邮箱里居然躺着一封信。一时间心跳加速,手忙脚乱地拆开。
然而,那只是骨凤租借商扣去租金后退回的押金。
这种失落感似乎在过去也曾有过。就像手指上那颗重生后就一直戴着的银色指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它是从何而来。
Chapter 8
错过了鬼匠考试,还浪费了半个月的生活费在租赁骨凤上,有多沮丧自然难以描摹。不过我还是迅速报名预约下一次的考试时间。为自己打气过后,给雅恩莎撒和蜜莉寄信过去,问她们什么时候见面练习比较好。
很快就收到了蜜莉的回信,她说:我还在准备大巫师的竞选练习,再多给我几天时间吧。
大巫师没法提前交作品,关键是魔法熟练度和应变能力。所以蜜莉应该也比较忙。接下来的几日我做了几把弓和魔法箭筒然后卖掉,赚了一些钱,因为没有店铺,靠中介转手价格往往都不能看,不过总算有钱吃饭了。
一周后我才收到雅恩莎撒的回信:索尔不让我出来,等蜜莉做好计划书再说啦。
两日过后,又收到了蜜莉的信:我现在还在做计划书,已经完成一半了。团队竞选最重要的是计划书,练习可以放一放。做好了我再通知你们,你先练习一下辅助技巧,顺便替我通知雅恩莎撒吧。
我发信说:我已经上交作品了,现在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出来做。
然而发信后没多久,我就收到了鬼匠殿堂的回信——下一次鬼匠考试时间刚好是在上界祭典结束两天后。
一时心情郁闷得无以复加,已经临近彻底放弃。不能发挥鬼匠的全部实力都算了,既然不是鬼匠,那最后就算我的作品是全场最优、团队竞选拿了第一也无济于事。
如果不是当时遇到那场意外,如果我没有被那个叫尤尔的东西陷害,现在一切都还是很乐观的吧?
一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因此白费,还要再等四年,就难以遏制地愤怒起来。
她为什么要害我?
不过是一个毫无威胁力的老太婆而已。她根本不了解我的实力,就要先除掉威胁么?
而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对她的恨意已经爆发到极点的时候,她居然主动找上了门。
“你还打算参加上界祭典么?”
我与她在闹市区的工匠购物街碰面,她走到我面前,如此单刀直入地说。
“那是当然。”我挑衅地看着她,“很奇怪是么?”
“不,我是在想,跟蜜莉一组,你这次的竞选有够呛。”
“怎么,你现在又想挑拨我和队友的关系了?”
“挑拨?你别太自以为是,以你的能力根本无法威胁到我。我这是来提醒你,别太轻易相信别人。”
“既然觉得不算威胁,那就不要在底下做一些卑鄙的事。”
“我?我卑鄙?”尤尔挑挑眉,美艳却冷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意,“依娜,你自我意识太旺盛。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卑鄙了?”
“你自己心知肚明。”我眯着眼,凑近了一些,“跟你这种人,我连说话都不屑。”
在我转身走了一截以后,她在后面说:“等等,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没心情再看她演戏,买好东西就回家检查信箱。还是空的。眼见离上界祭典只有两周时间,我又写信去催蜜莉和雅恩莎撒。蜜莉次日就回信说,你对竞选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蜜莉根本不想见面。我想这就是尤尔说的麻烦之处了。不过也无所谓,我花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写了一些关于魔法和辅助的主意,用最快速度寄给她。
当然,雅恩莎撒没有回信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确切说她回了信,不过是在上界祭典前一天。在看过她漫长的,充斥着口水话的信件以后,我大概理解了她会拖这么久的原因:她利用神通广大的老公摆平了伏魔官殿堂的审评官们,把上交作品的截止日期拖到了一个星期前。至于交了作品以后她去做什么了无从得知。不管怎么说,她总算想起了还有团队竞选这回事。
还好蜜莉总算愿意在最后一天出来练习,我和她约好下午在汉德城的一个操练厅见面,离家前也发信通知雅恩莎撒过去。我因为前一日加班忙得很晚,带着大包资料抵达汉德城时,迟到了十分钟。发现操练厅中没有人,开始想原来蜜莉也迟到了,但一个小时以后才觉得情况不大对——难道她来过,发现没人于是离开了?
晚上八点过,我因为实在受不了外面的寒冷回家了。
邮箱里有两封信。
第一封是雅恩莎撒寄来的:这么晚要我一个人出来,还是去那么远的汉德城,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被拐卖了怎么办?你们练习完了以后把计划书发一份给我,反正伏魔官就是调配一下溶液,我今天晚上练习后,明天直接带现成的过去临场发挥就好了。
看到她这封信,无名的火气就从心底冒出。很想写信告诉她“大小姐,明天你不用来了”,但还是忍住。
第二封信是蜜莉的:我身体不舒服,明天不去了。包裹里是我的计划书,你们自己拿去用吧。
看完信以后,我对着邮箱起码发了二十分钟的呆。最后是因一只小银凤带来的紧急信件恢复了思考能力。
是雅恩莎撒才寄来的:我刚才收到蜜莉的信件,她所谓的“她的计划书”就是那么几张空白的表格么?真不敢相信你们居然什么都没有做。明天我会叫我老公替我换组,你们两个自生自灭吧。
我把她的信揉成一团扔在路边,打开蜜莉的包裹。果然如雅恩莎撒所说,里面只有几个简单的空白表格,上面零星写了几个一看就知道是临时补上去的字。
距离上界祭典开始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
我给雅恩莎撒回信说:不管怎样,明天你一定得去。
上界祭典在众神广场举办,持续四日。第一天早上是团队评分,下午开始到第四天是各个职业的竞选。
祭典中的阿斯加德无疑是美丽梦幻的。高空中悬浮着金色的灯盏,灯火不会熄灭,灯盏却会因为刮过的风而微微颤抖,像是教堂祭台上的万千蜡烛。这一夜的星斗也格外密集,明亮,真实,乌达泉泉水水面变成了细长无尽的镜子,承载着世界之树缤纷的叶片、英灵殿上面金色蔓藤的倒影。
在这样犹如梦境一般的世界中行走,仿佛连脚下的大理石地面也在莹莹发光。
阿西尔神族向来面容冷酷且线条分明,苍白肌肤深色头发,不论脸有多普通,身材都好得没话说。这一日人又特别多,乍一眼看去,就像是黑夜诞生了大片高挑冷艳的妖精。
虽然黑骑士在战场上拉风程度可与大巫师相媲美,但在上界祭典的团队竞选中,没有大巫师、黑暗神官和幻象术士华丽的魔法飨宴,没有鬼匠和伏魔官精巧的战场辅助,在展示实力方面,黑骑士无疑变成了六大职业中最悲惨的存在。尽管如此,整个众神广场上,最悲惨的人却是我。
因为,没有鬼匠证明,坚持参加的理由就是对队友负责,也想知道我制作的骑士长剑会有怎样的结果。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队友还不买账。
一个放鸽子,一个来了还要让我努力劝说她上台展示。
雅恩莎撒一早就抱着换组的想法来到众神广场。然而名单已经确定,在当日无法更改。在奥汀的眼皮下,她那神通广大的老公也不敢乱来。于是,看了平台上一个个配合完美的团队,她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不参加了。”
“人都来了,为什么不参加?”
“什么都没准备怎么参加?说实话,依娜,我开始觉得虽然蜜莉很可恶,但起码比你值得依靠。遇到这样的人,责任完全不在我身上。”
“坚强起来,她不在意这次竞选,我们总在意。不能因为她的配合我们就得放弃。”
“问题是现在连计划书都没有,再过四组就是我们了,上去再发挥会丢死人的!”
“就算只拿一分也好,起码不会被淘汰。”我从包里拿出四个本子,挑了挑递了一个给她,“何况我们不是没有计划书的。”
雅恩莎撒接过本子,圆圆的眼瞬间瞪大:“你……你居然一个晚上就完成整个计划了?”
“不是昨天,是两三个星期以前做的。”
她张开嘴,吃惊地翻着那个计划:“之前?可是这是鬼匠和伏魔官的组合。难道你早就料到那个白痴会临阵脱逃?”
“当然不是。我准备了四份计划书。”我摇摇手中的本子,“三个人的,鬼匠和大巫师的,鬼匠和伏魔官的,还有鬼匠单人的。你要不要参加?”
正准备说如果你也不参加我就一个人上去,雅恩莎撒已经兴奋地扑过来抱住我:“天啊,依娜,你怎么这么聪明,什么可能性都考虑到了!一直以为老太婆都是顽固不化又没创意的,我错看你了……”
“谢谢。不过最后那句,不必了。”
正试图推开她,没想到她竟然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我以后就叫你依娜奶奶好了,你真的给我一种奶奶的感觉!”
“……”
好不容易让这个激动的小姑娘平静下来,我发现她其实不是毫无优点,起码看计划书的时候很认真,而且脑子很聪明,一会儿就记下来了。
若换做以前,我一定会把蜜莉所有的信件都保存起来,作为证据拿给审评官看。但这样做除了让他们觉得“这个团队配合真差”外,并不会为我们加分。
我甚至不会告诉别人我和雅恩莎撒根本没有准备过。
半个小时以后。
“下一组——依娜和雅恩莎撒!”
雅恩莎撒握了握拳,拉了拉过短的裙子。我发现她和西芙有些许相同之处,就是都喜欢把制服改成短露性感版,而且这两人都是玩炼金的,也难怪索尔总是犹犹豫豫。
但很快意识到西芙从来没有涉及过炼金术,诸神黄昏前的她不过是一个漂亮的、外刚内柔的自恋狂。
走上云白石制的阶梯,我和雅恩莎撒站在平台中心,下方人山人海,几乎视线都集中在这上面。心脏几乎已经跳出胸膛,但我想我看上去很平静。
雅恩莎撒似乎一点都不紧张,还朝和奥汀坐在一起的索尔扔了个飞吻。
奥汀他们坐在主神座席上,他身后站着穿着鬼匠服的林德。林德几次找他说话,他都摆了摆手,专注地看向我这里。林德撅撅嘴,朝身旁的蜜莉耸耸肩。然后她们俩也看向我,捂着嘴偷笑起来。
“生病的”蜜莉竟然巫师长袍着装整齐地出现在人群中。她和林德认识,我也不知道。
鬼匠和伏魔官原本就是两个非战斗性职业。所以,蜜莉离开是最难办的一种情况,我和雅恩莎撒受到的关注也特别多。
我戴上两只白手套,把制作长剑剩下的银星石拿出来。雅恩莎撒戴着细框眼镜,细细的金链垂落在肩膀上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她。她以戴黑手套的手捧着金属试管盒,以带白手套的手拿出一瓶金色溶液,倒在银星石上。溶液在接触到石头的瞬间蒸发,并且缓缓上浮至半空。
我拿出弓箭,临时为箭支装上新箭头。雅恩莎撒在五支箭上倒了紫色溶液,我把它拉在弦上,射中空中的银星石,它们立刻燃烧起来。重复了数次,确认空中所有的银星石都已点燃,两秒后,雅恩莎撒瞬移至半空,将一个试管砸在地面,所有石头无声地爆炸。她回来的时候我又瞬移上去,用小型坩锅接住所有石头碎片,瞬移回她身边。
雅恩莎撒却突然愣住。好像忘记了步骤。我立刻朝她做嘴型:“火。”
她当下反应过来,把一个精纯酒精烧杯放在坩埚下面,熊熊大火包围了坩埚。我在两秒内把一堆金属材料倒入坩埚,再把一柄破损的剑Сhā入里面滚烫的液体,抽出来的剑已镀上一层金色。拿出厚金属板,她已临时配好新的溶液,将溶液倒上金属板。
我拿出锤子等工具、数种粉末、宝石和雕刻刀,用最快的速度镶嵌宝石,雕刻,浇铸,研磨,撒粉,加工,装置配件……
最后,雅恩莎撒举起溶液和骑士长剑,我举起刻有阿西尔部落标志的金属盾牌的同时,人群中传来雀跃的欢呼声和鼓掌声。
“第一次发现制作实物也可以跟变魔法一样。”稍微安静一些后,审评官站起来说,“真不敢相信……整个过程耗时四十九秒。”
索尔也站起来说:“我是不敢相信,鬼匠居然有这么厉害的射术。”
“就知道夸依娜,我呢?我呢?”雅恩莎撒的嘴巴可以挂油瓶了。
“老婆大人当然是最厉害的,不用再夸了……”
刚说完这句话,人们都大笑起来。
其实,大巫师、鬼匠和伏魔官那个计划才是我投入心血最多的。原打算在蜜莉写好计划以后和她的综合一下再做调整,结果……
“陛下呢?我想听听陛下的意见!”雅恩莎撒像是讨糖吃的小孩,看向奥汀。
“伏魔官的部分不错,鬼匠的射术也是亮点。”几乎已是奥汀的最高赞赏,但他又看向我,补充道,“但是,你用这么短的时间完成整个展示,其实是想表现战场的紧迫和你们的效率。所以,最后的雕刻有些画蛇添足。”
我发窘地点点头,在与雅恩莎撒一起行礼后,走下台。
“依娜奶奶,我们真棒!”雅恩莎撒又扑过来抱住我,“我有预感会成为最高分的!”
“哪有这么容易……”
“下一组——林德和蜜莉!”
听到这个通知,我和雅恩莎撒都不由自主看向台上。
“怎么会……”雅恩莎撒依然处于错愕中,那两个人已经开始了魔法辅助展示。
展示持续了约莫四分钟,看下来我的整体感觉就是:蜜莉在表演个人大魔法秀,林德除了瞬移来瞬移去作势在保护蜜莉,实际没起到什么作用。
果然她们的展示结束后,审评官说:“蜜莉不愧是榜上有名的大巫师,不过我没看到你们的配合。”
“是的,我们下次会努力。”林德说。
“虽然如此,我们也比依娜她们组好。”蜜莉走上前两步,“如果我没记错,依娜不是鬼匠吧。”
雅恩莎撒立刻跳脚了:“胡说,她上个月已经参加了考试!”
蜜莉微笑着看向我:“依娜,你参加了吗?”
顿时,无数道视线都投向我。
“……没有。”我抬头看向她们,“不过,我原本就只是想帮助雅恩莎撒。所以,没有必要这样紧张我会和你们抢名次。”
“依娜奶奶……”雅恩莎撒泪眼汪汪。
就在蜜莉正准备开口时,一个声音自主神座席响起: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奥汀依然抱着双臂坐在座席上,“依娜,现在我让他们给你一个鬼匠考试名额,考不过的话,竞选资格取消。”
Chapter 9
因为奥汀发话,去赫尔城就再不是那么困难的事。黑凤凰、考试需要的工具、考证等东西都已准备好。
走出众神广场魔法屏障的同时,视域立即被翻卷的飞雪覆盖,温度与亮度也瞬间降低,像是从喧嚣的白日走向黑冷的夜晚。手上那颗银色的指环因此显得非常闪耀。
其实早就听说过洛基和依娜曾经订婚,但订婚戒指上都是有钻石的。所以,这颗光秃秃的指环要么是结婚戒指,要么就是一颗普通的指环。还好根据所有消息来看,洛基和依娜并没有结婚,不然对于看到这个指环的惆怅我就难以解释了。
刚才的众神广场简直就是一团灾难。蜜莉和林德下来以后,雅恩莎撒叽叽喳喳吵了她们半天,像小学生那样义愤填膺地说蜜莉是个叛徒,蜜莉却还是把她当成个白痴。至于林德,跟我认识她时一模一样,心思很敏感,却非常喜怒不形于色。
也不断有人赞扬我的射术,而我知道这是以前和奥汀打猎时死皮赖脸蹭来的技术。其实原来傻是傻,但心里清楚自己拥有什么。我经常拽着他的胳膊,仰着头对他说话,把自己的声音提到一个微妙的高度,看着奥汀无法抗拒地点头时,我发现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事比这更令人满足了。
这是年轻貌美女人的特权,却是一瞬即逝的。也正是因为年轻,才会做出不计后果的事。在那一瞬间,我突然知道了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如果我变年轻,一定会遏制不住再去引诱他,这是本能,无法控制。所以我对奥汀说,无论结果怎样,请一定不要给我金苹果。他同意了。
突然放弃追求那么久的东西,心头像是有一块大石落下,连考试也变得格外轻松。
鬼匠殿堂角落里有六十个巨大熔炉。内正中心有一个金色的古钟,通过魔法连接着周围熔炉上方的小钟。不过这只是正厅,在其他厅堂里的熔炉数量比整个部落其他地方的加起来还多三倍。因为赫尔城外有阿西尔部落最大的地下矿坑,还盛产银蜘蛛和钻石蜘蛛,资源相当丰富,所以这里也是部落90%以上装备的原产地。
平时忙中有序的殿堂,此时有五个考官监考,却只有我一个人在默默地考试。笔试比我想的要简单,很快完成笔试以后,考官在我手臂上贴上积分刻印。接下来的辅助和锻造更是我的长项,两个考官分别为我贴上刻印以后,轮到实战考试了。
“这一项我弃权。”我说。
实战考官愕然说:“为什么?”
“下午我还要参加上界祭典,如果在这里耗损体力过大,恐怕都没法顺利回到阿斯加德。”
“可是,放弃30%的成绩,不是很冒险么?”
“没有关系的。”
其实我还不至于孱弱到这种程度。但在确定自己能够考过的情况下还去冒险,实在不值。这时,几个考官交换了一下意见,总考官便站出来说:“这样好了,你先别弃权,去穿越魔法阵试试,如果通过,我们直接为你颁发勋章证书。如果没有通过,你可以回来再完成实战考试。”
“……可以这样的吗?”
“当然可以,但必须今天完成。”
“好的,谢谢了。”
我充满感激地朝他点点头,快步走出鬼匠殿堂的大门。
虽然有了很大的把握,但在看见上方巨大的金色魔法阵时,还是禁不住有些紧张。我瞬移到堡垒顶部,一边一鼓作气穿过去。
过强的光芒将我包围,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同时,手臂上一阵灼热的刺痛。
停留在高空的两秒,我清晰地看见紫雾笼罩的克穆斯通森林,还有漫天飘落的,白色羽绒一般的大雪。然后我又瞬移至堡垒顶,鬼匠殿堂前面。
挽起袖子,看见缠绕着手臂的鬼匠刻印,过度的喜悦几乎让我的心跳停止。
站在鬼匠殿堂前面深深呼吸,吐出一团白雾,长发因为刚才的冲击散落在肩上。也不知是因为太高兴了,还是成为鬼匠以后能力变强,总觉得精神焕发,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踩着大红的地毯往前走去,白色的雪花片儿轻飘飘地从靴子上掉落。里面的五个考官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大概是不敢相信我考过了。
“过了。”我停在他们的面前,微笑着说。
“依娜……女士?”
“是的,很不可置信是吧。”
主考官愣愣地把手中的鬼匠制服和短靴递给我:“你先去换了这个,我们为你准备,勋章和……证书。”
“是!”
我接过制服,在一个随从的带领下进入了更衣室。虽然一直没有明白为什么连随从都那么吃惊地看我,但此时已经顾不得别的事了。
我转过身,抖了抖制服,禁不住皱眉——真是无法忍受这制服的设计师,难道一个老太太都要穿这种低胸高叉长裙?我对秀出自己下垂的胸和干瘦的腿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过回去改装改装就可以了,勉强穿一下吧。
抱着衣服走过镜子,随意看了一眼,往前继续走,却突然站住脚步。
后退两步,停留在全身镜面前。
还是留着黑色长发,但是……我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晃晃脑袋,再揉揉眼睛。
尽管这张脸已经看了几千年,但还是无法控制地捂着脸尖叫出声。
很快,有人闻声而来,在门口问道:“依娜女士,你还好吧?”
“很好很好,没有关系。”我颤抖着回话,眼睛却离不开镜子里的倒影。
虽然还是原来的脸,但明显变得更加修长的腿和白皙的皮肤,玫瑰色的嘴唇,略显冷艳的气质,还有黑发黑瞳……都代表了一个新世界的阿西尔神族女子的所有特征。
在余惊未了的情况下换好衣服,看着镜中人几乎没有瑕疵的肌理,高叉长裙包裹着的年轻身体,怎样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变回来,而且还和以前相差颇大。
在镜前来进进退退,发现就连之前穿的,带着普通小跟的皮靴都散发出截然不同的性感气息。
有些不适应地拨拨长发,走出更衣室。
考官们已准备好最后的仪式。见我过去,主考官将证书和勋章交给我,与其他的人一样,目光始终没从我身上挪开过:“从今天起,你就是阿西尔部落最高等工匠的一员了。恭喜我们的新鬼匠——依娜女……小姐!”
金色的魔法礼花从我头上爆开,有些像学校的毕业典礼。周围的人们都开始鼓掌。实战考官终于忍不住问:“你刚吃了金苹果吗?”
发现这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对,我只好说:“我现在无法解释。”
“依娜,你知道自己跟什么人长得像么?”年纪稍大的主考官微微眯上眼睛。
“不知道。”为防止他将我的真实身份公布出来,我立刻说道,“我还有事,要先回阿斯……”
“另一个依娜。”主考官断然道,“我是说,洛基的未婚妻。她也是黑发,外形还是偏向华纳神族多一些——但这样的差别真的很细微。你们真的不是同一个人?”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件事。我慌乱地摇摇头,向他们道别后,瞬移离开了鬼匠殿堂。
主神无需参加团队竞赛,所以早上的主神们都没去众神广场。下午,霍德,芙蕾雅,海姆达尔等都应该已经到场。
然而,虽然台上黑骑士舞动着巨剑,刺目的银光随之射向劲敌,但人群却一点也不鼎沸。
璀璨的星沙依然散落在天空的每一个角落,金蝴蝶混着雪花乱舞在寒冷的空气。我骑着黑凤凰朝着广场的方向飞去,黑色的裙角被冷风扬起。凤凰所过的之处,均会流下一道淡而细长的印记。
下方人山人海,英灵殿在这一夜显得更加威武壮观,就像一个矗立在世界顶端的巨人。人头就像是失控的多米诺骨牌,大片大片地转过来。
我正准备掉转头飞回去,不让更多人发现,却在抬头的瞬间看见了雾海之宫上空出现的银色雕像——一位女神头戴白羽,身穿白袍,长发滚落至腰间,双手略微摊开,扬起尖翘下巴,像是在接着春雨。
这时,台上的比试也刚结束,广场中央响起尖锐的哨声。
黑羽凤凰瞬间变成了脱缰的野马,奋不顾身地冲向高台。
最后,我被迫站在了广场最高点,人们视线的正中央。此时,台下的主神们眼中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尤其是霍德,无焦点的大眼睛弯了起来,冷峻的面容瞬间变得可爱。
夹在中间的蜜莉张大了口,林德的眼睛却眯成了两条长长的缝。至于刚还叉腰看着蜜莉的雅恩莎撒,在不经意看过我一眼后,又迅速看回来,嘴巴几乎可以装个蛋。
手足无措之时,奥汀出现在了我身边。他的眼中也是满满的喜悦,就好像才发现我是弗丽嘉这个事实。
“爱神觉醒了。”
他简单地陈述事实,接下来的欢呼声却几乎沸腾了整个神界。
在呼声持续了四五分钟后,奥汀又继续说道:“我们部落又多了一个主神——这无疑是本世纪最大的福音。而且如今的弗丽嘉也和以前不同了,她拥有了极强的作战辅助能力,更加美丽的容貌,我也相信,她终有一日将会成为我们的首席鬼匠!”
再一阵欢呼声过后,奥汀看向我,微笑着说:“我们部落自世界重生后就没有阳光和笑容,相信弗丽嘉的回归一定会改变这一切。”
在银色光芒、金色光晕的交叠下,奥汀显得耀眼却温和。他走过来两步,给了我一个持续很长时间的拥抱。
一时间万物都美丽得太不真实。他从来没有这样用力地抱过我,紧到身体都有些发疼。
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年轻女孩激动得声音已发抖:“他们重新见面了,他们重新见面了!过了几千年,他们又在一起了……”
而林德的脸,早已因为愤怒而扭曲。
他松开我,又对着底下的人说道:“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宣布。是我的私事,可大可小——就是我要结婚了。”
又是一片欢呼。
奥汀笑了笑,没再看我:“未来的神后是金宫的主管,林德。”
众神广场像是瞬间无人一样,古怪的寂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很快,林德的一帮女性朋友就开始表情夸张地推搡她,似乎想让她上去跟奥汀宣誓。
我站在原地,看着林德在狂喜中半推半就,似乎很快就要上来,我尴尬地看向奥汀,低声说:“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先走了,可以么?”
铺天盖地的雪花大片大片落在魔法网上,又化作照亮广场的银光。也不知是不是光芒太过刺眼,此时看什么似乎都是模糊的。
只隐隐约约看见他的脸转了过来,低低地说:“嗯。”
再也顾不得形象,也不管别人在看什么,瞬间移动到台下,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但不幸地,很快遇到了尤尔。
她手中夹着一根细长的烟,见我靠近,她又吸了一口,把烟丢在地上踩灭:“心情不好受吧。”
“还好。”
“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好了。”
我摆摆手,闭上眼睛。奥汀这样做的理由我完全理解,但我也知道他随时都可能看到这里,所以努力转移视线,想一些不相关的事。只是强忍的泪水在眼中积攒太久,就快要溢出来。这时尤尔又继续说:
“对了,要恭喜你。和雅恩莎撒那小姑娘的配合不错。”
看到尤尔微扬的眼角和紫色的妆容,我禁不住感到有些别扭:“当初你会问我和奥汀是什么关系,是因为知道林德和蜜莉的计划么?”
“那是后来才知道的。以前我就被蜜莉放过很多次鸽子,所以才劝你。不过你这次还是对她了防备不是么。”
“当然,不过我做事总是会做好完全准备,也完全不是你的功劳。”我笑了笑,“开玩笑的,谢了。”
尤尔轻哼一声,抱着胳膊摆出一副很无聊的样子。
我想了想又说:“这样看来,你和奥汀也没什么吧。”
“什么意思?”
“蜜莉说你是为了奥汀才当鬼匠的。”
“我不是不尊重陛下,但他怎么能和我的事业相提并论。”她嗤笑一声,“倒是林德那样的女人,我很多次都怀疑她是华纳神族。”
“为什么?”
“九大世界的人都知道,华纳部落的女人最贱最不自重。算了,不说她了,倒胃口。”说到这,她挑衅地望向我,“好好准备,我们俩还会对上呢。别以为你是主神我就会怕你。”说完拍拍我的肩,一边点烟一边离开了。
空空的失落感又涌上心头。以为又要难过一阵子的时候,雅恩莎撒扑面而来,逼着我和她骑龙去伽姆城买溶液,而整个路上一直在拷问我。或许是情绪低落防备也减少,我基本没有保留什么。雅恩莎撒听完以后,竟然苦笑着说:“原来我们都差不多。”
“什么意思?”
“我和索尔在他觉醒之前就结婚了,等恢复前世记忆以后他遇到了西芙,就一直不回家,天天往华纳部落跑。”
“不会吧,我看索尔对你很好,你还蛮任性的……”
“那种任性,不过是所谓身为阿西尔女人的自尊心罢了。”雅恩莎撒苦笑着,“这么说,你和西芙一直都认识……她是怎样一个女人呢?”
因为一直没有看到西芙,她在我的脑海中,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永恒的,坐在乌达泉旁梳头的金发女神。
“其实我见过她,当时你也在——你现在肯定不记得了。”在我开口前,她已经有些恍惚地说,“当时我的感觉就是真的被比下去了。她长得那么漂亮,索尔就一直看她……当时我说话很难听,真的是被嫉妒冲昏头了。”
“别这么想,你们是不同的人。”
我们已经进入了伽姆城。首先进入眼帘的,是高山包围着和它一样高大的苍天古树。每个树枝末端都有大大小小的台座,每个台座上都有不同的巨型容器。这就是传说中构造最奇特的树型伏魔官殿堂。殿堂的下方有着小而稀疏的街道,我们走在街道上,却没看见一个人,连守城门的都没有。
正觉得奇怪,突然间,有刺目的蓝光从天而降。我立刻扑倒雅恩莎撒。
一道闪雷在地面劈下深深的坑。
我们抬头往天上看去。
空中有十多个骑着龙的华纳神族,三个大魔导师,四个圣灵骑士,其他的都是炼金术师和神金匠。
带头的大魔导师是古尔薇格,她身边的炼金术师留着一头金发,戴着细框眼镜,手中拿着几支试管。
“西芙——”我朝着上方唤道。
Chapter 10
西芙闻声看下来,半晌才从龙身上跳下。古尔薇格见状马上阻拦她,她却摇摇手,双手握满了牵制敌人的溶液,缓慢且小心地往下移动。
然而,当她完全在我们面前站定,与她防备目光交接的那一刹那,我才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一直被我忽略的问题:她是金发,长相也与重生前的神族没有区别。关键是,她和华纳神族在一起。
“依娜……?”西芙皱皱眉,又看向我身边眼神复杂的雅恩莎撒,“你……竟然真的回了阿西尔部落。”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炼金术师长裙,配着那样灿烂的金色,与阴森的阿西尔部落是如此地格格不入。
“我属于这里,你也是啊。忘记你才是土生土长的阿斯加德女神了吗?”
她冷笑一下,艳红的嘴唇扬成了好看的弧度。
“……怎么了?”
西芙目光缓缓移到我的身上,停了大概有四五秒,突然捉住我的衣襟:“你疯了是不是?依娜,你疯了是不是?就算选择遗忘记忆,你也应该知道你全家都被阿西尔神族杀了吧?难道奥汀随便说一句话,你就这样放弃自我地跟到这里?”
“等等,我,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我说——你全家都被阿西尔神族杀了!”虽然经常见西芙生气,但如此严肃的怒意还是第一次,“当初我是疯了才会支持你的决定!你不仅仅是遗忘了洛基,还有我,我们的朋友,你甚至忘了你是谁!你知道洛基过得如何么?他从你走了以后就一直没有回过华纳海姆,没日没夜地找你。第一次从阿斯加德回去他还大病一场,现在华纳海姆已经乱成一团糟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洛洛从我的包里钻出个头来,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咕咕咕……”
它扑扑翅膀飞出来,用小爪子勾住我的衣角,不断往西芙那边拉:“姑姑,咕咕咕……”
“洛洛,不要闹事。”
我把它拨开,正待说话,却听见雅恩莎撒说:“西芙小姐,你大概不知道吧,你现在正在跟阿西尔部落的女神弗丽嘉说话。依娜不过是她暂时的名字。还有,无知也请有个度,你看看她的容貌身材,言行举止,穿着打扮,哪一点像你们的同类了?”
西芙愣了愣,仔细地打量我,手渐渐松开:“原来……你从一开始,就不是华纳神族。”她又看看雅恩莎撒:“这才是你的同类。”
“西芙,不要这样在意种族的问题,战争总是会停止的。”
“停止?这全是奥汀自己搞出来的鬼。他想要光明神或者太阳神为来挽救阿西尔部落的面貌。如果他以前没有杀那么多的人,或许情势还会有点转机。但在他屠了那么多城镇后还期待我们会软弱地听话,恐怕是做梦。依娜,奥汀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们甚至可以说,奥汀想要的是九大世界,而洛基想要的是你。就算你的血统属于阿西尔的,我们都有办法让你和一般华纳神族一样重新在那生活。”她定定地看着我,目光不时在雅恩莎撒身上擦过,“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回不回去?”
原本显而易见的答案,在西芙强势的逼问下都变得模糊。而且,为什么同一件事,在不同种族的口中就差别这样大呢?我为难地望着她,开口却发不出一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上方的古尔薇格已经又扔了一道雷在我们身边催促。西芙却很有耐心地等了很久很久。
最终,先说话的人还是她:
“今天放过你,也是最后一次。”她上前抱了我一下,淡淡说道,“我们战场上见。”
“我也有我的人生,你能不能……宽容一些?”我拉住她的手。
“我当然能理解你。”她拨开我的手,虽力气不大,却很坚定,“只是,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难过得几乎无法再挪动一步。谁知这时,雅恩莎撒却大声说:“别人有一点满足不了你就直接翻脸,你当弗丽嘉的人生是绕着你转的?别以为她离开了你们就活不了,她在阿斯加德已经有了新朋友,新的生活。早点滚回华纳部落去吧!”
西芙只是顿了顿,就回到了华纳战队里去。
当天深夜,收获女神和战神雕像陆续出现在十二神殿上空。不过都是金色的。原本就毫无睡意,在看到那个提着裙摆头戴花冠的西芙雕像后,更加难以入眠。
朋友和爱人不一样,并不是唯一的。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最重要的好友。就算不经常见面,不能天天挽着手出去逛街,可一旦遇见什么有趣或者郁闷的事,总是想第一个告诉她。对我而言,这个人无疑是西芙。
又想起奥汀和林德的婚事,接近窒息的痛感毫无预警地侵袭而来。好像这个黑夜和空寂会永远持续下去,再不见天明。
直到次日满大街的报纸都刊登着十二主神完全觉醒的头条,我才感到自己回到了现实。同时,这一日下午还会完成鬼匠的竞选并且宣布排名。
刚到众神广场就看到了特别鹤立鸡群的人。
奥汀穿着一件黑色的及膝大衣,碎发在灯光下发亮,颈项在黑发与大衣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雪白,一颗钻石耳钉闪闪发亮。他原本在和索尔还有另一个年轻男人聊天,见我来了,立即叫住我:
“弗丽嘉,来。”
我不自在地走过去:“怎么了?”
“这是神殿的行政大臣,正义之神莫迪,是重生的神祗之一。”奥汀指了指他身旁高挑英俊的男子,“你以前可能没见过,不过他和索尔一直都是好友。”
莫迪朝我伸出手来:“久仰大名。”
我略有迟疑地看着莫迪,又看看奥汀,和莫迪握了握手:“你好。”
这时索尔凑近了一些:“怎么眼睛这么肿?没睡好?”
“可能是吧。”
我别开视线。其实早上肿得更严重,用毛巾热敷了十多分钟才稍微好一些。余光又看见奥汀在看我,连忙又说:“昨天我遇到西芙了。”
“是么?她今天才觉醒,你和她说了什么吗?”一提西芙索尔就乱了手脚,而且越来越沮丧,“为什么她会和提尔一起觉醒?”
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但就今天的状况看,最起码提尔是在等西芙。至于西芙……我叫她“西芙”的时候,她并没有不承认。也就是说,她知道自己是主神。
是昨天我的出现让她失望,所以选择与我对立了么?
“怎么了?”索尔疑虑地看着我。
“没事。她只向我表明不愿意来阿西尔部落,其他的没怎么说。”
索尔露出了明显失望的神情。但我真不愿意解释太多。这时,莫迪说:“原来爱神殿下认识西芙。今早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似乎很多人都无法接受。不知道你怎么看的?”
“我没看法。”我简短答道,又看向奥汀,“你叫我来有什么事么?”
“哦,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奥汀微笑,“看你才回来,给你介绍一些新朋友。”
与华纳部落的职业部门独立不同,阿斯加德独立的是四大直辖部门,而且是绝对彼此互不相关,由奥汀直接管辖。所有最高职业和军阀都归军务大臣即霍德管理,也就是说,我的头儿是玛格尼,玛格尼的头儿是霍德,和行政大臣扯不上什么关系。
在此已经确认自己的第六感没有错。我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莫迪,就回答说:“我跟男人通常在言语上无法沟通。介绍女人我会更开心。”
我知道很少有人敢这样跟奥汀说话,所以那两人都不由自主露出微愕的神情。然后,莫迪又说:“其实是我要求陛下这么做的,因为昨天亲眼目睹殿下的实力,很想认识一下。”
“现在认识了,我可以走了么。”
这大概是最讽刺的事了。前一日我还在为他哭到凌晨四点过,第二天他就若无其事地把我推到另一个男人身边。
“明天开始,你可以搬回雾海之宫。”
“知道了。”
这时,一颗小脑袋出现在索尔肩膀上方,霍德眼睛弯了起来:“母后,可惜昨天你没有来,没看到我有多拉风。”
这个称呼尴尬了。我和奥汀同时陷入沉默。索尔却用手肘撞了撞霍德:“瞎叫什么呢。连陛下你都叫陛下,怎么换她就成母后了,弗丽嘉的肉身比你小。”
“对哦。”霍德认真思考后点点头。
“而且,在华纳海姆的时候你差点把‘母后’杀死。”
“对哦。”霍德深蓝色的眼转向我,“对不起,我视力不好。”
看着霍德那小脸蛋,我几乎忽略他的超强战斗力去揉他的脑袋。但一看到奥汀就气不过,我借着他们讨论华纳部落的机会把霍德拖到一边去聊天了。
晋升主神以后最好的福利就是可以不参加竞选初赛,但是很快就到了鬼匠竞选的决赛。而我第一个对上的鬼匠竟是林德。
她将棕发高高挽起,除了短靴颜色不同,武器和我一样都是锤头很小、细杆的金色长锤,也是同样款式的高叉鬼匠裙,我们的脸型又长得蛮像的,都属于下巴微长皮肤白皙的类型,恐怕底下的人会猜这是双胞胎。
当上方的魔法球爆炸以后,她立刻扔出一个试管。顿时眼前红雾四射,有人瞬移到我的背后。我连忙往前跑了几步,瞬移至半空,又一下闪到高台的边缘。
林德的身影快速朝我靠近,我后仰躲开她的攻击,她却一腿踢向我。阿西尔神族的物理攻击果然是快得没话说,我差点没闪掉。眼见她的金锤朝我挥来,我立刻举起武器挡她。谁知用力过猛,那一下直接击中她的腹部。她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滚到高台的边缘。
看她一直在台边翻滚呻吟,我有些不满地皱皱眉——有这么疼么?
“孩子……”林德嘴唇发白,额头上冒出虚汗,“我的孩子……”
“孩子?”审评官走上去一些。
“奥汀的……是奥汀的。”
我迅速看向奥汀。他只是默默地走向林德,跟她低声说了几句话。
接下来的事情处理得飞快。就听见审评官一直在叨念“怎么怀孕了还参加打斗竞选”,抢救小队迅速冲过来抬走了脸色苍白的林德。没有人责备我,甚至没有人留意是谁伤了林德,林德怀上奥汀孩子的消息传得太快,大家都处于彻底的吃惊中。
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翻江倒海涌上来。因为想到了曾经那样失控地向奥汀告白时,他拒绝的原因——他那时候和林德就已经有过这种关系,甚至那时候她已怀孕。他什么也不跟我说,从头到尾都如此冷静,是否已经觉得没必要向我交代了?他甚至还介绍其他男人给我,是否觉得我真太难摆脱了?
为什么生活中总是充满了这样的事?
我的父亲背叛母亲,和另一个女人生出个女儿,这个女儿如今又和奥汀……
走下高台,我站在离奥汀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奥汀,你是故意的么?你是在报复么?
任何人都可以,为什么会是林德?
然而,不经意与他交接视线,我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只是默默地走远。
后来传来林德呣子平安的消息人们才镇定下来,上界祭典持续进行。林德和我这一战自然是我的分高。不过多时我就和尤尔对上,尽管她在上台之前还反复强调不要总想那孩子,不然会输给她,我还是在和她交手两分钟后分散了注意,被她击败。
虽说如此,因为势均力敌,我却只比她低一分。最后尤尔果然不负众望拿下了全场最高分,成为战斗鬼匠第一名。下来以后她向我得意地炫耀好一阵子,到评选作品时却再也炫耀不起来了。
我的火魔法骑士长剑拿了第一,评分96,是百年来上界祭典中第一个拿下95分以上的鬼匠作品。
两日后上界祭典的竞选结束。空中的灯盏已经被摘下来,但漫天的星点依然明亮。重要的神祗们都准时到场,排名前十的职业和伊登都站在高台上。霍德完成祭典誓词后宣布道:
“恭喜今年的首席黑骑士——黑暗之神霍德——嗯,就是我。”然后指了指自己,底下的人笑成一团。
伊登抱着装有金苹果的匣子和勋章,递给霍德。霍德笑得很含蓄,举起匣子晃了晃:“再吃我就要缩水了……接下来,首席黑暗神官——雷神索尔!”
索尔接过金苹果匣子:“给我老婆的。”
“首席大巫师——繁育之神芙蕾雅!”
芙蕾雅接到匣子就只淡淡地说:“有人能让我尝试一下当老二的滋味么?”
“首席鬼匠——爱神弗丽嘉!”
拿到金苹果匣子和勋章的时候,伊登朝我笑了笑:“从你是神后的时候就是阿斯加德最美丽的女人,这东西对你来说可能没什么用吧。”
“不会,主神也会老的,谢了。”我点点头,又对下面的人说,“今年获胜不是巧合。明年还会是我。”
后面的尤尔小声说:“才怪。今年绝对是巧合,明年首席肯定是我。”
我笑着回头瞪了她一下。
“首席伏魔官——海姆达尔!”
紫色头发似乎不是很适合海姆达尔,所以他也没以前那么英俊了。但显然他还是很自信:“会胜利,纯粹是因为美女们对我的热爱。”
“首席幻象术士——莫迪!”
莫迪的头发是深深的墨绿色,侧脸非常好看,却与洛基有几分相似:“如果不是布莱奇被捉,我想终生都会与此失之交臂。”
这时,霍德突然走到我的身边,举起我的手说:“由于弗丽嘉表现格外良好,我将以军务大臣的身份赐予她鬼匠领主的头衔!”
响亮的鼓掌声持续了好一阵子。我愕然地看着霍德,低声说:“都没提前告诉我……”
“这是惊喜呀。”霍德看了看身后,小声说,“其实是陛下叫的。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我告诉你。”
奥汀没有留意到我投去的复杂眼神。
接下来索尔宣布了所有职业的其他名次,等六十个人的奖都颁发完毕也快到了晚饭时间。在金宫有一个奥汀主办的晚宴,据说有九大世界最丰盛美味的食物,进入排行前十的神族都可以在七点后去参加。晚宴结束后便转移到隔壁厅堂中的酒宴,大概会持续到凌晨一两点。我趁着大家热闹讨论这个晚宴的时候偷偷溜回家,都没心思打包东西准备搬回雾海之宫就睡着了,却在半个小时后被尤尔和雅恩莎撒拖起来。
看着她们提着准备逼我穿的裙子,我打了个呵欠茫然地说:“这是什么?情趣内衣么?”
Chapter 11
半晌没听见她们回话,我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揉揉眼睛坐起来,发现她们俩居然都穿得那么少:尤尔的晚礼裙后面露背几乎开到了腰,雅恩莎撒的裙子短得快要春光乍泄。
我刚想站起来把门关上,雅恩莎撒就拎着她们为我精心挑的裙子看了看:“尤尔,你觉得这衣服很像情趣内衣么?”
“不露,看上去很小是因为很紧,不过弗丽嘉身材好,裹紧点好看。”
尤尔把我拽起来,在大冷天刮掉我的衣服,使了吃奶的劲儿把那件小到不行的黑裙套在我的身上,然后用很快的速度梳理我的头发,如小山一般堆积的化妆品盒噼里啪啦扔到床上,助理雅恩莎撒在旁边递送东西……
一个小时后,我被她俩绑架一般架住胳膊出现在英灵神殿门口。
虽然晚宴是在奥汀的金宫,但必须从英灵殿穿过中心大堂进去。我只能说,雅恩莎撒长得很可爱而且腿修长,尤尔是出名的美女,我被夹在她们中间被来来往往的人看得好不自在。
直到路过一个巨大的落地镜,我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状态:那裙子刚穿的时候就知道非常紧而且短,看到的时候还真不觉得暴露,只是那个大红的腰带和嘴唇在黑色系中显得特别鲜艳。外加阿西尔神族的容貌本来就有些妩媚,加上这尤尔这妖孽的化妆技巧……虽然跟着美女姐妹一起光芒万丈,但最近我是怎样都不愿意被人关注的。于是默默地把自己提前就准备好的白绒毛披肩穿上,没想到这么一穿,黑发白衣对比更明显,看的人更多。
硬着头皮跟她们进入餐厅,非常不幸的是晚餐已经快结束了。我们推门进去,里面灯火辉煌,深红绣金的地毯也让房间变得温暖很多,接近一百颗脑袋齐刷刷转过来。
安静地就座,感觉我们三个都快被人看穿了。最后还是索尔的一记“大家干杯”打破了尴尬。
“我的弗丽嘉女神,你太漂亮了,连我老公都一直看你,我快吃醋啦!”雅恩莎撒不高兴地扭了扭。
“弗丽嘉,别给我们丢人,今天你的目的是挽回陛下的心。”尤尔左右看了看,凑近一些,眼睛眯起来,“是女人就强起来,待会儿吃完饭以后主动跟他说话。以什么开头都可以,别忘记,眼神和肢体语言并用,不要光靠胸。”
“撒撒娇也可以。”雅恩莎撒补充道。
“够了够了,我是陪你们来的,什么都不会做。”说完,下意识看了一眼奥汀,却正对上他的视线,他又迅速看向别处。
“就算是众神之王,他也是个男人,男人都有虚荣心。被别的男人虎视眈眈的美女上主动搭讪,他不会拒绝的。只要他不拒绝,机会就多了。”
其实尤尔和西芙在某些方面特别相似。她们如果认识,一定会成为好朋友。再次随意抬头,却又一次与奥汀视线碰撞。然后发现觉得他依然很帅气很吸引人的自己简直愚蠢极了。
然而她们的计划到底泡了汤。
因为刚一吃完饭,雅恩莎撒就全力武装与索尔身边的人奋战去了。而尤尔又一次被几个男人缠上,怎么都脱不开身。剩下我一个人则被莫迪拖走。
“别人不和你说话,是因为你太漂亮,他们都没自信。”莫迪一边特别解释,一边再三确认似的点点头,“对,就是这样。”
我用眼角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你很自信?”
“是,但现在我不自信了。”他清了清喉咙,“你听不出来我声音有些发抖么?”
接下来,我和他一直在酒宴厅堂中的角落聊天,其他人都在豪饮。他并不是罗嗦的人,但很健谈,而且会说一些好玩的事。例如他曾经暗恋大海女神列恩好几年,鼓起勇气告白却被残忍地拒绝,原因是列恩喜欢霍德,为此他讨厌了霍德好长一段时间,但霍德的完全不知情却更伤他自尊;例如他想养一头金龙,告诉了奥汀,奥汀说可以,他正狂喜,对方又扔来一句话“去约顿海姆养”弄得他哭笑不得;例如有次在街上被一个非常年轻的少女搭讪,心里正想自己难道变成了少女杀手,对方却说“大叔,你可以告我怎么去百合路么”……这过程中,我好几次都差点笑翻。
聊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有人叫莫迪过去喝酒。莫迪说很快回来,我点点头,坐在三角钢琴前等他,却看见迎面走来的奥汀。
“莫迪人还不错吧。”他倚靠在琴架上,手中依然拿着高脚杯。
“嗯,很有趣。”我点点头。
“今天晚上一点酒都没喝么?”
“没有。身体不大舒服。”
其实是不敢喝。我知道以现在的心情状态就算只喝一小杯都很容易失态。
“这样,你要多穿点衣服,最近天气很冷。待会儿回去如果冷,让莫迪借他的衣服给你。”奥汀似乎有些醉了,深邃而明亮的眼此时也有些迷离。
“我知道。”刚才的好心情被他几句话打得烟消云散。我闭上眼睛,侧过头去。
“最近总是喜欢闭上眼睛,是没睡好么。”他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不,我在想事情。”
其实还有什么好想的。
思念原本是一种很伤感的情绪。当失去重要的人,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陪在他身边的人时,其实应该学着去祝福。然而,在这之前却要让自己不难过。
嘴上的微笑可以伪装,眼中的泪水却不可以。
只要闭上眼,就可以不再面对现实,又毫无顾忌地想一个早已远去的人。
“弗丽嘉,你不是那种可以独立生活的女人。你需要被人照顾,所以,遇到对你好的人一定不要错过。别再逞强了,我不想看到你这样,如果我……”说到这,他顿了顿,“对不起,我喝多了。”
我垂下头,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调整好情绪:
“我回去了。”
刚站起来,手腕就被他拉住。
但几乎是在我回头的那一瞬,他的手又一次松开:
“我叫人送你吧。”
“不必,我跟朋友一起走。”
雅恩莎撒说晚些和索尔一起回去,我和尤尔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二点过。我们刚走到神殿大门前,莫迪竟真如奥汀所说那样把他的衣服送过来给我,并且说要送我回去。我说要和尤尔一起。同时,尤尔的护花使者一如既往不计其数,然而她只是扬起头用眼角横扫周围一圈,淡淡地说不用了。好在这一回没有人敢对她毛手毛脚,不然根本无法想象略带醉意的尤尔会不会变成女屠杀战士。
下午尤尔因为怕风吹乱头发没骑龙来,我们只能走路回去。在路灯的照耀下,雪就像是旋转而下的白色花瓣,一层层覆盖在路面,房顶,大街小巷。耳朵和脚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甚至活动关节都很困难。还好在路上买的两杯海德伦热奶有很好的聚热效果,不然估计还没到家我们都会变成两座天然冰雕。
尤尔真是喝醉了,一路上满口胡言,引得偶尔路过的神族侧目连连。
“恋爱就像男人□,每次射了以后总是会有一定时间的倦怠期,怎么都硬不起来。但是这个倦怠期是看人的,有的人是一天,有的人是一年,有的人是一辈子。是猛男还是阳痿,由你自己决定了,哈哈。”
第一次知道这女人竟是如此豪迈。眼见她醉醺醺地摇了摇手指说“女人理智点好”,身体却摇摇欲坠,却无视了几百次我问她家怎么走的问题,我实在受不了,扶住她的肩捂住她的嘴,把这醉鬼拖回家。
然而到家以后我才发现钥匙没在身上。仔细回想后知道自己把钥匙留在了雅恩莎撒的包里。迅速把尤尔弄到最近的旅馆暂住,我朝着神殿的方向跑去,只希望雅恩莎撒还没回家。
到金宫的时候已经快一点半了,走廊上的守卫纹丝不动地站岗,厅堂中只剩下几个男人在拼酒,或者搂着女人腻歪。
确认主神都走了以后,我沮丧地从厅堂另一个门出来,打算抄近路出神殿。走廊上的灯盏都熄灭了,只有雪光从遥远的大门外透入,撒了满地阴冷的银白。
空荡寂静的走廊上,只有一个男人的身影。他靠坐在巨大廊柱脚下,黑色的影子长长地拉在一片银白中。他扬着头,脸色苍白,黑亮的头发凌乱地挡在额前,盖住了一只眼。
我靠近一些,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那是奥汀,不由感到诧异:从认识他到现在,他似乎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理智到接近残酷、事事追求完美的众神之王。我从未见过他烂醉,更别说如此颓废的模样。
“陛下。”我推推他的肩,“怎么在这里睡?”
他皱着眉摇摇头。
“奥汀,奥汀,起来回去睡了。”我又摇了摇他。
但他依然只是皱眉。想到这一边离他的寝宫很近,我费了极大力气想扶他起来。好在他并没有醉得太彻底,很快睁开发红的眼,茫然地看着我。
“起得来么?”
我蹲在他的面前。他却突然抱住我,头埋入我的胸口。
这样状况下的拥抱让人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大概连自己抱着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吧。才下定决心要放下这一段感情重新开始,他却又来这么一出,怨恨的同时也无法控制悲伤蔓延。心里告诉自己几百次要推开他,但手指放在他的肩上却如何也无法下手。
直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回头看见一个男人靠近的身影,我迅速推开奥汀。但站起来的同时,那人也匆匆忙忙地转身走掉了。
一下清醒了很多,我又一次将他扶起来,吃力地驮着他回到寝宫。抵门前时我已上气不接下气,正想把他交给侍女,他却低声说:“你扶我进去吧。”
我想了想,扶他进去。
他的脚步很沉重,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却是难得的蛊惑:“今晚留下来……陪我。”说完在我耳朵上咬了一下。
耳根传来的热度几乎瞬间烧红了脸颊,我将他推在床上,转身就走。但刚走出两步,就被拽住手腕强行拉回去,重心不稳跌在他身上。
“其他人都出去。把门锁了。”
奥汀的声音不大,但侍女们都像逃难一样冲出门。
在听见刺耳的锁门声时,我愕然地转头:“你什么意思?”
他的眼中仍有醉意,却比刚才严肃许多。然后,双手被扣在枕头上,男人过于沉重的身体覆了下来。
“放开我!”四肢被牢实地压住,就像被铐上千斤巨石一般。虽然喝醉,但他的力道却像是丝毫不受影响。强烈的怒意充斥着大脑,我嘶声喊道:“放开!你太卑鄙了!如果再碰我一下,明天我就让所有人知道你做了什么事!”
然而这样的威胁似乎起了反效果,他非但没有松手,带着酒味的唇却陡然盖住了我后面的话,似乎还带着难以察觉的恨意。
接下来是持久的拉锯战。身上穿的衣服本来就很少,进门的时候又把外套脱了,此时就只剩下了一条薄薄的裙子。但是腰带扣得很紧,如果不解开衣服如何都脱不下来,他为了解开这个腰带被我打了很多拳。
趁着他起身的空隙,我快速后缩,跳下床,却被他抓住衣领。由于反抗力道过大,布料撕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人被拦腰扛起来扔到床上,双腿被压住,连坐起来都很困难。看着他脱掉衬衣,解开皮带,我开始感到深深的害怕。
瞬间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我哽咽着说:“奥汀,不要这样……求你。”
奥汀的动作突然僵住。我抱着双臂,想要将因为布料破碎□的身体遮住。他侧过脸半晌没有说话。正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会放我出去,他却俯下身来,抬起我的腿:
“对不起,我忍不了。”
他温柔地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对不起,弗丽嘉……”
也不知是不是过于难受的原因,被奥汀霸道侵占的瞬间,突袭而来的心痛几乎将我杀死。那种程度这一生都不曾有过,带着令人窒息的极度绝望与悲伤,剧烈到感官都失去了知觉。
只是这种感觉仅仅持续了几秒就消失了,就好像是别人强加给我的。
之后是眼前男人无法令人忽视的存在。深爱的人会对自己做这种事,还是在和别人准备结婚的情况下……怎么想都觉得难以接受。
而且到最后,奥汀完全无视我的警告,在到达巅峰之时都未曾退出。
次日清晨,门上的锁已经打开。我在奥汀还在沉睡时偷偷溜出金宫。但早上在神殿有一个会议,所有上界祭典拿到金苹果的神族都必须参加。
无法缺席事关未来的重要会议,我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跟人群进入神殿。奥汀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衣冠楚楚,神情淡漠而威严,与平时并无两样,似乎昨夜的宿醉与情乱都只是夜半无足轻重的小Сhā曲。
他简洁明了地交代了我们拥有上战场,随时可以加入军队的资格,并且让志愿者在场与最高管理者报名。在大家都乱哄哄地排队等候登记时,我听见霍德问道:
“我听守卫说昨天晚上陛下喝醉了,是怎么回房间的?”
“似乎有人送我回去。”奥汀想了想,朝人群中看去,“昨天晚上是谁送我回去的?”
这时,索尔飞速看向我。
我垂下头,紧张得手心冒汗。好在人来人往,并没有人发现我的异样。这时,有个人回答道:
“是我。”
有几个人留意到了这边,都看向站在我前面不远处的林德。她笑了笑说:“不过我离开的时候,陛下还在睡觉。”
奥汀一手撑住额头,轻叹一声:“昨天是有些醉了。”
看着手腕上红色的指痕和身上的淤青,我转过身去,冷静得自己都不敢相信。向玛格尼申请加入第一前线部队后,第一个走出神殿大门。
刚走到拐角,身后就传来索尔的声音:“弗丽嘉,等等。”
我回头:“怎么?”
“这是你的钥匙。”索尔跟上来把家里的钥匙给我,迟疑道,“昨天是你送陛下回去的吧。”
“谢谢。”
“……不论他做了什么,请你一定不要往心里去的。”
“哦。”
“弗丽嘉,你别这样,你根本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索尔。”
听到奥汀的声音,索尔吓得身体都抖了一下:“陛下!”
“说够了么?”
“对不起!属下知错!”索尔快速离开了。
待索尔走远了,奥汀走到我的身边,但保持了一段距离:“对于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Chapter 12
我回头看着他。尽管前一夜的温柔不过是酒醉后的呢喃,却真实存在过。也能切实感到他拥抱我时的脆弱。但那一切都随着新的一日消失,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依然是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对于昨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可以补偿么?”
他好像已经忘记自己做的事有多么不负责。和林德很快就要结婚,而他居然可以这样轻易地在别人身上留下种子。如果不小心怀孕,接下来的事该如何是好?此时就连道歉都如此傲慢,我再无法忍受,淡淡重复道:
“补偿?”我狠狠打了他一耳光,“这就是补偿。”
他擦了一下脸,顿了顿,突然抱住我,吻了下来。
压抑很久的情绪终于失控,泪水毫无预警地冲出眼眶。我在他胸口重重地打了几拳:
“说了叫你不要再靠近我!滚!滚!给我滚!!”最后用力推开他。
接下来有一阵短暂的空白。大概有两秒钟的时间,情绪起伏比以往许多年的加起来还要大。想再抽他几个耳光,想耗尽所有的力气去亲吻他,也想将无法隐藏的泪水流在他的怀中……原来对他的感情并不是以往想象的那样简单,融入血液的平淡可以比憎恨还激烈。
然而那也只是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转身跑掉了。
而最近很倒霉,每一次在狼狈的时候,总是会被别人看到。迎面走来了似乎是在寻找我的雅恩莎撒和尤尔。更倒霉的是,从她们的眼神看来,刚才的一幕已经尽收她们眼底。雅恩莎撒捂着脸,把脸颊上的皮肤使劲往下拉:“我的天,你居然打了陛下……”
尤尔比她稍微好些,但也藏不住眼中的惊讶:“看来昨天发生了好事。”
雅恩莎撒好像比我还激动,过来捉住我的胳膊使劲摇晃:“打了他还亲你,这一定是喜欢你的男人才会做的事,干掉林德,干掉蜜莉,把陛下抢回来!”
仔细想了一阵也找不到理由解释,我迅速岔开话题,说要搬回雾海之宫,并让她们也去玩。
“只有神后才能住雾海之宫,你果然是陛下的最爱!”
“看不出来我们都小瞧你了。”
“真这么闲就去搬东西。”说完我静静地看着她们,她们果然闭嘴了。
以前一直以为非战神的女神都是摆在那好看的,或者发挥替男神们传宗接代的功能。但现在知道,觉醒为主神以后果然和以前不是在一个档次上的。就光从华纳海姆大量扩招的药剂师和圣灵骑士来看就知道,西芙和提尔两个人没少做贡献。
从开始由部落直接发工资起,之后大概有一周的时间我都在忙着做武器、锻炼实战能力。但因为主神的身份要与奥汀经常见面也让人十分头疼。大概是心情低落又过于忙碌的缘故,有一天晚上精神不但不集中,吐得一塌糊涂。
招募了几个装甲师和镶嵌师来分工,打算休息几日。同一时间,瑞提海港被大批华纳军队袭击的消息传到了阿斯加德,敌方主神有西芙、提尔和弗雷。这次突袭来得又快又狠,据说状况非常惨烈。奥汀安排芙蕾雅和霍德去迎战,并临时在神殿开了紧急会议准备补充援兵。我自告奋勇,却只被批准带领补充后援队伍上阵。
所以,等我们抵达瑞提海港的时候,那里已是一片狼籍。而第一个进入我眼帘的画面,不是弥漫在空中的硝烟,不是从西芙队伍中大把流出、使得魔导师们火球雷鸣更加剧烈的溶液,也不是弗雷瞬间让部队起死回生的祈祷……而是一个抱着死在血泊中的儿子嚎啕大哭的父亲。
无法想象被自己亲人的血染红是怎样的感觉,但只是看着那个六七岁的孩子不能动弹的尸体和再也无法睁开的眼睛,很多初次上战场的人,包括我,都已哑然。再看见那孩子手中还握着一个小黑龙模型和一把玩具剑的时候,我别过头再不忍心看下去。
华纳军队这次做得很绝,烧掉了城中心的祭坛,而且杀了很多人。阿西尔神族都被激怒了,霍德尤甚,所以灭掉了敌方不少士兵。提尔和古尔薇格准备围剿霍德的军队,却在霍德被提尔刺中一剑后被弗雷强制阻止。
我迅速带着其他鬼匠上前补充箭支和替换修补武器。此时心底却莫名希望西芙能看到我,却不是积极的情绪。
当然她看到了,而且她队里不少人也看到了。我站在后方,隔着很远的距离默默地看着她,指了指那些死去的阿西尔民众,却迎来了一些炼金术师的大声喧哗:“那不是依娜么,居然真的到阿西尔部落当鬼匠了,背叛部落,背叛洛基殿下,真让人鄙视!”
“胡说什么,她本来就是阿西尔的主神,之前一直在华纳部落卧底骗取情报,什么方法都用出来了!”
“杀了她!”
“杀了她!!”
接下来,大片浅色头发的神族竟无视上级命令朝着我冲来。霍德大惊,连忙瞬移过来保护我。但是对方人数太多,根本来不及。
此时,魔导师的队伍中突然有一道影子朝我袭来,速度比其他神族、甚至比我的反应都要快上很多。 直到他出现在我面前,抱住我的同时,他的身后有大片火海燃烧,将其他人前进的道路都挡住了,我才看清他的脸。
“……洛基……?”
“我叫你留给我的东西,你不仅没留,还给了其他人?”洛基眼角泛红,看不出是怎样的情绪。
这张只会出现在噩梦中的容颜一下放大在面前,我本能往后缩了一步,眼角瞥了一眼远处正在靠近的霍德,支支吾吾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眼眯成一条狭长的缝:
“一个星期前,你和奥汀做了什么好事?”
一个星期前……
那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无法控制地涌入脑海,就连说话声音都有些干涩:“我真的不明白。”
“不记得了?那我告诉你吧,你那天是在金宫过夜的吧?我还知道你穿着黑色裙子,束起头发,你们两个人相当激|情,衣服都撕烂了哟。”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不光知道这些,更细节的我都知道呢。你很好奇,是么?”
洛基这种熟悉的说话口吻更却更让我感到担心。看着他渐渐逼近,我握紧腰间的长锤。但这时,他突然抓住我另一只手,举起来:
“因为这个。”
手指上的指环闪闪发亮。
“我们曾经在祭坛宣誓过,只要有一方出轨,另一方一定能立刻看到,并且产生短期内的百分百共鸣。所以,你以怎样的姿势被奥汀进入,我都能看到。被那样恶心的男人玩弄,你居然还很享受,看样子你的趣味也挺不一般的嘛。”
脑袋像是被重物击中,光是想一想那个场景都觉得难受,更不要说被洛基看到。
“你……住嘴。”
“弗丽嘉,从法律角度上讲,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洛基微笑着举起他的手,摘下修长的魔法手套。他的无名指上戴着另一只结婚戒指。
“华纳部落婚姻法规定,订婚以后十个月只要有一方登记而另一方在六周内没有提出异议,就会自动成为夫妻。”
原来那真的是和洛基的结婚戒指。真是令人无法置信,依娜竟然真的打算和这个男人结婚……
“我不是华纳神族。”试图将戒指摘下来,但怎么都挪不动。
“别浪费力气了,不是我们的主婚祭司是摘不动的。对了,你是阿西尔神族。”他在说“阿西尔”的时候,特别加重了语气,“虽然订婚是在华纳部落,但我们也可以按你们部落的法律来算:在女方发现怀孕后四周内没有解除婚约,就默认结婚。”
“什么?”
我倏然抬头看着他。
“你变成老太婆的时候,这个身体其实是在沉睡的。所以近期才发现怀孕症状也不奇怪。”洛基撑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有趣的事,“这样算下来,也只有两个多月而已。”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认为我会信么?”
“希望你不要因为和奥汀睡过就以为是他是种了。那是我的,不是奥汀的。”他的眼睛弯了起来,神情天真可爱,就好像他在说真话一样,“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很聪明,很漂亮的。”
无法忍受他用这样开心的口吻去描述这些恶心至极的事,我提高音量道:
“闭嘴!太龌龊了!”
“龌龊?竟然说自己的孩子龌龊,真残忍啊——”
他话没说完,我已和霍德交换眼神,并且抽出长锤,击中他的头部。洛基闷哼一声,按住脑袋蹲了下去。几乎是没有缓冲的,在他捂头的同时,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中大量涌出。
“快走。”霍德拽着我逃离洛基变得虚弱的魔法阵。
然而,脚下却像拖了千斤的锁链,走一步都和困难。
像是被亲人咬伤的小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洛基吃力地抬头看着我,眼神掺杂了复杂的感情:有错愕,有害怕,有被背叛后的受伤……不再保留他惯有的霸道与侵略性,甚至说,完全不像一个成|人。
刹那间,我有一种伤害了孩童的错觉。
“快走,别站在这了。”霍德开始用力拉我。
怎么都挪不开视线。
洛基依然用那样的眼神凝望着我。
什么都看不下去,什么都听不见,我从未这样后悔过去伤害他,即便知道他恢复之后又会变成那个可以毁灭一切的邪神。
就在我咬牙决定转身离开的一瞬,一道黑影袭来。
身体仿佛被什么扣住。低下头,看见一把沾满血的长剑从我的胸口冲出。
再回头,却看见了最不想看到的情景——西芙冷漠的面容,还有握着长剑的手。
“你应得的。”
她淡淡地说着,拔剑。
鲜血染红了雪白的皮肤,流入深黑的裙裳。身体摇了摇,我倒在了霍德的身上。
之后的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看到自己被无数阿西尔神族包围,人声繁杂,最后还是由霍德抱着我骑上黑龙,快速飞回阿斯加德。
靠在霍德怀中,伤口一直胀痛而且血流不止,意识非常不清晰。我听见他在我耳边重复让我保持清醒,但随着黑龙的高速飞行,千万片雪花旋转迎面扑来,隐隐约约产生了一些幻觉。
我好像看见了艾尔夫海姆。同样是下着雪的世界,却没有阿斯加德高大奢华的建筑,只有无数漂流在世界之树树根的船只,水面荡漾着晶亮的冰片,被雪覆盖的一座座小房子上挂着金黄的灯盏……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让她喝千年蜜酒,难道不知道她一杯就倒么?”西芙的声音从前方响起。
“是我不好。”洛基的声音。
“提斯,你把这个拿着,我来拍她。”还是西芙的声音,“……喝。哇——她吐了。这下怎么办?”
“希亚你……”洛基听上去颇是无奈,“不过吐了也好,看她那样都快酒精中毒了。先抱她上龙背……我们直接在华纳海姆会合吧。”
接下来,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洛基,我爱你,我好幸福好开心啊,我要和你结婚……”
很长时间的沉默后,西芙噗地一声笑出来:“这妞在向你求婚,你没听到么?”
“她喝醉了。”
“哈哈哈哈,别不好意思了,还脸红,你们俩太好玩了——”说到一半,她突然尖叫一声,“啊,竟然抓我,你不知道这裙子值姐姐两个月的薪水?”
“都说她喝醉了,自找的。”
后来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童话梦境般的画面渐渐变成神秘肃穆的都城。一个穿着披风的男人从风雪中快步跑来,随之我看清了他沾上雪花的黑色发梢。
“她怎么了?”奥汀接过我的身子,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焦急,“她怎么了?怎么会受伤?”
“她被人刺了一剑……”
霍德话还未说完,索尔的面孔已出现在上方。一道温暖的光芒将我包围后,索尔说:“陛下,这一剑没有刺中要害,接受上级祝福咒文就可以痊愈。”
“霍德,你立刻召集四个黑暗神官去金宫,索尔你跟我来。”
奥汀抱着我回到金宫,索尔一个沉睡术下来我就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依然被索尔以及另外几个黑暗神官包围着。见我睁开眼,索尔靠近问道:“看样子是没有问题了,身上还痛么?”
我摇摇头。
“去通知陛下吧。”他对身边的人说道。
我坐起来看向窗外,觉得世界变得特别陌生。一想到西芙当时的眼神还有她果决抽出剑时的模样……竟觉得浑身发冷。
这时,被褥动了动。我低头一看,露出脑袋的竟是一直藏在我领口中的洛洛。它圆滚滚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是要掉眼泪一样。我摸摸它的头:“被吓着了是么?”
倒抽一口气的却是周围的黑暗神官。
很显然,四翼金幼龙在我看来很可爱,在他们看来却很可怕。
同一时间,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奥汀、霍德还有通知他的黑暗神官一起进来了。其他人自动让出位,奥汀坐到床前,语气竟是难得的温柔:“现在感觉怎样了?”
“不疼了。”
正想伸手去摸一下伤口,他却拦住我的手:“别动。还没完全恢复。”
一时无言。我看向一直睁着大眼看我的霍德:“霍德怎么也在这里?”
“不光是我,所有神袛和大臣都在神殿。”霍德脑袋凑近了一些,关心地问道,“你好一点了吗?都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你。”
“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不小心的。”我摆摆手,反复想了想他说的话,又不由自主瞥了一眼奥汀,“为什么……都会在神殿?”
“因为我们在商议驻军分配的问题。”
“驻军分配?”
“对呀,调动到莫金上空的驻军。那里的空中驻点有一百多个,如果所有驻点都安排一支精锐部队,以后攻打……”
奥汀打断他:“霍德,让她休息。”
“莫金?莫金海港?”我愕然道,“你们向华纳部落开战了?”
“是他们向我们开战,我们不过是反击。”索尔特别强调了“他们”。
“为什么?”我转向奥汀,“你们没有杀人是吧?”
“阿西尔和华纳死亡士兵人数一比一百,绝不多杀一人。”奥汀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我没耐心再陪他们玩下去了。三年之内,华纳海姆和洛基的人头都是我的。”
顿时背上一阵冰凉。完全不敢相信这句话出自奥汀之口。
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不过这些不用你操心,好好休息吧。”
Chapter 13
随后,奥汀把其他人支出去。霍德朝我用力挤了挤眼睛,像是在暗示什么一样,带着长长的黑暗神官队伍走出卧房。意识到自己的所在后,我坐直了身子:
“奥汀,请尽量不要伤害没有反抗能力的神族,尤其是妇女和孩子。”
奥汀淡淡地笑了笑,不语一言地将被子拉好,抬眼看向我:“我答应你。”他沉默了片刻,又说:“但是,这个世界并不完美。要为多数的人争取幸福,总会有少数的人牺牲。”
“我知道……”
“其实谁也不会猜到重生后的部落关系会变成这样。我想,与洛基的对决是命运的旨意,就算一切毁灭后重新再来都无济于事。”
如他所说,如今华纳和阿西尔不仅是敌对关系,从本质上也互相瞧不起彼。阿西尔神族比较务实,觉得华纳神族虚伪客套。华纳神族注重礼仪,觉得阿西尔神族粗鲁冷漠。
对于华纳部落,我依然只有模糊的概念。我知道那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明亮的,璀璨的,甚至比过去的神界还要夺目。华纳海姆,更是一个魔力之都。无论是建筑,阳光,神族,雾气,还是飞兽……似乎都被金光渲染过。在那个世界没有绝对黑暗的事物,甚至连夜空都是深蓝色。那里有漫长的春夏和一瞬而逝的秋冬,就算下雪,温度从不低于零度。而目前的阿斯加德非但没有阳光,四季如冬,温度还从不高于零度。就地理环境而言,我们处于劣势,但也正因为阿斯加德温度太低,这里被华纳神族占领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寻常华纳神族只要在这里待上二十分钟,耳朵都会冻坏到就算用小刀割下来都无感觉的程度。
正待接话,被褥又动了动。想把底下的小龙踹到床头压住,奥汀却已掀开被子的一角。洛洛惊恐地睁大眼睛,鸵鸟一般把头埋入枕头下,高高翘起小ρi股,细长的尾巴害怕地抖了抖。至于四支翅膀,更是平平扁扁地贴在床单上。突然觉得这孩子如果成为变色龙一定很成功。
“四翼金龙……”奥汀颇有深意地笑着,拎着洛洛的翅膀就将它提起来了,“还没长大就不想活了,实在有些可惜。”
洛洛吓得夹起尾巴,小兔子一样抖了几下。我立刻把它从奥汀手里抢过来,抱在怀中:“你在做什么?他还这么小。”怀里的洛洛咕咕地叫着,疯狂颤抖着。
“小?”奥汀扬起了漂亮的眉毛,“这东西生长快得很,再过几年它就有屠村的能力了。”
洛洛蜷缩着不动,回头目光凶悍地看着奥汀,还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我估计他是被“这东西”这样的称呼激怒了。
奥汀拍拍洛洛的脑袋:“你在阿西尔部落只能做一件事——保护弗丽嘉,别跟派你来的人一样心眼多,否则……”轻哼一声,又在它脑袋上拍了两下。
洛洛这会儿声音都发不出来,直接转身钻入我的怀中。没过多久我胸口的衣服就湿了。
“奥汀你……”吓哭幼龙,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做这种低级的事。
不过这不是第一次了。
以前博德还小的时候很喜欢比剑,我经常陪他玩,最后一定会故意输掉再赞扬鼓励他,博德总是会因此更加自信骄傲一些。可当他缠着奥汀玩的时候,奥汀居然可以抽出剑一下就把他的剑打飞,然后留下大哭的金毛小博德忙自己的事去。好像要男人承认自己力量弱,就像要女人承认自己容貌丑一样,就算是假装都很困难。
“好了,如果喜欢就留着吧。”奥汀将目光转移到我身上,“不过在完全康复之前要在这里住下,我安排的东西你都得吃。”
分明是交换条件,却莫名感到温暖。我疑惑地歪过头:“可是住在这里……”
“我不跟你睡一间。”
“哦……”想了想,我用力点点头,“好。”反正只是小伤,很快就能康复的吧。
“嗯。”
奥汀与我交接的视线缓缓下移,最后停留在我的嘴唇上。一时不知如何打破沉默,我抱紧怀中的洛洛,房里寂静到可以清晰地听见呼吸声。但这时候,他却突然将目光转到别处:
“对了,我给你安排了一支自卫队。过几天等你能下床行走以后,去找霍德领取军牌。”
“……好。”我有些尴尬地看向门外,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林德。
她终于没有再穿那件黑色的女官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雪白金线的长袍,与我以往穿的那件很像,只是款式相较要现代很多,做工也更加精细。她从后撑着腰,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淡淡地看向我和奥汀: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当然没有。”奥汀关切地问道,“有什么事么?”
“对于婚礼延期的事,我想知道原因。”林德往里面走了一些,双眼不曾从我身上离开过。
婚礼延期?
奥汀不紧不慢地说:“在开战的情况下,自然不能结婚。”
林德紧绷的神经明显放松了许多,声音也软了下来:“只是因为这样吗?”
“只是这样。”
“还好,害我多想了。”林德走到我的床边,手在肚子上抚摸了一下,“我们的孩子,到时候也快出生了……姐姐,你会为我高兴的吧?”
我下意识皱了皱眉,完全笑不出来:“嗯。”
“虽然对一些事感到遗憾,但我相信你会找到真爱的。”她娇笑着,脸蛋清纯漂亮,一点也不像怀孕了的样子,“陛下,你肚子饿了吗?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让姐姐一个休息吧。”
奥汀站起来,停了停:“我先走了。”
“嗯。”只听得见喉间干涉的声音。
谁知,就在林德挽住奥汀胳膊准备出去的一瞬间,一道金光陡然从被窝里冲出来,直飞向林德的腰际。奥汀连忙伸手拦住,又迅速抓住那个东西。
那是浑身扭动、眼神愤怒的洛洛。林德回头看到它,立刻低呼一声,躲在奥汀的背后。洛洛嘶吼着,第一次发出不是咕咕的叫声。
“洛洛你做什么?”我连忙坐起来,捉住它的翅膀,想将它拽回去,谁知它张口一道火焰直直喷了出来。
林德惊叫着闪躲开:“救命,呜……”
奥汀挡在林德面前,也有些讶异。但洛洛像是失去理智一样,四肢挣扎,不断发出愤怒的叫声。
我朝他们挥挥手:“你们快先出去,我跟它说。”
奥汀和受惊过度的林德出去以后,我一把捉住洛洛的翅膀,撇开它还在冒烟的嘴巴:“你吃了火药?”
洛洛扭了扭,用脑袋指了指他们出去的方向,又乱叫乱扭一通。最后在我的无声暴力下臣服。
“下次不要再随便攻击人,知道么?”
它似乎根本不想再理我,转过头去生闷气。
虽然答应奥汀要暂时在金宫住下,但白天我还是偷偷溜回雾海之宫过。把雅恩莎撒和尤尔叫过去玩,并且从她们那里得知主神们在制订新的攻城计划。上过战场的尤尔对战况从来都只保持沉默或者转移话题,我也无法打听太多。
直到某日雅恩莎撒哼哼说来那个了肚子疼,我才无法不去正视一个自己刻意忽略了很久的问题——从觉醒开始,我的月事就一直没有来过。一直不肯去检查,是因为不愿意相信洛基的无稽之谈。
终于我让尤尔帮我买了测孕试管,并且在第一时间内进入洗手间。
过了一会儿,尤尔在洗手间外说道:“结果怎样?”
“没有,没什么。可能只是身体不适延期了。”望着试管中变红的溶液,我一口气将它们倒掉。
“所以我说你想多了。陛下再厉害,也没可能这么厉害呀。”
“对啊,松了一口气。”我抱住双臂,压抑颤抖的身体。
洛基的话不能全信。但如果真是他的,这孩子的出生必将带来灾难……一定不能要。
可是,万一是奥汀的,万一我真这么做了……会后悔一辈子。
拭去眼角因为紧张过度流出的眼泪,我走出去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看来要好好休息了,或许和受伤有关。”
尤尔却眯起了细长的眼睛,顿了顿说:“你怀孕了。”
“你在胡说什么,都说了没有。”
“演技太差。”她看了看我的小腹,又直直望入我的双眼,“是谁的?”
“你就别……”本来还想继续装下去,但在看见她过于锐利的目光后,我垂下头,低声说,“……我不知道。”
几日后,我从霍德那里拿到了军牌,并且在霍德的带领下进行了阅兵式。因为是初次拥有军队,我为压抑紧张的情绪表现得有些冷漠,结果在阅兵结束后就听见了“弗丽嘉殿下不像传说中那样温柔,话很少,感觉非常严厉啊”的评价。之后打算和霍德讨论如何和一堆男人突破性别界限的问题,他却把我拖到一边去说要我陪他去见个人。
绕着百层阶梯往地下走,通过重重侍卫坚守的关口,霍德的神情随着前进的脚步越来越严峻,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反复出现在梦魇中的场景。
最后我们停在一个地牢前面,周围阴冷潮湿,只是站在这里几分钟都会觉得骨头发疼。然而,这一回坐在地牢中的却不再是那个秀美的红发少年,而是一个穿着雪白长袍的银发男子。
在崇尚英武气质的阿西尔部落很少有男人留这样长的头发。那个男子倚靠在墙壁上,头发顺着肩膀流淌在地,就像是吸收了月光一般夺目。听见脚步声,他扬起一双翠绿色的瞳孔,看向我们这里。
第一眼看去就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阿斯加德,而是站在华纳海姆高高的金色祭坛上,吟诵圣文,歌颂神灵,或者为战士祈福。结果仔细一看,竟真是大祭司弗雷。
弗雷竟被捉了,而我至今没有听说。心中正感到奇怪,霍德就已经在我耳边低声:“是我拿下他的,没人知道。”
此时,弗雷绿宝石一般的眼睛闪烁着。他张开线条优美的嘴唇,轻声说:
“霍德小王子,难道我的存在真的让您感到如此悲伤,以至于要把我锁在这种地方不见天日么?”
听见他煽情的语句,我差一点顺着铁栏坐到地上——弗雷从以前说话就非常变态轻浮,没想到到现在还更加变本加厉。
霍德却毫不吃惊,神情淡漠甚至凛冽地说:“今天来我有事要说。”
“王子殿下请尽管吩咐。”
“说完你就可以走了。”
“遵命。感谢黑暗小王子。”
霍德终于忍不住头爆青筋:“你正常一点可以么?”
“面对黑暗之神,阿西尔部落伟大的小王子,我的毕恭毕敬却被理解为不正常的行为,这实在是太悲惨了。”
“够了,没有人会认为你正常。”
“我们火神殿下更加不正常,毕竟他被关在这种地方的时间是我的几万倍呀。”
霍德沉默了一阵子,又恢复了刚才的扑克脸。我发现这孩子真是装什么像什么,这会儿面无表情配上他无焦点的瞳孔,还真有几分奥汀式冰山的味道。
“洛基的事,我早已有所耳闻。但这不是他引发战争、害别人手足相残的借口。”
弗雷也突然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翠绿的眼微微弯了起来,虽笑着,透出来的光芒却有些冰冷:“王子殿下就算亲手杀了亲弟弟,也不会有人敢怪罪于您的。”
短短几句对话唤醒了我对前世的记忆。关于那一个晚上的事,我从来都不愿意再多回想。由于只听见博德的死讯,还没来得及见他的尸体就被洛基结果了性命,我对具体情况也不够了解。
霍德深吸一口气,鼓起极大勇气继续说道:
“是他教唆我杀博德的,而且在我投出槲寄生的同时将它变成了长枪。博德至今还不知道,还记恨我以及和‘包庇’我的陛下吧。”
我迅速回头看向霍德,脑中一片空白,短期内似乎已经无法完全消化他的话。
霍德苦笑着:“对不起,其实当初在华纳海姆的时候我认出了你,但实在无法忍受母亲与仇人相爱的事实,所以对你下过手……”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进去了,但好像根本无法将它们组成句子。看着自己手上发亮的结婚戒指,还有藏着一个小小生命的小腹,我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回响着,简单空洞地重复着:
“霍德,你说的……都是真话?都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
说这话的人是弗雷。他轻轻笑了笑,眼神中有一股明显小瞧霍德的气息,说话的口吻却依然是彬彬有礼的:“开战以后是否发现华纳部落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脆弱,所以小王子殿下专程把我叫来演这一出戏,好让我背叛火神殿下?”
“这也是我要放你走的原因。”
霍德走上前去开锁,拉开铁门,瘦削的肩膀微微垂着,像是已经筋疲力尽:“你和洛基是同一类人,因为擅长骗人,所以连对人最基本的信任也不会有。”
他顿了顿,低声说:“……就算认识再久,对方付出再多真心,也不会信任。”
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最后在铁栏上撞出金属刺耳的声响,并在地下漆黑的空旷中传出重复的回声。弗雷抬眼看着他,清澈的瞳孔像在刹那间变得透明,却在回声消失后都不曾站起来。
“回去查清楚了,再在战场上告诉我你的答案。”霍德转过身去,“你走吧。”
弗雷这才站起来,原地无声地停了片刻,然后快步绕到霍德面前,将他推在铁栏上。
“我不信任你?”浅色的瞳映入了黑暗的颜色,弗雷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以前是众神之王的儿子,现在是敌人,又恨我入骨,我能做什么?”
已经很久没听弗雷用正经的语气说话。霍德的眼顿时瞪得很大,秀气的嘴唇微张,却像哑了一样。
“你还是没有长大,还是什么都不懂。”
弗雷刮刮他的嘴唇,将祭司长袍的帽檐盖在头上,慵懒地笑了笑,转身走向黑色漫长的阶梯。
之后,我与霍德很长时间没有进行对话。
想起了前几日尤尔知道我怀孕后说的话:“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你是他的母亲。把他当成你一个人的孩子不就好了么。难道你不能教育他,让他变成一个勇敢正义的人?还没出生就被认定是毁灭之神的命运,与以前的洛基又有什么区别。”
她的话让我下定决心留住孩子。
“霍德,你说的……都是真的么?”我又一次不死心地询问。
“……是的。”
几乎站不住脚,我握住铁栏,待晕眩过去以后用力摇摇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奥汀。”
Chapter 14
在金宫住下来已有十来天,实际见到奥汀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早就听说开战以后十二神殿都忙得水深火热,但我从来不知道奥汀是几点睡的。因为每天睡觉的时候,他公务室的灯总亮着。
虽说如此,金宫的生活质量却无可挑剔。每天早中晚餐都会由列队的侍女送来,准时得可以用秒来计算误差,十多天以来完全没有重复的菜肴,中餐除了滚烫飘香的鲜汤外,还一定会有一杯25度恒温鲜榨果汁,都是一顿一个式样。唯一不变的是早晚各一杯海德伦奶。
出去回来后,一定会有伏魔官端着精心提炼的25度恒温乌达泉水、顶级厨师制作的几十种精致点心和滋养鲜汤等候。回到卧房里,火炉上多半都有两只烤鹅三百六十度均匀地滚动,只要说一声肚子饿了,侍女和厨师会立刻进来,前者铺饭桌垫餐布端酱汁让我选择,后者推车进来现场分切鹅肉。
随着怀孕的时间增长,食量难免会增大,吃得多但还是会经常虚弱犯困,加上生活如此滋润,我觉得继续这样下去养成习惯就不好了,于是决定通知奥汀后就搬出金宫。
可是又一天过去,我熬到了两点还是没能等到他忙完公务,最后不小心倒下睡着了。
第二天看着周围陌生的侍女面孔,脑海中一直浮现出偶尔路过公务室时看到的身影。
的确一切已不能再完美了,但我想,就算我不告诉奥汀,他也不会留意到我离开了吧。毕竟他这么忙,特意去打扰他……似乎也不大好。
直到一个假日清晨,气温骤然降低,我刚一走到卧房门口就看见奥汀朝着公务室前去的背影。他衣衫和头发依旧一丝不紊,但穿得似乎少了些。我迅速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毛皮大衣,朝他的方向跑去。
走廊间陈列着诸神的画像和月白石雕像,站在公务室前的时候,我正对的竟是洛基的。画像上还是少年时期的他,但很显然这活在几千年前的画师要不是对当时的他不够了解,要不是有预言能力:他站在重生前阿斯加德的银白街道上,因为尚未成熟,身材还有些瘦弱,抱着入鞘的烈焰魔剑的双臂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的指尖有隐隐约约的火焰,烈焰魔剑的头指向英灵神殿,不注意看就像是神殿上方被火点燃了。
过了这么多年,洛基一点也没变,眼神有些慵懒,有些邪恶。微歪着的额前有一缕发丝落下,与看画人直视的双眸有着穿透人心的魄力。
原本走廊上就很冷,一看这幅画,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噤,转过身去。
透过门缝,我看见精致的红木方桌后的奥汀。他坐得端正,一指夹在两页书的中间,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身处何处,还有身后窗外飘扬的鹅毛大雪。
手指握成拳,却在放在门上很久后都没能叩门。怀中抱着他的衣服不知几时变得异常沉重。
终于,在他又看完一页以后,我知道自己终究做不到若无其事地靠近他,收回手往后退。
这时,公务室里传来了奥汀的声音:
“进来。”
我怔了怔,从门缝往里面看去,他没有抬头。我一鼓作气推开房门。
“放在桌子吧。”奥汀看了一会儿,又说,“午饭之前不要进来了。”
我默默走到他身旁,把大衣披在他的肩上:“不是红茶。”
奥汀这才倏地抬头看向我,又下意识摸了摸大衣,深而明亮的瞳孔中有雪花飘移的倒影。我替他将领口扣上,刻意避开他的视线:“红茶还要不要送来?”
他放下手中的书本,微微扬起下巴以方便我的动作:“你替我拿来就好了。”顿了顿,又补充道:“人太多麻烦。”
我点点头,帮他弄好以后,依然回避着他的视线,尽量不发出声音离开。
二十分钟后又回到公务室,我把茶盘端到奥汀身边。他看得很认真,但页码还是刚才的349。
有雪花落在玻璃窗上,夹杂着小量冰雹,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抬头看看外面的大雪,心中不由对阿斯加德糟糕的天气抱怨一番。但再一回头准备倒茶的时候,却正对上奥汀的视线。
我立即看向茶盘,将杯子拿出来,提起茶壶,默默往里面倒了一些茶,加了小半颗糖进去。直到将茶杯推到他的手旁,余光都能发现他一直在看着我。
“弗丽嘉。”
他的声音温柔却又有一些空灵,就像源自王都古道的尽头。
“嗯。”
“谢谢。”
我笑着摇摇头,终于抬头直视他:“对我不用说这些。我现在不是你的妻子,但希望为你做一些妻子和下属都应做的事。”
茶香四溢,空气中流溢着些许微甜。奥汀的身体有些僵硬。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我总觉得从他眼中读出一些忧伤的情绪。但我不应关心太多了。
我抿着嘴出去,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离开公务室的一瞬,从神殿外飘来的冷风袭入长廊,我抱住双臂,吐出一口长长的白雾。
从什么时候开始,阿斯加德已变得这样冷了?
记得很久以前奥汀曾经离开过这里一段时间,那时候冰霜巨人入侵导致这里变得冰天雪地,以至于发生了相当骇人的事。但奥汀的回归带回了神力,刹那间万物复苏,阿斯加德又回到了四季如春的状态。
我能理解阿斯加德没有光明是因为失去光明神,可太阳神弗雷后来一直待在华纳部落,这里也不曾这样冷过。
虽说如此,以奥汀现在的实力来看,却一点也不像失去了神力。
我的重生,真的仅仅是因为巧合么?
还是说,他用温度或者感情一类的东西交换了我活过来的机会?
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自己特别荒谬。他不是这样感情用事的人。
尽管如此,一些怎么都想不通的事却困扰了我一个晚上,以至于天快亮才入睡。
迷迷糊糊中我做了很多个梦,都是关于过去的,或许混乱或许恐慌的回忆。在梦中我被一头野兽疯狂追赶,在悬崖边摔跤,回头看见野兽的脸竟是洛基的。
我吓得猛然睁开眼睛,被子枕头全部都湿透了。正因发现是梦而松了一口气,却又在听见奥汀声音后神经紧绷起来。
“睡着就不送了?她起来肚子饿怎么办?”奥汀压低了声音说着,却隐藏不住语气中的愠怒。
“对不起,我们这就去准备。”
“立刻就去!”
轻而细碎的脚步声远离后,有人坐在我的身后。然后,一只手搭在我的额头上,他又帮我理了理被子。不过一会儿,推车和拨弄餐盘的声音靠近,柔软的食物香味飘到鼻尖。
“怎么现在盛汤?”奥汀的声音依然十分不悦,“等她起来以后冷了怎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
“小声点——都在这等着,她一醒来立刻进来知道么。”
“是的,陛下。”
从对面的落地镜中,我眯眼看见那几个人整齐地在门外站成一排,然后拉上房门。而身后的奥汀则用金匙舀了一些汤,抿了抿,又逐一将食物都试尝一遍,才放下金匙。他在原位坐了一会儿,又到床尾伸手进来摸了摸我的脚心,把被褥裹紧了一些。
他熄灭了所有的灯火,之后就一直坐在床头。
闭上双眼努力寻找睡意,但我一想到坐在我身后的人是奥汀,还有他刚才所做的事,就再也无法入眠了。
窗外的雪光苍苍茫茫,像是寂夜中绽放的白色花瓣,耀眼却有些刺目。大片的银白混淆着黑夜的颜色,顺着透明的玻璃落进房间,神界遥远的美景亦真亦幻地占据了大半的视野。
奥汀的手指在我的耳朵上刮了刮,轻轻缠绕着我的发。
依然有冰雹落在玻璃上,声音清脆而空灵,像是已经击碎了脆弱而僵冷的心脏血管。我知道如果此时醒来,他必然会很尴尬,而漫长的寂静让我终于失去了耐性。
我清了清喉咙,闭眼皱着眉头翻了个身。
果然,抚摸着我头发的手敏感地收了回去。我舒展了眉毛,双手伸出被子。这一下,连空气中细微的呼吸声也几乎消失了。
但奥汀还是没有离开。透过虚着的眼缝,我能看见他形状优美的颈项,还有颈间几缕微翘的发梢。而他专属的熟悉味道将我包围着,难以不情动。
这时,被子被拉开一条缝,他握住我的一只手,似乎想放进去,但动作却僵在半空中,另一只手也被握住,软软地压在枕头上。
窗上仍有轻灵的响声。雪花不曾停息。
接下来,他额前的碎发轻扫着我的额心。有一双唇轻轻覆在了我的唇上……他给的却是一生中最沉重的吻。
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在重生以后我一直在压抑着自己,这一点我心里清楚明白。对于理由,我更明白,这是身为一个阿西尔神族最基本的尊严与骄傲——如果不能用生命换取神界过往的繁荣,那就要用行动来证明。而这一切在奥汀完全不理睬我的情况下都进行得非常吃力。
可是,奥汀……也是如此忍耐着么?
已经很努力地去控制了,但随着时间的推延,仅仅几秒就要了我的命。反扣住那双比我的手大很多的手掌,在他的唇上轻轻啜了一下。
奥汀身体微微一震,手收了回去,长久的停顿仿佛已将他的思绪带往了远方。
我慢慢坐起来,尴尬地与他两两相对。
这一瞬间有太多的话想要对他说。不管结果如何,我不想留下遗憾,不想后悔。在那个不知父亲的孩子出世之前,在他娶别的女人之前,我一定把那些话说出口……
……停止折磨吧。
……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我错了,你能原谅我么?
……如果我说想回到你身边,你会原谅我么?
“奥汀。”
然而,仅仅是叫唤他的名字,胸腔仿佛已经被大量滚烫的血液填满,压抑不住的疼痛让手心都在阵阵颤抖。
“奥汀……”
听着自己沙哑的声音,豆大的泪珠毫无预警地顺着眼角流下,嗒地一声落在枕头上。而且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大量的眼泪连续不断地涌出眼眶:
“……我爱你……”
空气骤冷,手指冰凉,胸口的热度几乎将整个人都融化掉。奥汀垂头紧紧咬了咬牙关,却在转瞬间伸手将我搂在怀中。
我用力回抱住他,一直没有发出声音,滚烫的泪水却不断浸湿了他的衣襟。
大雪漫天飞舞,冷冷淡淡,被一阵又一阵的风与雾带向更远的天边。留下的,只有银白的寂寞,透明的苍穹,以及耗尽了全部力气的拥抱。
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到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眼睛红肿到几乎无法睁开。但是刚醒来没多久就有人进来通知我可以搬回雾海之宫了。再打听奥汀在哪里,他们也都避而不答。
我带着满脑的疑问回到雾海之宫,却看见徘徊在大门前的尤尔和雅恩莎撒。她们在抬头看见我之后简直像在玩瞬移赛跑一样唰唰蹿到我的面前。
没想到平时一向不如尤尔的雅恩莎撒竟第一个到,还抓住我的肩膀说:“你不是搞定了陛下么?他和林德的婚礼怎么就定到年底了?”
“什么?”脑中顿时一片嗡鸣。
“十一月十九日。”尤尔望着我,淡淡地说道。
像是被人夺走了思维能力一样,我机械地问道:“他和林德……真的要结婚?”
“是。结婚礼堂定在英灵神殿,婚礼后林德将搬进金宫,并且提升为主神。也就是说,十一主神里有一个人会被取消。希望不是你吧。”
“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刚说了,十一月十九日。”
“对不起,我先失陪。”我捂着额头,转身跑进雾海之宫。
之前让霍德保守洛基的秘密,是因为不希望奥汀会怀疑是洛基的而做出对孩子不利的事。现在他的心思肯定已经放在战争和婚礼上,理应很安全,但是……
十一月十九日……孩子到那时也差不多出生了吧?
前一日才向他告白,他立即就打算和林德结婚。我的存在真的这么可怕?
太多的不甘已无处发泄,我在雾海之宫内自闭了接近一个月,看着自己渐渐隆起的小腹,难以挥去的绝望也在心底日渐扩散。
而前些日子阿西尔神族的反击激发了敌方部落潜在的危险因子,我们与华纳部落的战争自此白热化。从战争打响的那一刻起,除去阿斯加德,部落的各个角落出现了很多偷渡而来袭击民众的华纳神族。那些都是未经王宫允许的野生部队,甚至有的炼金术师和神金匠接机前来提取阿西尔神族的魂体。这种惯例从世界重生起就有了,千年的互相突袭让两个种族完全敌视对方,形成了就算表面讲和也无法化解的芥蒂。
最近一次暴动发生在海姆达尔军队占领提坦斯河对面的小镇后。提坦斯河是莫金海港和其他城镇的分界线,从某种意义上说,莫金在华纳神族心中只是外港,真正与外界的分界线是提坦斯河。这一举动突破了许多华纳神族的底线,大批因为战败死伤或者过度恐慌失去理智的华纳神族越过河流,冲到彼岸,毫不犹豫地用刀锋砍下了无数阿西尔士兵的头颅。之后没多久,那个小镇爆发出了惊人的威力,数百支魔法箭从天而降,将阿西尔士兵们从座骑上射杀下来。在这过程中,副帅被乱箭射中右胸,鲜血流了满身,几乎从高速飞行的骨龙身上跌落。
接下奥汀通杀令的海姆达尔自然不敢怠慢,在部队重伤的情况下还是带兵冲入敌方阵营。由于攻打的地点距离华纳海姆还有长的距离,优秀的魔导师都还在陆续往路上赶,华纳海姆这一仗打得相当血腥拼命,以至于剑光闪过的地方就一定有鲜血溅出的影子,甚至到队伍后方找鬼匠补给的战士也被飞箭射中,从高空摔下,或者直接被箭刺穿了眼睛。瞬间移动相当耗损体力,而且逆行向上瞬移的速度比坠落速度慢,所以我们在空战上会吃很大的亏。
一向战无不胜的海姆达尔带了千人精兵居然被打得落荒而走,回来自然没有好日子过。奥汀将他手中一半的兵权都交给了霍德后,却只是按兵不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都没有机会与奥汀见面。明知他没有可能会找我,但每一到有新的信件或者有人拜访时,看到听到不同的名字,总是会感到莫名的失望。
而又一次与他正式见面的时候,是在瓦利的诞生庆典上。
瓦利是新的神祗,司掌自然,是奥汀与林德的儿子,新世界的第一个王子。
Chapter 15
五月,众神广场。
部落的温度上升了一些,但阿斯加德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因为瓦利的出生,这一天所有阿西尔神族都全日放假,持续了数月的硝烟味也淡了许多。广场上的大雪已被清扫干净,街道间有人吹笛子,兜售,赌博,斗兽……
以各种理由推脱每次诸神会议的我终于无法逃避这一回的庆典,或者潜意识中也想看看奥汀和别人的孩子是什么模样,我穿着宽松的紫色长袍,化着厚重的妆以遮掩脸上淡青色的壬辰斑,跟着诸神一起跨步走上英灵神殿前方的阶梯。
神殿门口站着的是沉默而威严的众神之王。林德站在他身边,正一手挽着他的手,一手抱着一个棕发婴孩。
身旁恰好传来了几个人的低声议论:
“刚我在神殿时,准神后陛下抱着孩子给我看了看,虽然发色不是最纯正的黑色,但瓦利长得和陛下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其实生孩子后她并没有完全康复,却坚持出席这个庆典,看样子真的很在意陛下呢。”
林德身段窈窕,穿着黑丝长裙,裙摆处的轻纱云烟一般拖在台阶上。她的妆容从来不曾这样精致过,完美得像是在向全天下的人炫耀自己的青春与美貌。
原本只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子,在经过这一番的修饰之后竟散发出绝代佳人的气质。重点是她站在奥汀身边——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就算长得再不堪入目,都是惊艳的。
奥汀的脸上却毫无笑意,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中投下黑色的剪影。
这一幕在我看来是如此眼熟。
同样是长而宽阔的神殿阶梯,当时神界的上方还有金色的光芒,穿着雪白长袍的诸神站在下方,虔诚地看着上面,还有微笑抱着儿子的奥汀……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他拿着金杯,对我怀中的霍德和他怀中的博德俨然说道:
“看看这一切,我的儿子,代表光明和黑暗的主神。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和我一样,成为众神的领袖,肩负捍卫部落的重责大任。你们要珍视子民的生命高于自己,为那些战死沙场的英灵们光荣地活着,永恒铭记他们为我们所做的牺牲。”
从那一刻我更加清楚地知道,奥汀性格中所有偶然出现的奸诈与城府都只是表象。这个男人的心很宽广,他的爱也是无边无际的。自私的爱情,似乎从来不配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一想到这些,再想起前些日子那个睡梦中的吻,就觉得十分压抑。
他真的从来不曾自私过么……
再看奥汀,他似乎没有太多的话要说。索尔带领着黑暗神官的队伍走上前去,在瓦利的头上撒下祈福之水,并为他吟唱祷文。
之后,诸神一个个走上台去,为小王子送上礼物。
而我的目光似乎再也无法从那个小孩子身上挪开了。
那是奥汀的孩子,却不是我的。
这意味着什么?
只要一想想他曾以拥抱我的方式拥抱她,嫉妒之火就几乎将我燃烧——他和她做了同样的事,也曾祼身相拥,他的头发,身体,声音,低喘……都曾经只属于她。
看着前方的队伍渐渐缩短,看着自己离他们越来越近,看着奥汀不经意擦过我身上的冷漠眼神,我觉得自己几乎要接近疯狂。
而真正站在他们面前时,我竟是只是平静地拿出礼盒,递给他们:“祝福瓦利。这是部落的荣耀。”
近距离观察她怀中的瓦利,他还真如旁人所说,和奥汀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脸蛋小而圆润,肌肤白嫩得似乎可以掐出水来。
“部落的荣耀?”林德淡淡地将我从头扫到脚,并没有伸手,“这是‘我们’的荣耀。”
灼灼的火光倒影在她雪白的脸上,她的下巴尖尖的,笑容冷酷而且妩媚。我们对峙很久,她都没有收下我的礼盒,只是静静的,用像是在观察微生物一般的奇妙眼神打量着我脸部的每一个细节:
“姐姐,你真是越来越难看了。”
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我诧异得不知如何回答。而在接下去之前,她又微笑着说:“你的新生命年龄可是比我小啊,但我都没你看去沧桑,以后你该怎么办呢?”
最后,她接过我手中的礼盒,往地上扔去:
“谢谢你的礼物。你可以走了。”
这时,奥汀的目光转移到了林德身上,但没有说话。
也是同一时间,蜜莉走过来,用手指刮了刮瓦利的脸颊,旁若无人地说:“果然是一受情伤就会脆弱不堪的爱神。”
“美人迟暮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林德大概确定神后位置坐稳了,说话也越来越直白。
我控制着怒意,转身走下台阶。谁知刚迈出两步,后面的林德又说道:
“姐姐,我给你一些建议啊,不要太伤心,不然可是会失去神力的哦。”
“林德。”霍德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没有她漂亮,是在嫉妒么?”
“我嫉妒她?”林德低声笑了两声,“嫉妒她怀了洛基的孩子、偷偷摸摸消失几个月准备找一个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生下来么?”
听到这句话,脚下几乎站不稳。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那是洛基的?还有,林德又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我准备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前进之时,蜜莉突然瞬移到前面,转过身,长长的睫毛顺着眨眼抖了抖:“逃避现实不大好吧,爱神殿下。”
“她没有任何证据。”
“你怀孕了。”蜜莉一动不动盯着我的眼说道,“孩子的父亲是洛基。”
“不,他不是。”
“你没回神界之前和洛基订过婚了,华纳部落的米默亲口承认过他听说过你怀孕的消息。”
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奥汀,他看着手中的酒杯一直没有抬头。一时心慌了,我连连摇头:
“我什么都不记得,这不可能……”
“你和洛基的关系九大世界的人都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为何要否认呢?难道一定要等到孩子出世了你才肯面对事实?弗丽嘉,承认吧——你以前的名字是依娜,你怀了洛基的孩子!”
最后那句话无疑是最大的梦魇。林德锐利的目光,蜜莉的咄咄逼人,还有周围目瞪口呆的人们都令我禁不住往后退。
原本便是黑暗无星的天空此时更显沉重。神界万千灯火似乎都化作了萤火虫,在雾气中轻盈地摇晃着。
不论想起几次都会令人陷入绝望的记忆又一次被唤醒:洛基站在黑夜中一袭白衣,暧昧不清的笑容鬼魅一般浮现在雾海之宫上空,黑色的荆棘像是遍地的枯骨……无论是他温柔说话的声音,还是流泪刺穿我咽喉的模样,都完全不像一个正常人。
这个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至今为止,我连想到和他说几句话都会感到害怕。如果真如她们所说,有了他的孩子,那这个孩子将来会变成怎样?
看着蜜莉一步步靠近,我在原地站住脚,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不受控制地响起:
“依娜和我不是同一个人。自从我觉醒,就再也和洛基没有任何瓜葛。我还是我,还是弗丽嘉。”
“不管你是谁,事实就是——”
蜜莉话还没说完,林德就已经倏然看向我,打断道:“你还是你?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周围一片寂静。我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正准备多加解释,林德却已抱着孩子走过来:“你是想借这个机会向陛下表白么?是想告诉他你依然随时准备迎接他的宠爱么?告诉你,弗丽嘉,现在他的未婚妻是我,不是你——跟奥汀,你才是最没有关系的那一个!”
“以前的关系也好,真爱的借口也好,无论你怎么解释,都摆脱不了自己是他情妇的事实!”
“不,你甚至不是情妇,你们除了一夜风流,什么都没留下。”
“带着你肚子里的小火神,回到洛基身边!”
穿着黑衣的林德有一种极致阴冷的气质,即便在盛怒之时,她的肤色也都是苍白的。极度的不安全感将我包围——在这种状况下,竟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
在奥汀面前不要谈自尊自爱,我几时又有过自我?
从来都只会妥协,只会改变自己去将就他。改变了太多年,顺从了太多年,到最后我甚至不知道原本的自己是怎样的——仅仅是因为一厢情愿地认定他对我抱有感情。
“林德,别再说下去了……”我甚至不愿再抬头看他们,“我会离开阿斯加德。”
林德的火气却像完全压不下去。
“弗丽嘉,身为爱神,身为这个部落里为数不多的女神,身为前任神后,做出这种事,你难道不觉得羞耻?你难道不能自尊自爱一些么?”她将瓦利抱到我面前,“你看着,我的孩子才是陛下的,你看看瓦利,他才是王子……”
看着那个像极了奥汀的小婴儿,还有他母亲一直开开关关的嘴,我突然觉得头开始疼,脚下越来越轻……
直到奥汀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够了。”
“陛下……?”林德回头看向他,分外诧异。
“索尔,送弗丽嘉回雾海之宫。”见索尔点头朝我走过来时,奥汀又看向林德,“你也可以回去了。”
“为什么我也……”她顿了顿,突然软了许多,“陛下,我还有很多人都没有……”
“回去。”
林德目光又一次投到我的身上,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扯着嘴角冷笑了一下,跟着一群人离开了。
索尔走过来,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吧。”
我埋头裹紧紫色长袍,跟他走了两步,又很不甘心地站住脚步。同一时间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再回头,说得再多也毫无意义,只要去做就可以了。
但终究没忍住。
转过身快步朝着奥汀走去,我抬头,望入他的眼:“在每次决定放弃时又让我误会有机会也好,让你的女人在众人面前羞辱我也好,我都再无所谓。”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这样直接,沉思了片刻说:“你太敏感了,这都不过是小事。”
“不,你听我说。从重生开始我就一直很有负罪感,想努力挽回。我觉得自己欠的是你,所以再三忍让,想要弥补。但你知道么,我弄错了。我亏欠的不是你,而是部落。”
奥汀的眼睛有着神秘且深邃的颜色。他静静地看着我,不再回话。
“虽然知道这样说出来有些刻意,但如果不说,我还真怕你会一直误会下去。”我直直地望着他漂亮的眼,“——奥汀,我早就已经放弃你了。”
不知是否真是我太敏感,那一刻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稍纵即逝的强烈情绪。像是绝望,像是悲伤,像是压抑了太久的眷恋。
但最后他还是给了我预料中的回答。
“决定是你自己的事,不必特意告诉我。”他回避了我的视线,淡淡说道。
和索尔一起回去时,一路飘来神殿附近惯有的奢华植物香。原本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在闻到浓郁的味道后更觉得呼吸困难,甚至连和索尔寒暄的力气都没有。
索尔看了我很多次,似乎想安慰几句,但每次都欲言又止,直到我们抵达雾海之宫的台阶下。
“我知道陛下对你不够好,但是……请不要再伤害他了。”
索尔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到最后我以为自己听错,只是不解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我伤害他?”
“是。”
“我伤害他?”我挑起一条眉,“索尔,你喝醉了?”
“陛下很爱你。不论他做了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从这一世出生开始,他就无时无刻不在关心你,吩咐人照顾你……看着自己所爱的女人变成陌生人还要假装不认识,一个男人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难了,更别说是他。”
静静地听他说完,我沉思了一阵子:“漏洞太多。拿去哄别人吧。”
“知道你不会信,但我也是发过誓的,不能多说。”索尔压低声音道,“等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阿德逊庄园看看,你会知道一切的。”
“阿德逊庄园?”
“对。”
“……索尔,我知道你希望我和他在一起,但不管你再为他说话都不会改变什么。我的头很疼,回去休息了。”
回去后察觉生病时天色已晚。但因为心情低落,一直没有通知任何人,加厚了被子蜷缩在被窝里,感受到明显的胎动时,突然好受了一些。
尤尔说的没错,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抚摸着肚子,只要一想想体内还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发育,悄悄成长,就会觉得又有了奋斗与坚持的理由。
失眠一直持续到天亮。外面下起了小雨,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却听见宫殿外传来吵嚷的喧哗声。我披上披风走出寝宫,正想让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听见一个男人响亮的声音传了进来:
“弗丽嘉,滚出阿西尔部落!”
直到外面的人又重复了一次,我才回过神来,抱着胳膊轻轻地挪到殿门旁边的石柱前。外面人山人海,全都是纯正的阿西尔神族。他们站在雨中,许多人用手背擦拭着湿润的脸颊,满脸都是失望与愤怒。
很快,七七八八的呼声也跟着传进来:
“有了洛基的孩子,你竟还敢回到神界!”
“你不是阿西尔神族,我们不承认你是部落的女神!”
“滚回去!”
“我们不需要背叛陛下、生下邪神后代的女人!”
顿时浑身僵冷,身体的不适感随着这些喊叫声变得更加严重。而且这些人似乎毫无离去的意思,一直在门口叫嚣着,说着不堪入耳的话。
迟疑了很久,我终于拔出石像手中的剑,扶着石柱走出去。
顿时,百十双目光聚集到我的身上。
“我可以离开阿斯加德,但绝不会离开阿西尔部落。”我往前走了两步,也步入雨中,将巨剑横举起来,“前世生长在这里,今生阿西尔神族的身份让我回到这里,我从来都为此感到幸运与骄傲——不是因为我别无选择,而是因为她确实值得我骄傲。”
雨水湿润了我的头发和脸颊,流入眼中。无法用手去擦拭,任凭疼痛感蔓延。
“请让我留下来。我愿意为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任何人献出生命。”
下面一片安静。
我一手持剑,一手将从少女时代就没剪过的长发挽到胸前,挥剑斩去。
一瞬间,风雨吹乱了及耳的短发。
“就算战死,我也愿意牺牲。”
依然没有人说话。
“请让我留下来——”
头撕裂一般地疼痛,我握紧手中的长发,用剑尖撑着地面,直到人群默默散去才放松一些。但与此同时,身体完全失去重心,摇了摇,跪倒在地。
斩断的黑色长发丝绒一样被风吹散,飘飘扬扬落在脸上。
Chapter 16
华纳海姆,这个快要被千年记忆覆盖地方,竟又一次出现在视线中。然而,当年不过是日照充足,建筑精巧的城市已变得让我认不出来。
海尼尔皇宫像是黄金堆彻一般高耸入云,下方的楼房在初升的太阳下一点点被渲染成金色。庞大的巨鲸,飞行的翼龙在这一座庞大的都城中几乎变成了缓慢爬行的蝼蚁。云层被风吹得稀松,薄薄的白雾中,海尼尔王宫上方出现了三座雕像:穿着祭司长袍的太阳神,手捧魔法球衣袂飘逸的火神,站在中间高举神剑的光明神。
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上,种族混杂的人群熙熙攘攘。我将头发系成个马尾,背着挎包冲入繁华街道的小店,一屋子忙碌的工匠和助手们都停下手中的活,精神焕发地看着我。向他们一一交代任务后,我转身却看见一个男人走进来。
金色的阳光照耀在他白净的脸颊上,两鬓微卷的发让他看去异常温和。他朝我伸出手,微笑着说:“你好,我是……”
话音未落,周围的环境已全部改变。留下来的只有那个男人。只是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微笑着的眼也变得有些迷离。他从正面抱着我,雪白的衬衫半褪着,细碎的吻顺着我的耳垂落到锁骨。他垂着头时,颈项与肩膀的肌理线条就分外明显,年轻而结实。
“不要去工作了……再做一次做晚的事吧。”他的声音沙哑着,带着浓浓的诱惑力,“嗯?什么事?你说呢……”
“还要装?当然是可以让你给我生宝宝的事。”他轻轻笑着,声音突然压低了,“……我爱你。”
分明是幸福的场景,我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我知道自己在做梦,口中在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同时,大量泪水从眼眶中汹涌而出,像是再也停不下来。
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金色温暖的阳光在无声中悄悄散去。
低沉的,时常不带有感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既然这样想他,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如你所说,你不欠我什么。对你的事我也不再干涉了,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离开。
……我从来不曾试图左右你的感情,如此痛苦地留在我身边,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弗丽嘉,不要再哭了。
……为什么要对我撒谎……为什么要说你依然爱我?
……我究竟做了什么,要让你这样对我?
……
……你大概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没错,过去这么久的事,也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确实,有很多事错过了,就不会再回来。
……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那就这样吧。
醒来后我再不记得梦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那几乎是生命中最甜蜜的梦,毕竟我从来不曾被别人这样激烈而毫无保留地爱过。但不知为什么,醒来以后,两鬓的碎发间竟全是眼泪。
还是在雾海之宫。身边除了侍女没有其他人。她们见我醒了,立刻出去把雅恩莎撒与尤尔带了进来。
一看见我,雅恩莎撒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么,你昏迷的时候我都特想揍你一顿。一个女人怎么可以没有长发?你还是女人么?”
我怔了怔,这才想起斩了头发。长发重量减轻后变得很轻松,不过脖子间冷飕飕的。
“不好看么?”我下意识摸了摸耳边。
“别听她胡说。短发也蛮不错的。”尤尔坐下来看着我的头发,“不过你斩得完全没了形,过两天我再带你去修一修。”
“你们才胡说!短发最没女人味了。要不是头发长不长,我一定会留成弗丽嘉长发的模样。”
“雅恩莎撒你少点抱怨行么。先跟弗丽嘉说要紧的事。”尤尔白了雅恩莎撒一眼,转过来说,“那些造反的民众只是少部分,所以很快平定下去了。比较糟糕的是,那些相信你的人都一厢情愿认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陛下的。所以,如果真是洛基的,生下来后肯定有不小的麻烦。”
我顿时哑然。
“不过最近和华纳部落打仗比较频繁,我们可以挑一个最混乱的时候公布消息——另外,你的兵权被陛下回收了。到孩子出世前都不会归还。”
“哦。”
脑中太过混乱,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想了想说:“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多一点。”
“还好。”
“陛下一直在守着你。”
“……哦。”
“你睡着的时候好像做了不少梦,一直在叫洛基的名字。”
“什么?”我抬头愕然道,“这完全不可能!”
“是真的啦。叫得超大声,我们在外面都能听见。”雅恩莎撒接道,“陛下好像也跟你说了话,不过声音很小,我听了半天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一阵沉默过后,尤尔说:“陛下在今早看你病情好一些后就走了。他好像很伤心,脸色很不好看。”
相对于奥汀的反应,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叫洛基名字的事实。之后连续不断的失眠让我焦躁得无以复加。但我怎么都没想到,在这种时刻竟会又一次遇到洛基。
虽依然没有日照,但随着气温回升,树木越绿,阿西尔部落也变得精神了些。神界外终年不化的雪山群上有上无数浅浅的水潭,绿叶因为眷恋池水中的倒影悄悄飘落,在冰晶水面上轻轻点下一个又一个的圈。
这个季节的冰水是最好的冷却剂和调配剂,雅恩莎撒刚提到这一点,被闷了数日的我便提议要和她一起去雪山上收集冰水,顺便散散心。
不比其他地方的山脉,阿西尔部落的高山巍峨险峭,站在山峰上往下望的人多半会腿软头晕。山坡上卧着些宫殿,少许性格孤僻的神祗将家设在了那里。站在山的对面看,万年的积雪让它们看去就小小的积木一般。相较一望无际的宽广山群,庞大的阿斯加德竟也变得拥挤而狭窄。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我有些身体力不支,坐在一个水潭旁小憩,同时等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山顶的雅恩莎撒。
待在最上面其实并不能强烈感觉到战争的紧张和残酷,但我知道近些日子战事基本没有停过。而且比较棘手的是华纳海姆掌权者不止一个,我们并不能通过某个人的军事手腕来判断他们的策略。前两日战报说部落准备了三支精锐突袭军队,预计于破晓时绕过尼福尔海姆攻打华纳部落北方,但提尔所指挥的翼龙骑士军竟早已在冰原丘陵有埋伏,在三支阿西尔部队刚汇聚时便一举攻破他们。
华纳神族非常不耐寒和温和早已出了名,但那一日血洗冰原的事让很多阿西尔神族都忍不住打哆嗦。他们的反抗精神似乎比我们想的大很多。
战争时期怀孕无疑是最让人心烦的事,一颗心吊着不上不下,想帮忙却只能帮倒忙。我看着水潭中自己的倒影,差不多已经习惯了毫无累赘的短发。
仰头便是满世界的雪山,苍白的天,这一切褪去了幽深潭水的深蓝,仿佛水、天、山都变成了空灵的水晶。水晶包裹的世界精致却冷寂,好像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呼吸。
正这么想着,却感觉有人站在我的身后,脚步声很轻。
猜测雅恩莎撒想来吓唬我。我看着水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待会儿再反吓她一次。
脚步声很轻,却越发近了。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按住她的手,迅速转身大叫一声。
对方果然被我吓了一跳,瞪大了眼后退一步。但很显然,更接受不了眼前事实的人是我。
——那并不是雅恩莎撒,而是披着白色魔导师长袍的洛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心脏几乎蹦出胸膛,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他。他扣着长袍的连襟帽,但却不像其他神秘的魔导师那样把大半个脸都遮住。因此,白帽下略微卷曲的红色刘海就变得特别显眼。他的眼好像永远都十分明亮,明亮得让人觉得一目了然:
“除了打仗和看你,你认为我还会为了什么而来?”
心中纵然有十二万分的不愿意,也不能否认昏迷时的梦对我有一些影响。我转过身,把随身物品带上,打算跳过他直接朝山上走去。但洛基很快过来挡住我的路。
“弗丽嘉,我替你感到难过。”他有些惋惜地说,“好不容易重生了,和奥汀进展却不顺利。”
“这是我的事,与你毫无关系。”
我紧锁眉头,压低声音扔下这句话就走。然而刚走出几步,洛基又继续说:“我绝无讽刺你的意思,但你真的一点也不好奇他为什么不理你,反而要娶林德么?”
像是有无形的枷锁扣住了双脚,我踌躇着,停下了。
“我知道理由哦。”洛基听上去似乎很欢快。
觉得自己很没用,说过要放弃,也仅仅是做到了形式上的。随便什么人,甚至洛基出来说一句和他有关的话,我就再控制不住了:“……是什么?”
转过身看着洛基。他揭开了帽子,露出秀美的头发和脸颊:“告诉你当然可以,但我要姐姐给奖赏。”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随便,对你口中的答案我也没兴趣。”
这一回转身我再没多留一秒。但洛基在我身后说的话却让我烦躁好奇了很久:“如果想知道,明天下午同一时间再来这里见。你放心好了,我要你做的事,绝对是在你接受范围之内……别忘了,我可是旧世界最后一个消失的主神。我知道一切。”
彻夜不眠的犹豫在次日像是全然不曾存在过。一到时间,我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就去了雪山。
洛基早已坐在水潭旁等待,还特意燃了火球取暖。见我来了,他立刻收好魔法,站起来:“你迟到了十七分钟。”
“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洛基眼睛弯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露出了阳光无邪的笑容:
“我要爱神之吻。”
“不可能。”我断然道。
心中却觉得有些奇怪。以洛基的性格来看,他会单纯只要一个吻么?
“我还想你既然来了这里,就已经做好付出更多的觉悟了。刚我还以为你会说‘只有吻而已吗’……”他失望地说,“这样好了,先说事。听过后如果觉得我没撒谎再来亲我总可以吧?”
我沉默地看着他,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要事先申明:我不会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所以就算有隐藏的,你也不可以耍赖。”
“为什么不能说?”
“不希望你知道全部以后回到他身边。可我又想见你,想听你的声音……”洛基想了想,苦笑了一下,“因为我爱你……但如果不用奥汀当诱饵,你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若不是能感受到火神的力量,我一定会以为眼前的洛基是别人冒充的。虽然他的女人缘一直很好,但油嘴滑舌的时候占多数,而且他骄傲的性格众所周知。见他如此放低姿态——尤其是在与奥汀相提并论的时候,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然而,尴尬的气氛并没持续太久,洛基就说道:“首先,奥汀最开始肯定不喜欢林德。很多人都知道,她刚出现时反复强调是你的妹妹,还说很想你,说自己会保留记忆是因为对你有太深的羁绊。奥汀见你们感情这样好,就把她留在身边。至于后来有没有感情就要问他们自己了。”
重生后的神族只占了新世界神族的百万分之二都不到,这其中恢复记忆的大部分又都是神祗。因为数量实在太少,而新世界的神族们也没有任何义务去背负历史留下的债,我想这正是奥汀说斩断过去关系的主要原因。林德的母亲只是普通的巨人,由于父亲的缘故,她拥有一定的神力,却连个神祗都不算。这样的神族想要恢复记忆,多半确实是因为以前有强烈的感情。但我不相信林德的措辞,说是为了奥汀而生都比说对我有感情有说服力。
我点点头:“嗯,然后呢?”
“只是再有感情,以奥汀的身份地位来说,也不会去娶一个没有神位的女人。”
这一说法我早就承认了,而且永远不会否认。只是由别人口中说出来还是有些不舒服。我又点点头,没说话。
“不要难过。姐姐的美貌可是名扬在外的,那时又年轻,又是所有男人都向往的金发女神,奥汀怎么可能只因为神位而娶你?”
心中更加难过了。但十分不愿意让他看出来,我淡淡说:“男人不都是这样的么?你也不例外。”
“嗯,那时我确实很喜欢年轻漂亮的金色长发美女。但前几个月我喜欢黑发长皱纹的老婆婆。现在我喜欢黑色短发的美丽孕妇。”
“我对你喜欢的类型不关心。”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变成什么模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得不到你,就算不断找相似的替代品也愿意。”
“你说完了?”
“好吧……奥汀娶林德,多半是为了气走你。”
“他为什么要气走我?”
“因为为了创造新世界,他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现在的他的神力在十二主神中是最弱的,比西芙都不如。知道他为什么不肯觉醒么?一个普通的策略型帝王远远比成为‘奥汀’容易太多。觉醒后,大家对他的期待有多高,失望就会有多大。毕竟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再弱一点,他连主神的神位都保不住。”
“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这一点阿西尔部落的上级神祗都知道,但没有人会记得住他的牺牲。他们只想干掉他,自己成王。况且阿斯加德战后沦陷是迟早的事。奥汀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吧,他不愿意连累你。”
不论发生了什么,奥汀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无所不能、高高在上而难以接近的王者形象。正因如此,我才不敢接近他。如今听到这样的事实,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我要回去问他。”
刚一转身,就被洛基拉住了手。
“他这样辛苦地瞒着你,这样做只会让他显得更可怜、更尴尬。你不知道自尊对奥汀这样的男人来说有多重要么?”
“可是,可是我希望他知道我完全不会介意这些……”
“太虚伪了吧。”洛基讽刺地笑了,“你嫁给他不正是因为他是众神之王么?如果他变得弱了,你还会喜欢他?”
“怎么可能?如果他变弱,我和他的距离不是更小了么?”嘴上虽这么说,实际心里清楚,与他相处我永远弱势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洛基有些错愕地看着我,半晌,像是豁然领悟一样点点头,轻叹了一口气:
“傻女孩。怎么都学不聪明。”
Chapter 17
“一定要追求权势才叫聪明么?”看着洛基,我不自然地说,“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了。”
他微笑着回望着我,没有说话。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微微挑起眉,大而明亮的眼睛眨了眨,他依旧只是笑而不语。
突然发现正义感太强似乎也不是好事。和他对望了一会儿,我终于扛不住说:“好吧,我不会失信。但是先说好,这不代表我们讲和了,也不代表我会原谅你过去做的事。”
“嗯。”洛基满足地点点头。
我握紧双拳,在心中为自己打足了气,走到他的面前。抬头时发现近看他更高,而且睫毛长得不得了。虽然五官和小时候区别不大,但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他凝望着我,眼中有浓浓的笑意,却完全不打算主动。轻轻吐了一口气,我踮起脚尖,打算飞快在他唇上碰一下就撤退。
但没想到刚一贴上他的嘴唇,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他已搂住我的腰,灵巧地撬开我没有防备的唇,开始绵长地深吻。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呆愣了大概有两三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伸手推他。只是洛基来硬的,无论我怎么反抗都不松手。而他的接吻的方式竟十分熟悉,令人不舍离去。
尽管如此,他却有些急躁,甚至手足无措。就像一个小男孩千辛万苦地存了一年的钱,终于租到自己喜欢的玩具,但租期却只有十分钟一样。
想起依娜说的信,还有他儿时孤独的模样,我一时竟狠不下心去拒绝,于是也不再挣扎,十分被动地回应了他。然后一直想……如果奥汀也能像他这样,那该多好。
很多时候说讨厌奥汀的做法,也很讨厌这种沉默型的男人,但真正喜欢上了,却是无可奈何的。告诉自己要改,却如何也改不掉。
在这个漫长的吻结束后,我倒退几步:“我回去了。”
“我会再来看你……我会很想你。”洛基目光依旧恋恋不舍,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对他过多的情话我已无力再回绝。我拉了拉披风的领口,转身往回去的路上走去。
然而,一片冰天雪地中,站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寒风在雪山群间呼啸徘徊,灌满了他长长的斗篷。
奥汀身姿挺拔,一如既往地英俊而冷漠。在与我对视以后,他看向洛基,平淡地说:“你特地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这一瞬,空气变得更冷了。我倏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洛基:“你……故意叫他来?”不过仔细一想,如果真只是想要我亲他,刚见面的时候就会提出来了,何必又一天?
面对奥汀的毫不在意和我的质问,洛基却丝毫不感到失望或是尴尬,反倒笑了出来:“奥汀,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
“原本以为她会很讨厌我,没想到只是害羞和对你的责任让她不敢行动而已。”洛基越说越挑衅,“欲拒还迎的女人对我来说最有吸引力了。或许今天我不该走,该带她出去过夜看看。”
“洛基,你住嘴!”我愤怒道。
刚才会同情他真是大错特错,他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个样,根本就没有变过。我快步走向奥汀,忙道:“刚才只是交易而已,我对他完全没有……”
奥汀打断道:“够了,我不想再听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他根本没多看我和洛基一眼,转身就走。我立刻跑过去挡在他面前:“你在嫉妒?”
“我就要结婚了。你觉得说这些有意义么?”
“说到林德——你跟她马上结婚我都没说什么,而今天仅仅是这种程度你就生气了?”
“林德是阿西尔神族,洛基不是。你最好摆正自己的立场。”
“我不吃这一套了。陛下,现在不是我的工作时间,如果要提政治,我没兴趣奉陪。”
奥汀寒声道:“弗丽嘉,别忘了你在跟谁说话。”
“哦,失礼了。陛下,请抬起您高贵的脚步,回金宫休息吧。恭送陛下。”说完以后我还朝他恭敬地行了个礼。
奥汀还没来得及说话,洛基便在旁边讥笑道:“看样子她开始讨厌你了。”
“我的事与你也没有关系。”
“和我没关系?我可是孩子的父亲。”洛基走过来拽住我的胳膊,把我往他身边拉去:“跟我走。”
“放手!”
我用力甩他的手,正打算使全力去挣脱他,奥汀却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这一拳打得相当用力,洛基被击退了几步,捂着脸,诧异地看着奥汀。
奥汀把我搂在怀中,冷冷道:
“若再动她一下,哪怕是一根头发,我都会立刻杀了你。”
本来早已做好了和奥汀对抗的准备,但这时他甚至没说一句哄人开心的话,我已输得一败涂地……紧紧抱住他,浑身竟都控制不住地发抖。顶撞他需要很大的勇气,刚才其实是很害怕的。
但这样的状态没持续多久,洛基已经一拳反击回来。奥汀立即伸手挡住他的拳头。
“不让我动她?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洛基的瞳孔深处像是有烈火跳跃,发梢也像是燃烧的火苗一样舞动起来。他迅速以另一只手又给奥汀一拳,手已不受控制带了火焰。
奥汀抱着我向后瞬移。但一个人完成两个人的动作会慢许多,洛基近日连连参加战争反应也不是一般快,所以刚一停下,他竟已俯身滑到我们面前,并从下至上击中奥汀的下颚。与此同时,地动山摇,奥汀身后的山崖上,巨大的雪块滚落下来。
原本料想他会因此倒下,毕竟洛基那一拳带了魔法,他又变弱了很多。但他仅是踉跄了一下,用手背擦擦下巴,将斗篷脱下来扔出去:“弗丽嘉,你站远一点。”
他里面穿着略紧的衣裤,整个人显得更高了。但停留的时间转瞬而已,他已化作一团银光,闪向前方。天地万物的冷空气自四面八方而来,凝聚在他的手上,并砸向洛基。洛基立即升入空中,张开双臂,周身火焰如点染的炸弹一般爆开。两人均被震退几步,但很快调整状态,一边以僭越极限的速度奔跑,一边瞬间移动,同时还有强光龙卷风一般掀起地面的积雪,冲向对方。
在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状况下,只能看见火星四溅,光影闪烁,四周的积雪坍塌愈发严重。尤其是两人又一次面对面交手时,洛基在半空中旋转一周又落地以带着火焰落下,脚下几尺厚的白雪瞬间融化,变成半圆形的大坑。
在雪地中作战,火神原本就处于弱势,每融化大片的雪,他都会消耗大部分体力。若是换在穆斯贝海姆,他必定万夫莫敌。尽管如此,洛基破坏力之强大在九大世界都难出其右,就连奥汀恐怕也在他之下。但跟奥汀比起来,他的恢复能力也几乎可以忽视。无论如何攻击奥汀,奥汀都像是可以汲取所有自然之力一般迅速复原。
洛基的力不从心比我预料的晚了许多。几次被奥汀连续击中,他甚至连踉跄都没有,便咬紧牙关反击。至于奥汀,要他变一下那张棺材脸恐怕都很难。
眼见洛基停滞的时间越来越长,动作也慢了起来,远处修长的身影却突然闪现在他面前,一拳击中他的腹部。洛基闷哼一声,连续后跌几步,用尽全力扔出一个魔法球。然而火球却掷错位了,直冲向对面的山崖。
洛基摇了摇,却站不住脚,跌倒在地。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袍。
霎时间,千年矗立的雪山轰然塌陷,大片积雪滚滚落下。
这样一来肯定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但他没有任何逃跑的意思,歇息了几秒,又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奥汀却没放松丝毫警惕,又瞬移过去,将刚起来的洛基击倒。
“我……”洛基咳了几声,“这样都打不过么……太可笑了。”
奥汀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漠:
“再见了,洛基。”
然后,低沉的声音念诵着古老的神族咒文,在山谷中不断回响。
仔细听下来,发现竟是我认识而且极度惧怕的“黄泉之路”,也是洛基诸神黄昏之前杀死我用的咒文。
洛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却很快自嘲地笑起来:“……这算是报应么。”
他的红发凌乱地散在额前,鲜血将他的嘴角染成殷红。脸庞美丽依然,却不再像以往那样盛气凌人。他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下头:
“……太可笑了。”
我站在原地,浑身紧绷起来。每多一个词,心中的绝望感便多增一分。
看着跪在地上颓然的洛基,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场景:同是飘舞着大雪的夜,洛基身后是艾尔夫海姆的巨树,一望无际的冰原。他微笑着遥望我,笑容褪去了往昔的叛逆和嚣张,那样纯粹干净,在目光与他交接的同时,四周的喧嚷与人群似乎也在一瞬间消失了……
像是被人操纵了一样,我轻声说:“奥汀,杀了他,战争也不会停止。”
奥汀顿了顿,没有念下去,同时背着我也没有转过身:“你知道我现在杀他不是因为战争问题。”
洛基猛地抬头。
“让他回去吧。”我避开洛基的目光。
“……这算什么?”洛基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不要你替我说话!”
“何况他是火神,在这种地方战胜他并不公平。”我无视他说的话,握紧微微发抖的手心,“让他回去吧。”
“弗丽嘉,我的死活不要你管!让他杀了我!”洛基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受伤太重,几乎无法动弹。
奥汀扫了一眼洛基,用手背擦擦嘴角,从地面拿起斗篷披在身上,往回去的路上走去。
“我本来就没打算今天杀他,不过看看你会不会帮他而已。” 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他低声说,“……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我闭上眼,忍受着他似是而非的讽刺带来的伤害,对洛基说:“你走吧。”
洛基抬头看着我,眼中满是羞愤与不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时间,我竟找不出自己这样做的理由。望着他许久也说不出任何话,只好转身离去。
“弗丽嘉——”
他在身后唤了一声,但就此戛然而止。不知是已离开,还是声音被淹没在了呼啸的风中。
两人胜负已分,洛基之前所说的谎言不攻自破。然而,奥汀的状况也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好。和洛基的打斗让他受了不轻的伤,雪山崩塌的事也让不少人知道洛基来过阿斯加德,但奥汀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就连在寝宫养伤的事也没几个人知道。
两日后,我依然只能偷偷溜到奥汀寝宫的外沿,站在大雪中看向里面躺在床上静养的男人。
天原本是阴沉而黑暗的,但雪花像是带着魔法的光芒一样,照在室内的床铺上,奥汀的脸颊呈现出接近透明的白净。林德的纱裙在地面悄悄拖曳着,她悉心照料着他,替他擦拭脸颊,温柔的神情竟将她显得美丽非凡。
孩子大概很快就要出生了,我很快感到疲惫,转身准备离去,却听见林德对奥汀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奥汀闭着眼点点头。然后她把一旁小小的瓦利抱到奥汀身边。
奥汀这才睁开眼,朝她怀中的瓦利笑了笑,还很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
瓦利用漆黑的眸子看着奥汀,眼睛很大。从这个角度看去,真蛮像他的父母的结合体。看着他们还在说话,我在墙上涂抹了一些稀释溶液,然后把耳朵贴在那个部位。
林德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出来:“瓦利真的很像你。”
“这也是我喜欢他的理由。”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林德的声音略有些哽咽:“如果他真的是陛下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我被最后那句话震住了。
如果是奥汀的孩子?什么意思?
原以为自己听错,因为奥汀也一直没回答。但很快又听见林德说:“陛下,让我们有一个真正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不好么?”
“瓦利已经很不错了。”奥汀回答得很快。
“陛下是在怪我么?我会和瓦利的父亲……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像陛下啊。”林德越说越激动,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我爱慕你已经很多年了,若不是为了姐姐,以前我就会抢走你。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次机会呢……”
奥汀淡淡地笑了一声,却没回答。
“我无数次容忍,退让,都是因为姐姐。可是她却背叛你跟了洛基,陛下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无情的女人——”
话未说完,奥汀已打断她:“林德,想不想退让这一点,你自己比我清楚多了。不要再说让着弗丽嘉这种话,她没有跟任何人抢我,是我追她。”
“陛下说的人是当年的神后吧。”林德似乎已在压抑自己的怒意,“你没发现么?重生以后的弗丽嘉已经不再是弗丽嘉。现在她完全变了。”
很久,很久,奥汀都没有说话。
就在我以为溶液失效的时候,有大片的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正准备伸手擦,奥汀缓慢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弗丽嘉早就不在了吧。这样也好……若自私一点想,这样最好不过。”
雪花一接触皮肤便融化了,顺着眼角落下。我试探着靠过去,看见寝宫里的奥汀正低垂着眉目,似乎在思考,也像是在回忆。
“她到底哪里好?你这样喜欢她。”林德带着十二分的幽怨地说:“她到底哪里好?”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都这么多年了。”奥汀又靠在躺椅上,“林德,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从室内开始寂静那一刻起,我就再无法思考了。不能发出声音,不能行走,泪水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里面闭目养神的男人会听见。
泪水在冷空气中迅速变得冰凉,刀刃一般割在皮肤上,泣不成声的同时,却讽刺地不知自己为何流泪。
奥汀并没睡着,他在闭了眼一会儿后就抬起头看向窗外,淡淡地望着飘舞的大雪,一直维持着这个姿态,很久都不曾改变。
他离我的距离不到二十米远。但就算绕过这道厚厚的墙壁,我似乎也永远走不到他的身边。
然而,就在我靠在墙上擦去眼泪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
“你听见了多少?”
我陡然转身,看见身后挂着白毛披肩的林德。她眯着眼睛望向我:“说啊,你听见了多少?”
Chapter 18
不知从几时开始,成片的乌云已将苍穹压得极低,像是摇摇欲坠的裂墙。而不时落下的雪花如同墙上的粉末,稀疏而细碎,被寒风卷起,几乎撕裂脸上的皮肤。
林德脸色相当阴沉,眼中泛起绿色的光芒,一如自荒野坟墓中走出的孤魂。
与她对视了片刻,我说:“你不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很可笑么。”
她没有回话,眼中的绿色更深了一些。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还有地面上的枯草,脆弱的草叶被连根拔起,在空中碎裂,融入雪粒。
“林德,不论孩子的父亲是谁,你这样做,对他以后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这么说,你都听到了。”
“我当然听到了。”
“姐姐,你果然和你母亲一样,粗鲁,没脑,整天就知道装模作样。难怪总留不住男人。而且,你那该死的父亲也早早离她而去了。这就是报应,你知道么?”
“我父亲也是你的父亲。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1
“弗卓金才不是我的父亲!我只要一想到他和你那做作的妈生了你,就觉得很恶心。”她的脸拧了起来,甚至有些扭曲,“你为什么不在被投下悬崖时就死掉呢?为什么要活到现在呢?”
“什么?”我猛然抬头,“悬崖?当初想杀我的人是你?”
好像很乐意看到我的反应。她白色的披肩因轻笑而抖了抖,拧着的神情也渐渐放松了。
“弗丽嘉,你知道么,不管孩子是不是奥汀的,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我还是赢家。因为,即将成为神后的人是我,不是你。虽然我想你死,但我会对你以前的丈夫好的——啊,你会介意我这么说么?……我觉得你不会的。毕竟我的母亲抢走了你母亲的丈夫,我再抢走你的丈夫,你应该也很习惯了。”
树枝被冻成冰块,她身后不时传来清脆的枝桠断裂声。断裂处流出新鲜的树汁,却很快被冻成了绿色的冰晶,就像此时她的眼睛。
从认识她到现在,我还是第一次听她如此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一想到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她和奥汀的婚期,难以言喻的愤怒和绝望瞬间涌入胸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爱奥汀而已。”她提高嗓音笑着,转身走了。
“——林德!你回来把话说清楚1
然,雪白的身影闪了几下,幽灵一般消失在了风雪中。我跟着她追了几步,却觉得有东西在□破裂。顿时背上一阵冰凉,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人,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头,快步挪到金宫窗外,将石头扔过去。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里面的奥汀立即坐起身看向这边。
“孩子,孩子要出生了。”我抓着窗口,“帮我……快……”
奥汀怔了怔,竟跑过来一拳击碎其余碎片,从窗口翻出来,朝空中放了一个召唤弹后迅速将我抱起。
之后的情景非常熟悉,和以博德霍德出世一样,几乎所有神祗都在大殿内等待,气氛紧张得有些离奇,而奥汀不安的踱步声在门外一直徘徊,几乎没有停过。
重生后的身体并没有生育的经验,所以这一回生孩子简直要了我的命。然而,当孩子脱离我的身体,稚嫩的啼哭声回荡在房内,有了再次成为母亲的感觉时,之前的担心与害怕竟都在瞬间烟消云散。
不管父亲是谁,终于可以触摸到孩子了。
女官抱着婴儿走过来,雪花的光影通过窗棂,在房内飘移。女官温柔的声音响起,她轻轻地说着:“弗丽嘉殿下,是个男孩呢。”
看着她将婴孩放低了一些,我立刻坐起来,一时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
宝宝有一双大大的紫色眼睛。可能是新生的缘故,他的瞳色很浅,就像是掺了少许葡萄酒的天蓝水晶。而他的头发比一般的孩子都多,是淡淡的金色……或许长大以后会渐渐有一些阿西尔神族的特征,但他的血统中,华纳神族应该占了绝大部分。
而且,毋庸置疑的,他的容貌和儿时的洛基有七八成相似。
“真是好漂亮的孩子……”
我轻轻在他脸上刮了刮,心情是十分复杂。然,小小的手从软软的被褥中伸出来,在我的手背上刨了刨,宝宝的眼角还带着泪珠,哭声却渐渐小了。排斥洛基的情绪一直都有,但此时此刻,心却像是融化了一般。我回握着他白嫩的手指,非常小心地摇了遥
“殿下,你还需要多休息,而且陛下在外面等候多时,我们先让他……”
“不,别让他看到孩子。”我打断她,“他不能看到。”
“可是,这很难避免……”
女官正为难,门却突然被推开。
“已经出世了?”奥汀匆匆忙忙走进来,“弗丽嘉没事吧?”
见他接过孩子抱了一会儿,又递给女官,尽管剧痛仍未消失而且极度疲惫,我浑身的神经却依然紧绷起来。然而当他坐在我的身边时,莫名的委屈竟涌上心头。抿住双唇,我抬眼看着他:“……对不起。”
奥汀握住我的手,微笑道:“这时候不是应该感到开心么?”
他毫不吃惊,像是早已知道。
我摇摇头,似乎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忍耐眼泪上了,再无力说话。
“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他放轻了声音,“所以,不要担心,宝宝会健康长大的。”
已经很久不曾听到奥汀这样温柔地说话,遥远得就像发生在梦中。然而,这样难得的温柔却像是利剑一般,不留痕迹地刺伤人心,悄然留下入骨的疼痛与悲伤。
3019年11月,法瑟尔出生。在他降世后十五分钟内,深秋的阿斯加德褪去阴霾,不仅变回了诸神黄昏前的模样,同时空中有六颗星串联在一起后迅速坠落,散发出的金色圣光将神界包围。此后,无数幻象术士和占卜师都开始进行预言,有人说星辰的陨落代表着神界的末路,百年后的阿斯加德将不复存在,华纳海姆将会成为新的神界;有人说,这是阿西尔与华纳两大部落最后战役的征兆,降落星辰最多的一方将是最后的赢家……
然而,海尼尔皇宫却公布了布莱奇的预言:六星耀是新神的光环,十二主神战役结束后,新的主神开创奇迹时代,阿斯加德将迎来全新的黄金纪年。
在法瑟尔出世之前,神界的幻象术士已预测到下一个的神祗将是沉默之神。他出世后确实占据了这个神位,然而,人们更愿意称他为星耀之神。
很显然,这一呱呱落地的婴孩并不能改变战争的命运。也无人能预言是否真出自得知目前仍是人质的布莱奇之口。
就在法瑟尔的各种流言传得纷纷扬扬时,华纳部落那边又一次准备大规模起兵的消息也传到了阿斯加德。
然而,我却不得不分散注意力去管教刚降世就展露本性的小恶魔。
洛洛很喜欢小法瑟尔,可能是因为他是洛基的儿子,也可能是因为他的金色卷毛让金灿灿的洛洛发现了共同点,总而言之,从法瑟尔出生起,它就一直在他身边绕来绕去。
但看情况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小法瑟尔不但没有表现出同等的热情,表情甚至还非常僵冷,时常在我转过身的瞬间一巴掌拍在洛洛的脑袋上,待我回过头的时候,又睁着水灵灵的紫色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洛洛,伸出雪白的肉肉的手,温柔地抚摸被他拍过的地方。
毕竟是个婴儿,他在做什么我完全知道。只是一个才出生就拥有成年神族智商的孩子(虽说他没有语言能力,但这是经过最上级大巫师以魔法反复检测的结果)如何能够做出这种事令我非常费解。他很聪明,毋庸置疑,在情商方面也比他父亲厉害得多。但某些方面还真是有洛基的影子,也不知是好是坏。
有一次,他甚至用鄙视的目光越过正在替他换尿片的侍女,扫向刚被他尿了一身的索尔,就像在说“愚蠢的雷神,吃我这招”一样。当然,粗神经的索尔自然看不出来这小宝宝眯成缝的眼中蕴含着什么,还慈爱地捏捏他肉嘟嘟的脸颊说“小法瑟尔真调皮喔”,却被没长牙的法瑟尔一口包住两个指头,再也抽不出来了……
索尔走了以后,我自然就会过去教育他。谁知他竟钻到我的怀中,张开粉嫩嫩的小嘴打了个呵欠,缩成一团哼哼唧唧起来。我被那紫色的大眼和越发耀眼的金毛晃得双目刺痛,只好托起他的小ρi股,拍拍他,哄他入眠。
终于法瑟尔的肉拳头慢慢张开,细细的眉也呈八字形舒展开,我把小卷毛放在摇篮里,理了理长长一些的头发,却在抬头时看见了门口的奥停
他似乎已经站了有一段时间,在我和他目光交接的时候半晌才回过神。然后他走过来,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法瑟尔软软的头发:“和华纳部落最大的战役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发起。”
我立即答道:“我不会因为法瑟尔分神的。只要他安全待在这里。”
“你不用参战。”奥汀的手轻轻握成拳,“……我会保护好你们。”
我飞速抬头看向他。他的刘海垂落,挡住了眼睛。只看见他的喉结动了动,便转过身去打算离开。
一时间觉得这样简单的言语也变得难以理解,很有寻根究底问个清楚的欲望,但如何也开不了口——再过两天他和林德就要结婚了。一个男人,尤其是他这样身份的男人给女人最大的承诺,无过于婚姻。再多做,也不过是一厢情愿吧。
然而,他刚走出去两步却又停下来,背对着我: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
“法瑟尔——”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琢磨着言辞一般,“你对他很好。”
“……所以?”
“没什么。”
他往大门走去,高大的背影如此熟悉,却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便是走过那扇门之后会永远消失。
“所以怎样?”我跑过去,拉住他的手臂,“——你嫉妒了么?”
“我没有。”
“法瑟尔是洛基的孩子,你见不得我对他好,是么。”
“不是。”
“奥汀,你在嫉妒。”
“我说了,没有1
早就厌倦如此再三挣扎,他的婚期也已不远。但他这种暧昧不清的态度彻底惹恼了我。我绕到他的面前,捧住他的脸,让他对着我。
认识他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到他眼中透露出这样多的不满与愤怒。他和我对望许久,突然反握住我的手,带着浓浓的占有欲吻了下来。
想起以前曾多次想要逆袭,要挑战他,撕破他伪善的扑克脸。如今总算做到了,却没有一点满足的情绪,甚至觉得心中有一个很大的黑洞,无论如何都填不满补不荆
像是从来不曾有过如此激烈的吻,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
最后两人的唇分开,他的却紧紧搂住我,完全不留一丝空隙。耳边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身体也因为过度用力的拥抱而发疼。
然后,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弗丽嘉,你是从来不会骗人的……”
分明曾经是如此亲密的人,就算再琢磨不透他,也能伸手就触摸到对方。可是这一刻,好像连抚摸他的脸孔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耗尽所有的力气。
他从来都不是多言的人,再是追问结果也一样。我让他走了。
当天晚上我和尤尔在神殿外沿散心。跟她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聊一聊的就到了半夜。回去的时候我们路过金宫,却听见里面传来极大的吵闹声,摔碎东西的声音。当然我和她都是很好奇的,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听得出是个女人在哭闹。但吵闹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化作了沉默。
原已对奥汀不再期望什么,只想以时间抚平一切记忆与不甘。然而,翌日清晨,奥汀和林德退婚的事传遍了阿斯加德,乃至九大世界。
我理应是该感到高兴的,但在听说这个消息以后竟觉得有一丝莫名的担心,不敢出门,也不敢打探来龙去脉,只静静地在雾海之宫待着。
奥汀没有来找我。两日后的晚上,林德却来了。
夜晚的雾海之宫寂静无声,她的黑色长裙阴影一般移到星光中。她背着手,侧脸是极美的,此时却因为轮廓过度分明而有些阴森:
“弗丽嘉,你知道么,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哪一刻感到如此轻松。”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打自苍白的皮肤下渗透而出。
我站起来,警惕地挡在沉睡的法瑟尔前面:“很晚了,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重生么?”
她藏在背后的手慢慢伸出来,森森的白光刺痛了我的眼——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大剪刀。
“这就是理由——!1
未等我回答,她已挥舞着剪刀冲过来,往我脸上划下。我大惊着闪开,却没能完全躲过她的攻击。
鲜血从额头溅出,落在地面。她皱着眉,嘴角却夸张地笑着:“我只是爱他而已,我只是希望你死,亲爱的姐姐,你要原谅我埃你死了以后,我怎样都可以了……你不死也可以,快把脸伸过来,让我刺破你这张丑陋的脸……”
话未说完,又以刀锋朝我刺来。我伸手接住她的手腕,啪的一声,刀尖停留在头顶上方。她的手猛烈地颤抖着,使劲了全力往下压。眼见刀锋一丝丝近了,我一脚踢在她的小腹上。她连退几步,几乎跌倒在地。我立刻拿出床旁的束缚试管,扔在她的脚下,然后放出呼救信号。
绿色的藤条猛地从地面蹿起,缠住她的脚腕。她却将手中的剪刀扔过来。我以长锤挡住她的剪刀,铿的一声,剪刀砸落在地面。
与此同时,门外的侍卫冲了进来。
“你疯了。”我退回法瑟尔身边。
侍卫将她重重包围,并绑住她的手脚拖她出去。她毫不挣扎,只是以一种诡异的神态微笑着说:“弗丽嘉,你以为你赢了?告诉你,我知道你的秘密,也知道奥汀的秘密,你们俩永远不会在一起的,你会活在终生的后悔中,永远,永远,永远,哈哈!啊哈哈哈……”
空旷的神殿中,林德的笑声阵阵回荡。虽知她失去了理智,却依然禁不住无数次回想这些话。
奥汀有太多的秘密,我知道。
可是,我又有什么秘密?
奥汀知道林德的事以后将她流放到部落外,并且对外宣称解除婚约的原因是战争。
如他所言,华纳部落在这之后不久正式向我们宣战。
时至3020年初春,十二主神战役全面爆发。
Chapter 19
深冬的夜晚,莫金海港。
在华纳法王博德的指挥下,新任军务大臣战神提尔率领五万大军强袭驻守已久的阿西尔部落。在前线战报传入阿斯加德之后不足两个小时,华纳部落已收回莫金海港,歼灭了所有驻守的阿西尔士兵。由洛基统领二十万大军的军事演习立刻在港口进行,各大种族部落的报纸头条都记载着神族之间最大战役的新闻。
与此同时,阿西尔部落开始陷入恐慌。因为洛基的下一个目标将是特格大峡谷。这一战孰胜孰负也很难预料。
阿西尔神族的人口数量不到华纳部落的四分之一,且因为民族特性并不受到其他种族的喜爱。华纳部落有大量的巨人、精灵移民,并且得到了这两个部落的援助。自从双方开始交战起,阿西尔扩充军队的数量与速度都不到华纳部落的三分之一。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毫无优势。一来,地理位置和气温一直都是阿西尔部落的防护堡垒。二来,民众对奥汀的信任给予了阿西尔军队无限的士气。
相较于阿西尔部落的统一,华纳部落内部不断发生矛盾导致战争爆发一再延迟。华纳部落的法王虽是博德,大部分实权却掌握在洛基手里。
然而,洛基是进攻派的最主要领导者,一旦有任何错误发生,他就得承担全部责任。瑞提海港之战的失手让反对他的人一拥而上,令他的政权备受神祗们的质疑。何况,相较于奥汀花费大量资金重建瑞提海港被摧毁的设施和建筑,并且派军二十四小时驻扎,洛基在消耗了无数部落成本筹备战争的同时大量扩充军队,这让博德与反对他的人有机可乘,并成功动摇了他在民众心中的声望。
但同样的,华纳神族也已受够了来自阿西尔部落的袭击,所以民众们的心情是相当复杂的。简而言之,洛基在特格大峡谷一战中如果能攻陷阿西尔军队,他就会成为民族英雄。一旦华纳部队沦陷,他之后就会有大麻烦了。
在华纳部落中反对他和依娜的呼声也越来越高,程度严重到了就算依娜放弃阿西尔部落归顺华纳都无法得到原谅。这其中很大原因都在于他们都认为洛基会战败是由于感情用事。所以,不论战胜与否,我的处境都相当危险。
英灵神殿,站前紧急会议。
众神毕恭毕敬地等待奥汀的到来,同时低声议论着战况。
许多人都听说了关于华纳部落反对依娜的消息,海姆达尔让我当诱饵的提议却遭到尤尔和雅恩莎撒的严重否决。霍德和索尔则一直在研究是让我守城还是支援后方的问题。
五分钟过后,奥汀出现在王座前方。
“洛基的目标是阿斯加德。”
他非常言简意赅,众神却都呆愣住了。在整个大殿还是一片寂静的时候,他又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克穆斯通森林中有黑暗妖精的怨恨以及骨凤巢|茓,安Сhā在华纳部落的间谍发现了洛基的军队中有大量的光系魔法弹和猎杀弓。也就是说,他想转达给我们的信号是:他们的二十万大军将攻破特格大峡谷,并且往上进攻,拿下被环绕克穆斯通森林的五大神职都。”
不少人都默默点头。
“实际上,洛基没这么好的耐心。”奥汀指了指地面,“他会直接攻打这里。”
“可是,陛下是怎么知道的?”霍德禁不住问道。
“二十万不是个小数字,而拿下那几个城市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首先华纳驻军在这个季节耐寒差,战斗力减半,再来汉德城离五大神职都并不远,我们四成部队都在那里,他们根本没可能在那里驻留太久。”
“那他们怎么攻打到这里?”我想了想,“难道是通过魔法传送……?”
“对。其中有十八万左右是烟雾弹,他们会留在最外层以及特格大峡谷。然后洛基会先行来到阿斯加德隐蔽处,进行五百人一次的大规模魔法召唤阵。如果他们打算使用弗雷的袖珍魔船,整个过程持续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内,我们要找到他们的所在,否则只要他们路过的地方,将无活口。
“所以,我们哪里也不去。派出两百名志愿军在特格大峡谷敲击战鼓,让洛基认为我们上当,放下防备打到阿斯加德。
“他召唤来的一定是华纳部落最优秀的部队。只要把这些部队全部俘虏或者歼灭,华纳部落一定会元气大伤。
“洛基会把兵力集中在特格大峡谷,并且会杀人以引起我们的恐慌。外港大概会派一万人。索尔,这部分交给你了。”
“是。”索尔答道。
“尽量减少死伤。”
“是。”
“霍德,你去调整第二军团,聚集所有翼龙与骨凤。”
“是。”
“剩下的人都到外面集合,听从芙蕾雅的指挥。”奥汀看了看时间,“还有三个半小时左右做准备,都行动起来。”
众神都开始各自行使自己的任务,我正准备跟着芙蕾雅出去,却听见奥汀在后面说道:“弗丽嘉,你回来。”
我疑惑地回头。
“你哪里都别去。”
“什么?”我先是一愣,很快坚决摇头,“……不,我要参战。我也是主神。”
“但是你身体还没恢复好,况且法瑟尔一个人在雾海之宫,你不怕他不安全么?”
“我身体很好。而且,他是洛基的孩子,洛基不会伤害他。”
奥汀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
正准备追上芙蕾雅的脚步,却突然想起一件事:特格大峡谷在阿西尔部落的第四层,要抵达峡谷,他们一定会穿过阿德逊庄园和阿德逊猎常
“等等,特格大峡谷附近有很多城镇和村庄。阿德逊庄园也在那里,那些人你都撤走了么?”
“没有。”奥汀说道。
“现在还来得及么?”
“这部分人不能撤走。”
当下反应过来,如果撤走这些人,华纳军队必然知道我们猜出他们的计划,很可能就改变策略直接攻入第三层,这样一来损失更多。
“不如让我去拖延他们。”我说。
“不行。”奥汀蹙眉道,“弗丽嘉,那里有接近二十万人。你打算去送死么?”
“可是——这样会有很多无辜的人牺牲。”
“战争不可能没有牺牲,我们能做的只有减少牺牲。”
我再说不出话。奥汀叹了一口气说:“罢了,你要参战也可以,但是只能支援后方,不可以往前冒,否则下次你绝对没有参战的机会。”
“那我还是待在雾海之宫照顾法瑟尔吧。”
我闷闷地走了。说实在的,阿西尔部落的防守部分一直不弱,后方的强大程度可以说九大世界都难出其右,所以,支援后方的结果就只有一个:没事做又干着急。
然而,在偌大的阿西尔部落中,对付入侵的敌人肯定不只有一种解决方法。
半个小时后,英灵神殿外。
平台栖息处已空空如也,龙凤的骸骨已在空地处大片大片地苏醒,起立。千百双绿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森光。乌云密布的苍穹中,一只长尾骨凤流星般滑翔而来,最终降落在庞大军团前方:
“陛下,华纳的二十万大军已经进入莎西兰山脉,开始向特格大峡谷进军了。”
奥汀穿着一身特殊剪裁的黑色军装,凝神说道:“索尔的军队都准备好了么。”
“已就位。”
“天气状况呢?”
莫迪说:“再过两个小时左右会变天,东南风刮起的时候,可能会在特格大峡谷引发大沙暴。”
“时间具体一些。”
“这……”莫迪为难地看看左右,“很难预测。”
奥汀微微皱了皱眉,却没再多说什么。莫迪到底不是布莱奇,不能给出那样精准的预言。虽说如此,奥汀还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出了下一步安排。
在整个调兵遣将的过程中,除了站在后方充人数,我并没能帮上什么忙。
眼见离正式交战还有一段时间,我最终还是去了阿德逊庄园。虽然时间紧迫,但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是来得及的。
让骨龙停留在一望无际的庄园中,我朝着建筑群走去。里面仍旧是一番和平的景象,好像外面风雨欲来的氛围不过是虚无的幻影。看着这片安宁的净土,心被越来越多的不安与不甘填满——真的没有办法拯救这里的人吗?
极远处的大峡谷黄沙四起,比莫迪的预言提早了一些。我突然想起索尔曾经说的话。他让我到这里看一看,就一定会找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可是这个偏僻的地方还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呢?除了与外面截然不同的芬芳世界,略显阴沉的天空下银黄的花朵,一间间修得整整齐齐的神族农舍,一望无际的田地……
一边思索着一边往前走,却路过了庄园中的众神碑。
众神碑是凝聚了神族神力的古老石碑,每个城市和村落都会有一个,这和奥汀在部落外的地方留下的守护祝福一样,具有保护据点的作用。同时,它还是神界诸神雕像的缩小文字版。通过众神碑,我们可以看见众神的寿命和觉醒状态。所有名字都是银色或者金色,银色是阿西尔金色是华纳,颜色越深表明该神祗年龄越大,若是已死的神祗名字会变成灰色,诸神黄昏时死去的神族若是尚未重生或者觉醒,名字会变成暗红色。手指触摸到神祗名字时可以看见他们的出生死亡年代。
前段时间我才在汉德城看过这个石碑,当时我还特意寻找过前世父母的名字,他们的名字依然是暗红色。我不相信这么强大的神族夫妻会永远消失,我坚信他们只是没有觉醒。当然,我也有看过所有认识的神族的名字。例如奥汀这一世出生于神族公历2745年,洛基出生于巨人新历1242年也就是神族公历的2957年,西芙比我大一岁,出生于2968年,尤尔出生于2945年,而雅恩莎撒那个小鬼比我小了整整十岁。当然,我认识的人里最老的是玛格尼,2540年出生,不是主神,没所谓觉醒,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又看了一眼那个石碑,看着最上面颜色已经偏深的“奥汀众神之王”,再看看下面呈现出亮银色的“弗丽嘉爱神”,心竟像被人生生挖了个洞,空空的,又有些寒冷。
不知道这数百年来,我究竟错过了多少。
就连“洛基火神”这几个字都是灿烂的金色,看上去毫无距离感。
下意识踮起脚,抚摸了一下奥汀的名字。银色的魔法字体一个个烟圈一般蹦出来,浮在碑文上方。我叹了一声,把手放下来。正准备离开,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奥汀的记载我看了千万遍,有一点细节变化都是会发现的,更不要说突然变长了这么多。
我按捺住紧张的心情,又一次将手放在奥汀的名字上。
虚浮的字体再一次一个个出现:
创世纪元神族旧历324年4月22日——重生纪元神族公历3018年1月2日
这一刹那已失去了所有的思维能力。
我僵硬而又迅速地将手放在自己的名字上,同样有字体出现:
重生纪元神族公历2969年1月7日——
又把手放在了洛基的名字上:
重生纪元巨人族新历1242年8月21日——
再把手放在奥汀的名字上:
创世纪元神族旧历324年4月22日——重生纪元神族公历3018年1月2日
创世纪元,那是万年前的时代,那时候九大世界都尚未形成,神族与巨人的祖先还在为最初的矛盾争执着……按道理说,那是奥汀前世的出生年代。
创世纪元后又经历过两个纪元的更替才有了当时的神界,那时候前世的我才出生。之后再两个纪元过去才到诸神的黄昏,最后才到现在的重生纪元。
如果按照这个石碑上记载的算,奥汀不仅在诸神的黄昏中没有死去,活了上万年……而且还在近两年前就去世了。
除了这里的石碑,其他任何地方的石碑记载他的出生年都是重生纪元的2745年。难道其他地方的数据都是假的?难道这些文字都被奥汀修改过,而这里刚好是他疏漏的?
……慢,3018年1月2日,那不刚好是他觉醒的日子么?
难道说,奥汀在诸神的黄昏中没有死,这是索尔想要传达给我的内容?
而且我也听说过,他在觉醒之前一直都是中年男人的模样。以他接近无限的寿命来看,会变成中年男人的模样,肯定是活得太久而且失去了一定的神力……在他觉醒以后力量再次回来,所以又变成了年轻的模样,这样完全说得过去。
因为奥汀在诸神的黄昏中没有死,所以这个石碑上记载的死亡年,其实应该是他的觉醒年吧?
这样想想也说得过去了。
自庄园中传来的惨叫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只见几个阿西尔神族从花丛中跑出来,一边极迟钝地瞬移,一边大声呼救。但相对他后上方流星一般划过的雪白身影,他的速度几乎等于坐以待毙。
是华纳神族!
在阿西尔神族还在奔跑的时候,魔法藤条已从地面冲出,紧紧缠住那个阿西尔神族的双脚。因为速度太快,阿西尔神族根本来不及收腿,一下跪在花丛中。
金翼龙盘旋而至,巨大的双翼遮天蔽日。空中一只斧头旋转劈落,在那个阿西尔神族支撑起身体之前,已直直砍入他的后颈。
鲜血溅落在金黄的花瓣上。
又有大片华纳神族争先恐后地出现在苍穹中,像是竞争分食的兽类,在看见猎物已被人杀死后悻悻而去。
这时,花丛中传来了孩童的呜咽声。
我与那片华纳神族立即敏感地转过头去。
藏不住了,一个母亲正无声哭泣着,胀红了脸,捂住大哭的孩子的嘴。带头杀人的华纳神族刚伸手想要拦住后面的人,那帮杀眼红的华纳士兵已不分是非地冲上去。
我立即扔出巨人守护溶液。
巨大的透明半球罩住那对呣子,挡住上百只投掷而来的锐器。
看来不得不转移敌人的视线了。我飞速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骨龙,它的周身竟也有大批金翼龙靠近。
进攻时间提早太多了——难道计划有变?
救了这一对呣子后,得第一时间内赶回阿斯加德。
正准备扔出第二道护壁再冲出去拖走敌人,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过奥汀的名字。
血腥味与繁花芬芳混杂在空气中,在这短短的数秒中变得刺鼻寒冽。
心跳也在这个瞬间停止了。一整颗心像已沉没入深海。
众神碑的最上方,“奥汀众神之王”变成了灰色。
也是这个瞬间,一瓶试管从华纳军队中飞出,落在呣子的身旁无声爆炸。水红色的烟雾升起的同时,我知道再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Chapter 20
疯狂坠落的大雨中,除了倒塌的、被破坏的建筑,落了一地的盔甲与武器,阿斯加德中并无活物。我抱着骨龙的脖子,努力在这片荒芜中寻找人烟。
然而,满脑子却只剩下那几个变成灰色的字。
如果奥汀的名字依然是银色,我可以告诉自己那两个日期是他的出生日和觉醒日。但是,灰色代表死亡。
究竟是碑文另有其意,还是奥汀已死?
过度的迷惑让我分散了注意,又在自我强迫中扭转过来。最后终于在街道上找到一位重伤的士兵。
“洛基……洛基的部队提早杀来,现在所有的部队都转战到汉德城了。”他干咳两声,“我们预料错了,提尔竟消耗自己的寿命来换取袖珍魔船的容量,现在那边有十万军队……”
“十万?!——我现在就过去!”
刚站起身他却捉住我的手:
“殿下,你一定不可以去!……我们不会输。但如果你去了,陛下一定会分心。”
猩红的血液从他的头顶流出,顺着雨珠,溶入他的一只眼。他的眼中有些血丝,眼神却十分坚定:“我们不会输。他们不都这么说么……有奥汀的世界,一定是理想的世界。”
我怔了怔,当下反应过来自己并不能帮助奥汀太多。
“知道了。我不会去的。”
战争是上位者的权力游戏,战争中的人性也是扭曲的。牺牲小部分人拯救大多数人,奥汀的做法并没有错。但是,相较于汉德城的阿西尔士兵,阿德逊庄园的那些普通村民却更需要人们的保护。
擦去额上的雨点,骑着骨龙回到英灵殿。果然,军队以及神殿守卫士兵还在那里。见我来了,他们统统回过头来,举起武器吆喝着,像是无数匹正在不耐烦刨土的战马。
“华纳神族为了占领我们的家园,已经孤注一掷了。身在阿斯加德,我们并不能听见遥远庄园的战鼓与龙嚎声。可我们都知道,他们在掠夺我们的领土,屠杀我们的同伴。今天我们或许不能站在神圣达普桥上奋勇杀敌,但却有那么多无助的生命需要我们,等着我们帮他们渡过难关。拯救他们是我们的责任,是身为英雄的责任。”
戴上头盔,我扶住骨龙的座骑跳上去,骨龙顿然苏醒,起身的同时四翼大面积地展开。
“勇士们,这是我们第一次并肩作战。请记住,若不幸战死沙场,我们也不会白白牺牲,历史与后代会永远铭记我们的名字,因为是我们的热血维持了部落的荣耀!”
在我升入高空的时候,黑压压的兵器与整齐的骨龙军队一起上升,战士们发出了响彻高空的吼声。
大批军队卷席而下,朝着阿德逊庄园飞去。
一个小时十五分后,阿德逊庄园已被大面积的华纳部队占领,许多村民正在被那些士兵追杀,在风灾中恐慌失措。而疾风就像入侵的敌人,依旧毫无遮掩地、□祼地蹿动着,凶悍地敲打摇晃着一座座小房的门,并将黄沙灌入每一个有机可乘的缝隙。
但很显然的,屠杀无辜人民总是没有和战士交战令人兴奋——当我们部队出现在庄园上空的时候,下面的华纳部队群情激昂,纷纷跨上了座骑,朝着我们的方向进攻。
“把他们引到峡谷处,尽量远离村落!”
随着战士们的相应,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朝着特格大峡谷前进。虽然黄沙四起,峡谷中一片荒凉,但隔着昏黄的尘埃,我还是能看得见不远处如蚁群一般前进的华纳军队。
看样子弗雷召唤部队的底线是十万,这一部分实力未可知。但我知道,如果不来阻止他们,拿下阿德逊庄园后,他们会迅速往上进攻,支援汉德城的部队。
洛基在这一仗中下了不少心血。连奥汀都失算了。
囤积了千百年的厚沙随风四散,浓密的尘土化作无形的魔掌,一阵阵拍打着峡谷中所有事物。细沙卷着小石几乎连人们的七孔都会填满,不少华纳神族因承受不住过强的冲击而转过身去,却仿佛连这样轻微的动作也会将他们摧毁。这应该是他们动作相较精锐部队慢上许多的原因。
只是,八万军队数量也果然超出了我的想象:他们占据了整片峡谷,空中地下,密密麻麻,蔓延到了视线所能望见的尽头。
连身下的骨龙在看见这些军队后都微微后缩了一些。我拍拍它的头,低声说:“勇敢一点!”
抬头看了看高空。峡谷的上方基本通天,我们所在的位置和几百米外的上方都有巨大石山。虽然华纳神族可以空中漫步,但时限与体力不足以让他们翻过峡谷高的距离。也就是说,如果堵住整个峡谷,我们可以阻止他们前进。
再看看身后,那些从阿德逊庄园追杀出来的翼龙部队已赶上来,而且数量也相当惊人。
如果堵住八万大军再回头与追上来的部队交战,也不是没有胜算。
只是如何才能把石山击碎是最困难的问题。
不带神力的魔法无法击碎石山。部队里并无神祗。就算有,也要冲到石山下方近距离施展魔法才能完成这一行动。
通过物理的方法,更是只有雷神战神等才能撼动石山。
如果用究极水魔法溶液溶解石山边缘……
完全可行!
拿出溶液,迅速观察周围的情况:我们的军队已和追杀出来的精锐部队交战起来,八万华纳军队也加快了行军速度。
“那是弗丽嘉——”华纳的指挥官在部队前方高声唤道,“那是曾经的依娜!是部落的叛徒!杀了她!杀了她!!”
话音落下后,两边士气大涨,而且部队的激愤程度远远超过许多人的想象。他们挥舞着兵器,几乎无视上级指令杀过来。
又一道自瑞提海港吹来的狂风越过莎西兰城,在特格大峡谷中掀起漫天蔽野的黄沙。地阔天长,遥远的庄园里,草叶与花瓣也在盛怒的大风中疯狂地抖动,脱离了茎枝被卷席来到了血腥的战场。
这时,有人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殿下,是否要请求援军?有人来报说洛基突袭阿斯加德的阴谋基本失败,但双方势均力敌,现在还在交战中。”
“不。等我把八万华纳军队堵住再请求援军。先应战,集中火力攻打精锐部队。”
“是。”
除非是上面所有部队都来,不然和这么多数量的敌人较劲还是死路一条。况且,这时再通知神界的军队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我拭去手心频频冒出的冷汗,接过旁人递来的箭支,往箭头上放置了溶液球,对准高空中的石山边缘射去。然而,咆哮的风沙却将我用了九成力射出的箭支撕裂吞没,短短数秒过去,甚至连个影儿都找不到。
又连续试了几次,结果一样。看了看四周愈发紧迫的情势,我一时间陷入了彻底的迷茫:究竟是该应战,竭尽所能去对抗敌人,还是孤注一掷,冲到上方把巨石溶解了?
以此时的状况来看,如果一鼓作气飞上去了,下面无人指挥的军队恐怕会全军覆没。
就在我摇摆不定的时候,华纳精锐部队那边的指挥官忽然对着后方吼道:“不要理后面的阿西尔狗!都上前!我说了不要追,没听到么!?”
“殿下,似乎阿德逊庄园的村民正带头进攻敌人后方!”
“……是这样么。”
如果只是村民,那还不够。我抽出长锤,指向高空:“进攻!”
已是黄昏。
随着战士们的呼应,冰魔法箭就像是千万颗陨星,从血染的苍穹中划过,落入敌人的阵营。许多华纳神族在沙暴中被箭击中,冻结一般跪在地上。
棕黄|色的天颜色渐渐暗下来,但风力不减反增,甚至朝着相反的方向吹去,棕黄|色的云也被风从天的一边吹到了另一边。劣势转移到我们阵营。别名为“红月之谷”的特格大峡谷尽头,血色的光芒渐渐在一排岩石柱上方露出红晕。空中的铁索桥被风带着剧烈地摇晃。
银色的凤凰骸骨在苍穹中倏然划过,森森的绿眸像落下的鬼火,最后停留在我的不远处。一个阿西尔士兵从上面跳下,瞬移到我的面前:
“殿下,汉德城战况依然严峻,尤尔殿下和雅恩莎撒殿下已前来支援,目前正在袭击敌军后方。请您立刻撤军回阿斯加德!”
“援军有多少人?”
“一万,已经抵达的有三千。”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数量不多,看样子神界那边也很困难。派尤尔她们过来只是缓兵之计吧,损伤根本无法减少。但三千,如果加上我这里的两千余人,对抗那些精锐部队应该不会困难。这样一来什么都好说了。
“殿下,请您撤军!”士兵又重复道。
“不行,这种状况撤军会有很多无辜死伤。”
“殿下,这是陛下的命令,您若不主动撤军,我们将强制撤军。”
“那你就强制撤吧。”
这对我的计划并无影响。
虽然风势不曾减小,我还是集中精神朝着巨山角落射出一箭。然而,这一箭和之前一样,被狂风吞没了。看了一眼那些大面积挪来的八万大军,我低咒一声。
没办法,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了。
我骑着骨龙,直接朝巨山角落飞去。
“殿下,不要去!回来——”
那一瞬间,随着千万双目光的凝聚,黑色箭支也在指挥官下令的一刻雨点般向我冲来。所幸我早已打开神力障蔽,普通箭支无法伤害我。
停留在巨山角落,我从口袋中掏出水魔法溶液试管,一边念着咒文,一边将液体倒入空中。蓝色液体顺着岩石往上流动,渐渐腐蚀了山的缝隙。
巨山开始松动,摩擦,碎石顺着缝隙往下落,又被风卷走。但如果他们中间有大魔导师,在这石山落在峡谷地面之前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我骑着骨龙飞到山的另一个角落,箭支在屏障上敲得叮咚作响。我们军队里的一些战士似乎已经准备赶上来。我扔出束缚魔法溶液,将他们绑在原地,迅速完成接下来的任务,在石山缓缓下沉的时候准备撤回部队。
但我预料的最坏情况发生了。
一头金翼龙出现在半空中,我的后方。
骑着它的华纳神族是一个大魔导师。
“地的精灵,石的守护神,请你们在我的祈祷下聚集到这神圣之地……”他喃喃念着聚集石块让它们填入缝隙的魔法。
我朝他扔了几个魔法溶液,都被他的护壁挡住。我拽住缰绳,朝他飞过去,一锤敲在他的头上。他闪了一下,被击中肩膀,但固执地持续念着魔法咒文。
大魔导师从来都不怕魔法攻击,一旦被人近身袭击,却很快就会败下阵来。将他和他的金翼龙击落以后,石山已坠落一半。但趁着这个空隙冲到我方阵营的敌人也越来越多。
这样下去会更危险。说不定我的军队和尤尔她们还没会师就会覆灭。
狂风朝我们的方向刮着。
我一咬牙,凝聚了所有的神力,骑着骨龙朝石山上狠狠撞去。金色的光芒大片闪耀,石山下降速度更快。反复撞了三四次后,原本就毫无生息的骨龙绿色的眸子失去光芒,随着骨头散架。
看着雪白的骨架纷纷落下,我不曾如此憎恨自己的弱势。如果是索尔,或是芙蕾雅,这一切都不会如此困难了吧。
与此同时,巨大的石山重重落在峡谷地面,沙尘四起,将特格大峡谷切割成两半。也将我锁在了华纳军队的世界。
仰头看着几乎无限蔓延至云层的山壁,我往上瞬移了数次,期望自己能藏身在一个无人发现的角落……但一道紫色的闪电从天而降,几乎刺伤我的双眼。
接下来,火光淹没了视域,背上一阵剧痛。瞬移中断,尽管试图抓住岩石的边缘,但整个身体无法控制地下坠。
重重跌落在地,再次睁眼,上上下下都已是华纳神族。
“神界的阿西尔军队已大获全胜!洛基已带兵撤退!大家欢呼吧……”山的另一边有声音隐隐传来。
“杀了她!!”离我最近的神族却这样唤道。
我支撑着身体站起来,使了极大的力瞬移到角落,掏出长锤打倒了几个华纳士兵,然后扔出魔法溶液。
在数分钟的反抗过后,华纳部落终于将后方的魔导师调动到前方,我也很少看见华纳神族这样快速移动的模样。数百个元素魔法球从四面八方冲来,很快就把我的护壁击破。
在手臂被一道冰魔法刺中的同时,我提着鬼匠的长锤,消耗仅剩的神力原地旋转一圈,击倒了数十个包围我的华纳神族。
鲜血在停下动作的瞬间顺着手臂涌出。
我以长锤顶端支撑着地面,双眼发热喘着粗气,在又一波进攻上来时将手中的匕首扔出去,刺入一个华纳士兵的心脏。同时,大腿也被刺中,因为强力过大伤口过深,如何挣扎都无法阻止半跪在地。
被魔法击中后脑勺的时,眼前的情景已经开始昏花。
我只知道自己浑身是血,而华纳神族像是不断滋生的怪兽,杀了一波又一波,永远不会间断。而每一次攻击敌人的力量好像最终都会反弹到自己身上……
不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
若战死……也是甘愿牺牲。
我一边以长锤撑着地面,一边爬向前,想以匕首刺穿其中一个华纳士兵的眼睛,但对方按住我的手,用力回推,反倒一剑刺入我的肩胛骨。我咬牙,僵持了几秒后,以匕首捅入他的脖子。
滚烫的血液顺着我的手背流下,也不知是我的,还是别人的,还仅仅是血色夕阳制造的幻境……
闭上眼,我几乎能够看见神界敞开的城门,冰冻的神圣达普桥被阳光融化,而奥汀骑着他的黑龙,帅气英武地带领着众神凯旋回到阿斯加德。阿西尔的子民和孩子们挤在门口仰望着他,迎接着他……
就算身体已然千疮百孔,就算是这样绝望的时刻,在这样一轮红月下,也能看见很多的希望。
……不管她做过什么事,好歹是主神,怎么可以由你们来决定生死?
……可是,她是背叛了洛基殿下的……
……那也该由洛基殿下来处理,不是么?
……洛基殿下不会杀她!他已经在这个女人身上栽了几百次了!西芙殿下,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么,当初你刺她一剑是因为那时有其他人准备动手了,而你刺的那一剑刚好没有命中要害……
……你们俩别吵。火神殿下不能再做令我们失望的事了。我们会要求他亲手结果这个“伟大的”神后……
Chapter 21
【更名通知:维希尔——》法瑟尔。因为这孩子会是《奥汀的祝福》姐妹篇《最后的女神》的男主,“维希尔”这名字少了点霸气,就改名为法瑟尔了。在《最后的女神》中,他的名字将会改为法瑟,女主可能偶尔会叫他法瑟尔吧……】
汉德城神圣达普桥一战在华纳的撤军下结束。华纳部落非常不顺地迎来了又一场败仗。不过,虽然名义上阿西尔神族守住了神圣达普桥,但由于洛基的出奇制胜,极占优势的华纳军队潮水般袭击了神界军队,半个汉德城沦陷。到这一战结束,阿西尔部落死伤人数也远远超过华纳部落。
而在特格大峡谷这边,天气和地理因素导致这一战被迫中止。尤尔与雅恩莎撒为了守住通往阿德逊庄园的道路浴血奋战,在高昂的士气下给予华纳部队强有力的重创。被两头军队夹击的华纳精锐部队四面楚歌,在撤军道路被封的压力下战斗力骤减。顽强抵抗的最后都战死沙场,剩下的部分则统统成为阿西尔的战俘,被发配到各大城市中去进行城市重建。
战争从来都没有所谓的赢家。
这一战对双方的亏损远远高过重生纪元中的任何一场战争。也如世人预料那样,洛基的地位在这一次战败后受到了极大的动遥但在华纳部落里也有不少睿智的人发现了这几战华纳部落所取得的利益。最显而易见的便是两位作为人质的阿西尔主神。这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双方的优劣势地位。阿西尔神族逐日的衰落自然也被这些人看在眼里。
不少人预测说,在这次耗尽双方部落资源的战争后会有很长时间的休战期,但不论这个期间持续多长都不会缓解彼此的矛盾。华纳和阿西尔不仅需要迅速恢复损失和实力,洛基对弗丽嘉这个名存实亡神后的态度也决定了华纳部落的未来。
——绝对不能和诗神布莱奇一样,仅仅关押着而已。华纳神族都这么说。
结果是怎样自己并不清楚,但华纳部落已把我当成洪水猛兽是不争的事实。
被关在守卫森严的地牢中渡过了不见天日的四天,身上的重伤在大祭司的治疗下有少许康复,但身体状况依旧不好。这期间,我一直在努力获取外界的信息,终于在第五天的早晨才从探监的弗雷那听说了战后的一些情况。
同时,也知道了这个外表温柔心如蛇蝎的大祭司又做了一件伤人的事:在战场上,他的现任女友也就是骑士团副团长和霍德对上了。这位女骑士自然不是霍德对手,很快就受到了重创。弗雷看见以后非但没有劝她撤离,反而为她疗伤、用起码可以保护五百人的精力为她增加了十一种魔法护壁,让她处于完全无害状态的同时,还给霍德施加失力咒文、迟缓诅咒、盲眼刻樱霍德在战场上很少如此愤怒,把目标转移到了弗雷身上,最后却被弗雷的女友刺了一剑,伤得不轻。
我觉得弗雷的心思有的时候比女人还难猜。从上次他和霍德的交流中我看得出他对霍德还是有些感情,但没想到说翻脸就翻脸,连缓冲都没有。
“上次爱神殿下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探望了我,这让我真是感动得心痛不已。”弗雷用他奇妙的语言跟我说了霍德的事后,又加上这么一句。
虽然已经接受过治疗,但伤口很多且都没有痊愈。我坐在墙角,虚弱地看着地面:“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话么。”
“当然不是。”弗雷微微笑着,祖母绿色的瞳孔闪亮闪亮,“你知道么,洛基殿下最近过得非常不好。”
“那是当然。阿西尔部落胜利了。”我有些自豪地回了他一个笑容,却不幸拉伤伤口,疼得倒抽一口气。
“小心点啊神后殿下,您受伤可是也会伤了我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他终于回过神,摇了摇修长的食指:“当然不是因为战争这样简单的问题,而是法王殿下前世真正的死因暴露出来了哦。”
“什么?”我怔了怔,“洛基挑拨霍德杀博德的事被博德知道了?”
“很不幸,是的。”
“……既然如此,博德的计划是什么?停止战争么?”
弗雷又摇了摇他的食指:“不。当然不。这件事不会有外人知道,在外面他们还是相亲相爱的好兄弟。但是,洛基殿下受到的质疑将会更多。因为他和博德一山不容二虎的形势早已确立,而博德又知道了这样的事实,眼里更容不下他。所以……”他以一个极为优雅的笑作为结尾。
“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意义么?”
弗雷一副吃了一惊的模样:“啊,对,我为什么要告诉依娜小姐这些话呢?……哦,对了,黑暗之神小王子曾经说过我长得像女人,或许我的女人天性从外貌渗透进入了内在……八卦本能发作了?”
我知道这个家伙表面看去像少根筋,思路却清晰得很。静静地看了弗雷十多秒,没料到他也静静地微笑着回望我十多秒。琢磨着他不断变化的称谓,总算明白了他想转达给我的意思——无论事态如何发展,他都是洛基的好友,且希望我变回“依娜”,回到洛基身边。
我想了想说:
“他们准备如何处理我?”
“这位美丽的小姐,请告诉我您的尊姓大名。”
“弗丽嘉。”
他摸了摸脖子,不忍地摇摇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洛基的恨已经变成了被迫进行的任务。仅仅是为了责任,义务,还有尊严。其实心中知道,不管他做了什么,他自小经历和依恋让我无法完全憎恨他。就像一个姐姐或者母亲,永远无法对自己的弟弟或儿子狠心。
只是这并不能改变我对他与华纳部落的态度。
“你知道,我一直都是弗丽嘉,永远不会背叛奥停”我转过脸面向墙壁,不再看他。
身后有一阵不易察觉的叹息。弗雷的脚步声消失在大牢深处。
早在特格大峡谷一战中我就做好死亡的准备,醒来发现自己周围都是华纳神族后,依然活着的事实也没有带给我太多惊喜。
第六日早上,地牢的门被人打开,有人给我双眼绑上黑布条后,以重重的金属链条系上我的四肢,带着我出去。
许久才敢跨出牢门,我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是当日行刑,还是游街示众……
随着周边时而出现的低声议论,到最后完全的安静和脚步声的回音,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涌现。
直到进入一个敞间,守卫退下,关门声响起,布条被摘下来……我才看见了自己眼前的人。
“有两年没有回到这里了吧。”洛基一双美丽的眸子凝望着我,淡淡地说着,“……好久不见,弗丽嘉。”
这是一个金色的早晨。在阿西尔部落永远看不到的景象。我站在一间阳光充足的豪华卧房里,前方的阳台巨大,将外面沐浴着金光的王都框成了一幅绝美的油画。若不是街道熙熙攘攘,空中还有缓缓移动的浮云、巨鲸和翼龙,我说不定会伸手去摸摸看油干了没有。
眼前是曾经出现在梦中的场景,相对于阴雨绵绵的黑暗神界,这里几乎是童话的世界。也是在同样的梦中,我没看清男子的模样,此时也与眼前高大的洛基重合了。
“……是不是觉得自己来过这里?”
洛基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也是千年前便听过的声音,但这一瞬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快速回头看向他,却觉得自己在看着不同的人。
好像当年小小的红发男孩、清秀的少年、邪恶的火神都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
这样的想法让恐惧自内心深处涌出。我知道这是沉睡在体内另一个“我”的感觉。而不论她和洛基有多相爱,我都不该站在他们这一边。
“我当然来过这里。”我不自在地挪挪手铐,“华纳海姆的历史可比阿斯加德还长。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
金色的朝阳洛基的睫毛上、皮肤上笼罩了淡淡的光晕。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瞳孔好像透明的水晶一般。他僵了许久,突然释然地笑了:
“太没良心。如果没有我,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也多亏有了你,我才曾经变成尸体,也差点又变成尸体。”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有负罪感,更不会放你走。阿西尔的女神,你在特格大峡谷一战还真是彻底找回了你遗失多年的神后威信。只是,不论你再聪明,也不会有机会回去了。”他指了指我的手腕脚腕,手铐和锁链立即被高温的火焰烧断,“从今天起,这就是你的家。”
“是么。”我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回避了他的视线。他迅速捧住我的手,放在嘴庞吹了吹:“都红了,真心疼。以后不要这样冒险了知道么?我很害怕失去你。”
我反感地抽回手:“不要说恶心的话。我和你没这么熟。”
谁知他选择性无视了这些话,在我的手背上吻了吻才放开:“我有事先出门了,晚上再回来看你。”
他离开卧房之后,就真的直到晚上才回来。
在我的一再强调下,他同意了不和我睡一张床,自己搬到靠近窗边的躺椅上睡去了。在这里我肯定是睡不着的,但跟他也没有太多话可以说。我自然不会傻到叫他放我回去,只好看着窗外发呆。
华纳海姆的夜空与阿斯加德有些不一样。是深蓝的,像是夜间的大海一样,并不是那样一望无际的黑色。星点也要亮一些。而星空下的王都在黑夜中更显繁华,直到半夜三四点都可以看见闪耀的翼龙在空中翱翔。
刚开始两三天很急,想回到阿斯加德看看现在的情况,也非常担心法瑟尔。但我不可能破解洛基的魔法,阿西尔部落应该也随着战争结束稳定了,只好静静等待可以逃离的时机,天天翻看报刊了解那边的状况。
尽管我是一个静得下心的人,但一个人无事可做怎么也会被逼出问题。令我意外的是,洛基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我们单独相处的时间也跟着增多。偶尔会进行简单的聊天,只是他绝口不提近日在华纳海姆发生的政事。好像弗雷之前说的话要么是假话,要么就是太过无足轻重。不过之前洛基政权动摇的传闻已弄得阿斯加德都人尽皆知,更不要说在这里有多严重。而博德这个拥有与他相等权力法王的对立更不可能简单糊弄过去,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
好奇归好奇,我从来不过问。
一周过去,我在报纸头条上看到了奥汀整顿军队的新闻。虽然只是普通的报道,但看见奥汀侧脸的刹那,我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很想他了。
而且,开始怀念那些消失在千年前的过去。尽管无聊,但每天都可以与他见面,亲密接触的过去。
当日洛基下午就回来了。他照例躺在沙发上把玩一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帅气装备,柔软微卷的红发衬着双鬓,将他原本就很窄的脸显得更小了,一时看上去竟是格外的孩子气又温柔。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抬头看向我:
“怎么了?”
“我……”接下来的话似乎不容易开口,我很不争气地转移了话题,“我还会被关在这里多久?”
洛基慢慢坐直身子:“我知道在这里无聊,但你应该清楚放你出去有多危险。等过一段时间,平定了再说吧。”
“很危险么。”我心不在焉地说道。
洛基立即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认真地说:“不要担心。我说什么都会保护你。”
“……你不可能放我走,是吧。”
果然,抬头的时候看见了他略显不悦的神情。但他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又隔了一会儿才说:“先别说议会会不会放你走,就算让你坐在这不和我说话,也比你不在好。”
我沉默着点点头,最终鼓足勇气举起手,指了指无名指上的戒指:“我想把它取了。”
洛基看向那枚戒指,又看向我:“……戴着不舒服么?”
“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眉间动了动,好像初学神族语一样,生硬地说:“你的……什么意思?”
“我们在法定意义上是夫妻吧。我想解除婚约。”
“……为什么?”
“洛基,你知道我不爱你,这个留着毫无意义。”
洛基握住我的手,在那颗戒指上描摹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他自己的戒指,最后垂下头,以我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你不爱我……可是依娜爱。我在等她回来。”
“但自从觉醒之后,依娜就彻底消失了。这一点你比我更了解。”我捧着他的头,低声说,“我知道这一世你变了很多,也成熟了,可我没变。我依然爱奥汀,依然是阿西尔神族,现在我们的关系就是敌对的,你知道只要我活下去就只会帮助自己的部落。洛基,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如果他们要我死,你也不必再替我说话。让依娜消失换取我的觉醒,已经非常非常抱歉了……可我别无选择。”
虽然被迫看向我,他的眼神依旧有些闪烁。这样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他便轻轻推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门去。
直到凌晨两点过他才回来。
“弗丽嘉,你起来。”
“弗丽嘉,起来1
“起来,不要睡了1
他带着醉意的喊声将我吵醒。我揉揉眼睛坐起来,却被他拽着胳膊拖下了床。从床上跌下来的瞬间睡意全消,我紧张地抬头看着他:“你……喝酒了?”
洛基继续扯着我的手臂将我拉起来。即便是在黑暗幽微的光中,都能隐隐看见他双目十分涣散:“我没有-……我可能喝醉么?酒量比你好多了1
一时间害怕得话都不敢再接下去。以前他理智清醒的时候都可以做出疯狂的事,现在喝醉了,不知会不会先把我肢解了再吞下肚?
“你别以为我醉了,我只是有点晕,自己想什么很清楚……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因为我只是看上去像醉了而已——”他摇摇脑袋,扬起线条秀美的侧脸,“因为我恨你1
他大着舌头,喃喃道:“我恨你……”
话音刚落,他因站不住脚而倒下床上,顺便把我也压在了身下。身体陷入软软的被褥,我僵硬得不敢推他,不敢挣扎,只好紧紧地握住床单以压抑紧绷的神经。
“我恨你……恨到都不愿意再碰你了。”他半边脸埋入被窝,眼睛已经缓缓闭上,“……弗丽嘉……”
没过多久,细微平稳的呼吸声替代了所有声音。
深蓝幕布下的华纳海姆似乎也随着他的沉睡,渐渐进入了梦乡。
我坐起来,把他整个人搬到床上去,并拉上被子。挪他手臂的时候,他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捂住手上的戒指,无论怎样都掰不开。
Chapter 22
如洗空阔的华纳海姆上空,云层从四面八方凝聚推进,形成浓厚的气团,将光芒万丈的的太阳逐次遮盖住。街巷阡陌的明亮也在乌云下染上了薄薄的灰色。
地平线处有一朵沉重的雨云漂移而来,在视线刚好能看清的地方泻注了一场大雨,浇灌着远方的青山和田地。青草的芬芳和长尾的翼龙顺风而来,徘徊在湿润的空气中。
从那一次酒醉后,洛基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很多时候都是醉醺醺的,而且脾气非常不好,经常在侍女多问了几句话后就乱摔东西。有次我看不下去把他摔碎的花瓶碎片拾起来,却被他拖着胳膊扔到床上,还被他凶悍地威胁说让我少管闲事。
前一夜回来的时候还大发了一次脾气。
他又一次喝得烂醉,闯入房间,开门见山道:
“我不会跟你离婚,更不会让你再回到奥汀身边。任何人都不会带走你。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我终于忍无可忍,抬头冷然道:“所以你要将我困在这里一辈子?”
“当然不会,只要你答应我永远不再离开,我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
“可是议会和子民们能接受么?洛基,你不仅仅是一个男人,还是华纳部落最重要的主神之一,怎么可以这样感情用事?如果你不长大,永远不会适合这个世界!”
说完这些话以后后悔是肯定的。身为阿西尔神族,居然在劝说华纳神族的主神让人杀了我,这根本不叫感情用事,叫失去理智。
“我就知道,你又在心中拿我和奥汀比了对么?我知道你最爱他,因为他是真正的男人,他不把女人当回事。而我太在意你,你反而觉得无所谓,对么?”
“这个问题我不想再争执下去了。”
“你想离婚,是因为知道我会看到你和他上床的情景吧?觉得我很碍眼,是吧?”
“你应该明白,继续这样做,只会让你显得更没魅力,更卑鄙而已。”
话音刚落,争执突然停止了。
短暂的僵硬后,洛基一拳在墙上留了个大窟窿。
我不敢再说话,只好转身不再理他。
这个人的暴力倾向是显而易见的,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英武殿堂与人切磋决斗,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女人动手……不管怎么说,希望他这种好斗本性不要遗传到法瑟尔身上。
法瑟尔,想起他紫色的大眼睛和以婴儿姿态腹黑的小脑筋……更加想家了。
飞闪而过的电光和大风切开了几朵乌云,轰隆隆的雷声刚一响起,空中几只庞然巨鲸就已展开了挡雨的屏障。骑龙却没有穿雨衣的神族就倒霉了,都在以更快的速度往前飞。
雨云在风的推移下缓缓靠近,斜飞的雨丝飘入房间。把窗门关上,透明的玻璃立刻像在落泪一样淌下雨水。
然后快速跑下楼,让侍女们把下面的门窗也关上。
但几个侍女正围在一起研究什么东西。
“这该怎么办?”其中一个侍女焦急地说,“到底要不要拿给殿下?”
“还是拿吧。他交代过不论什么东西都必须直接给他……”
“可是,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的第三把了,我怕他到时候又发脾气……”
“你们在说什么?”
我刚一开口,她们全像惊弓之鸟一样迅速背着手转过身。但发现是我以后,其中一个眼睛一转,立刻把一把匕首放在我的手上:“这个,是别人寄给殿下的,等他回房间以后,请您转交给他吧。”
我疑惑地接过匕首,又不解地看看她们。她们整齐地点点头。
“这是什么人寄的?”我说。
“是……不知道。”
“匿名?”
“是的。”
我攒着眉,把匕首又还给她们:“扔了,没必要给他。”想了想又说:“对了,近日殿下没有带回房间的报纸,你们丢了么?”
“有一些还没……”
“那待会儿请帮我送到房间来。”
之前读报纸的时候我发现有缺页,想着大概是洛基只挑自己感兴趣的内容看,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半个小时后迅速扫过所有报纸,果然事情没想象的那么简单。
博德知道洛基前世的离间似乎发生在特格大峡谷一战之前,所以他一直伺机在找洛基的把柄,这一战的失败可能与他从中作梗也有一定关系。华纳部落名败实胜可以让他在节约不少资源的同时扳倒洛基。
原本洛基还有反击余地,但包庇我的行为让所有已极度不满的华纳神族开始抗议,纷纷要求罢免洛基大臣的职位。博德当然做得不会这么不人道,他只是连同议会一起收回了洛基所有的军权,只为他保留了一支两千人的自卫队。早在一个星期以前,他每天出去其实并不是参与政事,因为他的工作一直处于空档状态。
尽管还有不少支持者,但现在洛基已经引发了公愤,就连许多移民华纳部落的外族公民也表示不满。也真如洛基所说,如果他不把我藏在家里,我早就死了。而且还是死在暴乱的群众手下。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竟还有一帮华纳神族冒雨来到洛基的豪宅门前,将脏水泼在门上。我赶到门口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被侍卫捉住了四肢。但他们还是不怕死地怒吼着:
“洛基,你太让我们失望了!你害我们吃了多少苦果?因为你的专横与愚蠢,我们被阿西尔狗羞辱了多少次?你当然可以连我们也杀了,但遗臭万年一定是你的下场!”
“你还把那女人关在自己家里!如果是芙蕾雅,是伊登也就算了——那女人是弗丽嘉!你被她迷瞎了眼了!她会害死我们的!”
“都是因为弗丽嘉,我们才会在你输给奥汀后连特格大峡谷莎西兰城都败阵下来!下一步就轮到华纳海姆沦陷了是吧,你说是吧?!”
“当初谁在觉醒的时候说了那么一堆狗屁不通的话!说什么为了部落,我看是为了你的女人吧!”
“要么把弗丽嘉交出来,要么杀了我们!你不是霸道得很么,杀了我们啊!!”
“把弗丽嘉交出来!!不然我们誓不罢休!!”
在又几道霹雳惊雷落下后,雨越下越大,以一种决绝而悲怆的姿态,毫不留情地拍打在街道楼房上。
过了很久,那些闹事的人才被侍卫们拖走。
不过幸运的是,洛基并没听到。
空中的翼龙与暴露在雨中的华纳神族们已然变得十分狼狈,唯有站在海尼尔皇宫上方的主神雕像还维持着原来骄傲的姿态,迎接着遮天蔽日的云雨。
莫名低落的情绪侵蚀了思绪。把手伸出阳台,冰冷的液体冲刷着皮肤,溅落在脸上。突然之间特别想和洛基说说话,无关部落,无关感情,只是和他随便说上几句。
或许是由于身为火神的缘故,无论过多少年,洛基的性格都依然激烈且棱角分明,做自己所想,爱自己所爱,只知道一直往前走,拐弯也不会,像个未长大的倔强少年。他并不清楚自己的情况,如果说他不成熟,他还会气得像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全力抵抗。
除此之外,他却永远不会保护自己,磕碰得遍体鳞伤也还会在相同的地方摔跤。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让他出生在这个违背定律就会被毁灭的世界上呢……
天渐渐黑下来,甚至还不见夕阳,就已接近了夜晚。
依旧不见洛基的踪影。
夏季的雨水总是比呼号的旋风还要激烈,站在街上的人恐怕都会有被刮跑的危险。大雨如注,旋转着,换着方向和角度拍打着王都的万物,恨不得淋湿每一个角落。
在路过后院的时候,我看见了坐在大理石柱下的人。
如果不是看见那一头红发,我一定不会猜到那是洛基。
因雨水而变得浓郁的花香飘散在院中。他抱着双腿坐在石柱脚,脸深深埋在膝盖中,只有软而多的头发露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阴雨天的缘故,他的玫瑰色的发似乎比平时暗了一些,显得毫无生机。
我站在屋檐下,等待了很久很久……
他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连动都没有动。
看着一个接近一米九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蜷缩成一团,而且以他沉不住气的性格这样宁静地沉默着……第一个浮现在我脑海中,竟是孩童时期的他被一群孩子孤立时,一个人蹲在小小的角落一语不发的情景。
看样子,他都听见了。
我走过去,在他的面前蹲下,却过了半晌都没找到安慰的字眼。
云雨久久不散,烟雾盘旋在干净的天空。雨珠急而快地落在草叶上,枝桠上,大理石的台阶上,瑟瑟作响,像是耀眼的破碎钻石。
“洛基……”
我小心翼翼地唤道。也并不意外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试探着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要不要进房间里?这里……还是有些冷。”
“……滚开!”他低吼,用力甩开我的手。
其实很想告诉他,如果人生来便伴随着一团火焰,那这团火注定会被这条道路上的无数场大雨浇灭。无论是再多的固执,刚烈,还是足以毁灭一切的热情,总会伴随着成长渐渐磨灭。毕竟除了死亡,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一个人成长。
一辈子都如此自我的话……大概会提前消耗所有的幸福吧。
但是,我知道说什么都不会有用,只是轻叹了一声,拍拍他的肩:
“那你别在这里坐太久,我先上去了……”
站起来刚走两步,却听见洛基起身的声音。
只是还没来得及转身,他已从身后一把抱我入怀,非常用力,紧到几乎让人窒息。
“洛基……?”
我扶住他的手,正想回头,他却沙哑地说道:“不要回头。”
急躁的雨声从天上地下传来,覆盖了所有微小的声音。我甚至无法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但骤冷的空气中,温热的液体落在耳朵上,感觉却是鲜明的。
一滴,两滴,三滴……每一滴都顺着耳垂落在颈项,每一滴坠下,都会令他的拥抱又紧一分……
“洛基……”我很老实地站在原地没有转身,看着院中的雨点缓缓说道,“不要再做对自己有害的事,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洛基顽固地摇头,滚烫的呼吸轻拂着我的后颈,却没说一个字。
那些热泪像是会感染人一样,落在肌肤上,顺次流入内心。
或者另一个自己只是沉睡而已,我不知道她何时会回来……
我伤害了她爱的人,却也会感到同等的痛苦。
整个黄昏,没有发泄的话语,也没有呜咽声,他就一直静静地抱着我,怎样也不愿意松手。
直到雨停了,微风拂面而来,草叶在雨水的洗刷下变得潮湿晶亮,连香味也变得透明……他不曾开口说话。
不过,洛基的逆境并没有持续太久。
又过了十多日,议会忽然恢复了他的职务,也把军权重新交到他的手中。
但在这之前,华纳部落竟迅速集中火力,拿下了以前多次进攻都不曾攻占的瑞提海港。这一点是两个部落都不曾料到的结果。原本阿西尔神族们都以为是华纳军队出其不意偷袭导致海港沦陷,但具体情况似乎并不是像表面描述的那样简单。
没有人预料到华纳部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兵,因速度太快阿西尔部落那边也没有任何准备,奥汀匆匆派出霍德和索尔在海港带兵迎战。基本上他们俩同时出现,除非有洛基的加入,胜算很少。在霍德和索尔出兵以后又很快派出援兵,并在莎兰西城外侧进行军事补给才上阵。
当然,会尽量避免造成过大损伤,在城外作战霍德和索尔必然会采取保守策略,所以他们先按兵不动,让神界援军在后方进行的大规模魔法狙击。没出一个小时,已大量锐减华纳的翼龙数量。
之后的战报便完全保密了。
在这种状况下,华纳部落居然大获全胜,而且又过了几天,自尊心极强的阿西尔神族都没有派兵夺回失地。
第二次瑞提海港之战过后,华纳这边将捉回的阿西尔俘虏通通斩首示众,并把这些士兵无头的尸体用活捉的骨龙运送回阿西尔部落。虽然这一次俘虏为数不多,但相较于奥汀在前次战争中处理俘虏的方式,显然要残酷得太多。
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阿西尔部落那边竟然一点反击都没有做,一直持续保持沉默到洛基重新归位。
不管阿西尔那边古怪的态度究竟是因为什么,直到这件事我才知道,相较奥汀和洛基,真正的野心家是博德。手中握有重权,他当然不会因为占了这点优势便得意洋洋,更不会停止对阿西尔的进攻。
随着洛基的解禁,我的日子也好过了很多。他甚至敢把我带上街,也没有人再起义。对于他们怎么和平处理这一关系我有些好奇,但洛基不提我还是不打算多问。
“那条街为什么那么多人?”
华纳部落的阳光总是柔和温暖,照得人都不由懒洋洋的。我一只手盖住阳光,一手指着前方一条人潮翻涌的繁华街道。
“那是伊登街,是专门卖素材和装备的街道。”
洛基这些日子似乎心情好些了,神情一直很放松,尽管周围的人几乎都把我们看穿了,其中也不乏憎恨的目光……
“那不是和阿斯加德的众神广场的区域很像么。”
“不一样,众神广场是什么都有,这里只有素材,而且这条街也聚集了九大世界最优秀的炼金术师和神金匠。”
“没错,也就只有优秀的‘炼金术师’和‘神金匠’而已。”我不屑地说,“如果算上伏魔官和鬼匠,才排不到这里呢。”
洛基横我一眼:“你这部落主义也太极端了点。”
“本来就是。阿西尔部落万岁。”
“嘘……”洛基慌忙按住我的嘴,“情况才稍微缓解就乱说话,你还想不想活了?”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也不吭气。看他那张精致的脸蛋皱成一团的模样居然非常有意思。
其实觉醒也没有几年,但现在看到华纳面貌的神族感觉就是很奇特。阳光下淡色的头发和柔和的肤色就像另一种生物,而且和严肃的阿西尔神族不一样,他们的嘴角似乎时刻都含着一丝笑意。
当然,身材差别也很大。好像华纳神族的身体线条相对也圆润一些,个子比我们矮些。难怪欠抽的阿西尔男人会说华纳神族的姑娘娇小可爱……
再看看洛基,他那个子就算是放到我们部落,也算是非常出众了。但好像以前他更高,高得我都不想跟他站在一起。我踮了踮脚,说:“你好像缩水了?”
“比起什么时候?”
“诸神黄昏之前。”
“诸神的黄昏之前。”
“那是因为重生纪元的巨人都缩水了,我现在还是有一半巨人血统。看我头发,这种颜色在纯种华纳神族里基本是没有的。”
“巨人缩水?”
“对……跟新世界的地理环境有关系,从三千年前到现在,平均身高缩了二十五公分以上。”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很高……”
“其实准确说不是个子缩小,是体积。”
“体积?也有变瘦吗?”
“嗯,整个都变小了,包括头部,器官……”
“真的啊,那算是好事吗?”
“当然。以前巨人不论男女,和外族联姻会发生很多惨剧,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虽依然有很多困难,但我只有一半血统,所以是处于比寻常人强很多却不会过分的状态。”
不知道是洛基太不会说话还是我太容易想歪,他刚说完这句,我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就往他下面……扫了一眼,然后噩梦又一次汹涌入脑海……我捂住眼摇了摇头,有些晕血。
“姐姐不要这样,以前我和未婚妻可是非常非常融洽的。”
“你未婚妻?”
“嗯,她是神族哦。”
“哦……”我点点头,“我们现在去伊登街?”
“你想去吗?”
“可以去看看。”刚说完,猛然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未婚妻”是什么人,“慢着,未婚妻……什么未婚妻……”
洛基弯着眼睛开心地笑着:“我们在一起没多久就有宝宝了哦。”
虽然知道法瑟尔的迅速出生意味着和洛基没日没夜的……但是,如果洛基不说,我绝对不会脑补那些场景……我摇摇脑袋,努力把那些场景摇出脑海。
“对了,我还没有见过法瑟尔,跟我说说他吧。”洛基还算聪明,迅速转移了一个我比较感兴趣的话题。
当然,没有哪个母亲在提到自己儿子的时候会不开心。我傻笑道:“瑟瑟很可爱很可爱,金色的头发紫色的眼睛,有些调皮,和洛洛关系很好……总之,真的很可爱。”
“我就知道他会喜欢洛洛。”
“也不是,他经常莫名其妙欺负洛洛,洛洛很可怜就是了。”
“没有关系,宝宝调皮点会比较有灵气。”洛基喃喃道,“对了……他长得像你吗?”
“嗯,眼睛很像,也都是紫色。但是头发多得不得了,皮肤很白,鼻子应该比我小时候高,形状很好看,长大应该会很帅气……”
“那应该像爸爸。”
“应该是……”我开始漫无边际地回想瑟瑟白嫩的小脸,抬头看了一眼洛基,灵光一线,“对了,我觉得他的嘴跟你才像,不,简直一模一样——”
到这里我终于说不下去了。
洛基摸了摸嘴唇,认真地点点头,然后很理所当然地看向我,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和他对望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气氛真是不能再尴尬了——为什么我要和他讨论这种话题!
还好这时我们已经走到了伊登街的一头,我立刻故作惊喜地说:“果然很繁华。”然后随手接了发报员递来的报纸,若无其事又僵硬地阅读起来。
“演技真差。”洛基弯下身子,在我耳边低声说,“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当妈妈也会害羞。作为爸爸,我只剩开心了。”
“安静!”
原本看报只是做做样子,却扫到一则新闻“阿西尔主神即将来访华纳海姆签订瑞提条约”。再迅速看了一下新闻的内容,头脑间有短暂的空白。
漫步伊登街
这条新闻对华纳神族来说无疑是今年最大的喜讯,因为这个条约是有关割地和赔偿的极端不平等条约。换作以前,奥汀根本连看都不会看它一眼。
但这一回,他妥协了。
阿西尔部落从前一次战争便百般谦让的理由与奥汀有关是肯定的,我却从来没想过这其中的蹊跷是因为我。
我和布莱奇都并不是会在战场上掌控大局的主神,但毋庸置疑的,九大世界的任何种族潜意识里都在以主神数量来评判神族部落的强与弱。一再失去主神只会不断打击部落士气,也会令子民们对部落实力产生质疑。虽然在之前的战争击退华纳部队对华纳神族是不小的打击,但在阿西尔子民看来,也不过是以失去一位主神为代价换得守城的成功。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了最严峻的问题:不论洛基对我有多好,不论是否有法瑟尔和戒指在中间作为牵系,只要我还向着奥汀和部落,我们就是敌人。
我迅速丢掉报纸,打了个呵欠:“真无聊,看你们的文字真是累死了。”
洛基却疑惑地看向我:“弗丽嘉,你还好吧?”
“我当然好,很好。”
“你脸色很不好看……是不是在家里待太久突然出来会不适应?要不要回去休息?”
“别,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一定要多逛逛。”
“不用担心。我跟议会已经讨论过了,以后你不用天天待在家里。不过……也不能离开华纳海姆。”他举起我的手腕,指了指上面的红色魔法刻印,“你身上已经被我设了束缚魔法,一旦离开华纳海姆我立刻会找到你。
不过,魔力高过我的神族都可以破解。”
“……哦。”
我觉得他最后那句是废话。论神力没人能超越奥汀,但在魔力方面,奥汀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漫步在人来人往的伊登街。见识了各种在阿西尔部落没有见过的新奇装备、素材还有溶液,我的目光被一家巨大的炼金店铺吸引了。
“西芙炼金房?”我望着闪耀的招牌说。
“嗯,以前叫希亚炼金房,原本和以前你的工匠房差不多大,生意也没这么红火,后来西芙觉醒了,这里每天都宾客如云。”说到这,洛基笑得弯了眼睛,“实际她家的东西除了包装变得更加华丽、价格翻倍涨,质量完垒没变。尽管西芙是主神,她的炼金术还是徘徊在一流中的二流,二流中的一流阶段。”
“哈哈,这可要看情况。让她做战场用溶液肯定不是很厉害,但让她做什么性感香精、美女化妆水,说不定她就是顶尖级的了。”
我自顾自地笑着。洛基的神情却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以我对西芙的了解,她就是这样的人。况且雅恩莎撒对她实力的了解恐怕比她自己还多,我当然知道。但是,我不会多解释。
“对了,你说的依娜工匠房在哪里?”
“在那,冥界矿石专卖旁边……看到了吗?”洛基指了指斜对面的一家店铺。
心中有一个可怕的计划在缓缓滋生。当意识到我会做这样的事时,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但冷静下来思考过后并不觉得这样做过分。撇开兵不厌诈一谈,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是他们先用我来要挟奥汀。这样以牙还牙,谁也不欠谁。
推开依娜工匠房的门,一个设施齐全而简单干净的小店铺呈现在我们眼前。看着屋里的烘炉、磨刀石、素材箱、铁钻柜、皮革架、成品铺……虽然并不感到熟悉,以自己对鬼匠技术的了解,却完全能明白这屋里的器具与材料都是在低成本的情况下精挑细选的。店铺的主人也应该是一个不是很富裕却有着超凡眼光与手艺的神金匠。
而我也很清楚,自己的手艺有很大一部分继承于这里。
应该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地方才是……可是,依旧如此陌生。
“今天店铺休假,平时这里还是让以前的助手和另一个神金匠运营着,但没有修建过,因为我想或许有一天你会回来,或许不希望别人把它改得面目全非……”
洛基在一旁说着,坐下来拾起一双手套,还有一个似乎是被遗忘在这里的工匠包,轻轻地将它们理顺,又放回原处。
他侧脸的肌肤有一种接近透明的白净,抿着的唇瓣也紧绷了起来。仅仅看着他颤动的睫毛我都知道,他一定在怀念那个已经选择将他遗忘的人……随着目光停留在那些旧物的时间增长,他眼中的神采也变得越来越暗淡。
依娜……终究是一个永远消失的灵魂。
我静默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轻声说:“工匠房的主人似乎并不富裕,如果要买尼福尔海姆蓝宝石、穆斯贝海姆红宝石这样的东西,恐怕会很难负担吧?”
洛基眼中的涣散瞬间消失了。
他飞速抬起头,狐疑地看着我:“为什么会提到这两种宝石?”
“不知道……只是这里,给人感觉很熟悉……”我观察四周,拉开窗上的帘子,看向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失神地说,“特别是从这里看,就更熟悉了。”
洛基并未接话,只是坐直了身子,似乎每一根神经都处于高度紧绷状态。
我关上帘子,又缓缓拉开,窗外的光线像是流水一般时涌时退。
“好像从这里,总是会看见自己最重要的人……”
不知不觉中,洛基已经走出房门。
再次合上窗帘又拉开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不仅仅是阳光,还有他盛极的容颜:
“如果这样,你……会考虑让我成为那个人吗?”
他小心地握住我的手,声音很轻,也带着很多的不自信。
阳光一道道自天边照射出来,穿过干净的天空,雪白的云层,在他的发丝上烘托出了淡淡的金边。
而这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蔚蓝无边的苍穹,好像都不及他的眼睛深邃美丽。
我歪过头,回握住他的手,用同样轻的声音问道:
“重生后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这里吗?”
洛基点点头,看上去竟是格外的平静:
“是,三年前。”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那时候我们都还没有觉醒。”
“都还没觉醒吗?那应该很轻松吧……因为什么都忘记,也没有仇恨了。”我笑了笑,“重新开始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不,我什么都记得。我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什么都没有变。”他在我的手背上轻轻一吻,“不管是真的转世也好,只是相似也好,我知道自己还是爱着你的。”
“那你喜欢的人,究竟是弗丽嘉,还是依娜呢?”
洛基怔了怔,一时答不上话来。
“喜欢依娜,是因为弗丽嘉,还是真的喜欢她?”
他又一次警觉起来:“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双手微微发抖,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如果我有了依娜的记忆,那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屋檐的阴影越发深沉,阳光美酒一般沐浴着街道。洛基在光芒下的脸孔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他反应依然十分平静,眼神却让只是演戏的我几乎落下泪来。也不知是因为被他眼中的感情感染,还是无法承受过多的愧疚……“你……想起了多少?”终于,他呼吸不稳地问道。
“很模糊……但我知道我曾是依娜。”我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说,“……想起了自己曾经很喜欢一个人。也想起了我在这里遇到他。”
“果然,让你回来是正确的吗……”洛基握住我双手的力道加重了许多,“弗丽嘉,你不知道从你离开以后我有多后悔。不要离开我了,我会把以前不好的毛病统统都改掉,天天陪在你身边,再也不会不相信你……”
“等等,最好不要期待太多。谁说我想起以前的记忆后就会忘记奥汀了?”
“现在我有自信了。我们有婚姻,还有法瑟尔,我会对你比他好百倍,你会选择我的。”
“笨蛋。”我按住他的嘴,“我才只记得点点而已,怎么就开始猛扔糖衣炮弹了昵?”
“我说的都是真话!”他眼中似乎凝聚了天下最耀眼的光芒,“……我会等你。”
如果真有依娜的记忆,或许我会动摇。但此时看着洛基,我除了内疚,更多的是对奥汀的想念。
华纳海姆确实是一个美好的地方,不论是人,还是阳光,都令人心情舒畅。
但是,没有奥汀的地方,不论再完美,都没办法让我有归属感……就算是在冰冷的雪地里,呼啸的寒风中,只要能依偎在他的怀中,也是美好的吧。
在工匠房里坐了一个多小时,洛基打算带我去华纳海姆的海鲜餐馆。没想到刚一出门就看见了两个熟悉的、凝聚众人目光焦点的身影——西芙和提尔。
“我说了多少次,我还年轻,不想被拴死,而且我也不认为你是可以好好过一辈子的对象,快点走开,三天内不想看到你。”
西芙金色的大波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也不知道是否她过于闪耀的缘故,被她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羽毛扇子抽打着的提尔,同样的金发就显得暗淡许多。但这小子竟然很有骨气,不论怎么抽打都屹立不动。
“在你答应我的求婚之前,我不会走。”
“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自信我一定会嫁给你?就因为你是战神?别忘了本女王是男女平等主义者,就算嫁给比自己能力弱的男人也无所谓。”
“找个比你弱的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什么?”
“对了,阿西尔部落的索尔就是一个,难怪你这么喜欢他。”
“再说一遍试试?你要死!”
虽然提尔从以前就很擅长不动声色地把人打击至死,但在接下来一阵无视旁人目光的羽毛扇攻击后,我想所有人都在担心他小命是否还能保得住。
洛基禁不住在后面说道:“触犯了女王的逆鳞,果然只有死路一条啊。”
西芙和提尔的耳朵却不差,在听见他的声音后立刻回过头来。然后,两人竞很有默契地先看看他,又看看我,再看看他,最后异口同声地说:“发生什么事了?”
洛基稍微一愣,随即笑了:“好消息。”
“别卖关子,快说。”西芙说。
“弗丽嘉觉醒前的记忆好像要找回来了。”
这下,对方两个人的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提尔率先说:“依娜姐姐,你一定得帮我,西芙不肯嫁给我。”
西芙却摇着扇子快步走来,对着我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抿了抿大红嘴唇:“洛基,你把她拆开来重新组装了?为什么她好像不能说话?”
“西芙……”我苦笑。
她反倒一副被我吓了一跳的模样,敏感地后退一步,用扇子捂住胸口:
“你还记得我捅你一剑的事对吧?”
“对了,这事我还没告诉弗丽嘉。”洛基回头对我说,“她当时刺伤你,是为了——”
“为了保护我。”
“你知道?”
“嗯。好妹妹是不会伤害姐姐的,对吧?”
我用手肘撞了撞她。她却一脸嫌弃地拍拍被我撞的地方:“少套近乎,谁才是姐姐?”又妖娆地笑道:“最后还是发现华纳部落好、洛基好、姐姐好,是吧。”
被她这么一问,我却突然动摇了。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太好了,刚好过段时间有焰火可以看。经过我长期观察,最佳观赏位置是洛基家屋顶。”
“你……竟偷窥洛基家。”提尔一脸悲痛。
西芙麻木地望了他半晌后直接无视,转头对洛基说:“本来我想提议去你家看,但弗雷说你总失恋,我们跑过去相亲相爱会有些不人道。现在你的爱神姐姐回来了,应该没什么意见了吧?”
“弗丽嘉要看,我就没意见。”
“弗丽嘉,你要看的对吧。”
面对西芙强势的态度,我只好继续苦笑:“我想看得要死。”
“那就好。”
这时,她看看提尔又看看洛基,突然把我拽到一边去,低声说:“你真的做好回来的准备了?”
“……我现在的身份是俘虏,有选择权吗?”
“我不是说部落的问题,是说洛基。你真的已经放下奥汀,打算跟洛基在一起了?”
“我……还不知道……”
“没想到和洛基在一起短短一年时间就让你放弃了几千年的丈夫,他究竟是哪一点把你迷成这样?”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一脸莫名的洛基,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看他长得也没奥汀帅啊。”
“咦?你觉得奥汀比较帅吗?”心中感觉有些骄傲,但我还是故意否认,“不都说洛基长得好看么……”
“哪有!洛基那叫漂亮,不是帅。你看他那比女人化了妆还大的眼睛、还长的睫毛和小脸……不觉得很没安全感吗?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红色头发给我感觉就是小孩。”
“那个,金发才是小孩吧……”
“闭嘴,红色更小孩!长得这么漂亮,也只有黄毛丫头和好色老姐姐才会喜欢吧。”西芙显然没有意识到她又在拐弯抹角骂人了。再次回头看洛基的时候,洛基更是一脸无辜加莫名,然后她再转过来摇摇手指,“这种看上去特别年轻的类型最没意思了,你看他那一头柔软如孩童的头发……还有啊,我真的不喜欢男人脸太小,你说巨人男人多帅啊,脸都方方正正的可有棱角了,但为什么洛基却遗传到了神族的脸呢,神族就算了,还是华纳神族,唉……”
我禁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西芙,你要逗死我!……”
“再说,你跟奥汀还是夫妻的时候,连不小心被别的男人碰一下手都会郁闷一天,不是吗?”西芙这次回头是把洛基从头到脚都扫了一遍,我听见洛基在后面不满地“喂”了一声,但还是被她忽视了,“对了,洛基和奥汀,哪个人厉害一点?”
“我觉得是奥汀。”
“真的吗?”西芙睁大眼,“混了巨人血统都没奥汀厉害吗?”
“巨人又没有神力,而且身材魁梧只是力量上厉害吧?”
“你的意思是说,奥汀是技术型的?”
“……什么技术不技术的……我是说综合能力。”
西芙望天冥思了一阵子:“综合能力……嗯,你还是蛮幸运的,我想很多女人抢破头都想知道这个答案吧。”
“这个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哪有,光看血统,谁都会认为洛基比较厉害吧?”
说到这,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试探问道:“等等,你说的‘厉害’是指的哪方面?”
“你指的又是哪方面?”
“当然是综合能力。”
“我也说的是综合能力。”
“……哪方面的综合能力?”
“床上的呀。”
“……”
“……”
“西芙,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禁不住提高音量,说话也语无伦次,“你的脑子里除了那些东西难道就没别的了?”
“嘘……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事。毕竟你以前和洛基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认识奥汀,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能接受得了吗?”
突然察觉到自己正在进行的计划意味着什么,我又看了一眼洛基。提尔正在向他展示一把剑,他一手撑着下巴认真地点点头。看他们俩站在一起的场景真是一种视觉享受,站在金色的阳光下,好像周身都散发着年轻与耀眼的闪光点。
只是怎样都无法想象和他进行亲密行为的情景。耳鬓厮磨……似乎除了奥汀,其他人就再不可以了。
临近阿西尔主神来访的时间近了。终于有一日我知道,这样的事很有可能完全无法避免。
焰灯下的誓约
下午两点,天边隐隐有翼龙的喘息声,空气中透露着稀薄的凉意,大而无声的风悄然拂过海尼尔皇宫的壁垒。内部的寂静深而远,骑士们穿着厚重的盔甲,雕塑一般守护着每一寸土地。
光明殿堂如同密封的教堂,干余支蜡烛被鲜花隔开,静置在墙壁里的方形凹陷处。馥郁的香气在燃烧的空气中流散。从上往下看,只能看见几个主神的头顶,还有博德拖在地上华贵的红绒披风。
两小时前我就瞬移到了殿堂的上方,用溶液把顶部的某块薄壁化作单方向的透明,但因为殿堂实在太大,无论倒多少溶液都听不见他们具体讨论的内容。
我只知道他们正在修改即将与阿西尔签订的条约款目,而且每个人都神情凝重,像是正在作出什么重大的决策。
尽管如此,我却在他们会议结束后都没听到一点实质上的东西,除了提尔诧异时说出的“弗丽嘉不出现,会有说服力吗”。这样只是更加确定了他们在用我要挟奥汀的事实,而且能从中得知在阿西尔神族来访期间他们不打算让我出现。
当然西芙也在里面。前些日子的感情沟通还真是相当的讽刺。
在条约内容修改方面,他们应该只会变本加厉勒索更多。
一时心情有些不大愉悦。自占以来主神会聚的大本营是阿斯加德,华纳部落从来都是阿西尔部落的附属品,而且和平年代我们总是提供他们能源与矿石的进口,华纳新王都的建设有很大一部分也是阿西尔部落的功劳。就算是战争时期,在摧毁建筑方面我们也远不及他们厉害,没想到现在他们竟还反咬我们一口。
洛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太多话,不论计划如何,他在前几次战争中元气大伤,恐怕只有在与阿西尔主神谈判成功后才能有所缓解。
只是我不能让他如愿。
他们以我为威胁奥汀的筹码多半是与我的性命安全有关,如果让奥汀认为我心甘情愿待在这里,他就不会再在政治上退缩了吧。最简单的理由无非是找到依娜的记忆,又重新爱上了洛基。当然,就是这样也必须循序渐进,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阿西尔的主神就会来了。虽然时间紧迫,但在这之前一定要和洛基陷入热恋状态,这样他们来了以后他才愿意陪我演完这一出戏。
我猜来人多半是索尔和芙蕾雅,这两个人在谈判方面刚好互补,配合很好。
可是……怎样才能算是和洛基热恋?
难道真的要在一周之内和他……一想到这里,我看了看自己右手手腕上的刻印。如果砍了右手就能破解魔法,说不定我都会去砍掉它。
当天洛基忙得很晚,似乎很疲惫,回到家中倒头就睡了。我在他睡着后两小时偷偷进入他的书房,点燃了暗红的壁炉,开始翻他的书桌,想要寻找条约的样本。但他的书桌中文件太多,我又生怕他会发现顺序不对只好一页页翻看。
壁炉中的火焰噼啪跳跃,我的影子在红砖墙壁上摇摇晃晃。
房内太寂静,以至于轻轻碰撞一下都会发出明显的响声。
精灵防卫都市重建计划……各大城镇军队补给说明……3018和3019年华纳海姆不同性别种族收入统计对比和图示……约顿海姆联盟条约……找了近一小时,还是什么都没翻到。里面的所有文书基本上都没有漏掉,还是说他们暂时没有制定样稿?我看了看书桌下面一个大柜子,正准备拉开,却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弗丽嘉,你在里面吗?”
洛基的声音从楼道间传上来。
我吓得浑身一抖,立即手忙脚乱地把所有抽屉都推回去,把椅子也摆回原来的位置。
脚步声渐渐靠近。
左看右看,似乎哪里都不适合躲藏。
最后,洛基高大的影子将站在书柜前的我覆住。他静静地从后面靠近我,一只手按住我正准备抽出一本小说的手,柔声说道:
“怎么突然想着要看书了?”
我缓缓转过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你不是睡了吗?”
“你不在我身边,我怎么可能睡得安稳?”他抬起我的下巴,垂下头靠近了一些,“你喜欢看什么书?我找给你。”
被迫注视他明显不信任的双眼,我吞了口唾沫,迅速说道:“好吧,我撒谎了。我不是来找书的。”
“哦?那你来找什么?”他毫不吃惊。
“我不知道……”我垂下头,无力地说道,“我刚又想起了一些事,很没有安全感。”
洛基突然不说话了。
“现在我在这里是这样格格不入。我还是阿西尔神族。”我紧锁着眉,“留下来真的对吗?我果然还是回去比较好吗?洛基……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他背着光,神情并不是很清晰。
火光与火影几乎要冲破黑夜的桎梏,无边无际扩散开来。直到他侧过脸,出神了很久,我才从他眼中看到了更多的不确定。
然后他突然回头,吻了我。
抽气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像是忍耐已久并且依然在忍耐着,他的吻十分急躁,却在次又一次的自我控制下掩饰着过分的热情。反反复复地进退后,他停下来看了我一会儿,确定我没有反感后才又温柔地覆上我的唇。维持这个状态几秒钟,在他正准备退开的时候,我在他的柔软的嘴唇上轻轻舔了一下……短暂的停顿后,他像是受到鼓励的孩子一般,捧着我的头开始深吻。
让人无法想象的是,这个曾经以邪恶闻名的男人舌尖与口腔中有淡淡的甘甜香气,如果不看人我大概会以为这是个女人。只是充满侵略性的接吻方式又让人质疑他雄性荷尔蒙分泌过多。
而且,得了一点甜头后,他开始放肆地越吻越深入……就像此起彼伏的海潮,尽管令人心醉,却带着会将人吞噬的恐惧…………尽管陌生,却让人感到怀念……就好像曾经发生过……只是到后来渐渐感到了危险,这个吻的程度越来越接近我能承受的极限。在两个人的低喘中想要推开他,他却抱着我坐在壁炉旁的高背绒毛椅上,紧搂着我的腰又一次吻上来,不给我丝毫喘息的空隙。
原本正面的相拥姿势已让我感到很不适应,他却抬起我的腿,让我分开腿坐在他的胯上。惊慌失措地后缩,却被他按住强行贴近身体,隔着衣物,轻轻地摩擦起来。
之后的事情荒谬得让我不敢相信是现实。
他没有提出要脱掉衣服,也没有在我身上乱摸,但那整个过程已不是亲吻或者爱抚这么简单了,几乎可以称为……模拟Zuo爱。
这之后一整个晚上我都不敢见他,把自己关起来对着脸冲了几小时凉水。
这份明是计划的一部分,但不知为什么特别有负罪感。一想到过几天说不定进展会更深一步,心情就变得无比复杂。
这之后洛基也没有表现出不自然或者态度暖昧,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正常地和我对话。
两日后的晚上,侍女拿了几条裙子给我,说是洛基送的。我看了看那些颜色明亮的典型华纳女装,对着镜子比了比,觉得好像有些小,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郁闷……似乎是洛基个子太高,又把我想得太娇小。然后我询问了侍女他的所在,侍女直接把我带了过去。
推门进入一个大堂,里面浓浓的水雾几乎把衣服都打湿。这似乎是新建的宫廷式澡池。巨大热水池是|乳白色的,水面上有漂浮的花瓣,白雾腾腾。
“他在泡澡?”我问。
“是的。”
“在泡澡为什么还叫我……”
“对不起,我想您和殿下是夫妻,应该不会介意……”
“怎么又成了夫妻——”我捂住额头,“我先走了。”
刚准备闪人,却听见空旷的大堂中传来洛基慵懒的声音:“弗丽嘉么……进来一下。”
“你穿衣服了吗?”
洛基轻轻笑了两声:“你洗澡都穿衣服吗,不过没关系,我在水里,什么都看不到。”
“哦……”
我这才关上门走进去。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水面上只露出一颗脑袋的洛基。他有几缕发丝湿润地贴在脸颊,轮廓因此显得更加分明。见我来了,他很乖巧地睁大眼睛:“衣服看到了吗?”
“嗯。”
“喜欢吗?”
“喜欢,不过有些小了。”
“这样啊……那下次我们一起去选好了。”
看他泡在水中动都不动只露出脑袋,一时间竟觉得十分可爱。我忍不住笑了:“怎么只露头?害羞?”
“当然不是。我不是怕太过祼露吓着你嘛。”
我笑得更欢了:“有这么严重吗?”
洛基像是如获大赦,长吁一口气,从水中浮起来,赤祼着胳膊趴在岸上:“现在好多了。刚才好热……”
他的手环也跟着垂落在岸上,轻蹭着玫瑰色的发丝。不知是否放松的缘故,他的表情也变得慵懒了一些,眼睛眯成长长的缝。就算是再生※安提诺斯与他相比,恐怕也会黯然失色。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他紧实充满雄性气息的手臂、肩膀还有后背。
仅露出这些部分,整个人的感觉完全变了……我摇摇头,努力把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但看来看去还是会不由自主转回他的身体线条上。糟糕的是,很快就禁不住联想下面的部分……更糟糕的是,我又想起了之前准备和他亲密接触的计划,强烈到足以杀死人的羞涩与尴尬将之前的恐惧与排斥完全取代了,顿时有血液冲到脸上的微热感。
“弗丽嘉。”
“啊,怎么了?”
“怎么突然……”洛基歪着头看我,“从刚才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满脸发热地摇摇头。
洛基朝我钩钩手指,我头脑空白地凑过去。他又起来了一些,用湿润的手轻扣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悄声说:
“如果我现在把你拖下来,然后吻你,再脱掉你的衣服……会发生什么事?”
我立刻僵成了木头。
“那天晚上的事……再做一次吧?”他坏笑着,在我耳垂上舔了一下,“不穿衣版的……”
我静静地望着他。
“对了,法瑟尔需要一个妹妹。”他又说。
我还是静静地望着他。
两小时后,洛基裹着浴巾靠在墙上捂着自己的头,满眼幽怨:“你这女人太狠了。我不过是看你脸太红忍不住开开玩笑,竟然……唉,好疼。”
我将冷漠的视线从书上转移到他的脸上,又转移到了书上。
因为过多的磕磕碰碰,我始终没能如愿地把假装恢复记忆计划完成。阿西尔主神来的前一日,我已心急如焚,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和洛基在这一晚“心意相通”。
但事与愿违,这一日刚好是西芙之前提过的焰火日。她和提尔很早就来到了洛基家里,并且张罗准备食品,打算在看焰火的时候带到楼顶去吃。我被她和提尔拖着忙了一整天,总算把她所谓的“华纳十二大名小吃”弄好了,并且一道道搬到楼上。
洛基由于要准备次日的欢迎仪式回来得比较晚,所以在天黑以后直接加入了我们的行列。然而,他刚坐下来听到的第一句话竟是西芙非常不浪漫的座右铭之一:
“男人的爱情就像打猎。一只束手无策的小绵羊和凶残的猎豹,哪个更能激发他们的兴趣?猎豹的温驯可比绵羊的温驯值钱得多。冷酷的绵羊和温驯的猎豹,都是很有吸引力的。”
“那你是冷酷的绵羊,还是温驯的猎豹?”提尔看西芙的眼神几乎把在旁边的我都融化了。
“都不是。”西芙却拨了拨头发,“是凶残的母狮。”
“能告诉我怎么捕猎母狮吗?”提尔还是不死心地施展柔情攻势。
“一边去,都跟你说了今天不是为了跟你肉麻才看焰火的。”
我禁不住苦笑。难道世界上真有因果报应的说法,以至于提尔以前如此嚣张现在却被西芙吃得死死的。
好像近日听西芙提起索尔的次数也不那么多。那些伤痛应该被提尔的温柔治愈了吧?
那索尔呢……和雅恩莎撒昵?
还有尤尔,霍德,奥汀……深蓝的夜幕仿佛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棋盘,布满了亿万颗闪耀的银色棋子。在这样静谧的夜空下,金色的华纳海姆就像一颗巨大而又璀璨的宝石,在九大世界的中心灼灼闪耀着。那些在夜晚云雾中飞行的翼龙、天鹿与巨鲸,朦朦胧胧的,无疑又变成了最完美的点缀。
不管有再多的成见,我都不能否认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只是,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会在这样美丽的地方伤害自己喜欢了千年的人……奥汀……当一切都重回轨道,部落和平的时候,你会原谅我的……吧?
手突然被人握住。
我回头,看向身旁的洛基。他的瞳孔在星空下变得更加明亮透澈。
只是,不论他有多么俊美,多么年轻,多么深情……始终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于是,所有的一切也都变得没有意义。
“有心事对吗?”他问道。
我摇摇头:“可能只是比较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对不起,下次一定会提前回来陪你。”他温柔地笑了笑,往我嘴里喂了一块饼干。
“那可是姐姐做的哦。”西芙骄傲地笑着。
“你为什么不早说,我都喂进去了。”洛基戏谑。
“喂,你是什么意思?”
这时,整个世界突然明亮起来。不是寻常的明亮,而是虚幻的,梦境一般的银色。
昙花一现的闪耀过后,西芙激动地鼓掌:“开始了!”
一缕轻烟直升高空,又迅速在空中爆开,变幻成千姿百态的形状。时而像是金色的呼啦圈,随着上升而盘旋着;时而像是庞大的银菊,在升起的过程中缓缓绽放,在最高点盛放后化作密集的流星雨坠下;时而像是七彩的星点,飘飘然飞上夜空,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噼啪爆炸成破碎的宝石……我和洛基都没有说话,但相握着的手直到焰火盛开,明灭,消失……都没有松开过。
“真漂亮。”连强势惯了的西芙都因着这转瞬一逝的绝美而柔和起来,“提尔,明年我们再一起来看吧。”
“嗯。”提尔搂住她的肩,在她的发间轻轻一吻。
“肉麻。”
我没好心地把饼干扔在西芙头上,却因为选了她亲手做的一块而差点有了生命危险。
提尔笑:“这电是你一定要在这里的原因。如果只有我们俩,洛基肯定受不了。”
“不用你再多强调了,谢谢。”洛基没好气地接道,又低声对我说:“你喜欢焰火吗?”
“当……”
我回头看向他,准备用力点点头。
但在回头的一瞬间,几团最亮最美丽的焰火在我们的头顶绽放。洛基的面孔在灿烂的火光中明明灭灭,透明的瞳孔也随着这些焰火明明暗暗…………依娜,不要忘记我。
……你不能忘记我,你要我怎样都可以…………我不管,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明天就去举行婚礼。
……女儿,每一个华纳神族,都有可能成为战场上骁勇杀敌的勇士。现实就是这样,历史和传说也不容许你改变。现在我们应该担心的不应该是他们为什么要伤我们,而是如何避免死于阿西尔神族的手下。
“怎么了?”洛基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这才回过神来,迅速答道:“喜欢。当然喜欢。”
……你知道希亚姐姐一向不喜欢灰姑娘的故事。如果爱上一个王子,我会先变成女王,再征服他。
……只要我活着,就会一直禁锢你,直到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是阿西尔神族!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家人!
……你那么美丽,那么耀眼,对我来说……终究是太奢侈了。
……依娜,加油!你一定会考上神金匠的!
……明天对我来说很重要。你能来……真的很高兴。
……老大,我们都知道你辛苦,所以休息一下不会有人抱怨的。你可是华纳部落未来的工匠栋梁,千万不要累垮了啊。
……你好,我是蓝道…….烟花依然以凄绝灿烂的姿态绽放着。
与洛基紧握的双手,不知几时开始,已经失去了知觉…………尽管你永远不会喜欢上我,我还是喜欢你。
……我知道这会让你更加讨厌我。但是我保证,这是这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你带来困扰……对不起。
以前似乎从来不曾想过,如果有一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是奥汀的妻子,还会爱着这个人吗……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重生后的记忆能够永远消失。
因为曾经是那么简单的喜欢。
单纯的世界中只装得下一个人,没有罪孽的回忆,没有命运的玩笑,没有肩上背负了千年的过去……因为可以不用面临任何令自己痛苦的抉择。
而在这一刻,这份简单的喜欢也像天上的焰火一般,强烈,刺眼……撕心裂肺。
即使知道自己属于奥汀,即使知道眼前的人曾经做过不能原谅的事,在两个灵魂融合在一起时,我还是无法将那份属于依娜的感情埋葬……爱着这个人。
同时,永远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弗丽嘉……”洛基有些惊慌地看着我,“怎么了?”
提尔和西芙也看向我。意识到自己失态,我迅速摇摇头:“没有,只是焰火太漂亮了,如果真的能每年都看到就好了。”
洛基怔了怔:“真这么喜欢吗?那以后每年都让西芙来安排好了。”
“姐姐我最恨别人自作主张了。”西芙咬牙切齿。
奥汀说,三千年后的世界,重生主神不再有任何的关系,我们之间的夫妻关系也不复存在。
我是阿西尔神族,却在华纳部落长大。
养父养母都是华纳神族,被入侵的阿西尔神族杀死了。
亲生父母是阿西尔神族。
最好的姐妹西芙和属下都在华纳部落。
最好的姐妹尤尔和雅恩莎撒和军队部在阿西尔部落。
在华纳部落,我有自己创出的事业,有平淡美好的未来。
阿西尔部落却需要主神。
还有最重要的人……焰火的花朵纯净无瑕,在华纳海姆安静的黑夜中盛开着,喧嚣一时的盛大华丽甚至暗淡了天河中的漫漫银辉,就连满城的建筑也像难以抗拒一般随之颤抖。
洛基的脸上染上了缤纷的光,他侧脸的笑颜让我有了瞬间永驻的愿望……想要永远记住这一刻。
就算不能在一起,就算不久后将面临背叛与分离,也要将这短暂的一刻铭记于心。
“洛基……”
下意识颤声唤道。
“嗯?”他回过头微笑。
我一头撞到他的胸前,将整个头都埋入他的怀中,用力地抱紧他。
洛基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惊喜。抚摸着我的头发,他温柔地说道:
“很难见你撒娇哦。看来以后要经常带你看焰火了。”
回想那些和他在一起的过去,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跟洛基在一起的自己也可以这样小女人,也会想要依靠他。尽管表面上不断掩饰,心中却已喜欢他到了骨子里。
这时洛基歪过头,在我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我爱你。”
就算心中知道是错的,但也希望能够暂时逃避现实。就只是这一个晚上而已,让我成为依娜,让我毫无保留地喜欢他……在焰火结束之前,让我喜欢他,拥抱他。
西芙很早就困了,我们并没能坚持到天明焰火结束时就回到房里休息。
所以站在洛基的阳台上,依然可以看到夜空中的盛大礼花,不依不饶地往宽敞雪白的阳台上灌满彩色的光。
洛基从身后抱住我。
“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他挺直的鼻尖亲昵地在我的脸颊与颈项轻蹭着,搂着我腰际的臂膀也渐渐加重了压力。也不知是不是这个拥抱对我来说太过沉重,一种无法逃避的惧意涌上心头,我试着转移话题:
“如果法瑟尔在就好了。你一定会很喜欢他。”
“不要。”洛基更加用力地环住我,滚烫的呼吸包围着耳垂,“如果他在,你一定会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我不要你离开,一刻也不可以。”
“傻瓜,这样不会太任性了吗?”
洛基没有回话,只是抱起我走回房里,放在床上。
焰火像是逶迤的彩带,转瞬便破碎了,抖动着,闪耀了深蓝色的天。
好像那些焰火也会分散我的注意一样,他在我看了一眼窗外后立刻走过去拉上了窗帘,然后又重新回到床边,熄灯。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的自然,熟悉的亲吻,甜蜜的香味,几乎令血液燃烧的温柔抚摸……已经恨不得拥他入怀,与他彼此占有。
但在与他紧密相拥的某个刹那,脑中飞速闪过一个画面:广袤的阿德逊庄园中,血腥味弥漫,无情的红色毒液在护着孩子的母亲身旁爆炸……紧接着,奥汀站在万年冰寒的风雪中看了我一眼,又沉默着朝我从未见过的陌生长路上走去,再不回头。
分明已经厌倦了追随他的脚步,分明已经很景了……如果没有任何重生后的记忆,我定不会在意和洛基有过什么。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在仅仅是与他对视就会沦陷的情况下,与他过了夜,大概会抛弃一切吧。
“对不起。”我拦住了他往下游走的手,在看见他怔忪的神情后回避了他的视线,“……对不起。”
光线微弱的房内,连空气好像也停止了流动。
在长时间的停顿后,洛基坐起来,默默把衣服穿上,背对着我坐在床边。
“……果然。我不可以……对吗?”
“不是的。”我披上衣服,往他的方向挪了一些,“这样似乎太快了。等我完全记起我们的过去以后……一定会尽妻子的责任。不要生气了,好吗?”
“我完全没有催你的意思,只是——”说到这,他突然呆住了,然后缓缓回过头看着我,“你说什么?尽什么责任?”
内心已完全被内疚吞没,但我还是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脸:
“……洛基,我们已经结婚了,不是吗?”
他的眼中有稍纵即逝的忧伤。握住我放在他脸上的手,他轻轻点了点头,也轻轻笑着:
“……嗯,你是我的妻子。”
凌晨时分。
洛基还在熟睡,眉毛柔和地舒展开,安宁的神情似乎在说他正在做一个甜蜜的梦。
握着他的手,吻住他的眉心,一直持续了很久。他的眉毛更加舒展了些,潜意识中回握着我的手,嘴角轻轻地扬了起来。
随着最后一束焰火升上高空,天边第一抹阳光也哨然浸入王都。坐在床旁,我已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却不死心地看着那束焰火在空中寂寞地化为灰烬。
再见,依娜。
……再见了,洛基。
次日清晨。
洛基翻箱倒柜了接近一小时,管家和侍女们也忙得焦头烂额,甚至连门外的守卫都被叫到一楼帮忙,还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书房门前:
“有什么东西弄丢了吗?”
“大臣徽章。”洛基穿着类似军装的正装,连头发都梳理得一丝不苟,但皱着眉就把书桌里的文件全部倒在了地上,“怎么会弄丢……昨天还带在身上。”
“很重要吗?”我一边问着,一边帮他翻了翻那些文件, “是什么样子的?”
“金色的徽章,上面有红宝石雕刻的狮子。这么大。”他比画下大小,“所有正式会议都得佩戴,今天接见贵宾是一定要用上的。”
“你昨天把它放哪里了?”
“我记得是放在衣服口袋里的,但是没有。”他把口袋掏出来,又看了看表,“还有二十分钟我就得出门了……”
“什么时候要用?”
“晚上。但在这之前我都不能回来。”
“那没关系,我帮你在家里找找,你先去吧。找到了给你送过来。”
“好吧。”洛基站起来,飞速在我唇上吻了一下,“谢谢老婆,我爱你。”
然后跑出去。
他离开了好一阵子,我都捂着唇,出神地看着地面。然后从内衣中拿出那枚金色的徽章,翻来覆去看了看,又将它放了回去,蹲下来翻地上的文件。
※安提诺斯(Antinous),出生于Bithynion - Claudiopolis(今柏鲁Bolu)的一个希腊家庭,古罗马帝国的比尼提亚(Bithynia)行省(今土耳其西北部)。有传闻说124年左右哈德良皇帝(Hadrian)下令寻找最俊美的年轻人,则选中了安提诺斯。安提诺斯于130年由于不明原因淹死,悲痛的哈德良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并且建互了以他的名字安提诺斯命名的城市和大量的雕像。他的塑像对希腊雕塑艺术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谈判与放手
下午四时,华纳海姆的街道上挤满了人,空中飞过的大片黑龙与炼狱骨龙宣告了阿西尔神族的到来。而同一时间,我终于在洛基的书房里找到了他们打算与我们签订的条目样本。
要求阿西尔部落无条件投降、赔偿一百五十亿比纳、割让莎西兰城、赫尔城包括其地下矿坑,他们将把爱神和诗神归还阿西尔部落,并且保证一百年内不向阿西尔部落出兵——这竟是条约最后的定稿。
他们把奥汀当成了傻子,也把我的命看得太值钱了些。
下午六时。
主神的金殿。
金殿内顶部饰有古老的图案花纹,五百个灯球照射出通明的光线。殿堂的角落里摆放着不同年代从各个部落交易或者抢夺而来的珍奇宝物。四壁上挂着亮色的壁毯,壁毯上又挂着朦胧的油画,多数是华纳部落的梦幻美景。
画与画之间隔着名贵的刀剑。
右侧是华纳神族。博德坐在2978年法王加冕时装修的御座上,洛基、弗雷、西芙、提尔坐在另外四张主神座上。其余神祗的位置则密密麻麻地排在他们的后方。
左侧是阿西尔神族。
从外面看到这一幕,最令我感到诧异的不是阿西尔部落来了三个主神,而是在来访阿西尔执政者正中间坐着的,竟是奥汀……他们一直在谈论着关于极为不平等的条约内容,很难察觉火药味,甚至双方都是轻声优雅的,但气氛却十分沉重。
我在外面待了有十分钟左右,索尔和荚蕾雅一直在提出反驳意见,奥汀却没怎么发言。而索尔每说几句,跟在他旁边的雅恩莎撒就一边用力点头,一边还颇挑衅地瞪西芙。作为主神之一,西芙当然不能冲上去拉扯她的头发抽她耳光,但从她血丝越来越多的眼中能读出即将爆发的愤怒。
“这种条件我们不可能答应。”索尔的口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与断然,“两个主神的性命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绝大多数族人的利益及安全。我们不会因小失大。”
“雷神殿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个问题请你们的陛下回答。”西芙淡淡地接道。
索尔立即的无言与退缩让雅恩莎撒又气又恨,但作为随从参与讨论的她没有发言权,也只好站在旁边干着急。
这时,芙蕾雅说:
“收获女神的问题,需要陛下亲自回答吗?”
西芙也无言了。我们可以说西芙的女王气息可以压倒很多男人,但相对政治手腕比真男人还残酷的芙蕾雅,她还是嫩了点。别说表情,芙蕾雅说话的时候甚至连嘴巴都不大动,犀利的目光冷冷地朝西芙扫去:
“莫金的失守,瑞提海港的战败,神圣达普桥十万军人90%的死伤,特格大峡谷的撤军……在经过接连不断的失败后,到最后弱势到用女人要挟赔偿的不成熟部落,有什么资格要求自古以来就占据了地理与实力绝对强势地位的阿西尔投降?”
“你胡说什么?”一语击中要害的发言让西芙气红了脸。
“这不过是统治者最简单的手腕,既然芙蕾雅殿下如此容易受到伤害,就不要再参与讨论了。”博德说道,“况且战争是相互作用的,名义上的胜利并不代表就是赢家。1088年瓦特海姆被巨人族入侵,虽然最后在华纳部落的调解下令巨人们投降,但谁都知道真正的战败者是侏儒。”
芙蕾雅避重就轻地答道:“当然,我们也都知道那一战是华纳部落为了分羹才出来调解的。这样毫无原则、对弱小部落一味掠夺的部落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们退让?如果我是你们,会先考虑如何平息民间流传的舆论,操之过急地从别人那里抢夺财产与土地,并要求别人完成你们不切实际的幻想对你们的负面影响似乎更多。”
“虽然敏感时期消息封闭,但对于阿斯加德的一些流言,敝部落不用听说也该能猜到。”弗雷微笑着,“两年内被人生擒了两个主神,是不是再过五年,阿西尔部落就会没主神了呢?哦不,我们当然没有能力捉走奥汀陛下。”
“叛徒说的话,有说服力吗?”索尔冷不厂冒出一句。
“妻奴说的话,又有说服力吗?”弗雷从容地回答。
“够了!”
奥汀刚一开口,两边的气焰就统统熄灭了。他直接看向博德,冷冷地说道:“赔偿割地可以接受,投降不可能。在我离去之前作出决定,之后不会再改变主意。”
到底曾经是奥汀的儿子,奥汀不过直视着他简短说了几句话,博德的眼神便有些不自信。眼见奥汀站起来准备离去,他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
“请稍等。”
“还有什么事?”
“不过是伪装吧。”
“什么?”奥汀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
“您对弗丽嘉的喜爱,恐怕不只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多。如果她真出了什么问题,恐怕要陛下放弃神界,都是可以的吧?”
奥汀笑了:“自以为了解我的人有很多,你不过是其中一个。”
“喜嗳嗳神殿下的人也有很多,陛下不过是其中一个。”博德壮了胆,脸上的得意之情越来越明显,“华纳部落不乏对她有想法的人。或许……在座就有一个?”
博德的性格变化令我感到心寒。他最悲痛的遭遇是洛基强加给他的,为什么他会把这样的恨意转化为无穷无尽的野心?还是说,他生来就是这样,只是那个契机让他完全暴露了本性……众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转向了洛基。
洛基靠在椅背上,看着奥汀。那样的眼神让人不自觉联想到即将死斗的雄狮:
“如果不是无法改变议会的决策,我也不会希望你签下这个条约——因为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洛基,你的品性我还不知道吗?要赔偿就拿去。”奥汀似乎已在努力不让怒意表现得太明显,但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变阴沉了几个调,“但是,把人交出来。”
“不可能。”洛基突然笑了,“我和她正相爱呢,她已经不需要你了。”
奥汀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压低了声音:“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可——”
洛基话未说完,博德已经打断他:“目前还什么都没做。不过以后就难免了。为了不让陛下后悔,我们最好还是让本人来一趟吧。”他击掌道:“来人,去洛基那里把弗丽嘉殿下带来。”
双拳紧握着也无法遏制身体的颤抖,一整颗心都在这一刻掉进了谷底。
我不知道奥汀会来,更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在他面前演完这出戏。
就算以后会冰释前嫌,也永远失去了他的信任。他甚至会讨厌我,会再也不看我一眼……如果我无法离开这里,那就等于在这一日和他说再见。
但是——即将结束的是我们之间或许早已不存在的爱情,我却可以摆脱以前的:
影。再不拖他的后腿,再不用整天花瓶一样陈列在深宫中,坐井观天地看看他的世界,流露仰慕与寂寞之情,却永远无法真正走进去。
一想到能够减轻他的负担,一想到能为部落做一些事,就觉得自己勇敢起来了。
一定能够面对。
一定能够……这种感觉从正门走人金殿的一瞬间变得更加强烈。
因为与奥汀的相望,我终于知道,对他的感情与洛基是完全不同的。不管对洛基有多少小小的偏心与怜惜,在他出现的时候,我的天平总是会毫不犹豫地倒向他。
有一种叫做羁绊的东西,是永恒的……“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博德疑惑地看着我。
“弗丽嘉……”奥汀上前一步。
“我是来送东西的。”
我温和地朝在座的诸神笑笑,朝里面走去。
在与奥汀擦身而过的时候,我亦抬头对他笑了笑,然后埋下头走到洛基身边。见我来了,洛基立即站起来,一时哑然。
“你可要好好谢我,我把你家都快翻过来了才在花园里找到。”我摇了摇手中的大臣徽章,“说实话,你是不是昨晚梦游了?怎么会掉在那种地方……”
“我……我不知道。”洛基略显愕然。
给了洛基一个宠溺的笑,我把金色的徽章别在他的胸前,却因为衣服表面布料太硬Сhā不进去而凑近了一些,顺便取下他肩上的一丝黑色长发:“……还真不熟练。”
不仅是洛基,几乎在场所有人包括博德都十分诧异,除了西芙和提尔。
雅恩莎撒的下巴几乎都快掉在了地上。
最后终于别好了,我轻吐一口气,在徽章上拍了拍,然后抬头看着他:
“早点回家,我等着你。”
“弗丽嘉……”洛基依然处于懵懂状态,但很快他质疑地看着我,“你为什么会……”
“今天你刚走没多久,我就想起了所有的事。”我立刻堵住他下面的话,踮脚在他耳边悄悄说,“所以,等你回去以后,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真的?”洛基也放轻了声音,“真的想起来了?”
“嗯。我先回去了。”
“等等,先告诉我——你会留下来吗?”
我看看四周,为难地说:“先别……你先忙,回去说吧。”
“不,现在告诉我。”
抬头看着他宝石一般美丽的眼睛,半晌,我才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
“别在这里毛手毛脚,知道吗?”
“好。”无法掩饰的喜悦从眸中透出,无视了我威胁的信号,他坚持在我的额上吻了一下。
就在我准备离开金殿的时候,芙蕾雅淡淡地说:“弗丽嘉殿下来过了,然后呢?”
博德呆愣地看着洛基,过了一会儿,突然压低声音怒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很明显,她替我送徽章来。”
“我不都跟你说过了吗?要让她表现出痛苦的样子,奥汀才会急不可耐地带她走。现在这个状况……你说怎么办?!”
“无所谓。就像西芙之前说过的,不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我们也可以打胜仗。”洛基天真地笑着,“祝福我们吧。”
似乎一切都已顺利完成,接下来……转身,看见站在阿西尔神族前方的奥汀。
一直都认为他的情商在部落里算是极品。这样喜怒不形于色,从不需要倾诉的理性派即便是在男人中也算非常稀有。所以,从很久以前我就放弃了去了解他的想法。
我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诧异,诧异到我都快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他才缓缓地说道:
“你们……又在一起了?”
“嗯。”
而对我而言,此时连说话都像是会耗尽生命。这样简单地回答,已经够了……不要再问了。
“……是认真的?”
“嗯。”
“……不会回去了?”
“嗯。”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眼眶已饱含着滚烫的液体,我屏住呼吸,一字一句道,“不会回去了,对不起……再见。”
然后,加快脚步走出金殿。
哭泣并不能解决问题。出门后闭上眼几次深呼吸,离开了金殿。
于是,条约谈判自然搁浅。阿西尔的主神们当天晚上就已开始准备往回赶。
这一晚的苍穹深沉昏暗,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所有的星星与明月都被云层和夜幕埋得严严实实,一如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
在这片漆黑中,海尼尔皇宫的灯光像在沙漠中打开的魔法书,在高高的台阶上映下巨大的方框。在芙蕾雅的召唤下,炼狱骨龙从地面缓缓苏醒,白森森却修长的骨架散发着阴沉的黑雾。
他们似乎已经准备走了。
一个紫色的身影从正门前走过。
披着长袍,帽檐搭在头顶的弗雷手中夹着一本祈祷经书,缓缓走到荚蕾雅面前。他将帽子摘下来,银白的长发落在祭司长袍肩头,像是为这片死寂的夜染上一丝纯粹的月光。
“我那令人喜爱的、女王一般的妹妹……”
他的眼中有着金色的光影,非常漂亮。但此人说话的模式显然连他前世妹妹都无法接受。
“你正常说话会死吗?”
“妹妹如此讨厌我,心都碎了。”
“不要跟我套近乎,有话快讲。”
“恕我冒昧……黑暗小王子的身体怎样了?”
“我以为你满脑子除了祷文就剩了女人,没想到还会关心人。”
“没有女人会要我。我总是被人讨厌,被人抛弃……”
突然发现一件事,在恋爱方面,人的表现总是和实际相反的。爱情常胜小将军喜欢对别人说自己单身并且受过伤,失意不久的人喜欢说自己无往而不胜。
芙蕾雅袖口的蕾丝如同白蝴蝶的薄翅,在不经意的时候总是随风轻颤着。她扬起深色的嘴唇,冷笑:“是吗?”
“你还没告诉我王子殿下怎样了。”
“若真关心他,就写信给他。”
“不。”弗雷摇了摇脑袋,用经书捂住胸口,“卑微的我,怎么可以做这样唐突的事。”
“那就什么都不要问。反正你们在战场上也是敌人。”芙蕾雅顿了顿,“只是霍德死心眼,就算被你伤害还是天天惦记着你。”
弗雷大而碧绿的眸子霎时失去了光彩,但很快,他又苦笑着故伎重演:
“怎么可能?卑微的我,是不应该被人惦记的呀……”
“我说的都是实话。他的生活很简单,朋友也不多,所以到现在还是只懂蛮力和对着弗丽嘉殿下发花痴。这样一张白纸,任谁在上面划两下都会令他深深记住的吧。”
弗雷大惊失色:“妹妹,你真下流。”
“我和小王子可是什么都没做!”
“什么?”芙蕾雅皱眉,“你想到哪里去了?”
弗雷却根本听不进去,依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简直像看见她在祼奔。
同一时间,西美和雅恩莎撒终于再一次因为不明的缘由吵了起来。在提尔熟知一切以后西芙也有了底气,把雅恩莎撤和索尔劈头盖脸损得一塌糊涂。相对这两个女人,两个男人的态度就明显软了很多,尤其是索尔,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
我还在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劝架,奥汀却突然从身侧走过来:“我想和你单独谈一下。”
树枝随着来自远方的风而歪倒。发光的树叶像是绒绒的羽毛,时而随着密集的细雨怅然飘落。
难得华纳海姆也有神似阿西尔部落的时候,黑暗,寒冷,多雾,阴雨绵绵……或许,也只是受到了访客们的感染,好像记忆也沧茫犹如这般。
我们来到了一个无人的区域。
“有什么要说的?”
有一种极不安全的感觉。我抱着胳膊,将侧脸藏在黑暗之中。
“是为了部落吗?”
奥汀站在离我几米外的地方,深色及膝的长外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衬衫的领口、手套和靴子边缘的白色因此便十分打眼。
“什么?”
“你这么做,是为了部落吧。因为华纳部落提出来的要求太多,如果我一意孤行要把你赎回来,会给部落带来很大损失,所以你才演了这一出戏。”
在这一席话过后,我有一种彻底被人剖开暴露的感觉。不管我再怎么努力掩饰,这种小技俩还是会轻易被他识破。顿时有了一种想法:如果告诉他真相,让他解开我身上的魔法,再带着我逃离这里,是否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了?
只是……洛基的魔力自古以来就已超越了神族甚至主神的极限,他设下的魔法九大世界无人能破。他敢在奥汀在的时候都如此放心地把我放了到处跑,绝对不是因为对我有多信任,而是对自己的魔力有信心。况且,以阿斯加德现在的状况来看,就算奥汀没有失去大部分的力量,他的实力电必然不如以前……这个魔法,他破不了。
撇开魔法不谈,这回奥汀带来的阿西尔神族人数并不多,而我们所在的可是华纳部落的大本营,所有最厉害的战兽与精兵都集中在这里,何况这里有五个主神,他那边只有三个。如果他来硬的,我们没有胜算。
如果告诉他事实,让他再找机会来救我……不,不能。一旦被发现,情况肯定会更危险。到时候华纳部落一定会加强对我的看守,并且向奥汀索要更多。
不能冒险!
“当然不是。在你眼中,我是那么热爱部落、心胸宽阔的人吗?”我笑。
“当然是。”
在听到毫不犹豫的信任回答后,心情却很快变得低落——面对最在意的、曾经最亲密的人竟然也要一直撒谎,还要控制住辛苦建立的防护堡垒不可以崩溃。
“那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雨丝细而长,脸颊也略微湿润了。
奥汀站在树枝下,因着长外衣,挺拔的身材变得更加修长。他迟疑着,试探着说道:
“……你是在恨我做的那些事,对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回到阿斯加德以后,所有的一切。”
说到这,他停了停,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留给他尴尬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窘迫都快到极点的时候他才又一次开口:
“我知道自己对你很糟糕,也做了许多你根本无法接受的事,在许多的关系上也并没有处理好,甚至不让你上战场……”
他又停了停:“但是,希望你不要因为对我的恨而放弃部落。”
“所以呢?”
“回去吧。”
“陛下,自信是没有错的。但你的自我意识有时候确实旺盛了一些”我淡淡地回道,“我只是想留下来,与你无关。”
又一次把好不容易缓和一些的气氛破坏掉了。这一回奥汀沉默的时间更长。
终于,我无法再忍耐下去,抬头看着他:
“我还有哪里说得不够清楚,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弗丽嘉——”
“嗯?还有什么要说?”
“你是不是想起来觉醒前的记忆了?”
“……是。”
奥汀依然站在同样的位置,雨丝在空中朦朦胧胧,一如无数道白色的蜘蛛丝,绵绵地落在他的发梢,变成了依附在上面的银色光圈:
“这也是你选择留下来的原因?”
“不只是因为这个,还有很多。其实仔细看下来,华纳部落电不错……”
不等我说下去,他已打断我:“弗丽嘉,如果说你没有诸神的黄昏前的记忆还好,可是你有。你这么容易就忘记他对你做过的事了?”
“我当然记得。但他变了,跟他在一起以后我发现他变了。”
“弗丽嘉,你才跟他在一起几个月?”
“一年。”
“好吧,一年——”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指了指海尼尔皇宫的正门,“一年的时间你能了解一个人多少,竟然就为了他放弃这么多东西?”
“时间不重要。有的人你认识一天就很了解了,有的人认识一辈子也还很陌生。就像你,我们相处的时间够久了吧?但是直到今天,我还像是从来没有进入你生活一样,这个教训还不够吗?”说到后面,已不禁提高音量。
“那是你自己太敏感,我从来没有阻止你了解我。”
“我敏感?你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刚才你说了那么多例子,而且还在我面前宣布和林德的订婚消息,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我,不管我再放低姿态都对我不理不睬……这真是我太敏感?”
“我——”他眼神闪烁着,“我只是不希望你难过。”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奥汀一时哑然。
他的眼睛像极了神界的夜空,漆黑广袤,同时又承载着世界最高处的漫天星斗,千千万万神秘的故事。在过去的日子里,这双眼睛曾经无数次坚定过我的信心,却在这一刻充盈着悲伤的雨水:
“……没什么。”
又是这样。
什么都不告诉我,总是用那种暖昧不明的态度遮掩事实。莫名的火气几乎将我燃烧:“我先走了。”
“不行。”奥汀走上前挡住我的去路,“别的事我都可以依你,但这件事不可以。跟我回阿斯加德。”
“别的事都可以依我?”我眯着眼,“任何事?”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那好,和我在一起。”
“……什么?”
“和我在一起,陪着我。直到我死。”
我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这些奇怪的话原本是不该说出来的。但现在的生活这样没有保障,或许明日我就会死在战场上或暴乱中……没听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会不会是遗憾?
但是,他的答案也是我怎么都想不到的——“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
尽管光线微弱,却有些睁不开眼。
“我当然知道你做不到。”我笑了笑,“跟你开玩笑而已,没想到居然这么认真,太无趣了。但想说的也说了,我和洛基在一起了。对话到此结束吧。”
“你让他碰你了吗?”
“你别忘了,法瑟尔是他的儿子。如果你不介意,把他还给我们吧。”
奥汀却突然捉住我的双肩,紧紧地:
“不要逃避话题!我问你,这次回来后,你让他碰你了吗?”
我当然知道他如此在意这个答案的原因。觉醒之前与洛基不论多亲密,都是与前世完全无关的。在拥有完整记忆的情况下如果我依然选择洛基,这就说明他完全输了。
并不代表他爱我。
而是他和洛基之间一直有着无形的斗争,不论在什么方面,两人都不愿意输给对方。
不过是大男人的小小虚荣心罢了。
我看着他的眼,微笑:
“当然。”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他的手开始放松,一丝丝轻下去的力道,像是心中的某一种执念,在失望或绝望中渐渐消失……“你知道吗?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想要保护好你,一度认为只要能让你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他轻声说道,“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只要你感到幸福,就够了。”
看着他空洞的眼神,如果不是他做了那么多伤人的事,我会以为,他很爱我……甚至比我爱他还多。
“对不起。能给你幸福的人……不是我。”
这时,一道人影在奥汀身后晃了晃。
博德的金发在黑暗中很耀眼,所以立刻就认出是他了。我正准备告诉奥汀,却看见他轻而快地跑到奥汀的身后,抽出腰间的佩剑,朝奥汀的后背刺来!
“小心——”
银光闪烁的刹那,我瞬移到奥汀面前去挡住他的身体!
眼见闪电一般的剑光直逼面门,我害怕得闭上眼睛!
但是,却迟迟没有受到攻击。
甚至一点冲击都没有,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
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住:剑尖离我的喉咙只有很短的距离,奥汀一只手搂住我的肩,一只手握住剑身。细剑在雨中散发着森白的银光,奥汀的鲜血顺着锋利的边缘滴落,混入雨中。
“博德,你怎么可以——”
谁知,我话还没说完,博德便已迅速抽出另一把巨剑。
因为速度太快,我几乎没有时间多说话,便看见那把剑刺穿了奥汀的胸腔。
“不——”
撕心裂肺的哀鸣回荡在华纳海姆的夜空。我把抱住奥汀,眼泪立刻涌出来:“奥汀!奥汀,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奥汀紧锁着眉,大量猩红的血液从剑Сhā入的地方流出,而且越来越多,有完全无法控制的趋势。
“你知道吗?奥汀,从以前我就看你不顺眼了。”博德的手依然握在剑柄上,声音冰冷又带着一丝嘲讽,“独自霸占王位这么多年,还整天叫嚣着要把我培养得很厉害。实际上,我们都只是你的傀儡而已吧?”
奥汀的眼神冰冷。他没有回话。
“看你以前为了守住众神之王的名号也挺累的,不过以后你不用担心了。
因为——我会取代你!”
说到这,他又狠狠推了一下剑柄。
奥汀闷哼一声。几乎能听见肉体和筋骨被撕裂的声音,巨大的缝从身体的深处迅速皲裂,将伤口撑得更大,涌出更多的血液,顺着泛光的剑身一滴滴坠落在地。
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空洞,肤色也惨白。
“不!!”我一把捉住博德的手,“博德,你疯了!放开他!!他是你的父亲!!”
“我才没有这种父亲!!”
博德似乎又准备加重力道,谁知奥汀却重重推开他,一把将剑拔出来。
在奥汀胸前被强行撕破的伤口承受不住汹涌而上的液体时,博德的剑抽出之后很快就溅出黏稠的鲜血。
我的思维被人生中最大的恐惧侵占。受到这样的重创,而且位置是在心脏……就算是主神,也不可能活得下去。
无数种假设在脑中迅速窜过。
如果奥汀会死……如果他会死……然而,就在无法控制的泪水汹涌而出时,奥汀竟手捧一团光,在胸口轻抚了一下。
奇迹发生了。
他胸前的伤口在这团光的包围下快速康复。出血停止了,在心脏上方巨大的剑伤也从背后到正面一点点愈合,到最后,奥汀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
然后,他淡漠地看向博德:“想要杀我,你还嫩了一些。”
如果不是他的白衬衫上依然有血迹,我会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幕全是幻觉。博德的眼中也写满了诧异:
“怎么……怎么可能?”
“神是不死的,你不知道吗?”
奥汀擦擦嘴角的鲜血,把手中的剑掷了出去,刺穿了博德的右肩。
在博德一边痛苦哀号一边逃跑之后,他又回头看向我:
“是时候回去了。”
“奥汀——”
看着他的背影,我擦拭着眼泪,跟着他走了两步。
他很快停下来,但却没有回头:
“不要再跟来。别来。”
华纳海姆沉睡在绒绒的细雨中。直到博德刺出这一剑我才知道,这世界上原来还有比奥汀离开我更可怕的事……便是失去他。
不管是因什么力量使得他变得如此强大,几近无敌,我唯一能留意到的事便是,还好他活着。
这样已经该满足了不是吗……眼泪分明是由于惊慌害怕而流出,在发现他痊愈以后又止住。可是,当我看见大批阿西尔神族骑着龙从华纳海姆上空飞离时,竟流下了更多的热泪。
哭泣不能解决问题。我知道。但这一刻,已再不能思考。
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曾经那么想要和他在一起,也曾为这个小小的愿望夜夜失眠,或者痛苦得几乎窒息……因为是从小就爱着的人。
因为他永远都站在那么高的地方,那么高……无法触及。
重生之后,甚至偶尔会冒出一些想法。如果他可以重新爱上我,就算寿命减半也可以。
但到现在,他是否爱我已不再重要。将自己埋葬在卑微的坟墓之中,只要生活中还有这个人,就算是变成老妇远远地看着他,也可以……但是,我让他走了……是为了直坚持的一些东西。那是我们共同坚持的信仰。
终于,有一种和他靠近的感觉。
靠在树上,任凭泪水覆盖了视线,看着大颗大颗的液体落在地上,告诉自己应该感到高兴,因为我做到了。
拼命告诉自己,我应该高兴。
尽管不能弥补以前的过错,但我做到了。
尽管失去了奥汀。
……但我做到了。
愤怒的布莱奇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
空气中飘扬着树叶的清香,心情也渐渐平定下来。于是告诉自己,是时候回归现实了。准备朝洛基家的方向走去,却在转身的时候看见站在大树后面的人。
我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从他放松的面部表情看来,似乎知道得并不多……于是眨眨眼,尽量不让他看出自己才哭过:
“洛基,怎么了?”
“我听他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找你了。”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我们回家吧。”
“嗯……”
一个半小时后,洛基才从浴室里出来,擦着已经快干透的头发,躺在床上翻看一本《伏魔官与龙》。我也去洗了澡,又默默裹着浴巾,回到洛基身边。他的床很大,两个人一人在一头,不动的话如何也碰不到对方。
维持这种状态有一阵子,他才放下手中的书,挪到我身边,在我的额上吻了一下。
这个情景让我想起了第一次与他亲热。
深知那一夜是刻骨铭心的。只是也不知是为什么,当时那种强烈到覆灭世界,几乎因他而死去的感情在这个晚上消失不见了。
但是,依然挤出一个幸福的笑容,轻轻搂住他的腰:
“我还记得以前和你、西芙还有提尔一起参加女神节,真怀念。下一次的女神节,我们再起去吧。”
“嗯。”洛基心不在焉地抚摸着我的碎发。
“当时西芙好傻,在那种天还穿得那么少,还一直欺负提尔,和现在一样。”
“嗯。”
虽然知道洛基没在听,但不知为什么总是要靠不断说话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而且怎样也停不下来:“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是阿西尔神族,被很多同类搭讪还觉得很可怕……”
“你在骗我。”
“所以,也不知道现在再去是不是感觉会变一些呢……”说到这,我才回过神采,“你说什吗?”
“其实你什么都没记起来,是在骗我吧?”
“你在说什么呢,这些事不是只有我们俩才知道吗?”我轻推他一下,“你是不是晚上喝太多了?”
“你打算帮助奥汀和你的部落,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多想了……”
“真的不是吗?”洛基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出来,你没有撒谎,你是值得我信任的。”
“我当然……”
说不下去。在看到他儿乎已经确信和濒临绝望边缘的眼神,我以自己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为什么会这样想?”
“书房的水晶桌子是精灵王去年送我的礼物,那是与艾尔夫海姆同寿的一整块水晶,其中蕴藏的魔力可以保护第一个给它烙印的主人所有的秘密文件。只要我在任何东西上留下相同的烙印,放在书桌里别人都不会看见。而且,不要说触摸,只要有人靠近那张桌子我都会立刻知道。所以,你在翻我书桌的时候我就察觉了。”
这一番话完全拆穿了冥思苦想了很久的谎言。
他又继续说道:“但那时候我还只是半信半疑,猜你有可能只是为了了解我的事。”
紧张地从他脸上撇过一眼,我握着被褥,看着灯光下的细小尘埃如宇宙中的星石般飘移。最后,问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愚蠢至极的问题:
“那后来我怎么会又在那里找到条约?”
“因为那时候奥汀已经来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藏下去。同时,徽章的丢失也让我感到困惑。”
他这样说无疑令我更加难堪。
西芙曾经很意味深长地告诉我,女人经常被男人精心制造出来的假象迷惑。他们天性就是不喜欢展露真实的一面。例如真正爱你的男人其实很容易受到伤害,表现得冷静理智以保护自己,间接告诉你,你并不能对他为所欲为;而不爱你却对你另有所图的人就会有完全相反的表现。
有时候觉得洛基有严重的犬儒主义。他不仅仅是保护自己而已,甚至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行为,到最后还轻轻松松地嘲笑自己或者别人的尴尬。
“直到今晚我才知道自己又一次低估了你,伟大的神后。”洛基微笑着,指尖轻轻缠住我的发丝,温柔地打了几个圈,“你为奥汀做了这么多,他若没有受宠若惊,恐怕会受到天谴吧。”
“我不是为他。”我立即辩驳,“洛基,你难道不觉得单纯把我捉过来就想让我背叛部落,太天真了吗?”
“还是对部落如此忠心……真不愧是神后。”
或许这也是他判定我没有依娜记忆的原因。作为依娜,我确实经历了很多痛苦的折磨,也遭到数次来自阿西尔神族的侵袭。在依娜的记忆中,阿西尔是可怕的梦魇,是吃人的怪兽,华纳神族永远是美好的。然而,重回阿斯加德后我才发现原来战争真的是惨无人道的屠杀,任何人都是受害者,任何人也可能变成怪兽。无关种族,无关部落。
选择阿西尔部落,单纯是因为归属感。
看着彻底变成阴暗之城的故乡,会怀念当年那个繁盛至极的神界,会期望能看到一个重新温暖明亮起来的阿斯加德。
长久的静默后,洛基又笑了:“但是,我很高兴你没有想起来。”
“什么……”
“尽管那个叫依娜的人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但我知道,她的眼中只有我一个人。”他的眼神疲惫且感伤,“或许真正的永恒,都是短暂的。”
这一次洛基并没有再像以往那样做出很多偏激的事。只是我的自由又一次遭到了限制,活动的范围也大幅度地减少,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待在房内看书喝茶。他也不再与我亲密,甚至连话都很少说。西芙来找过我几次,我们谁也没提起之前尴尬的对话。
就这样,初夏在春天无声息的离去中降临。
和煦的风穿过金黄|色的华纳海姆,所有的建筑,树木,花草都像是被圣水沐浴过一般。护城河中晶亮潋滟,时而因水流摆动而闪过的波光会刺得人睁不开眼,连龙的嚎叫声都几乎成了温柔的呢喃。眼前的景象清晰地唤醒了许多东西,那些被时光吞没的记忆。
繁华的街道上,我和西芙二人肩并肩漫无目的地走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时而肩并肩,时而走远,聊着些男人听了绝对会大打瞌睡的话题。
“有没有想过,三十年之后你会变成什么样?”西芙看着精致的鞋尖,将鬈发绾到耳朵后面,侧脸的线条十分柔和漂亮。
“如果战争已经停止,而我又没死的话……大概是不断在各个城市开自己的工匠房连锁店,没日没夜地工作赚钱吧。”
“赚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是开更多的店了。”
西芙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果然一点没变,想法超级简单。爱情呢?有想过那时候已经和洛基结婚了吗?”
“一点也不想。一个法瑟尔就已经够让我牵肠挂肚的了,我可不想有两个儿子。”
“这话洛基听到以后肯定会气到跳楼。你还真是从来就没担心过这些问题啊。你知道吗?在你和洛基见面之前,我和格菲、弗拉偷偷讨论过,以后说不定你会变成老Chu女。”
“我早知道你们在背后议论我!”
“谁叫你那么男人婆啦。三千年前还蛮小女人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西芙无奈地摇摇头,“我猜,三十年以后你肯定还是奋斗事业的料。至于我,肯定还是爱情事业兼顾加摇摆中,而那个死女人肯定还是除了爱情什么都不要。”
“那个死女人?”
“……雅恩莎撒。”西芙翻了个白眼。
“哈哈,怎么把她也算进去了?”
“你不是跟她关系好吗?虽然姐姐真的看不惯她。哪有女人一天到晚就是老公老公叫个不停的,真是丢死人了,我敢保证三'十年后她还这样。”
我摇摇手指:“她肯定还是每周定期向四周汇报说‘我和索尔这回是真离婚,真的离婚了’,然后过两小时说‘我想死老公了’……”
西芙弯着眼睛大笑起来。自从她决定模仿古尔薇格后就很少这样自然地笑了。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挂不住: “索尔这个男人也可以去死了。”
“提尔多好,又体贴又浪漫,还长得这么帅。你就好好珍惜身边人吧。”
“喜欢姐姐的男人多了去,他算什么。你喜欢送你得了,我不稀罕。”她拨了拨头发,伸了个懒腰,“况且,并不是对你好的人就真是你想要的。就像洛基,他对你够好了吧,你却还是挂念奥汀。”
“胡说什么。”
想来我的脸色不大好看。已经这样明显了吗?
“你骗谁都可以,但骗不过姐姐。”西荚靠近一些,懒洋洋地说道,“你可以做对不起洛基的事,毕竟他死了我也不管。但是,不可以做对不起部落的事……知道吗?”
望着她碧蓝色的眼睛,我正犹豫着是否要承认真实想法,却看见前方有人群正在靠拢围观着什么。我和西芙走过去,挤了许久才看到里面的情景:
长长的队伍前方,一个头戴白色布条的男子手捧竖琴,拖着紫色破旧长披风垂头缓缓前行,他的手臂上有和我一样的束缚魔法印记,身后跟着两列来自王宫、面容冰冷的士兵。
“原来又是他。”西芙抱着胳膊说道,“每个月例行的游街示众嘛。”
“那是……布莱奇?”
“对。”
布莱奇,阿西尔部落的诗神兼最优秀的幻象术士,曾在奥汀第一次带兵入侵华纳海姆时受伤,不幸被华纳神族捉走,过了两年多都一直被俘虏在海尼尔皇宫。主神成为俘虏这件事其实真打击着阿西尔战士们的士气,明明可以用多种方法救回布莱奇,奥汀却在最后一次来访前都不曾尝试过。
从魔法学原理来说,打上了洛基的刻印后,整个华纳部落每个城市边境都布满了强度等同于他魔力的结界,其中以莫金海港外沿的结界强度最大。
看向布莱奇,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两周后的凌晨。
潜人大牢、将九大世界最顶尖的幻象魔法融入试管溶液、迷惑守卫、寻找契机、观察地形……在经过两周滴水不漏的越狱计划及实行后,我和布菜奇在凌晨时从海尼尔皇宫逃出,将会惊动洛基的魔法刻印陷入沉睡,并在每个城市的边境实体化那些虚拟的结界。
到莫金后,我们从码头来来回回瞬移了一百二十余次,总算把最后一个实体化结界最薄弱的地方打出了一个小洞。
此时,被布莱奇召唤而来的黑羽凤凰正挥舞着巨大柔软的翼,在金侬加裂缝上空等待着我们。
“真不敢相信……洛基这个怪物的魔力简直就像无限的一样,这个小洞不出一分钟又会恢复,我们得抓紧时间。”布莱奇扶着码头上的栏杆,一边喘气看着下面的无尽深渊,一边擦接头上的汗,“好了,我数到三,一起跳过去。可能会受伤,但要忍着,出去以后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我点点头,握住他的手。
“一。”
无形防护壁上,金色的破洞边缘在微微颤抖。
“二。”
我深呼一口气。
“——三!”
我闭着眼睛与他一起瞬移向那个洞口。
强大的反弹力量朝我们袭来,火红色的光芒像是会灼烧人的身体一样,将猝不及防下坠的两个人团团包住,并拖回码头。
我们吃痛捂着手臂,一起抬头。
一个人影以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自空中移来,站到了我们面前。
这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事——那是还穿着睡衣、一缕鬈发翘起的洛基。脸蛋虽然好看,却非常没形象。
“如果不是做了关于你的噩梦,我恐怕还不会发现你们准备跑了吧。”
看着他渐渐靠近,我和布莱奇立刻站起来,准备施展护壁保护自己。但是彼此心里都有数,就算是十个我们加起来,都斗不过这个第一战斗力的破坏神。
“为什么想跑?”他看向我,一睑不解的模样,“我对你不好吗?”
又是这样的表情。每次他一露出这种神情都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我提防地站在布莱奇面前,将手放在尾椎处的短剑上。
来自巨大裂缝的冷风袭来,舞乱了洛基的发。那一头微卷的红发就像是午夜的玫瑰,在寂寞与黑暗中散发着惊魂的美丽,嗜血的芬芳。
他眯着眼,走路的姿势缓慢优雅,却让我与布莱奇不由自主一退再退。
终于,我们被逼到了码头的后方。
在布莱奇一只腿不小心迈出的时候,强大的刻印反弹力量从背后冲来,将我们重重往前推了过去。
几乎扑倒在洛基的身上,我敏感地后退两步,抽出后面的短剑,指向他:
“不要过来!”
洛基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眼神冷冽地看着我,又逼近了些。
布莱奇对着洛基迅速施展了幻象术,却被洛基扬手的回旋魔法击中,自己陷入了行动不能的状态。这期间,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回头扫了一眼身后,冷汗顺着脸颊滴落在肩胛骨上。
“再过来我杀了你!不要过来!”
“那就杀了我吧。”他扬起嘴角,露出了邪气的笑容,“在你的手中死去,也好过亲眼看见你回到奥汀身边。”
“你……别过来……”
心中告诉自己,很简单,举剑,刺下去……双手却只能举在空中发抖。
他握住我的双手手腕,毫无攻击性地将我拽人他的怀中,温柔地含住我的唇瓣。
洛基的口腔中一直有花瓣一般的香味,夹杂着许多用言语无法表达的感情,通过这个轻柔却绝望的吻,在沉重的甜蜜回忆中又添加了深深的烙印。
他掰开我的手指,取出短剑,将它丢到了码头外的深渊中。经过那么多个无眠夜的挣扎才堆积起来的防护墙,就这样简单地、未受到一点破坏地被卸下。
……直到奥汀的容颜浮现在脑中。
“不——”
我推开洛基,局促不安地抱住双臂:“洛基,对不起。”
“……你又想说什么?”他侧过头,有一丝恼怒。
“虽然会难过,但我从来没为自己所作的选择后悔过。不管是觉醒时抛弃身为依娜的记忆,还是觉醒后回到奥汀身边,甚至会想作为个全新的人和你在一起,也不会感到后悔……”
他慢慢抬起头,眼中的迷惑渐渐转为惊讶。
“今天也一样。”我继续说道,“想要离开,想回到阿西尔部落——”
“等等——”他打断我,“你真的想起来了?”
“……是。”
“是什么时候的事?”
“从看焰火那一天晚上开始。”
“骗人。我不相信。”
“我说的都是事实。”
“我不相信。”洛基捧住我的脸,仔细地观察着,最后肯定地说道,“如果你有记忆,就不会舍得走。”
原来这段时间的消沉全都是源自于那些过去,太过美好,反而变成了负荷。
无论怎么掩饰,怎么试图无视,怎么假装漫不经心,都无法抹去的记忆。那一份曾经将自己简单的一生中唯一一份感情毫无保留交出去的记忆;曾经因以为他爱着其他女人而嫉妒到辗转反侧的记忆;曾经在酒醉夜晚对自己偷偷许愿,希望嫁给这个人的记忆……作为依娜,所有的感情空白,都已填满了他的名字。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不知是怎样的力量驱使我回答他的话,“与你在一起时,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恋爱白痴,所以才以为对一个外貌漂亮的人有好感就叫真爱。实际上,那也真的不过是好感而已,甚至构不成喜欢。”
“真……的?”
洛基凝视着我,声音很轻。
“就像所有人都有过的初恋一样,很简单,美好,但不会有人会惦记着它过一辈子。”看着他眼巾渐渐暗淡的神采,我一咬牙,“这与几千年前的记忆比起来,太微不足道。真的只是人生里小小的Сhā曲而已。所以,忘了它吧。”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他睁大眼睛,像是孩子一样眼神迷茫而无焦点。
“从来没有过。”
“可是,我不懂你的意思。”
“什么?”
“你所说的,跟很多人的初恋一样的意思。”洛基的嘴唇被寒风吹得发白,声音也虚弱起来,“我这辈子只爱过个人,翻来覆去也只是这一个。
初恋一直伴随着我的人生,一直到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我该怎样像其他人那样不去惦记它?”
心脏早已被他这句话伤得千疮百孔,却没有任何让它停止流血的方法。
我只能僵硬地看着他,持续着几乎没有尽头的相互伤害:
“洛基,放手真有这么困难吗?”
“放手……”
“是。”我伸出戴着结婚戒指的手,“我可以继续留下来当俘虏,但也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
二十分钟后,我看着骑上凤凰背的布莱奇:“现在回去吗?”
握着空空的手,没有印记,也没有戒指,想起洛基刚才说的话,一时精神有些恍惚。他说“我会试着去做”的时候,眼神并不伤心,也不绝望,但平静到几乎空洞。
他让我们走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布莱奇突如其来愤怒的吼声将我拉回现实,“这种时候你应该陪在陛下身边,而不是和这个犯下滔天大罪的华纳巨人杂种待在一起!”
听他这样说,我竟电有些动怒:“洛基确实有错,但你不能如此种族主义。每个人的出生都是不可选择的。”
“爱神殿下,你清醒一点好吗?难道定要到陛下已经死了,永远消失了,你才会明白该珍惜什么人吗?”
我先是一怔,然后苦笑:“我绝对会忠于他,但请收回你的话。奥汀永远不会需要我。我也不希望他再浪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保护我上面,他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布莱奇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嘴角挂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既然如此,那你就继续待在华纳部落吧。何况你现在赶回去都未必能见到他了。”
“什么意思?”
“陛下已经去世了。”他顿了顿,“三年前,在他觉醒的时候,寿命就已经到达极限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觉醒和去世是两回事。还是说,你的意思是三年前,作为普通神族的修因去世了,现在的他是主神奥汀?”
“不。陛下从来就不曾是普通神族。诸神的黄昏时他并没有死。”说到这,他的眼中溢满了眼泪,“他真正去世,是在觉醒那一天。”
虽然早有这样的猜测,但从别人口中听说他去世的事实还是禁不住感到诧异。我摇摇头,疑惑道:“你彻底把我弄糊涂了。如果他死了,那现在的奥汀又是谁呢?”
“是他的思念体。一个寿命不会超过一千日的思念体。”
不灭的思念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还是被这个恐怖的笑话吓得不轻。在脑中设想这种说法是事实的情况后,我板着脸生硬地说:“布莱奇,你一直以忠诚闻名,今天为什么反复开这种很没原则的玩笑?”
“我没有说笑!”布莱奇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他提高音量说,“诸神的黄昏最后一战是与洛基的决斗,他其实没有被洛基杀死,相反是洛基在被他重伤的情况下自杀了。所以,那一战结束后,活下来的神族只有他一个。
创造新世界后他篡改了历史,让世人以为洛基杀了他,因为当时他已经耗尽所有的神力,也失去了重生的机会,不然人们一定会知道他没有死而打听他的下落。”
然后,他向我具体说明了后来发生的事。
奥汀一直匿名在阿西尔部落生活,鲜少与人打交道。直到重生纪元2866年,残暴不堪的阿西尔法王费尔德掌控了整个议会与高层神族,并且贪财好色,胆小怕事,从不讨伐不断袭击自己部落的华纳神族甚至巨人族,放任他们在本土屠杀侵略。有大概十年时间,阿西尔部落不论是在经济、军事还是政治方面都处于临近崩溃状态。
奥汀终于无法忍受,化名修因重新回到政治舞台,很快就击垮了费尔德王的政权及其爪牙。时隔两干七百多年,记载有奥汀外貌的文献基本已经完全失传,保留下来的只有他年轻模样的全身塑像和油画,当时的修因留了胡子,捏造自己出生年为2745而且外貌也确实像中年神族,众所周知所有重生的主神一定会出生于2900年后,所以也没有人察觉到他就是奥汀。更何况不论在华纳部落还是阿西尔部落,每个神族每年都会接受能力调查,分神力、魔力和武力三类,修因的结果魔力八级,武力九级,神力零级。而研究者按照当代的标准推算过奥汀应该是历史上唯一一个神力十级的神族,所以更不会有人怀疑他。
奥汀重新统治阿斯加德以后一直在寻觅合适的接班人选。
2900年后,一直有传言说十二主神中有一个不会重生,几乎所有了解情况的人都以为是爱神,实际上那个人是奥汀。
到这里我已不愿再听下去,我摇摇头说:
“好吧,就算他耗尽神力来创造了新的世界,也顶多变成一个普通的种族,怎么可能失去重生的机会?”
“殿下,陛下当初会强制逼你觉醒,是因为他知道了洛基杀了你的事实,而在那之前,他直以为你是自杀。如果他在重建新世界之前就知道这一切,一定不会允许洛基有重生的机会。”
“我知道。所以呢?”
布莱奇看着我没说话。
但很快,心却像被无形的火烧成了灰烬。
——黄泉之路。
当初洛基对我念了黄泉之路的咒文,让我失去重生的机会。而他当初似乎也做好了彻底毁灭的准备,所以在与奥汀决斗后目杀,每一步都做得很绝,却没料到奥汀会挽回一切……“殿下认为是什么力量让你重生的呢?”
霎时间,极端的惊恐已将我吞没。众神碑上奥汀突然变成灰色的名字也在脑中闪过。我摇摇头,捂住脑袋:“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在诸神的黄昏时,他先把自己重生的机会让给了你,才用神力创造了新的世界。如果没有诸神的黄昏,我想他未必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他是众神之王,肩负重大责任,不能因为儿女私情放弃了部落。但直到面临世界的毁灭,他将消耗所有神力变作普通的神族,没有了部落的重担,他也会因此变成一个普通的男人吧。”
“一个普通的男人……”
“一个爱妻子胜过自己的普通男人。”布莱奇看着远处的山脉,像是在尽量转移视线一样,轻轻叹了一口气,“在你的思念体消失以后,陛下伤心了很久……哭了很多天。”
提起思念体,我突然看到了一线希望,立即反驳他:
“原来你也知道思念体?我父亲这么爱我母亲都只变成一小团光,也只说了一句话,只持续了半小时,却已成了九大世界的奇迹。而你现在打算告诉我,奥汀是一个活了三年多的思念体,和真人没区别,会走会动会吃饭……会不会太可笑了一些?”
“连你的思念体都变成了你自己的模样,陛下的为什么不可以?”
“我的思念体变成了我自己的模样?”
“对,这也是他伤心欲绝的原因。因为在那之前,他都以为你爱着洛基。”
“但是一千日的思念体,而且和本人一样……那是不可能的啊。”
“并不是完全一样的。”布莱奇说道,“修因消失、奥汀以年轻时的实体出现在阿西尔部落后,检测神力的结果也是十级。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的神力回来了,阿斯加德却还是没有变回以前的模样?”
依然完全无法接受他说的事实,但心底的绝望蔓延得越来越快,快到让人几乎失去了理智。我抓着他的衣领,大声说道:
“你在撒谎!你在撒谎!!”
“还有,你说为什么他不来救我?因为在知道一切以后我无视他的命令坚持要告诉你这一切,所以他就直接在与华纳部落交战的时候故意把我丢到了敌人阵营里去!”
“你说的任何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奥汀那种绝情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的!他还活得好好的,你这个叛徒——”
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毫无说服力。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很多问题的答案也变得显而易见。
回想起自己回到阿斯加德以后经历的事。奥汀对我若即若离的态度,时而说到一半的话,还有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对我说:我只是不希望你难过。
分明因我和洛基和好而嫉妒,却在我提出要他和我在一起直到我死后,回答说: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还说,能给你幸福的人不是我。
都是如此简单,寻常男人在抛弃情人时最常说的决绝的话……我当时只觉得受伤,却不曾想过这背后的含义。
“如果真是这样……”我望着他,喃喃说道,“我接受不了。我宁可成为死去的那一个,也不愿意接受……”
“弗丽嘉殿下……”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气。
“可不可以重新选择,让我换回他的重生机会?”
“你应该知道必须同样阶位、或者更高阶位的神祗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阶位最高的神祗就是陛下……况且,这种牺牲是不可逆转的。”
“可不可以试一试呢,万一我做到了呢?”
“殿下,回去好吗?”布莱奇拍拍我的肩,“离一千日满没有多少时间了,回去陪陪陛下吧。”
在返回阿斯加德的路途上,布莱奇跟我说了很多的故事。作为诗神,他生来似乎就有种能把语言变美丽的魔力,就算是再普通平常的小事,也能被他描绘得如梦似幻。
例如我的出生。
原来我真正的出生地是在汉德城,于2969年寒冬一月的一个晚上。尽管那些年主神重生在九大世界已经是最热门的话题,但对于悉知一切的奥汀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谜题。这也是阿西尔部落主神在第一时间内觉醒而华纳部落却迷雾重重的原因。
我诞生以后,奥汀立刻就知道了,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汉德城,找到了我。在见了当时的帝王修因后,我的亲生父母毫不犹豫地把我交给了他,期望他能将我栽培成有用之才。
在接到我的同时,奥汀在还是婴儿的我额上轻轻一吻,就把我送到了华纳部落。和他这些日子远离我的理由一样,他不愿意重生后我再和他牵扯上什么关系,最好在很远的地方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并且得到最平淡的幸福。
吉尔村是华纳部落最适合居住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那里地理位置比较偏僻,而且很难被入侵的敌人发现。所以他把我送到了我的养父养母家。在村巾安定生活下来以后,奥汀经常悄悄过来看我,也会通过各种方式让我的家人赚很多额外的收入,却是在他们无法发现的情况下。
听到这里的时候,强烈的怨恨却远远超过了感动。
如果一切真的照着他的计划进行下去,总有一天,我也会觉醒,然后回想起所有的事。到那时候如果再发现奥汀已经死去,并且知道永远不会有机会与他见面了,情况会有多么糟糕?甚至到那时候,如果我还不知道他消失的原因,就跟其他人在一起,最后渐渐淡忘他……这一切,都是他想要的吗?
原来,奥汀电是个自私又自我的人。
阿西尔神族入侵之后,他和我失去了联系。直到我搬到了王都华纳海姆才被猛追西芙的索尔发现。当时奥汀原本想方设法想要把我弄走,生怕我和华纳海姆的神祗们认识了,到时候又不免与他对上。可是,当时我和洛基的相爱速度太快,他没来得及阻止我们就已经订婚了。
“陛下的心情应该很好理解,一个是前妻,一个是弟弟……希望她幸福,却会感到嫉妒和寂寞。”布莱奇说道,“在你出生之后,他经常对旁人说,‘最近的时间好像过得很慢,但实际又过得太快’。我一直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然后我立刻想起来参加我和洛基订婚宴的奥汀。
他曾在风雪中站立,在阳台下眺望着我。当时我总觉得他已经在那里站很久了,在离我有一段距离却如何也走不到的地方,一直沉默着,等待着……他也曾在夜晚的台阶上抚摸领口间的金蝴蝶项链,说:再多美丽的女人,都比不上多年前和她坐在草坪中的一杯下午茶……当时的我也没有想过,那个在他描述中几乎完美的“她”,会是什么人……还有在他即将离去时,在雨中的亲吻。
当时就有很难过的感觉,此时想起,更是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那以后,奥汀就消失了吗?
可是为什么会在那个吻之后?
是因为对我的失望,还是他已经可以放心离去?
“现在的奥汀……真的是思念体吗?”我低声问道。
“……是。”
“那他能思考吗?还是他现在的所作所为都只是残像?他还能算是奥汀吗……”
“殿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布莱奇明显不悦,“不管他是不是陛下,抑或是一个残像,都与陛下有关系不是吗?难道说只是思念体你就不会再重视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立刻摇摇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想确认他的存在而已。
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抵达阿斯加德的时候还是下午,奥汀和诸神都还在神殿中忙碌。因为没有自信在面对奥汀时不失控乱说话,我让布莱奇去找奥汀,自己回到雾海之宫等候。
刚迈进寝宫,我就看到了坐在洛洛身上几乎把洛洛压扁的法瑟尔,还有围在旁边手足无措的侍女们。见我回来了,她们都又惊又喜,迅速撤退。我跑过去教训法瑟尔,他的紫色眼睛变得水汪汪,然后哇地大哭起来,扑到我的怀中。
我很想念法瑟尔,但此刻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很快,欢呼声在英灵神殿响起。想来布莱奇已经通知了大家我们回来的消息。
我抱着法瑟尔,却一直惴惴不安。
如果见了奥汀,询问他关于思念体的事却被否认了,那该怎么办?
如果他承认了,又该怎么办?
如果我没有等来奥汀,却等来了他已经消散的消息,该怎么办……法瑟尔抬头用水灵的眼睛看着我,伸出一根白嫩的小短手指擦掉我的眼泪。一时更没安全感,我抱紧他,眼泪流入了他胸前软软的布料上。
不知过了多久。
空荡的寝宫一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回来了。”
我飞速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前的奥汀。他穿着他最爱的黑色军靴,还是如此帅气,带给我更多的却是怀念,就像是陪伴着自己成长的亲人。
他明明就在我面前,还好好的……但在他朝我走过来的过程中,我却感到了更加绝望的悲伤。
“嗯,我回来了。”我把法瑟尔放进摇篮,刚蜷缩起来准备睡觉的洛洛立刻被他骑住。我转身走向里面的房间,“进来说吧。”
奥汀随着我静静走入我的卧房。
“欢迎。”他还是不冷不热的态度,“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为什么会再也见不到?”我敏感地问。
“因为你原本打算留在华纳海姆,不是吗?”
“是,但也不可能见不到。战场上,外交时,总会见到。”
“或许吧。”奥汀沉默了一会儿,“……你哭了?”
眼睛疼得已经睁不开,肯定肿得很难看。我揉揉眼睛:“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你。”一边说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流出来,“奥汀,不要再抛弃我了好吗?”
奥汀漠然地看着我,就像是布莱奇在撒谎一样,他的眼神还是冷冰冰的:“怎么又是这个话题?不是说过了吗,我做不到。”
“这是我唯一的请求,让我待在你身边,以怎样的形式都可以。”我又说道。
奥汀皱了皱眉,转身就走。但刚走了两步,他又突然站住脚步,有些不耐烦地说:
“弗丽嘉,我以为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样,不会做这样不自爱的事。我都已经说过了多少次,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在一起,难道一定要我说出很厌烦你的话才肯放弃吗?”
“我只会对你这样。就算你厌烦我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冲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
“请不要离开我。如果失去你,我会受不了。”我哽咽着,“真的会受不了。”
奥汀的身体先是僵硬着,然后开始微微发抖:
“不要再缠着我了。我讨厌不懂自爱的女人。”
他将我狠狠推开。我踉跄跌了两步,抬头却看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奥汀,你听我说完!”
他像是逃跑一般,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如果有一天你死了,而且死之前也没打算接受我,那我会陪你死。”说到这,我火声喊道,“——我会跟你一起死!!”
奥汀快速回头,以极其震惊的目光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快速朝我走来:
“你在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他慌乱地握住我的双臂,“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抬头望着他。夜色一般的发,熟悉的轮廓,还有那仅在梦中望见都会让人垂泪的,我所深爱的眼眸。
看着他消失,永远从我的生命中离去……竟是等待了千年轮回的结果。
就算是眼前这个不真实的思念体,也会跟着烟消云散吗……“不知道我以前是否告诉过你我的愿望?”抚摸着他的脸颊,我轻声说, “你和我,变成最平凡的夫妻,享受最平凡的幸福。”
奥汀渐渐松开手,像是已放弃最扁的挣扎:
“你……都知道了?”
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如果有一天你将离我而去,那我会毫无责任与负担,也随你去……”
“不可以!”奥汀打断我,怒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做,那你就欠了我!
永远也还不清!”
“我早就欠了你了。”视线里的他变得模糊,嗡嗡的耳鸣让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要考虑这么多?让我永远陪着你,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不好吗……”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奥汀似乎更加愤怒了,“你不能做对不起我的事,听到没有?”
“对不起你的事,我也做得太多了。我没什么好弥补的,什么都没有。
对不起,就这一件事……我无法妥协。”
“我说了不可以!你绝对不能这么做!你不能——”
奥汀越说越急,到后来竟再说不出一个字,只捂着眼,一语不发。他的额上青筋微微凸起,手指轻颤着,许久,才缓缓把手放下来,几次抬头都无法做到。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情绪失控,如此狼狈。
他垂着头,睫毛盖住了眼,但鼻尖已红了。
“弗丽嘉,算我求你好吗?不要做傻事……”他的声音电有些颤抖,“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平安而已……仅此而已。你不能这样对我……”
“可是,没有你的生活,也永远不会幸福。”寝宫中的声音空旷且单调,“这是你的错。你给我的东西太沉重,我受不起。”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代我重生,代我活着。如果你死了,就等于杀了我。”他终于抬头看着我,眼眶通红,“这样你又受得起吗?”
我闭着眼,没有发出声音,但突然变得滚热的胸腔导致身体都开始发疼:
“……你在逼我。”
突然,身体被人搂住。
是久违又熟悉的怀抱,却比任何一次都要紧密,也更加沉重。分明是彼此相爱的两个人,分明是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敞开心胸的拥抱,却不像想象中那样美好。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完全感受不到一点爱意,只剩下窒息的疼痛。
即使是面临死亡,也不曾像这样痛苦。
剩下的四个月里,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守在他的身边,两人的对话却莫名变得客气起来。不管是吃饭,睡觉,阅读,听音乐,写信,下棋,锻造……甚至连他工作的时候,我都会选择待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会消失。
有一日奥汀难得休假,一早起来便端着一杯红茶靠在沙发上看报纸。因为床上太软,桌上又太正式,我盘腿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拿着一把新弓箭的制作图纸和宝石箱子在旁边鼓捣。两个人有一两小时都没说话,我在地毯上坐着也不舒服了,直接趴在地上,而且越来越张牙舞爪。
很快听见奥汀在身后轻笑的声音,我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敏感地回头看着他:“你在笑我对不对?”
“没有。”他故作正经地抿了一口茶。
我砰地扔掉手中的小锤子,爬到他身边抬头看着坐着的他: “你在笑我。”
“小孩子似的。”
他刮了刮我的鼻尖,继续看报纸。我在报纸的背面看见一行字:“十二主神战役与诸神的黄昏……”
想起眼前的他不过是思念体,心底又有莫名的悲恸静静蔓延。
“奥汀,一千日……这是怎么做到的啊?”我悄声说着,捏了捏他宽阔的掌心,修长的手指,“而且,还这么真实……”
很快察觉自己说话有问题,立刻陷入尴尬,默默乞求他没有听见我的话。
但没料到他非但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语,只是放下报纸,微笑着揉乱了我头顶的发:
“这是不是表示,我比你重感情得多呢……一千倍,真是太吃亏了。”
奥汀的温柔百年难得一见,但我完全无法与他对视,只能生硬侧过头趴在他的膝上,闭上湿润的眼,扬起嘴角说:
“我才不信。你是众神之王,有特殊能力。”
仿佛真像听见一个小孩在自夸一样,他轻笑一声,声音中带着宠溺,又继续无声地看报纸。
清晨的微光透人房内,天越来越亮了。花纹一样的树枝在玻璃上投下嶙峋的影,晨曦下的帝都呈现着繁华与苍凉。
“奥汀,今天不要出门了吧。”手指在他的膝盖上摩挲着,我轻轻说道,“……想霸占你一天。”
“嗯。”
他的声音低低的。他一直是这样,即使用这样柔和的声音说话,所传达的感觉里也总是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令人安心。
对于拥有万年历史的神界来说,四个月的时间不过是弹指的瞬。
对我与奥汀来说,却几乎已成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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