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经历非常简单,虽然到了美国。别人常常笑我生活太轻松了。现在我也这样觉得,简直没有生活。小马对我说,以后会有的,每个到美国十年以上的人都可以写一本书。我说,我不着急,我不进入生活,生活也会来找我的。
可不是吗?生活总是进行着,除了意料之中的事情,还有更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在发生,比如杨一结婚了。每学期初与末,总会有些大的变化,小马毕业找到了工作,陈老师要回国了,邝老师也要回国了。
——陈天舒一、挑货的人才买货到了学期末,阿晴结婚没多久,刚刚恋爱两个月的大森和杨一也宣布要结婚。
他们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那天两人一起吃晚饭,大森说:“我们结婚吧。”他想杨一不好对付,所以时不时地要放一些风声,听其言观其行,为了争取最后的胜利。没想到杨一竟说:“好吧。”
结婚这个终身大事突然间就解决了,彼此都为之一惊。
就这么同意了?太简单了!简单得似乎在决定晚餐吃什么。
想象中的求婚郑重且繁琐,男的举一束鲜花,亮出一枚戒指,单腿下跪,讲一些很肉麻的话。
“你那个网友呢?”大森问,“不再缠着你了?”
“人家早就不缠我了。”
“那就好。算他有自知之明,懂得知难而退。”
“又来了。好像你是多强的竞争对手,人家又不认识你,怕你什么?人家不感兴趣了不行吗?他自己也说,我也许以为他是个白马王子,结果发现他又老又丑,还瞎了只眼睛,到时情何以堪?”
大淼呆住了:这话怎么“似曾相识”?我是在哪儿听过还是见过?回到家里,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脑,小船新发的邮件亮在眼前,猛然间想起:那句话是他这个渔夫对小船说的,于是恍然大悟——小船就是杨一啊。今天终于真相大白了,像《地道战》里的那句话——“地道的秘密我探清了”……
自从有了杨一,他就很少上网找她了。后来小船说她交了个男朋友,大淼就说也好。他想小船虽有灵犀,总是画中人,可望而不可及,也不敢及,不知道真实中是个何许人也。网络上的骗局、闹剧比比皆是,以前他大森还会玩玩,现在他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小船又给渔夫发来邮件,大森打开一看,心里乐开了花。
渔夫,我就要结婚了。未婚夫是我相识很久的朋友,到最近才发现自己爱的人其实就在身边。我们来自同一座城市,开着相同的玩笑,有着相似的梦想,我就要嫁给他了,嫁给这个看似玩世不恭,而本质上却认真负责的男人,他不是王子,也不是青蛙,他是个真实的人。不知道可不可以向你这个陌生人讨一份祝福。
小船大淼想他命中本该有她,生活跟他们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大淼回了信,祝福小船和她先生,就是祝福他大淼与杨一,何乐而不为?小船找到了港湾,渔夫也钓到了金鱼。要不要告诉杨一呢?大淼想,会的,不过可能等到她做他孩子他妈的时候吧。
杨一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天舒她要结婚的事。只是这么一说,她就无法享受天舒后退三步、从外到内的惊愕之下产生的喜悦。于是她和大森给大家发了E -mail:亲爱的同学朋友们:我们要结婚了。
大淼杨一天舒着实吓了一跳。她周围这些貌离神也离的人们怎么说结婚就结婚:阿晴和大卫如此——阿晴常说宁可男大女一轮,不可女大男一天,最后,嫁给了比她小七岁的男人;杨一和大森也是如此——两人昨天还在吵架,大森说:“你怎么这么能吵呀,小心嫁不出去。”杨一则针锋相对:“宁愿嫁不出去也不嫁给你。”今天竟然要作“百年之合”!
发出去的E -mail都有了回复,都是同一句话:“你们在开玩笑吧?”
大淼看着电脑,对杨一说:“看吧,没人相信我会娶你。”
杨一笑道:“是没人相信我会嫁给你。”
以天舒为代表的亲友团前来探听虚实。
杨一说:“是。除了我,没人会要他了。你看看他谈了多少个女朋友,都不成。我完全是从人道主义角度出发,拯救他。”
杨一给渔夫的信上可不是这么说的,杨一此时此刻仍如此嘴硬,大淼就说:“是。凑合吧。这个找太太就像到市场买菜一样,一开始还细心地比较,到最后挑烦了,进了篮子就是菜喽。”
“噢,我就是那最后进到篮子里的菜啊?我告诉你,后面排队的人多了!”
“我不是这意思,我……”
“大淼,我告诉你,明儿个我就跟你离。”
“杨一,我怎么记得咱俩还没登记呢?”
天舒听了快乐地哈哈大笑,就当作听了一段相声。大森、杨一吵吵吵竟吵出了爱情火花。
有这么一个故事:一位女士走进一家服装店,比试着一件时装,挑剔地说:“收腰不够合身,做工也不细……”女店员见她如此挑剔,便不太理她,招呼别的顾客去了,而老板娘过来招呼这位女士。结果别的顾客都走了,只有这位挑剔的女士付钱买下了那件看似不满意的衣服。女店员好奇,便问老板娘。老板娘像传授祖训箴言似的说,挑货的才是买货的。
大淼和杨一大概也是这么回事吧。
他们商量着先登记,等寒假了,两家父母来美国或两人回国再举行婚礼。中国留学生在美国结婚还是一件比较简单的事,一是没有太多的亲戚朋友,二是不信教不需要进教堂。到一个地方,交点钱填个表就行了。
大淼故意很夸张地说:“还要我们交这么多美元买张纸,太贵了。”
杨一立刻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咱们回家自己承认一下就行了。”
“想得美!”
那天天舒和苏锐陪着去。路上,天舒交代,我可跟你们说好,既然交了这钱,到那儿就别斗嘴,不然,人家以为你们来离婚呢。这个时候了大淼还说,没事儿,斗嘴也没事,反正我们讲中文,他们也听不懂。杨一听了嘻嘻笑。天舒想,香味相投也罢,臭味相投也罢,他们倒是很般配。
到了那儿,有几对新人排在前面,大家坐在椅子上等。
终于被叫到了名字,两人慌慌张张上前。穿西装的男子看到他俩的位置,食指挥了挥,意思是他们站错了,应该调换一下。两人调整好位置,穿西装的男子就讲了一大堆的话,为的是大淼、杨一各说一句“我愿意”。
西装男子微笑地说:“现在你们可以交换戒指了。”
两人笨拙地将戒指往对方手指上套,不知道谁该先戴,一时间乱了阵脚。当然,慌忙之中戒指也是可以戴上的。
“你可以亲吻新娘了。”
完毕后出来,杨一自我解嘲道:“表现不佳,让各位见笑了。没想到还有些复杂。”
大淼立刻说:“没什么。下次一定改,总结经验,争取更大的进步。”
“你还敢有下次?”杨一叫。
“我是说让苏锐和天舒总结经验。”大淼自然有话说。
回到家,大淼脱了鞋就进去,杨一说:“穿上拖鞋,你可不可以有一点结了婚的样子?”
“结了婚就得什么样?”
“结了婚的样。不然,结婚做什么?”
“对,对,有了家就是不一样。”
大淼乖乖地穿上拖鞋,走到挂日历的墙前,在今天的日子上写了一个“降”字。
杨一见了,连忙过去写下一个“侮”字。
大淼瞪着眼睛看着杨一,气鼓鼓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一笑着反问:“你那又是什么意思?”
大淼拿起笔在“降”字前加了三个字,成了“喜从天降”。
杨一笑眯眯地也加了三个字,变为“绝不后悔”。
接下来,搬家、喜宴、改动各种文件。相信,留学生结婚的麻烦已经降到最低,还是把两人折腾了一番。家里很快就挂上了结婚照,两人打扮得像木偶娃娃一TOYS“R ”
US里卖的那种嘴角笑得高高的新郎新娘玩具木偶娃娃。大淼戴了一副博仪式的小眼镜,新郎被摆在新娘或前或后,或左或右,或上或下,而脸上的笑容始终不变。
几日之后,收到双方家里的来信,说,婚姻乃人生大事,无论是我们去还是你们来,等寒假了,你们再举行一次婚礼,以示庄重。
二、你打击不了我自从杨一搬走,房子一下子空下来。杨一结婚了,仍然照付房租,直至有新人搬进或学期结束后天舒另谋他处。
想当初,杨一谈起爱情一套套,分析周全,判断冷静,意气风发得很。谈到婚姻,甚至有一丝对儿女情长的不屑,临到自己头上,却一头栽了进去,义无反顾。说到底,是个性情中人。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结婚了,先是小马,再是表姐,后来是杨一,这个现象很正常,从一个到两个,最后一定是全军覆没,只是希望不要有人像小马那样。
天舒一个人光着脚,在两室一厅的公寓里踱方步。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人住过这么宽敞的房子,一时间觉得很是奢侈,又带着寂寞。没了杨一好听的北京话,没了她率真爽直的笑声,更没了她精辟且自以为很精辟的见解,天舒才想起杨一的好。
杨一临走前,很动情地对天舒说:“我们还是好朋友呀,我会常常来看你的。”
天舒听了觉得很好笑。
果然,杨—一次也没有来看过她,后来就改口说:“我会常常打电话给你的。”
现在连电话也不怎么打了,几乎都是天舒打过去。
再后来,杨一对天舒的政策又改了:“你要常常来看我呀,至少要常常打电话给我。”
大家都很忙。忙什么?忙学习、忙生活、忙工作,真的很忙。生活得匆忙而且潦草。天舒和杨一只在学校碰过面,一见面,杨一就说:“忙死了,你怎么样?”
杨一急促的语气给天舒巨大的压力,不忙都觉得对不起人家,连忙点头附和:“怎么不忙,忙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有空来玩嘛。”这竟成了她们每次见面永恒的向往。
“回头再打电话给你。”这是杨一临别必说的话,而事实上,每一次都是天舒主动打电话给杨一。
很快地,天舒的表妹晶晶从南加州来到北加州,就读S 大学,成为天舒的新室友。
天舒表姐妹三个全在美国。听人说,在美国的华人圈子里,只要聊上一顿饭的工夫,一定会发现一个共同认识的人。天舒觉得这话毫不夸张。她们家就有三姐妹在此,认识她们其中一个,也就认识了她们三个。
晶晶与天舒去年同一时间来美国。晶晶来美时只有十七岁,所谓的“小留学生”。现在中国大陆类似晶晶这样的小留学生开始流行,且越来越多。他们中学一毕业,甚至没有毕业,就来美国读中学或大学。当然他们的家境很好,远远地超过普通老百姓的水准。晶晶的父亲是个生意人,有钱。
晶晶没有考上大学,父母可以把她送去美国上大学。她在洛杉矶上了一年半的社区大学,修完了基础课程,现在转到S 大学。晶晶自己开了七个小时的车子从南加州上来。
天舒猛然无法相认这位表妹:耳朵上一串耳环,黑红色的口红,手指上三个戒指,染了淡黄|色的头发,完全是一派美国青少年的打扮,还是那种要帅比酷的青少年。
若不是中国人这几年在观念上已起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在审美观念上的变化,晶晶绝不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她是一个典型的广东姑娘,黑皮肤,高颧骨,大眼睛。现在,相信人们会认为她亮丽可爱,有个性。
“我要是在路上看见你,肯定不敢认你。变化可真大。”
天舒看着表妹,觉得一批一批的留学生确实大不一样,叹道,“我们实验室的小马常说,我们的到来,他觉得像狼来了一样。现在你往我面前一站,我也觉得是狼来了。”
晶晶得意地笑:“什么狼来了,我们是老虎来了。”
“对,老虎来了。”
“表姐,你看到的只是表面,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成绩有多好!”
来美国后,晶晶开始努力学习。第一次数学考试,她得了一个A ,把她乐得昏头昏脑。毕竟她连课都还没有全听懂呢,只不过中国孩子的数学底子好,她虽然不知道老师在说什么,数字总是看得懂的,就这样“瞎猫捉到死耗子”得了个A.晶晶想:原来我还可以这样呀。她的虚荣心与好胜心被激发起来,以后,科科拿A ,她在社区大学的GPA (平均成绩)为3.95(满分为4分),这个成绩使她这个连中国大学都考不上的落榜生成为他们学校的“HONOR STUDENT (荣誉学生)”,在毕业典礼上发了言。
晶晶分析说,原因有三点:第一,我本来就不笨;第二,中国竞争太厉害;第三,教育方式不同。我在中国的时候,老师老说我不行,久了我也觉得自己不行。想想我很气那些老师,他们不尊重我们这些差生,他们要是知道我今天的成绩,他们应该做检讨,而不是一天到晚叫差生做检讨。
在美国,老师给任何人都是鼓励,一个教授对我说:“LISTEN,I KNOW YOU CAN DOIT(听好了,我知道你可以做得来)。”美国老师常对学生这么说,其他人听惯了可能不以为然,可对我这么一个从小被批评惯了的人,就是一种精神鼓励。
天舒听了,除了感到“后生可畏”,她还能说什么?
美国孩子一生有许多机会,上不了大学,可以先上社区大学,然后再往大学转,只要他们努力,机会永远向他们敞开大门。绝对没有中国孩子一次考试定终身的现象。想到这里,天舒就为自己以及像她一样的中国孩子的童年乃至青春感到不易。
晶晶搬进来后,她们家再无宁日。
晶晶爱打扮,是个长得不漂亮,却以为自己很漂亮的那种女孩子。早上,她对着镜子进行长达三十分钟以上的自我陶醉后,对表姐天舒说:“我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漂亮。”
天舒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相信我,晶晶,你不可能比你自己以为的还漂亮。”
“你打击不了我。”晶晶很自信地说,“我知道自己长得如何。”
天舒越来越受不了她亲爱的表妹了,用广东话说是“顶不顺”。她每天就为她那一丁点的漂亮拨弄着、快乐着、炫耀着。相貌、学识和财富都是一回事,“半桶水晃得最厉害”。晶晶早上问:“我这样子漂不漂亮?”晚上说有多少男生追求她,她回拒了多少人,之后他们是如何的痛不欲生。
除了这个,晶晶还一直占着电话线。要么上网,要么煲电话粥。她们安了一个Сhā播,晶晶打着电话,有电话进来,晶晶换了条线:“哦,找天舒啊,我叫她等一下打给你。”
天舒问:“嗨,嗨,谁的电话?你把电话号码记下来了吗?”
“你看见我记了吗?”
“没有。”
“那你还问什么?”
气得天舒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又有一个电话Сhā播进来,晶晶换了条线:“哦,找天舒呀,她在,你等一下。”说罢换回自己的线上,“不和你讲了,有电话进来找我表姐,她男朋友的电话。”
晶晶说完把电话递给天舒。天舒接过电话,声音软了下来:“嗨,苏锐……哦,是唐敏呀,我以为是……”天舒狠狠地瞪了晶晶一眼。晶晶却在一旁为自己的恶作剧挤眉弄眼,很是得意。
天舒上学早,一直与一群比她年长的人共事。在实验室里,看着小马和唐敏,除了幸运,骨子里难免有一丝得意——我在你们来美国的年纪,就将是个博士了。可是好景不长,她的傲气被表妹晶晶和那些正处在花季雨季的少男少女的到来煞得精光。
晶晶自幼成长在高于中国普通民众生活水准很多的家庭中,被重视,并要求被重视。天舒几天不理她,她的意见可大了。晶晶对天好表示不满的方式,就是强烈抨击苏锐。于是天舒只好带她去玩空中飞车,转得天舒五脏六腑都快吐光。晶晶说,这是一份豪华的惊险。天舒不得不说,那我们真是有代沟了。
三、方顶帽与三副曲这个学期又将这样缓和地划过。天舒白天在学校,遇到那几张面孔,晚上回家,做同样的几件事,吃饭、洗澡、睡觉,有时间的话,再做一份明天中午的便当。月底等老板发薪水,月初按账单开支票。
天舒的生活依旧,而小马的生活今非昔比。
现在小马又活蹦乱跳的了,就像“RED LOBSTER ”
餐厅里卖的龙虾,生猛得很。心宽跟着体胖起来,一个月重了十几磅。他说:“皮肤都胀痛了。”唐敏说这话让人听着害怕,女人怀孕时才有这种感觉呀。
小马说起MARY,就像在讲一个不相干人的事。他幸运这么早就离了婚,又能有生命了,要是她再待几个月,那就像身上绑了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搞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嗨,别提它了。”小马最后总是像京剧《智取威虎山》里小常宝她爹那样说。
小马给顶尖级的《大自然》寄了篇论文,写了老板的名字,且放在前面,想着这样好发表。读书人嘛,要的不就是个名声!这件事情他谁也没告诉,录用了,给大家一个惊喜,不成,也不至于太丢脸。果然,该文给打了回来。小马想,幸亏没有告诉大家。他与老板讨论了半天,一致认为编审看走了眼。
小马又给顶尖级的《细胞学》寄了份论文,还是谁也没有告诉。这次被选上了,小马心情无比激动,不由得想起父亲每每讲起当年看到毛主席的那种神情:“毛主席就从我们身边经过,我看得很清楚,还和我握了手。”父亲这时的目光一定移到那双曾被毛主席握过的手上。小马常常为此笑话父亲,现在想来,自己比父亲好不到哪儿去,多读了这么些年书,面对名气、荣誉,一样没有抵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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