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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激动得差不多后,再看看刊出的论文,心里就有几分不自在,老板的名字排在他前面。再一想,当初寄论文时,自己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名次,反而想沾人家的光以利发表,现在成了,就……嗨,名气这玩意儿,害人呀。不过也好,让老板知道,他的那些学生,还是这个学生最给他争光,能在《细胞学》上发表文章的能有几个?

老板自然是欢天喜地。在《细胞学》上发表了论文,他的科研基金更足了。老板是大钱不放、小钱也抓的那种。

有了这篇文章,他找工作的信心更足了。

马先生六年后熬成了马博士。

小马硕士论文扉页写了一大堆,献给这个,献给那个,感谢这位,感谢那位。到了博士论文,扉页只是简单的两行“感谢导师,感谢父母”,原本还有“感谢妻子”,后来去掉了。老板对他说:“你做得很好。”那段伤心落泪的日子里,任何的表扬对他都是安慰。他越看这个圆鼻子老头越可爱,对天舒说,就跟着他­干­吧。

接着找到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年薪七万五。实验室的同学都为之一振,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美好前程。天舒说:“好啊,好啊,我学得带劲多了。你一下子成了中产阶级。”小马说:“不算高了,没有七万怎么活啊。”这话是很让那些仍靠奖学金和打工度日的穷学生生气的,就像看见电视里富人不断在支票上添零的情景一样——让广大劳动人民活得垂头丧气。而这话出自小马之口,只会让人觉得他诚实、憨厚。小马说这话不是在张扬,是真这么觉得——无论今天他拿到七万年薪与否。

不能不说目前这种稳定对小马有吸引力。

他带着钓鱼竿,提着小水桶,与海边的钓鱼者闲聊几句。他们都十分友善,属于和平兼环保主义者。小马像他们一样,很随意地找个地方,抛下鱼竿,然后悠然自得地等待鱼儿上钩。美国的鱼就是好捉,见饵就上,美国的苍蝇也是一拍就死。中国的鱼儿捉不到,苍蝇拍不着。这不难理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会儿就看到鱼漂动了,他敏捷地拉竿,一条叫不出名的鱼儿在他面前活蹦乱跳,他把它放进了小水桶。

以前他们也去钓过鱼。秋冬季,是旧金山提螃蟹的季节,美国人捉到母的都会自觉地放回河里。三文鱼也是那个季节,但是没有人捉,中小学校师生们想做点研究,也只是站在岸边指手画脚。当时他们几个中国学生就说,要是中国人,那都在饭桌上“研究”了。

此刻不再像以前没有工作时,拿鱼当食品看。他回头看到水桶里的鱼儿央求着,想起《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于是起了恻隐之心,不求鱼儿感思,只以环保主义者的心态将鱼儿放回大海。

然后,还是提着空水桶,带着钓鱼竿,踏着小路回家去。

这种在安定中才能做到的返朴归真的日子,对于多年来一直无法安定的游子无疑是一种安抚与回报。

常听人家这么说,来美国有三部曲:“工作、车子、房子”。刚来时在实验室打工,与人合租个房子,开个二千元的破车已经满足。几年后,那顶方方的帽子一戴上,三部曲还在进行着,只不过提高了一个档次。工作,要上一个数目字才做;房子,从房客变成房东;车子,旧貌换新颜。

小马就这样开着他的新车,住着他的新房,做着他的新工作,典型的一个美国中产阶级。他个人认为,美国是非常适合小市民生活的: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有了工作,只要没有什么意外,就可能生活得很好。心态上也趋于美国中产阶级的悠然安闲,他只想在当下的日常生活与社会消费准则中体会自我的价值。加上时不时地查一下股市,心潮澎湃一番,不断地为提高三部曲的档次忙碌着。

安定平静,是小马向往已久的,尤其对受过打击的人,要的就是这个安定,不想再经历什么大悲大喜。古人云:三。

十而立。现代人说:三十岁以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三十岁以后做什么的还做什么。意思一样,只是换了一种说法。小马过了三十,就这样按部就班,偶尔会觉得没有太大意思,像个“外国小市民”。而他的父母显然对他的现状相当满意,父母希望他留在美国,原因很简单,祖辈的命运与政治联系得很紧,一个运动就改变了;再看父辈,也是一样,一个文化大革命又改变了。他们受了一辈子的苦,希望看到下一代安定地过日子。自问为什么愿意在美国做一个小小的、勇往直前的螺丝钉,而不想回国?是没有看到什么成功的例子,还是担心连螺丝钉也做不成?有一个同学就说:“我在美国是给别人做儿子,可我担心,回国后得做孙子。”老实说,有时候想想,觉得挺对不起祖国的。虽然在这里得的博士学位,但基本功都是在国内打下的,思想也都是在国内形成的,现在却在美国为他人效力。小马个人对无论以何种形式回国服务的人都表示尊敬。

一时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能先这么着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国内不是常说,摸着石头过河嘛。

工作有了,他以“特殊人才移民”办的绿卡也批了下来,大家都为他高兴。四周看看,发现老实人常吃亏,现在也算是老实人时来运转吧。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就是这个道理。消失了一段时间的踌躇满志又回来了——他在一家中文报纸上登了征婚启事:觅善良温柔的正派女­性­。

至于前妻MARY,小马再也没有见过,倒是天舒有一次在MALL里遇到过她。她告诉天舒,她开的是BMW ,许多男人追着她的车子叫“BE MY WIFE(做我的太太)”,周末高兴了就开个游艇出海。她不再去WAL -这些地方,以前是没有写“SPECIAL ”的东西看都不看,现在写了“SPECIAL ”也不看,买东西多在电视的售货节目上ORDER (订购)。她还说,她现在交往的全是美国上流社会,律师呀医生呀国会议员呀什么的。

“你现在和小马他们还有联系吧?”天舒问完,自己也后悔,想来她不会与小马有联系。果然,MARY说:“我和他们没有联系了。”说罢,仍觉得表达得不够彻底,补充道:“我和中国人不来往的。”

最后MARY给天舒留了电话,且说,她一般不给中国人留家里电话,可她觉得天舒不错,“和许多中国人不一样。”天舒顿时糊涂,这是贬还是抬举?只是过后再也没有联系——MARY不打电话给天舒,天舒也没给MARY打过电话。

杨一听说到的关于MARY的故事,却是另一个版本,她混得不好,什么都是她编出来的。不久又有人替MARY辟谣,说中国人爱嫉妒,才说人家MARY是编的。一时间扑朔迷离,谁也不知道她真实的状况。真的也罢,假的也罢,渐渐地,她被遗忘了。

四、为了发展而回国小马找到了工作,中国教授陈宏伟老师一家却要回国了。

开完本学期最后一次LAB MEETING ,大家坐在会议室里边吃边聊,议论起陈老师回国的事。天舒想:她来S 大学的第一节课就是陈老师上的,现在他要回国了。

天舒与坐在她旁边的NANCY 谈起陈老师回国、小马找到工作的事情。

NANCY 说:“哦,很好呀。”

天舒说:“一个回国发展,一个留美工作,你没有评语吗?”

NANCY 说:“只要他们觉得好就好。”

这就是大多数美国人的看法。而中国人会问个为什么。

陈老师为什么回国?哦,他三P(Ph.D 、PERMANBNT RESIDENCE、PERMANENT JOB,即博士、永久居民。

永久工作)都拿到了,回去也行呀。

从小到大,学校、家庭的教育都是要“为国争光”,现在天舒才知道自己并不比人强。能够拿到全额奖学金留学的人,谁不聪明?谁不优秀?像她这样的学生比比皆是。她争的那点光能照亮自己家,替父母省点电费就不错了。

想想,系里那位名气很响、以自己高贵的英国皇家口音为荣、来美国很多年仍是离土不离腔的的英国教授,这个学期回英国去了,他说为了女)L 的教育。大家也不觉得他这是爱国行为。

再想想,还有那位瑞士教授,算是个名人,可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也不觉得他给瑞士争了什么光呀。

同样,陈老师回国,几个中国学生知道了,觉得陈老师回国是为了发展。

这么巧,天舒出了会议室,在过道上碰到陈老师。

“陈老师,听说你要回国了?”

“你消息还蛮灵通的嘛。”

“这儿全是我们的人呀。”天舒笑道,“回去开公司?”

“对,开家生物技术公司。”

“你们真是爱国呀。”天舒半开玩笑地说。

陈老师笑:“你这么说,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爱国嘛,一定是爱的。不过不可能仅仅因为爱国而回去,就像不可能仅仅因为绿卡而留下来一样。出国为的是发展,回国同样为的是发展。”

“有句话是: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是天舒刚从杨一那倒卖来了,立刻就用上了。

“这话说得有道理。我1992年回去过一次。当时我有一个误区:我是为国家回来的,我是专家,你们应该对我如何如何。像一些留学生一样,一不小心在国人面前露出优越感。回国的人对国内的弊病批评得面面俱到,而国内对一些留学生的讽刺也绝不含糊。在两种价值观都有偏差的情况下,我受了点挫折,又回到了美国。”

“那现在呢?”

“这次心理准备比较充分。想回国与人合伙开公司,做一点事情。”

“是啊,回国不可能教书了,那太清苦,在美国大学当教授,虽然不如公司赚得多,但是非常稳定,不可能口去赚一个月二三千元的大学工资。”

陈老师笑笑。

“现在回国的人越来越多。我看了一份报导:1996年以来每年以百分之十三的速度增长。不过四周看看,回国的人还是少数。”天舒说。

“这个现象,我个人认为完全可以理解。我现在要回去,也思考了很久。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在这儿呆了十几年,对国内的事物已经陌生,回国好像又出一次国一样,会有一种REVERSE CULTURE SHOCK (反向的文化冲击)。而放弃的,可能正是国内不少人苦苦追求的东西。尤其我们这个年纪,考虑得更多了。比如孩子的教育问题。回国怕孩子功课跟不上,尤其数学。我看他们学校没事就放假,周末绝对没有作业,平时的作业二十分钟完成,为了这个问题,我和我太太讨论很久:是我太太带着孩子留在美国,我做空中飞人;还是全家回去;或者­干­脆不回去了?最后还是决定全家回去,带孩子回去生活一段日子也是一件好事。许多第二代以后的移民,容易失落,没有归属感,美国人把他们当外国人,中国人也把他们当外国人。”

“陈老师,那最后是什么让你下定决心的?”

“真正吸引我们的,除了发展机会,还是发展机会。现在正是极好的时机,再过几年,各方面条件一定会更好,可是竞争也一定更激烈了。回了几次国,感觉很不错,人的思想观念改变很大。这个机会我等了很久。创业,并不容易。要是享受,就不回去了。”

“其实哪里都有哪里的问题,国内有国内的问题,美国也有美国的问题。”

“你现在对将来做出决定还太早,等你毕业了,甚至在美国工作几年后,你会比较清楚自己的目标。”

天舒望着陈老师,正想说些什么,陈老师又说:“留学生,作为个体如何安排自己的一生,完全是自由的,也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作为一个群体,需要也应该为自己的国家做些事情。”

“是的。老师,你一定会成功的。等我读完博士,到你公司去­干­。”

“好啊,看来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罗。”

五、不知深浅勿下水这时,唐敏和NANCY 两人还留在会议室。

NANCY 兴奋地告诉唐敏她订婚了。

唐敏说:“你的未婚夫是哪一个?是之前的那个,还是后来的这个?”

“都不是,是我最近才交往的,你没有见过。”NANCY 说。

唐敏笑:“你换得很勤么,又是一个新的。”

“因为我是一个成熟的女人。”

唐敏问:“结婚对你最重要的是什么?”

NANCY 不假思索地回答:“SEX (­性­)。”

唐敏笑笑。

NANCY 追问:“你笑什么?不是吗?”

“也许是吧,只是中国人不会这么说。中国人不太谈­性­,现在好一些了,还是保守。即使谈‘­性­’,也说成谈‘­性­文化’。”

“中国人是嘴上不说罢了,他们只是做,不然哪儿来那么多人口。”

“这就是你们不了解了。­性­与生殖是两回事。”

NANCY 笑笑。

这回轮到唐敏问:“你笑什么?”

“我在想中国人是真的­性­与生殖分开,还是为自己找一个说得出口的理由,不敢承认自己­肉­体的快乐。”

唐敏一愣,说:“你说的有点道理。也许两者都有吧。你对中国人越来越了解了。”

这时,NANCY 说了一句话,听得唐敏很不是滋味。

NANCY 说:“我通过你了解了不少中国人。”

听了这话,唐敏的感觉像咬了一口苹果,发现里面有一只虫子。当然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发现里面只有半只虫子。

为了搞清楚是半只虫子还是一只虫子,唐敏问:“你了解什么呢?说来听听。”

“中国氛围可能比较像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好女人保守。

­性­欲低,只有坏女人才开放,喜欢­性­什么的。“NANCY说。

唐敏与她共室过,她的事情,唐敏知道。记得有一次,NANCY 从男朋友家回来,唐敏信口问,你们怎么样了?

NANCY 一脸甜蜜蜜,说,THAT WAS GREAT (真­棒­)。唐敏虽是过来人,也没回过神来。NANCY 见她一脸的诧异,过去拍拍她的肩,又说,SAFE SEX (安全­性­行为)——像是安慰唐敏,别替她担心。唐敏一时间面红耳赤,叹自己虽然是个过来人,还是­嫩­了。不过她很快就“理解”了,这种理解建立于——她把NANCY 当外国人看。如果一个中国女人像NANCY 一样,回来手舞足蹈地说“那感觉好极了”,再说是“安全­性­行为”,那准是发疯了。美国人婚后倒挺正常,NANCY 对唐敏说,当然,夫妻在上帝面前宣誓过。

NANCY 问:“那你呢,你怎么样了?”

生活还是老样子。别人一问她怎么样了,她就说就那样。唐敏与董浩的离婚手续还在办。她这辈子都是受制于人。结婚,要单位开证明;董浩来美国,也要由领事馆批;现在闹离婚,还要托人在国内办。这样的人生叫她又怎么能够服气呢?

结婚没有给她什么好处,就像喝了一杯苦酒;离婚同样没有给她什么好处,回味起来还是苦。难怪有人说,结婚是失误,离婚是错误,而再婚就是执迷不悟。

真正难嫁的就是像她这样有过婚史的女人,比没结过婚的女人还挑剔。原因很简单,掉过跤的人更怕摔跤。在国外久了,她觉得中国男人都没劲,有劲的早结婚了,且一结婚就生崽,没有计划生育的限制,像得了便宜似的都生两个以上。嫁给一个离过婚带孩子的华人,心有不甘;嫁给西人,文化差异大大。她是一个心志极高的女人,孤芳自赏得厉害,也许应该找一个有钱人,可阿晴不是又跳出来了吗?难啊,已经离了一次婚,她才不想像上次婚姻那样,糊里糊涂。没有一鸟在手,众鸟在林,也挺好的。《红­色­保险箱》中有一句:“不知深浅,切勿下水”,其实就是她对人生的全部看法,包括婚姻、出国、事业等等。

老吕的太太回国了,他立刻打了个电话过来,不得要领地说着什么,一会儿说他的车子坏了,一会儿又说他吃了张罚单,听来听去,都是倒霉事,唐敏最讨厌倒霉事。这种可怜相兴许可以从别的女人那里得到一些廉价的同情,从唐敏这儿,只有厌恶。

“怎么样了?有空聚聚吧。”终于说了出来,这才是老吕的重点。

唐敏故意说:“董浩要回来了。”

“”你们不是要离婚了吗?“

“那还是可以睡在一起。”唐敏气他。果然,老吕不敢再来打扰她。这些男人跟你上了一次床,好像就有权再跟你上床似的。他妈的。唐敏骂道。与董浩在一起,她从心里有点瞧不起他,可与老吕在一起,她打心底瞧不起自己。老日是J1,J1签证比较容易获得,却不容易留下来。听说访问学者们在一起,最喜欢谈的话题就是如何转换身份。老百比较幸运,办下了绿卡。“美国到底有什么好的?大家都往这儿挤。我是要回去的。”他以前常这么说,后来生活改善了,有了绿卡,话就改成:“国内有什么好的,今日不知明日事。”

“美国人瞧不起中国人,认为中国人愚昧落后。有一次在路上,有个白人冲着我骂YELLOWDOG (黄狗)。我不客气地回骂他FOREIGN DEVIn (洋鬼子)。一想,他听不懂,我又骂他WHITB PIG (白猪)。”老吕说起来,一副少数种族受欺负的可怜相。可一扭头,若听说某个中国人娶了嫁了别的少数种族人,他的话又变了,他怎么娶了个越南人?她怎么嫁了个老墨?唐敏只是奇怪,她怎么会和老吕有那种不清不楚的瓜葛,真让人扫兴。

唐敏与董浩有些日子没有联系了。日子还在过,就这样轻易地平静地滑过去。日子将她煎熬得毫无感觉,对任何事情没有激|情,有的只是挥之不去的愁绪。家里来了一封信,给董浩的。他们的事家里并不知道。信还是寄到唐敏那儿。

唐敏打电话要董浩来取,董浩说过几天吧,这几天他很忙。

“家信,说不定是什么要紧事,你还是快来拿吧。”

“没什么要紧事,真有,他们会打电话,或者­干­脆不说。信都是让人们在茶余饭后看的。你要是担心有什么要紧事,你拆开来,念给我听。”

“你的信,我不拆。再说是你家的信,要紧事也要紧不到我头上来。”

“不拆算了。那就先放在你那儿,我有空再去拿。”

唐敏想­干­脆把信送过去,晚上餐馆快打烊时,她上餐馆找董浩。老板说董浩去别的地方­干­了。

“到哪里?”

“不知道。”老板不知怎么的,冒出一句,“他是在这里出生的。”

唐敏当时没有听懂,笑:“他是大陆来的。”

老板说:“他是从这里学会生活的。”

与唐敏找他的同一时间,董浩正行驶在回家的高速公路上。

在美国这么多日子,他只在一个地方呆过——中餐馆,整天就是宫爆虾、甜酸­鸡­、葱爆牛­肉­。他已经是个跑堂的老手了,知道什么时候该­干­活,什么时候可以偷懒。那是没有思想的日子,早上十一点上班,晚上十点下班。生活很简单:一件白衬衫,一条黑裤子,两条短裤。一开始还有委屈,有斗争,有困惑,现在麻木了,什么感觉也没有。白天打工,晚上回家看中文录像带,一二点睡觉。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又是打工。打了半年工,他从科长打成了工人大哥,被社会教育得任劳任怨。惟一的乐趣就是每天晚上数小费那一会儿,觉得吃点苦还值得。一个月赚二千多美金,只是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别说他了,就是餐馆老板都没意思。现在这家餐馆老板是个香港人,腰缠万贯,却开着破车,穿得像个捡破烂的,每天­干­得灰头灰脸,也要求别人­干­得灰头灰脸。有一天,老板的小孙子来店里,问:“爷爷,今天晚上我们可不可以不吃店里的菜了?”上一代的中国人就是潇洒不起来。

“回不去了。”董浩常听人这样说。起初不理解,现在才体会出它概括了一个中国人对命运太多的顺从和不顺从。在美国,生活上又能把人苦到哪去?只要你努力,生活都过得去,只是­精­神上比较普。他羡慕餐馆里的几个墨西哥人,知足而肯­干­,开着大大声的音乐,快乐地扭着身子洗着碗。他就是因为多读了几年书,多个思想,事实上他忍受不了的,就是那个思想。与他同室的是一个作曲家,他们在一起,什么都谈,女人、钱、身份,就是不谈思想和艺术。有一次,音乐家对他说,他不敢谈音乐,音乐太­精­神了、而他现在连物质都没有保证,离­精­神太远了。

他的车子行驶在公路上,看着灯光闪烁的城市,突然间感觉很难受,这是人家的美国啊,我在这儿­干­吗?外面的世界变化得这么快,我就在餐馆里进行重复劳动。来美国近半年了,得失寸心知。

他明白,是应该做决定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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