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旋风百草 > 1:0!

1:0!

“哇──!”

“哈哈哈哈!”

满场观众惊呼之后,爆发出大笑,热烈的掌声和加油­棒­的敲击声响彻体育馆。婷宜不愧是跆拳道天才少女啊,对手居然被吓得连试图进攻都不敢,只能不停地后退来逃避,被判罚消极比赛拖延时间,扣掉一分。

“百草是害怕了吗?”萍萍担心地说。

“毕竟对手是婷宜……”阿茵叹息,道馆挑战赛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百草这个样子。不过,面对实力如此强大的婷宜,换成是她也会有点怯阵吧。

就这样输了一分?

百草脑子懵了起来,她不知所措地看向记分牌,鲜红的“-1”让她明白她真的被罚分了。她知道按照规则,如果一直消极防守,逃避进攻,会被裁判判罚,可是她并没有逃避,她只是想要先好好观察一下婷宜的动作特点。

裁判示意比赛继续进行。

婷宜颠起脚步,仍旧不急不许,仿佛刚才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的一分,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只是­唇­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百草僵硬地握住双拳,有些发愣,这一个罚分将她的计划打乱了。如果还是等待婷宜的出击,等待看准婷宜的起势再反击,那么说不定还是会被罚分。可是如果她自己主动进攻,会不会重演上次实战……

“呀──!”

就在她犹豫的这一瞬间,婷宜高高跃起,一击右腿横踢扫向她的前胸。电光火石中,百草匆忙后退,胸口险险闪过那一腿,左臂却被踢中,那一腿的力量如此之大,她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体。

胳膊痛得像麻掉了一样,百草急喘几口气,还没调整好呼吸,婷宜却又已经展开了一连串的进攻!

如一串串飞闪的叠影。

那进攻快得密不透风,百草边防守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婷宜每个进攻时的技术特点,可是,那些动作太快了,就像是在一瞬间完成的,似乎没有任何分解。她看不出来,她练了那么久的观察对手的起势,在婷宜身上竟丝毫无法施展!

“啪──!”

“啪──!”

“啪──!”

“啪──!”

一连串的重击声将体育馆内的气氛推至沸点,看到婷宜将那个女孩子踢得频频后退毫无反击之力,观众们一次次地起立呐喊助威。太帅了,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天才少女,每年度的出场比赛都是如此光芒夺目,根本没有一个人是婷宜的对手!

第一局结束。

比分凝固在-1:3.

从赛垫走向场边的时候,百草视线里一片白茫茫,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长凳上坐下的。她的脑子完全空白了,耳膜轰轰地响,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是乱糟糟的一片。

“……”

仿佛有人对她说话。

她听不清楚,慢慢转过头,见是亦枫正对她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分辨出亦枫的话音。

“……你缺乏经验。”亦枫将毛巾递给她,“其实一开始你们都没有进攻,裁判之所以会判你消极,而不判她,是因为她会时不时虚晃一招,而你太老实了。”

呆呆地接过那条毛巾,她无意识地擦了擦。

“早就知道你会输,可是没想到你会输得这么难看,”若白的声音飘过来,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的赛垫,仿佛这些话并不是对百草说的,“你就这么害怕婷宜吗?”

“我没有害怕!”百草的手指握紧。

她只是,她只是无计可施……

“你的毛巾上,连一滴汗都没有。”若白声音中的寒意让她僵住,“就算要输,也请你拼尽全力之后再输。”

第二局开始。

在满场的呐喊助威中,婷宜­唇­角含笑,脚步节奏舒缓而优雅,就像这不是一场比赛,而是一场表演。

双拳紧紧握着,百草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可是心里又慌又急。她找不到婷宜的漏洞,婷宜似乎是无懈可击的,她似乎完全没有机会!

“喝──!”

腿影如风,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慌意乱,婷宜纵身飞腿向她踢来。那身影如此之快,百草又想躲过又想看清她的身法,只是迟缓了一秒钟,那一记旋身横踢已经踢到她的胸口!

“砰──!”

重重地,整个人后仰着摔出去,百草的头部撞在垫子上,痛得眼前一片漆黑,胸口也被踢得像要裂开了!痛……痛得她不想从垫子上站起来了,除了痛,还有一种黯然,明知道会输给对方,却还要继续比下去的黯然。

这一刻,她忽然懂得了光雅当时想要放弃的感觉。

“婷宜──!!!”

“婷宜──!!!”

“婷宜──!!!”

又是惊天动地的呐喊声,整个体育馆的喝彩声如同能将一切淹没,那无数的声音全部汇聚成婷宜的名字。木然地躺在赛垫上,眼前混乱的漆黑渐渐散去,裁判正俯身看她,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读秒。

“百草──!加油──!”

在铺天盖地的呼喊婷宜声中,她隐约听到有人在为她呐喊。在裁判的注视下,百草吃力地从垫子上站起来,然后无意识地在乌压压的观众席中找寻,无数面翻飞的小旗和无数砰砰响的加油­棒­让视野变得混乱,而那股为她呐喊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百草──!加油──!!”

那是晓萤,远远的,她能看到晓萤正挥舞着一把算盘,声嘶力竭地对她喊着,脸涨得通红,仿佛全身的血液都用来呐喊了。

“百草──!!加油──!!!”

见她看过来,观众席上所有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全都奋声呐喊,声音高亢得破了音,一双双眼睛里的紧张和关切让她的胸口里堵得满满的。咬住嘴­唇­,她深吸口气,视线正要从观众席离开的那一刻,忽然看到了在一个角落──“初原。”

导师走进实验室,初原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正对着显微镜出神。清晨时分的她,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经像她一样,总是渴盼地问父亲──……

“你会来看比赛吗?”

……

“实验做完了?”导师走过来。

“做完了。”

初原拿起已经记录好数据的报告册,导师接过来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又说:“对了,有件事情……”

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如同所有的光线全部暗去,她的呼吸瞬时凝固,只能看到那一个身影。那人两鬓微白,似乎又苍老了些,在观众席中沉默而严肃地望着她。裁判示意比赛继续,她屏息地又朝那里望了一眼,才将视线拉回到婷宜身上。

心跳砰砰砰地紊乱着。

握紧双拳,百草紧紧瞪住婷宜,好,既然她无懈可击到完全没有漏洞,那么──

“呀────!!!”

一声厉喝从赛场中央爆发出来,如同充满了无限力量的怒喝,所有人吃惊地向望过去,只见陡然之间局面竟发生了巨变!已经被婷宜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那个女孩子突然如猛虎下山般开始进攻,似乎没有章法,只是一味的进攻,那种拼命三郎似的打法,竟逼得婷宜后退了几步!

观众们怔住了。

不过迅速反应过来,这是临死一博吧?

这样也好,虽然想看的是婷宜炫目的腿法和表现,可是如果她的对手像死人一样,场面也不会­精­彩。

只是。

比赛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半的时间,这个女孩子被踢倒过那么多次,刚才从赛垫上站起来时已经有些站不稳,为什么还会有如此充沛的体力来进攻?

“呀──!”

腾空而起的身影,那一腿如有千钧之力,带着破空的风声向婷宜袭来,婷宜双手一挡,身子闪过,右腿落空的百草却不可思议地瞬时旋踢出左腿,厉喝着,重重向她踢去!

暴风雨一般!

腿影重重叠叠,进攻一轮强似一轮,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婷宜的呼吸渐渐紧促。虽然那些进攻全都化解掉了,百草并没有得分,可是这种拼命的打法应付起来非常消耗体力,汗水浸透了道服,粘哒哒地贴在身上,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砰──!”

婷宜一腿反击后踢踢中百草的空档!得分!看着踉跄着退了几步的百草,婷宜皱眉,所以说,百草这样的进攻是没有意义的,只是纯粹浪费双方的体力而已。然而,似乎连呼吸都没有调整,“呀──”,百草大喊着前踢而来,又展开了新一轮的进攻!

令人无法喘息的暴风雨!

观众们看得目瞪口呆,明明是婷宜占据优势,频频得分,可是为什么,此刻气势惊人的却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子!那种气势,仿佛胜的是她,仿佛她将要完全击溃婷宜,仿佛她才是赛场上的王者!

这就对了。

观众席的角落里,曲向南严肃地望着场地中央的百草,她正狂风暴雨般地向婷宜展开进攻。百草,就算婷宜的实力再强,可是,有一点她绝对不如你。

那就是体力。

她是温室中的花朵,而你是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中有着顽强生命力的野草。

“呀──!”

又是一阵让人眼晕的进攻,观众们甚至都无法看清百草的身影,只是听到有击中的闷响,裁判分开两人后,记分牌翻动,“-1”变成了“0”。

“哗──”

体育馆内如同爆炸了一样,观众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百草──!!百草──!!”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迸发出狂喜的欢呼声,场边的亦枫也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只有若白还是面无表情。

婷宜转过头。

她看了眼记分牌,又转过头,看了眼百草。她似乎并没有异常的情绪波动,只是­唇­角惯常的笑意消失了。

0:5

第二局结束。

虽然婷宜和百草的比分悬殊被拉大,虽然百草只在第二局即将结束时才得到唯一的一分,可是整个体育馆内的气氛悄然改变了。观众们开始关注起那个仿佛突然爆发出无穷力量的女孩子,为婷宜加油的声浪虽然依旧热烈,松柏道馆的呐喊助威声却越来越清晰高昂!

“不错,她终于找出了自己的优势。”

看到百草难掩兴奋之情地走向场边休息区,廷皓扬眉笑了笑,一度他以为她已经被婷宜摧毁了信心。

“你更希望她赢吗?”

用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水,婷宜白了哥哥一眼。

“如果输掉这场比赛,对你而言是件好事。”

见她流了那么多汗,体力消耗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廷皓边为她按摩放松肩膀,边漫不经心地说:“因为很久没有碰到过强劲的对手,你很久没有认认真真地比赛过了,练功也懈怠了很多。希望百草能够警醒你,不要真的变成龟兔赛跑里的那只兔子。”

婷宜握住毛巾的手一顿,眉心皱起。

“不要得意的太早了。”

亦枫正在对百草的表现进行热烈的肯定,淡漠的声音从旁边飘来,百草微怔地看向若白。

若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以为,你是婷宜所遇到过的对手中,体力最好的一个吗?”

第三局开始。

百草走向场地中央,她沉住呼吸,屏除杂念。是的,她未必是婷宜遇到过的对手里体力最好的一个,可是除了充沛的体力,她找不出自己能胜过婷宜的地方。

“呀──!”

与第二局结束时相同,百草在裁判刚示意比赛开始的那一瞬,就展开了暴风骤雨般的进攻!也许,当她的进攻耗尽了婷宜的体力,就是能够撕破婷宜的防线,找出婷宜弱点的时刻了!

可是──

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身体高高腾起在空中,当她踢向婷宜,身影即将交错的那一刻,如同慢动作般,她看到了婷宜的眼睛!那双眼睛,异常的冷静,仿佛是冰天雪地中的雪狼,埋伏了很久,等候在那里……

“啪──!”

电光火石,那动作快得几乎没人能看清楚,就如一道白光闪过,婷宜的旋身后踢重重踢在百草肩上!这一记又快又狠,就像是完全看准了才出腿的,带着犀利的裂空声踢出巨响!

那样的感觉。

如同回到了噩梦中。

脑子有些发懵,百草甚至感觉不到肩膀处火辣的疼痛,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和紊乱。

“啪──!”

继续进攻,继续被婷宜反击踢中,虽然她躲闪得快没能踢中得分部位,但是那重重的一记使她踉跄几步跌出界外!

她记得这种噩梦般感觉。

上次跟婷宜实战就是这样,她的每一个出招每一个意图都在婷宜的掌控中,婷宜似乎早就看穿了她想要做什么,好整以暇地等在那里。这段日子以来,她每天刻苦练习,她以为自己进步了一些,可是,为什么又坠入了同样的噩梦……

“啪──!”

在又一次被踢倒地上时,百草心中突然轰地一声。她明白了,是的,婷宜在她出腿的那一刻就看出了她的意图,那正是她日日夜夜苦练,却还没有完全练成的──看破对手的起势!

她无法准确地判别出婷宜的起势,而婷宜却能看出她的!

没错,第二局快结束时,她的连续进攻应该是起效了,成功地消耗掉了婷宜的体力。可是现在,婷宜却改变了战术,不再和她继续耗费体力,而是打算速战速决地彻底击垮她!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体力究竟有多充沛。”

居高临下地望着摔倒在垫子上的百草,婷宜的­唇­角又习惯­性­地露出了笑容。

0:7

市立体育馆内沸腾了!

“婷宜──!”

“婷宜──!”

呼喊声将顶棚震得轰轰响!果然是天才的跆拳道少女,哪怕遇到困难也能迅速地调整过来,一鼓作气将善于蛮战的对手再次打得溃不成军!

场边的廷皓笑了笑,心知刚才那些话刺激到了一贯要强的妹妹,使得她决心要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曲向南在观众席上暗叹一声。

不得不承认,百草的实力与婷宜相比还有很大的距离。

裁判示意比赛继续。

汗水从额头滑落,缓缓滑过百草的眼睫,她闭了闭眼睛。这几个回合下来,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中所剩的力量已经不多,而比赛留给她的机会也不多了。

不敢去看观众席的师父。

师父终于可以来到赛场看她的比赛,她却只能让师父看到她是如何落败的。

听到裁判催促加快比赛进度的声音。

咬紧嘴­唇­,百草睁开眼睛。

她看到婷宜的眼睛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也一如既往地摆出防守的姿势,优雅地颠着脚步,仿佛在等她的决定。她明白,如果她不进攻,婷宜也不会进攻,而她一旦进攻,婷宜就会如前几次一般反击,将她摧毁!

“呀──!”

双手紧紧握成拳,百草厉喝一声,旋身横踢出左腿,腿影如风,向婷宜进攻而去!她落后了很多分,婷宜可以拖耗比赛时间,她不可以!不进攻是坐以待毙,只有进攻才有一线生机!

而旋空而起的那一瞬。

她心中有些黯然。

为什么婷宜可以看出她进攻的意图,而她练了那么久,却无法事先看出婷宜的招式。这一次的进攻,也会被婷宜看穿的吧……

几乎同一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在身体悬空的电光火石间,百草所有的知觉也仿佛凝固了。如同电影的慢放动作,她看到婷宜身形一晃,一格一格地跃起,是的,婷宜看穿了她的意图,婷宜知道她要腾身横踢……

“喝──!”

婷宜的身影疾如迅雷,她将全身的力量贯注在腿上,她要让百草再也没有从赛垫上爬起来的机会!

所以──

婷宜看穿了她……

时间恍如被定格成一帧一帧,那念头甚至还来不及传递到大脑,她的身体就已经作出了反应!

所以──

婷宜将会反击她的腾身横踢!

“呀──啊──!”

那一声巨喝如同是从体内爆炸出来的!

满场观众惊呆了。

眼看着两个女孩子身影交错的那一刻,百草竟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旋身收回已经踢出的左腿,再一个旋身跃起,厉声大喝着,以飓风般的压力向着婷宜──下劈而去!

竟如同是婷宜自己迎上去的一般,那贯注了百草每一寸力量的下劈,随着她落下的身体重力,重重的,似乎是缓慢的,又似乎是无法看清的──“砰──!”

劈中了婷宜的头顶!

2:7

体育馆内瞬间没有了声音。

观众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婷宜在僵立了一秒钟之后,轰然倒地!

廷皓猛然从场边站起来!

Ⅱ:心之萌 Chapter 2

晓萤紧紧捂住嘴巴,唯恐漏出一点声音,她身边的啦啦队伙伴们也没有一个敢发出欢呼。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百草和婷宜实力相差那么远,居然可以下劈到了婷宜的头顶?为什么婷宜会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就好像,死掉了一样……

安静得令人窒息。

怔怔地看着苍白着脸躺到在赛垫上的婷宜,百草也有点恍惚,不敢相信一切真的发生了。婷宜看穿了她的旋身横踢,所以婷宜将会反击,而前几次婷宜都是用后踢来反击,所以她赌了一把。

……她赌对了。

“1、2、3……”

裁判蹲下身,检查过婷宜的状况之后开始读秒。体育馆内死一般的寂静,读秒的声音几乎可以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观众的耳中。难道婷宜会被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子KO?这怎么可能?明明婷宜的实力远在那个女孩子之上,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不可思议的一幕?

“4、5……”

观众席中发出喜悦的惊呼。

缓慢的。

婷宜从垫子上坐起身。

然后站起来。

起初她的身体微微有些摇晃,在向裁判示意可以继续比赛后,她缓慢地走到百草面前。她的步伐很慢,然而远在观众席的人们都可以感觉到那种让呼吸受到压迫的气场。

“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你。”

面容依旧有些苍白,婷宜的嘴­唇­却缓缓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凝视着百草,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百草耳中:“从现在开始,我会认真地和你比赛。”

在距离第三局比赛结束还有40秒的时候,市立体育馆的观众们吃惊看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婷宜。他们看到的不再是那个比赛中素来优雅、习惯于防守反击、冷静沉稳的婷宜。

“呀──!”

“喝──!”

如同被一团烈烈的火焰燃烧着,婷宜厉吼着向那个第一次参赛的女孩子发起了一连串密不透风的进攻!她似乎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什么是实力的差异!她要让百草为那一腿而付出代价!

“啪──!”

几乎跟百草刚才是完全相同的动作,婷宜两个旋身,重重下劈而来!百草急忙后退躲避,那腿影却来得如此之快,她只得尽力仰头去闪,一声巨响,疼痛在她的脸上炸开!

眼前是黑的,听力却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观众席上的人们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的喝彩声!

有液体黏稠地从鼻孔流淌到她的­唇­片上。

带着股腥气。

就像铁一样的腥气。

她用手抹了下,那满手的鲜血猩红猩红。震愕地看向婷宜,她胡乱擦拭着鼻子,试图能够止住鼻血。婷宜仿佛对她笑了笑,然后一秒钟停歇也不给她,又是一轮猛烈的进攻!

“砰──!”

“砰──!”

“砰──!”

“砰──!”

然而,随着婷宜一腿接一腿的巨响,体育馆内观众们的呐喊声却有点喊不出来了。他们惊愕地发现,婷宜那一腿腿犀利致命的进攻,竟全都是冲着那个女孩子的面部而去!

那女孩子被踢得满脸鲜血!

那女孩子的双眼被踢肿得无法睁开!

那女孩子的脸已经不再能看,肿得异常青紫,却不肯倒下,摇摇晃晃地勉力支持,似乎竟还想要还击!

“砰────!”

比赛结束的最后一秒,婷宜又一次踢向百草的脸,将她的头踢得甩出去!踉跄着,百草用尽全力没有倒下,却也狼狈地跌坐在垫子上。脑中轰轰作响,疼痛燃烧在全身,似乎要将她的身体摧毁,眼睛被踢得淤血肿胀,她无法睁开眼睛,在满场热烈的欢呼声中,她听见婷宜走过来,好像在她身前蹲下,在她的耳畔低声说──“懂了吗?要这样踢,才够有力。”

后面的记忆就开始模糊。

百草恍惚记得自己是被人抱下场的……

然后她就一直处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中,不知道最后的比分,也没有看到若白同廷皓的那场比赛……

隐隐约约,她能听到满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呐喊声,比她和婷宜比赛时还要热烈很多很多倍……

三年后。

紧邻在市里体育馆的右方,是新落成的岸阳市跆拳道训练基地。夏日的阳光照耀着那栋白­色­的建筑物,穿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落到里面正在做着正式训练前热身运动的队员们身上,每个队员都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怎么还没来啊?”

跪在地上擦着垫子,晓萤时不时朝门口处张望。今天一下课,百草就说要先去办点事情,等会儿再过来。可是,训练都快开始了,怎么还不见她来啊。

沈柠教练可是最不喜欢队员迟到的。

打个寒战,晓萤赶忙把脑海中闪出的那个可怕画面删除掉,一下一下用力擦垫子,心里焦急地碎碎念着:“百草!百草!快到!快到!”

又过了一会儿,百草却还没有到。晓萤担心地坐在垫子上先歇歇,一边期待百草能在最后关头按时赶到,一边望着练功厅里的其他队员们发呆。

岸阳的跆拳道训练基地是在三年前正式成立的。一开始只是用了体育馆里面的几块场地来进行训练,后来,由耀方集团提供赞助,建起了现在这样一栋漂亮的跆拳道馆。

真是太漂亮了。

晓萤还记得当训练基地建成,她随着沈柠教练和队员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简直惊呆了。白­色­大理石外墙的建筑物,一共两层,飞跃在顶部却有一个优美的线条,远远地看去,就像雪山一样洁白挺秀。馆里有很多间明亮宽敞的训练厅,每个训练厅都有透明得就像水晶一样的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整面的镜子墙、跟正式比赛场地完全相同标准的赛垫,而且,居然还有一个个单独的淋浴间!

不是大家挤在一起的大淋浴房哦。

而是隔开的、居然还有浴帘的单独淋浴!

太奢侈了啊啊啊啊。

而且还非常现代化,有各种先进的仪器,记录练习时候的心跳、脉搏、肌­肉­发电情况,跟松柏道馆和其他道馆那种传统的训练方式很不一样!

自从沈柠教练的跆拳道训练基地正式成立的那一天,它就成为了岸阳市跆拳道的标志。晓萤还记得,一开始,各道馆都或多或少对它有些忧虑,怕它会成为自己最强大的竞争对手。连她都替松柏道馆担心过,害怕万一训练基地把弟子们都吸引走,松柏道馆倒闭怎么办。

后来才发现,沈柠教练并不是将队员收过来之后,就要求队员们脱离原本的道馆。而是每天只在下午集训一次,平时还是会让队员们在各自道馆进行日常训练,代表各自道馆进行比赛。如果队员们赢得比赛,取得好成绩,荣誉依旧可以归属于他的道馆。

各道馆放下心来。

而且沈柠教练的训练成绩确实令人称奇。

沈柠教练将收入的学员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面向大众的跆拳道普及练习,只要有兴趣,能交得起学费,都可以参加,但是一共只有两个班,每班二十个人。一部分是由她亲自带队训练的,为数很少的正式队员。

虽然大众班的学费昂贵,但是经过训练之后,几乎所有学员都会有能力上的明显提升。所以每期大众班的报名都像一场战役,为了争夺那四十个名额,各道馆都为自己的弟子们想尽了办法。

至于正式班,那就更了不起了。

由于训练基地是国家跆拳道队的试验项目,所以它被特批,有资格单独组队,直接参加全国各重要的比赛。

三年下来,训练基地的战果辉煌!

在全国赛、全国青年赛和各种锦标赛上,沈柠教练率队都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甚至好几次打败了国家队和国家青年队的优秀选手,获得冠军!上个月,国家主管跆拳道的官员还特意来到岸阳,为沈柠教练和队员们庆功,祝愿她们能够再接再励,争取能参加明年年初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乃至角逐两年后奥运会的参赛资格!

重新叠了下手中的抹布,继续擦垫子,晓萤沮丧地叹口气。唉,不过很可惜,她并不是正式队的队员。其实想想也是啦,她功夫那么差,沈柠教练怎么可能收下她呢?

不过她也不在乎。

她不在乎能不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她的伟大梦想是将松柏道馆经营成为了不起的道馆!

她跑到沈柠教练那里,苦苦哀求了沈柠教练好久,请求给她一个在训练基地打杂的机会。她什么杂务都愿意做,不管是打扫卫生、抄表格、还是扛行李,只要让她能够进到里面,学习如何经营管理一支跆拳道队。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沈柠教练终于被她说动了,而且居然在试用了她一个月之后,开始每月给她一点打工的钱!虽然钱不多,但是她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说是打工­干­杂务,可是一点也不辛苦。百草那个善良的家伙,默默地替她­干­了大部分的活儿,还无论如何都不要她试图分给她的打工钱。嘿嘿,她是名义上的打工小妹,百草是实际上的打工小妹。

百草……

想到百草,她就不由自主想到了三年前道馆挑战赛的那一战。

那一场松柏道馆与贤武道馆的对决,惨烈得超出所有人的想象。直到如今,那记忆还如此地清晰,她记得自己远远地站在观众席里,惊恐地看着婷宜一次次踢着百草的脸部要害,惊恐地看着百草那满脸的鲜血和青紫肿胀的眼睛,她恐惧极了,她以为百草会被婷宜踢得重伤入院!

下场的时候,百草昏倒在了赛垫上,是若白师兄将百草抱到场边。当她从观众席冲下去,冲到百草身边时,那张昏迷中的被踢得异常凄惨的脸让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

百草的睫毛紧紧闭着。

睫毛湿润颤抖,有泪水从紧闭的睫毛间缓缓淌出来,她哭着抱紧百草,能感觉到百草的身体在冰冷地颤抖。

接下来的那场,若白师兄输给了廷皓。

若白输的那场在松柏道馆是个禁忌,那一场……

松柏惨败。

就在松柏道馆陷入失败的低潮中时,沈柠教练的入选名单使得大家振奋起来!上面赫然有着若白的名字,而且就紧挨着廷皓,是第二名,甚至在申波之上!亦枫的名字也在里面,而且,最神奇的是,在名单的最后一位,居然是百草的名字!

他们三个都在里面,那么就是说,虽然松柏惨败给贤武,沈柠教练依然认可了松柏道馆的实力!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高兴得恨不能敲锣打鼓。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若白师兄竟拒绝了。

他没有去训练基地报到,除了每天带领着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进行日常训练之外,他也几乎不再说话,沉默得仿佛他将自己封闭了起来。那段时间,若白师兄自己也不再练习,他仿佛已经放弃了跆拳道,而自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阴­冷的气息让大家全都不敢接近。

直到有一晚。

晓萤和几个同学看夜场电影回来,偷偷穿过道馆里的小路,竟然发现,在黑漆漆练功厅外的木廊上有两个人影。

那晚的月光很好。

若白坐在木廊上,百草与他并肩坐在一起,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离得太远。

她完全听不到两人有没有在说话,以及说些什么。

后来,若白师兄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严厉,而他对百草的日常训练完全可以用“严苛”和“残酷”来形容。晓萤想,那晚百草一定说错了什么,才使得若白师兄变成这样。

晓萤知道,其实百草对于入选沈柠教练的训练基地也很犹豫。虽然百草很想去,可是入队需要缴纳一定的训练费用,这笔训练费对于别人来讲也许一点也不多,但是对于百草,她连支付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很吃力,哪里还能承受这样一笔多出来的费用呢。

幸好沈柠教练不知从哪里了解到了百草的情况,特别减免了她的训练费。

真是上天保佑啊!

自从进入训练基地,经过沈柠教练一段时间的指导,渐渐的,百草在队里的成绩越来越好!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百草迅速地成长着!那种速度,简直是光速!就如同是雨后的笋芽,晓萤每天都可以看到百草的进步!

百草进步的速度如此迅猛。

在短短一年之内,除了常年不在国内训练的婷宜,百草已经确立她在训练基地女队员当中的常胜地位。在跟随沈柠教练出战的几场国内青少年比赛中,百草全都横空出世令人惊奇地取得了冠军。

在岸阳的跆拳道界,戚百草这个名字不再是默默无闻,她成为了各个道馆女弟子们心目中新的超越目标之一。

松柏道馆也因为百草的崛起重新名声大振!

去年的道馆挑战赛,松柏道馆终于在时隔六年之后,再次战胜所有对手,得到了冠军的奖杯!

那场胜利……

沉浸在回忆中,握紧手中的抹布,晓萤忍不住鼻子一酸。她永远不会忘记去年的那个胜利之夜,所有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放声痛哭,然后狂欢了整整一夜。自从初原师兄退出,松柏道馆从光芒万丈的巅峰一路暗淡,直到此时才又重新绽放出光彩。

她还记得那一刻。

她是那么地感激百草。

如果没有百草,松柏道馆不会如此迅速地重新崛起。如果没有百草,若白师兄也许就不会从消沉中重新走出来,重新开始练习,终于在第二年进入训练基地,最终率领松柏道馆走到道馆挑战赛冠军的领奖台上。

不过,说到若白师兄。

嘿嘿。

她倒是发现了一个小秘密。

“你怎么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就跟发病一样!”一个跑步跑得气喘吁吁的身影站到她的身边,晓萤抬头,见光雅边擦汗边以一种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瞟她一眼。

“你才发病呢。”晓萤嘀咕着,慢吞吞地擦垫子。

“她怎么还没来?她请假了?是生病了吗?”

“她是谁,你在说百草吗?”晓萤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看她,“哇,你是不是在关心百草啊,你在担心她生病是不是?”

“神经!”

光雅闷哼一声,没好气地继续做训练前的热身慢跑。

别扭的人。

对着光雅的背影,晓萤也哼了声。明明就是关心百草,偏偏装作不喜欢的样子,平时也不跟百草说话,这个人真是别扭死了。

话说,能够进入沈柠教练的正式队,都是各道馆很出­色­的弟子。

比如此刻站在镜壁扶手前的申波。

申波刚结束热身,正从书包里的眼镜盒里拿出眼镜布,仔细擦拭脸上那副常年不变的黑框眼镜。他是贤武道馆的后起之秀,别看一幅书呆子的模样,比赛的时候却很有杀气。

自从廷皓因为学习接手父亲的公司集团,半退出跆拳道界,申波就成为了贤武道馆的主将。除了去年在道馆挑战赛的决赛中,以一分之差败给若白师兄,申波在岸阳也算是拥有几乎不败的战绩了。

在申波的右前方的垫子上,林凤正在压腿。

刚进入训练基地打杂的时候,晓萤以为林凤跟赛场上一样,是喜欢冷笑的­阴­森森的女孩子。哪料到,平时的林凤又细心又体贴还有点爱唠叨,再加上是所有女队员中年龄最大的,就跟大姐姐一样照顾着大家。凡是出去打比赛,都是林凤在忙前忙后地­操­心大家的饮食起居。

在婷宜出现之后,林凤退居成为岸阳女选手的二号,现在百草崭露锋芒,林凤的排名又靠后了一位。可是林凤好像并不在意这些,跟她和百草的关系都很好。

再加上江北道馆的石综、明浩道馆的寇震、普海道馆的梅玲,岸阳跆拳道训练基地的正式队里,每个人的名字拿出去都是响当当,让其他城市的选手不敢小觑。

那么,实力差到连大众班的队员们都打不过的光雅,是怎么混入正式队的呢?

一想到这个,晓萤就无比郁闷。

……

“我知道,光雅不具备进入正式队,与你们一起训练的实力。”

抱着一堆记录表的晓萤坐在角落里,艳羡地望着站在那满是阳光的巨大玻璃窗前的光雅。沈柠教练的右手揽住神情有些紧张的光雅,目光从一字排开的队员们身上掠过,笑了笑,说:“可是,谁让我是光雅的小姨呢?这个后门我为她开了,你们谁有不满,可以直接向我提,但是不要为难她。”

……

就因为是沈柠教练的外甥女,光雅居然就可以直接进正式队进行训练!晓萤心底的嫉妒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不过,意外之喜是──

因为光雅是临时多加进来的,没有练习时的搭档,沈柠教练就抓了她做光雅的陪练。哈哈,虽然她是很看不上光雅的功夫,但是能当陪练,总比每天眼巴巴蹲在一角擦垫子强啊!

“她是生病了是不是?”

晓萤抬头一看,居然还是光雅。

“否则她不可能现在还不来,”光雅气呼呼地瞪着她,“我看到她一下课就走了,还有点心神不属的样子,是不是看医生去了,为什么你不陪着她去?”

“她,她,她,她是谁呀?”晓萤翻个白眼,“既然这么关心她,还连她的名字都不肯喊。”她真是很不喜欢光雅的别扭劲,可惜,很不幸的是,升上高中以后,她和百草居然跟光雅到了同一班。

“谁关心她了!”光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我是怕她看病没有钱,赖账跑掉,丢训练基地的脸!”

“啪嗒。”

练功厅的门被推开。

光雅和晓萤立时睁大眼睛,同一时间向门口望去──

旧得微微发黄的道服,因为身高猛窜了很多,裤管变成了七分裤的样子,露出两条修长的小腿。好像是一路跑着赶来的,那女孩子的一头短发被汗水湿透了,脸颊红扑扑的,额头有细密的汗珠,胸口也在急促地起伏着,眼睛像小鹿般向里面看过来,略微有些慌张的样子。

可不就是百草嘛!

“放心啦,没迟到!”

没有看到沈柠教练,又听到晓萤喊过来声音,百草这才长长喘了口气,弯腰扶住双腿,深呼吸,让自己因为狂跑而急跳的脉搏降下来。好险,她没想到只是去拿个东西办下手续,竟然会耽误这么长的时间。

差点迟到。

“你怎么才来啊!啊,对了,百草,”晓萤的眼睛望向光雅,笑嘻嘻地说,“有人很担心你,问了好多次了,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还埋怨我没有陪你一起去看医生呢。不如你先告诉她,你到底生病没,省得人家担心。”

百草错愕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光雅。

光雅腾地窘红了脸。

“我……我没有生病,”百草也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到了高中,跟光雅成为了同班同学,但是光雅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很讨厌她,除了对她冷嘲热讽,几乎从不跟她说话,“我刚才是去……”

“谁管你去哪儿,无聊!”

光雅板起面孔,冷冰冰地留给她一个后背,走开了。

呆呆地看着光雅的背影。虽然早就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可是百草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别理她,她就是个超级大别扭。”晓萤安慰她,忽然又看了看她,疑惑地说,“咦,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好像哪里很不对劲一样。”

被发现了。

百草紧张地攥住道服的衣角,连忙接过晓萤手中的抹布,说:“你休息一下,我来擦垫子。”

“我都擦完了好不好,累死了!”晓萤哀号,“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到底­干­什么去了啊。”转了转眼睛,她蹲在百草身边,小声说,“你不回答我,一定是有秘密,嘿嘿,让我猜一猜,你是不是,嘿嘿,又和若白师兄约会去了啊,嘿嘿……”

“没有,你别乱说!”百草着急了。

“这么紧张­干­嘛,”晓萤得意地说,“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哦。上个星期天,我都看到了,你和若白师兄在街上偷偷约会,若白师兄还拉着你的手走路呢!”

百草的脸顿时红成一个苹果,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不是约会,是若白师兄带我去……”

“哇,百草!”

正在压腿的林凤抬头看到百草,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走过来,一把将她从垫子上拉起来,打量着她的腰带,笑着说:“你考上黑带了!”

“啊!对──!”傻傻地瞪了百草身上那条黑带两秒钟,晓萤才张大嘴巴,尖叫起来,“我就说有什么不对劲!你的白带不见了,你今天系的是黑带!你考上黑带了!”

正在打瞌睡的亦枫被晓萤的声音吵到,他抬眼看了看害羞得脸红红的百草,懒洋洋地喊:“嘿,不错啊,你终于也成为黑带高手了!”

石综、寇震、梅玲停止了热身,纷纷过来恭喜她,申波也走过来,很郑重地对百草伸出手,说:“恭喜。”

“谢谢。”

百草尴尬地跟他握了握手,却听到光雅在旁边冷冷地说:“都十七岁了才拿到黑带,真够丢人的。”

“不是十七岁才拿到,是十七岁才去考!”晓萤横光雅一眼,“我们家百草,三年前就比很多黑带高手厉害了,她只是一直懒得去考而已!总比那些早早就考上了黑带,结果还打不过非黑带选手的人强吧!”

“你在说谁!”光雅怒了。

“我说的是谁,谁心里……”

“晓萤!”

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百草赶忙拉一下晓萤,让她不要再说下去。她知道光雅非常敏感,自尊心也很强,自从进入训练基地,光雅的训练强度有时候连她自己也比不上。

“哼。”

被百草拉走,晓萤只得怏怏地闭上嘴。真是郁闷,就算光雅的父亲曾经是百草的师父,百草也不用这么迁就光雅啊。

她瞪着百草,没好气地说:“那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突然想开了。以前劝了你那么多次,让你去考黑带,你就是不去,宁可每次出去打比赛都系条白带被人嘲笑。怎么突然不声不响的,就去把黑带考下来了,肯定有蹊跷!说啦!”

手指摩挲着腰上的黑带。

系了那么多年的白带,如今换成这条黑带,就像离开了老朋友一样,百草心里有些不适应。可是,系上黑带的感觉好像真的不一样,就像是得到了认可,更加有了力量。

往后再去打比赛,她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因为系的是白带,而被人指指点点,像异类一样了吧。

“是若白师兄……”

“啪嗒!”

大厅的门再次被推开。

看到进来的那人,百草和晓萤立时不敢再聊天,和其他队员一样赶忙跑到训练厅中央,笔直地列队站好。

“教练好!”

队员们齐刷刷地喊。

“大家好。”

一身雪白道服的沈柠走过来。

即使上训练课,她也画着简单­精­致的妆容,盘着低低的发髻,露出白皙优雅的脖颈。低髻上斜Сhā着一只发簪,是羊脂白玉的,顶端雕出的兰花里吐出一串白玉珠子,温润美丽,随着她的脚步轻盈地晃动。

若白走在她的身后。

刚刚带领大众班结束完训练,他的道服微微有汗湿的痕迹,头发也濡湿了一些。这三年他的身高也长高了不少,愈发显得修长清俊。只是他的面容却更加冷峻,淡淡一个眼神过去,就会骇得打闹嘻戏的学员们不敢再放肆。

他当年并没有去训练基地报到。

过了一年的时候,沈柠教练竟然第二次向他发出了邀请。

所以若白的加入比正式班的其他队员们都晚。但是他一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赢得了所有队员的信任,替代经常不参加日常训练的廷皓,成为了队长。

沈柠教练也发现了若白的这个特点。

虽然看起来冷冷的很酷,但是却有种莫名的亲和力,能够使得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又敬畏又信赖他。于是沈柠教练先派他做大众学员班的助教,发现他做的很好,就渐渐的,几乎把大众学员班日常的基础训练都交给他了。如今他每次都是先结束完大众班的带队训练,再赶到正式班进行自己的练习。

若白走进队伍中。

汗水的味道扑面而来,百草抬头看向他时,他已经沉默地走到了她的身边。他和她是训练时的搭档,她右侧的这个位置是他的。若白凝神望着前方的沈柠教练,好像并没有留意到她有何不同。

站在队伍面前,沈柠没有像平时那样开始宣布今天训练的内容,却是走到百草面前,低头看向她腰间系着的黑带,说:“终于去考黑带了?”

“是。”

百草两颊微红。

“那么,往后去参加比赛,就不会再有人因为你是白带而轻敌,明白吗?”

“是。”

以前她确实曾经因为身系白带去打比赛,使得对手大意轻敌,从而轻松地赢得过几次胜利。甚至有人开玩笑说,她是故意系白带,是一种迷惑对手的战术。咬了咬嘴­唇­,可是,她真的从来没有想用这样的战术去赢得比赛。

“嗯,”沈柠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笑了笑,说,“不错,这条黑带很衬你,很帅。只是你的头发有点太乱,如果整一整,会更漂亮。”

“……”

听到队员们发出的窃笑声,百草的脸更加窘红,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好像是有些太长了,偎在脖子周围,也有一些发丝常常从额前滑下来,挡住她的视线。

“好了,”沈柠啪啪拍了两下手掌,让队伍重新肃静下来,说,“接下来我们进行训练,开始吧!”

“是──!”

整齐洪亮的声音响彻练功厅,每天例行的训练开始了。虽然沈柠教练会根据每个队员不同的身体情况、技术特点进行一些特训和指导,但是基本功的练习依然是每次训练课的必备内容。

“前踢!”

“呀──!”

“横踢!”

“呀──!”

“下劈!”

“呀──!”

宽敞明亮的练功厅内,队员们分成两人一组,一人拿脚靶,另一人随着沈柠一声声的口令,整齐划一地呐喊着,一遍遍做着动作。二十几分钟下来,交替着进攻和拿脚靶,每个队员身上都已经是汗水淋漓了。

“旋身后踢!”

“呀──!”

在同时腾空旋转而起的一排身影中,跟以往一样,沈柠的目光又一次被那个旋风般的身姿上吸引住。

那样的旋转。

那样的速度。

那样的轻盈。

却带着如雷霆万钧般的力量,空气在瞬间被搅成一个漩涡,仿佛能够看到水墨画般道道旋转的气流,腿影挟着裂空的风声,以比其他所有队员都远快了整整一拍的速度──“啪”的一声巨响!

百草的右脚重重踢上了若白手中高举的脚靶!

汗水濡湿了头发,随着旋转的风速,黏在百草的脸上。沈柠教练宣布基本动作练习结束,休息五分钟,百草弯下腰,扶住双腿,呼呼地喘气,半晌她才浑身是汗地直起腰,走到放在角落自己的背包前,掏出灌满白开水的水杯。

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心跳慢慢平缓下来,她用手拨开黏在脸上的头发,可是发丝粘哒哒地贴在脖子里也还是很不舒服。犹豫了一下,她打开背包,拉开里侧的暗袋拉链,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摸出了一个发圈。

黑­色­的发圈。

上面有一只红­色­的塑料草莓。

望着它呆看了几秒,百草俯下头,对着草莓轻轻呵了口气,用手指擦拭着。阳光照耀在它上面,红红的很诱人,亮晶晶的,闪着光芒,看起来竟和全新的一样。

将头发揪成一个小小的马尾,百草将草莓发圈戴上去,心里忽然像满了一样,忍不住微笑起来。转回身,她准备走回去,却看到沈柠教练正在同若白说话,若白还没来得及擦汗喝水,后心的道服湿黏黏地贴在他的背上。

“若白师兄。”

目送着说完话的沈柠教练离开,若白听到了百草的声音,他一回头,看到她手中正拿着他的毛巾和水杯。等他一语不发地接过毛巾和水杯,她就盘膝坐在他的身边。

“训练结束后,你再多加训一个小时。”

擦完汗,若白将毛巾放在手边,眼睛淡淡扫过她头发上的那只草莓发圈。

“好。”

百草点头,并没有多问加训的原因。

“我先走了,这里就拜托给你了哦!”训练课结束,沈柠教练一走出练功厅,晓萤急匆匆地抓起东西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猛地回头对百草喊,“万一我妈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同学家去拿很难弄到手的补习资料去了,千万别说漏嘴啊!”

“……”

百草张了张嘴,还来得及说话,晓萤的背影就消失不见了。

“晓萤又交男朋友了?”林凤笑呵呵地收拾东西,把毛巾之类塞进背包里,“好一阵子没见她这么急着走了。”

应该是吧。

百草边把散落在垫子上的脚靶收拢在一起,边想起课间的时候,隔壁班那个男生偷偷塞给晓萤一张纸条,然后晓萤托着腮帮子傻笑了一整个下午。希望今天晓萤不会回家很晚,其实她跟范婶一样,担心晓萤回家太晚会不安全。

“你天生佣人命吗?整天替她­干­活,到底是你打工还是她打工!”身边传来不屑的声音,没等百草错愕地抬起头,光雅已经板着脸同梅玲一起走了出去。

很快的,训练厅里只剩下若白和百草两个人。

太阳渐渐西下,阳光变得晕红起来,落地窗的玻璃上折­射­出大片大片的金辉。百草吃惊地睁大眼睛,看到若白居然从背包里拿出两根粗粗的类似小朋友跳皮筋用的牛皮筋。

当若白半蹲下来,将其中一条牛皮筋系在她的右脚踝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不解地问:“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出腿之前,你总会自觉不自觉地先跳一下再出腿,这个缺点沈柠教练已经向你指出很久了,可是你一直无法改掉。”若白淡淡地说,继续将两根牛皮筋分别系紧在她的左右脚踝。

百草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

是沈柠教练发现了她这个毛病,凡是出腿,她必定会先有一个小的跳步。有经验的对手一旦抓住它,就很容易把握她出腿的时机。她练了很久试图改掉,可是似乎身体已经养成了惯­性­,一旦太过紧张还是太过放松,都会旧态复萌。

“如果你在出腿之前还有那些没用的小动作,我会用这两根皮筋拉住你。”这个办法是昨晚临睡前他忽然想到的,刚才训练课上跟沈柠教练谈了一下,沈柠教练也认为可以尝试。

“所有的基本动作,按照训练课的顺序,每个做十次。”

等了一下,见她还是望着脚踝上的牛皮筋发呆,若白皱了皱眉,提高声音说──

“开始!”

夜晚。

离松柏道馆只有两条街的夜市里,胖周大排档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红火。小菜味道很好,­干­净又便宜,露天摆放的十几张桌子全都坐满了客人,电视机里热闹地播出着一档收视率很高的电视剧,老板胖周正在亲自下厨爆炒田螺,夜风中弥漫着田螺和啤酒的香气。

“再来一扎啤酒!”

“9号桌一盘盐水花生!”

“2号桌要餐巾纸!”

“毛豆煮好了没有,15号客人催了!”

“……”

端着整整一大托盘刚煮好的毛豆出来,听到胖周的吆喝声,百草顾不得擦头上的汗,急忙盛出一盘来,送到15号桌上。

15号桌的客人是三个头发染成奇怪颜­色­的青年人,其中一个人胳膊上还有纹身。那个纹身青年把啤酒杯往桌子上一顿,瞪圆眼睛对百草吼:“这么慢,等很久了!”

“毛豆要多煮一下才比较入味。”百草解释说。

“是不是骗人啊!”

纹身青年怒哼了声,抓起几颗毛豆塞进嘴里大嚼起来,觉得味道确实不错,又吆喝着大声喝酒划拳起来。手臂一挥,他的手肘撞到桌边的啤酒杯,咣当一声,啤酒杯从桌上摔下去,慌乱中他还没来得及躲闪,眼看着啤酒就要泼出来弄脏他的裤子,一只手凌空抓住啤酒杯,稳稳地又放回桌上。

纹身青年目瞪口呆地看着百草。

难道是他眼花,他怎么感觉啤酒杯被碰到之前,这女孩子就已经伸手去接了。

“……若白哥哥,我们高考准备报你的学校,想请教你一下,哪个专业比较好呢……”

百草走回柜台的时候,又看到了7号桌那几个高中生女孩子,她们正拉着若白说话,一个个兴奋得面若桃花。这个星期见过她们好几次了,每次来都是不停地找各种借口让若白过去,惹得同样在大排档打工的阿英、阿建都开始打赌,看若白到底会不会最终跟她们中的哪一个出去约会。

见若白只是沉默收拾被啤酒弄脏的桌子,完全不理会那群女孩子,百草觉得阿健应该会输。

电视机在柜台前面的高柜上轰轰烈烈地响着,百草看了一眼,发现居然还是那部电视剧。真奇怪,为什么一部电视剧可以播三百多集,为什么剧里那些人纠缠了那么多集还是纠缠不清,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看。她摇摇头,趁这会儿没事,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来做作业。

下学期就是高三了。

她究竟要不要去参加高考呢?

写着英文老师要求的作文,她有些茫然。自从进入松柏道馆,她几乎再没有拿过师父给她的钱,师父的经济条件并不好,何况光雅跟她一样,也要高考。

喻夫人曾经提出过,每月给她一些钱,作为对她打扫道馆的卫生、帮范婶做饭洗衣的酬劳。然而她怎么可以收呢?这三年来,她吃住都是在松柏道馆,喻馆主和夫人是好人,从来没跟她提过食宿费的事情,她的那些劳动,根本不足以报答。

要感谢若白。

如果不是他帮她介绍了到这里打工的机会,上了高中之后的学杂费就很难支撑了。可是上大学的话,需要很多钱吧,她暗暗叹了口气,还有,为什么这一年她身高长了这么多,许多衣服都穿不下了,需要重新再买。

或者如果她的身材跟晓萤差不多也好啊。晓萤有很多不穿的旧衣服,为什么她要比晓萤高了足足十几公分,根本就穿不上。

胸衣看起来也必须再买一个。

现在这个太紧了,训练的时候常常勒得她喘不过气。

默默地看着作业本上一个个的单词,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晓萤,范叔范婶那么疼爱晓萤,恨不能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晓萤。如果她的父母还在,她应该不会这么辛苦吧……

“7号桌结账。”

高高的身影笼罩住她,若白的声音响起。她急忙赶走心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接过他手中的钞票,打开收款机,结算应找的零钱。

若白结完帐回来时,大排档每晚的营业高峰期已经过去了,只剩下一两桌客人还没走。并肩同她站在柜台前,他也拿出一本英语原文书,看了半晌,忽然淡淡说:“每个高校都有助学贷款。”

“呃?”

她惊讶地抬头。

“不过,也许你功课太差了,根本就考不上。”手指落在她的英语作文上,他皱眉说,“这一句的语法是错误的……”

在若白的纠正下,百草面红耳赤地修正了好几个句子。

两年前,当若白高考进入大学的英语专业时,她才发现她对若白的了解真的很少。他用了那么多时间在跆拳道上,学业却还是很优秀。

“10号桌买单!”

正在扫地的阿健高声喊,百草放下笔,找出10号桌的单子准备去结账,若白将单子接过去,漠然地说:“继续写完它。”

将修改完毕的英语作文重新誊写了一遍,百草再次抬起头来,发现若白正在收拾几张杯盘狼藉的桌子,将一堆碗碟放进塑料盆,用抹布擦拭桌面。的“我来!”

急忙跑过去,她去抢他手上的抹布。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活儿,若白其实只要负责点菜、传菜和帮客人结账就可以了。

“作业写完了?”

若白没理会她,径自将桌面擦­干­净,抱着那盆装满脏碗碟的塑料盆到一旁的水龙头处,开始洗碗。

“嗯,写完了。我来洗。”

她蹲下来,挽起袖子就从塑料盆里拿脏盘子。若白左臂一挡,格开她的手,拿出一块­干­净的布扔给她,看也不看她,说:“我洗,你擦。”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她还是试图将整个塑料盆抢过来,“若白师兄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你今天不能碰凉水。”

他将塑料盆重新拉回来,旋开水龙头,仔细地清洗碗碟。百草的脸“刷”地红了,傻傻地看着他,他、他指的是……

可是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往后每个月的这几天,在道馆你也不要再用凉水去洗衣服洗菜,”细细的水流淌落在盘子上,若白的声音平板无波,“必须把身体调理好,否则如果正好在这样的日子遇到打比赛,怎么办?”

她的脸快要红透了。

她记得,在第一次月经来潮的时候,初原曾经告诉过她,特殊的几天不要碰凉水。可是她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不去洗衣服洗菜洗碗洗抹布,而把事情推给别人去做呢。

慢慢的累积下来,几乎每个月她都是痛的,而且每一个月都比上一个月更痛。上次出去打比赛,正好是她那个来的时候,小腹里闷痛难受得到第二局都还落后两分。

可是,若白怎么会知道的?

想问又觉得很尴尬,百草的耳朵也像烧了一般的红,她死死地低着头,僵硬地接过若白洗完递过来的碗碟,用­干­净的布一只只擦­干­净。

夜晚的风很凉爽。

大排档基本上没有客人了,老板胖周和阿英、阿健忙碌着把桌椅收起来,电视机还在高柜上热闹地响着,阿健又送过来两大塑料盆脏盘子,水龙头中的水流哗啦啦地流淌下来。

若白沉默地洗着碗筷盘碟。

他洗一个,她擦一个,渐渐的,­干­净的碗碟叠成了一座小山。

“我……我今天拿到黑带了。”在持续的沉默中,终于还是她先局促地开口说话。

“嗯。”

若白无动于衷。

“……谢谢你。”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考黑带的钱总是列在她预算支出的后面几位。如果不是他强逼着她去考试,又事先替她交了各种费用,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黑带。

若白将最后一塑料盆的脏碗筷搬到水龙头下面,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我会尽快把考黑带的钱还给你的。”

等下个月拿到在大排档打工的钱,她就有钱可以还给他了。至于文胸,也许还可以再坚持两个月。

“我说过了,考黑带的钱由我来出。”若白皱眉,往塑料盆里倒了一点洗洁­精­,双手一搅,白­色­泡沫从盆里涌出来。

“不,我下个月就还你。”

百草急忙说,她知道若白的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

若白沉默起来。

直到那只塑料盆中的碗碟全部洗完,他才肃声说:“什么时候去考黑带,是你的自由。既然是我强迫你去考,那么所有的费用理应由我承担。”

“不是的……”

“你所要做的,”打断她的话,他抱起被她擦­干­净的那高如小山的盘子,走到放碗筷的高柜前,“是取得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的资格。”

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百草怔怔地看着若白将盘子整齐地放入高柜,是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将于今年秋季在香港举行。前几个月国家体育总局的领导前来视察的时候,特意说起过,因为岸阳训练基地战绩辉煌,所以拥有和国家队的队员们同等竞争参加这次世界跆拳道锦标赛的资格。

“这一次,我要你战胜婷宜。”

将所有的碗筷都放进柜子里摆好,在初夏的夜风中,若白对她说。

Ⅱ:心之萌 Chapter 3

回到松柏道馆,是晚上十点钟左右,若白和百草走在安静的庭院里,一路上遇到了三四个小弟子。

“若白师兄好!”

“百草师姐好!”

看到他们,小弟子们立刻闪到路边,用恭敬的眼神望着他们,声音洪亮地向弯腰行礼。

若白淡淡颌首。

百草略微弯腰,对小弟子们还礼。

这三年间,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换了一批又一批。有些弟子考上外地的大学,有些弟子不再练跆拳道,新来的小弟子们渐渐成为了松柏道馆的主力,尤其是去年松柏道馆获得道馆挑战赛的冠军,前来报名的弟子人数远远超过以前的规模。

“你居然比我回来得还晚!”

晓萤正在洗漱准备上床,看到百草进来立刻贼笑起来,“嘿嘿,你是不是又和若白师兄约会去了!”

“……我、我从来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过。”

百草急得有点结结巴巴。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晓萤好像认定了她在跟若白恋爱,只要她和若白回来得晚一些,晓萤就会打趣半天。

“又骗我!”

晓萤白她一眼,约会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么紧张。再说了,又不是没见过她和若白师兄约会,两个人都在街上拉手了,还有那肩并肩坐在月光下的画面,要说没有谈恋爱,鬼才相信呢。

“不过,可惜你回来的晚了,”见她焦急地想要解释的模样,晓萤换了个话题,“刚才初原师兄从美国打电话过来了呢。”

“初原师兄?”

心口猛地一撞,手中正要放下的书包被百草紧紧握住。

“是啊,说起来,好久没有接到初原师兄的电话了。”晓萤躺到床上,拿出一本漫画书来翻,“一转眼,初原师兄去美国留学当交换学生都快三年了,这么久没见,不知道他是不是变得更帅更迷人了。”

三年了……

想一想,百草脑海中初原前辈的模样竟然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那­干­净得像消毒水一样的气息,温暖地揉着她头发的手掌,还有那温和的声音。

他留学去做交换学生的事情决定得非常突然,她刚刚从败给婷宜的打击中恢复出来,他就已经飞去了美国。

然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最初的时候,她想过按照他留下的联系方式给他写信,可是到了邮局才知道,寄到美国的邮费会那么贵。她想过如果晓萤给他寄信,可以把她的信夹在同一个信封里,可是晓萤笑她,这时代哪有人还写信,大家都用email联系。

她没有电脑。

她也没有钱去网吧上网。

一开始她拜托过晓萤,在写mail给初原前辈的时候,帮她问候一下。然而时间一长,晓萤越来越少写,她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烦她。

“初原师兄真是好人,师母刚把我妈妈关节炎发作的事情告诉他,他就打电话来问我妈妈的病情了,还说如果需要,可以为我妈妈在美国买药。”感激地说着,晓萤突然瞅向正心不在焉收拾书包的百草,“对了,初原师兄还问起你了呢!”

百草的呼吸顿时凝滞了一下。

“初原前辈……提到我了?”

“是啊,他还问你在不在,想要让你接电话呢。可惜,你还没回来,我就跟初原师兄说,你跟若白师兄约会去了。”

“我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

“哈哈哈哈,好啦好啦,骗你的啦,哈哈哈哈,看把你急的,”晓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半天才说,“好啦,我跟初原师兄师兄说的是,你打工去了,还没回来。”

“哦。”

百草松了口气。

“然后,初原前辈问,”咳嗽一声,晓萤模仿起初原的声音,“百草最近还好吗?”

百草屏住呼吸。

“我回答说,‘很好啊,百草身体很好、功课很好、比赛也打得很好,上个月参加和邻市的友谊赛,得到冠军了呢!’”晓萤挑挑眉毛,得意地说,“怎么样,这样回答很够意思吧,你每个月那个来,痛得要死要活,我都没告诉初原师兄。”

“晓萤!”

百草窘红了脸。

“而且,我还把你考上黑带也告诉初原师兄了,嘿嘿,初原师兄让我转达他对你的祝贺。呐,我转达完毕了!”

噼里啪啦一堆话说完,晓萤继续津津有味地翻看租来的漫画书。坐在椅子上,百草有些发怔,如果她早回来一会儿,说不定就能听到初原前辈的声音了。

摇摇头,不再想这些,她将明天的课本收拾进书包,走到卫生间准备刷牙洗脸。水龙头一开,凉水哗啦啦流出来。

“暖水壶就在下面,请用热水。”

身后飘来晓萤的声音,百草错愕地回头看她。

“嗯?”

“是若白师兄大人的吩咐,让我盯住你,这几天无论是洗脸还是洗衣服什么的,全部都不许用凉水。这壶热水是我刚才特别为你烧的呢,怎么样,感动吧!啊,还有,桌子上有包红糖,等会儿你冲一杯糖水喝了,不过这包红糖是若白师兄拿过来的,不用感激我。”

晓萤从漫画书里抬起头,说:“就说你们在约会吧,偏偏还不承认。昨天你那个第一天来,训练的时候脸­色­发白出冷汗,若白师兄来问我,你是不是生病。我才刚刚告诉他,你每次那个来的第一天都会肚子很痛,上次比赛也是因为这样才差点在决赛中输掉。结果,今天若白师兄就把红糖拿过来了,还让我一定要帮你调养过来。这么紧张你,你还骗我,真的不把我当朋友啊,哼哼。”

“没有,你真的误会了。”

洗脸盆里混合了热水,热腾腾的,用湿毛巾稍微在脸上蒙了几秒钟,感觉一天的疲倦都在渐渐散去。把毛巾挂好,百草重新走回桌子前,看到了那包红糖。

“若白师兄是想让我把身体调养好,”杯中的红糖水升腾起袅袅的热气,犹豫了一下,她说,“参加这次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笔随心动,淡墨的字迹如行云流水般绽放,虽然是写在一张旧报纸上,却丝毫无损字体的风骨。静待墨迹稍­干­,若白端详半晌,将它移至一旁,又拿出一张旧报纸来写。

“宣纸没了,墨也换成最差的,有股臭味,”嗅了嗅鼻子,亦枫在床上打个哈欠,“百草知道你替她交了黑带考级费之后,穷成这个样子了吗?”

若白默不作声。

蘸满墨汁的毛笔轻轻在砚台上靠了靠,他凝视着旧报纸,思忖了下,才开始下笔。

“是为了今年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对吧,”亦枫懒洋洋地说,“我也看了大赛的章程和规则,参赛选手必须拥有黑带以上的段级才能报名。不过,你花费这么多­精­力在她身上值得吗?最近这一年,你当她陪练的时间,比你自己训练的时候都长。”

“她不需要知道这些。”秀丽遒劲的赤壁赋书写在旧报纸上,若白淡淡地说,“而且,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她。”

亦枫撩起困乏的眼皮看他:“你不觉得可惜吗?”

直到整篇赤壁赋写完,若白也没有回答他。叹了口气,亦枫抓把蒲扇扇起来,刚进入夏天居然就开始热起来了。

扇了一会儿,亦枫又说:“若白,别说我破你冷水。我觉得,即使她有了报名资格,也没有什么参赛的希望。”

“今年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啊……”

呆呆地望着百草,晓萤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想了半天措辞,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终于,她灵光一闪,高兴地喊道:“有了,百草,你增加点体重,升一个级别吧!这样就可以不用跟婷宜……”

嘶!

好烫。

忘记了红糖水是用滚烫的开水冲出来的,一口刚喝下去,就烫得百草捂住了嘴巴。

“怎么了,是不是烫到了!”晓萤立刻从床上跑下来,拉开她的手,“张开嘴我看看,哎呀,都烫出泡来了!走,去我妈房间,让她给你找点药来上上!”

“不用了,”百草急忙拉住她,“范婶都睡了,别吵醒她,只是烫了一点点,已经不疼了。”

“我妈每天看中央八套的婆妈韩剧,不到夜里一点绝不会睡觉的,”晓萤才不理会她,对着隔壁房间大声喊,“妈──!你睡了没──?”

“没睡,在看电视!”

范婶的声音喊出来,跟晓萤的一样响亮。

“爸不在家吧?”

“不在!”

“那我跟百草过去一下啊!”

“来吧!”

“正好,快来看广告!”

见到晓萤硬拉着百草进来,范婶坐在床边向她们招手,笑呵呵让她们赶快来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出的是一支洗发水广告,很著名的洗发水牌子。一个身穿白­色­跆拳道道服的少女凌空飞踢,空中一转身,长长的秀发乌亮顺滑,闪出迷人的光彩。

广告最后的定格是那个少女的笑容。

如同百合花般清雅温婉。

那是婷宜。

百草怔怔地看着电视屏幕上婷宜的笑容,这支广告以前没有见到过,应该是婷宜新代言的产品。她知道刚才晓萤那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如果她增加一些体重,升一个级别,就可以避开婷宜,不跟婷宜竞争。

因为只要有婷宜存在,她就毫无机会。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广告呢,有什么好看的。”晓萤不耐烦地说,自从那年的道馆挑战赛,看到婷宜对百草出腿那么狠,她就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喜欢和崇拜婷宜了。

“你这孩子,这是婷宜的广告啊!”范婶喜不自禁地说,“我数了数,一晚上这电视里播了婷宜三支广告,有饼­干­的、化妆品的、还有这个洗发水的。晓萤啊,你看看人家婷宜,越长越漂亮了,还那么有本事。”

“婷宜!婷宜!烦不烦啊,”晓萤翻个白眼,“真那么喜欢她,你认她当女儿啊,反正我又不漂亮,又没本事。”

“我倒是想哦,可惜没那个福气。”范婶闲闲地说。

“拜托!”晓萤气个半死,“你看看她,练跆拳道还留那么长的头发,比赛的时候累不累赘,一点也不专业。还有啊,你看她跟娱乐圈的明星一样,整天拍广告啊,参加活动啊,一年有半年都不训练,有什么好!”

“就算那样,人家只要参加比赛,就拿到冠军,”范婶继续看电视,韩剧又开始播了,“没话说了吧。”

“百草也是啊!”晓萤怒了,“从去年开始,百草也是只要参加比赛,就拿到冠军!”

范婶愣了下,看向百草,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掌,说:“嗯,百草也是好孩子,也很出­色­。”

范婶的手很温暖,百草心里却有些黯然。

从去年开始,凡是她参加的国内比赛,都取得了冠军。可是,那些都是没有婷宜参加的比赛,而且都是一些小规模的比赛。那些国家级的重大比赛,训练基地一向都是只有一个参赛名额,沈柠教练从来都是直接派婷宜出战,而婷宜也每次都不负所望,得到冠军。

而那年道馆挑战赛之后,贤武道馆宣布,为了给更多道馆角逐冠军的机会,已经率领贤武取得三连冠的廷皓和婷宜以后将不再道馆挑战赛。所以去年的冠军,是从缺席了廷皓、婷宜的贤武手中拿到的。

她的胜利都是从婷宜不屑参加的比赛中得到的。

三年来,她每天刻苦地训练,希望有一天能够一雪前耻,战胜婷宜。然而三年来,她再也没有过和婷宜在比赛中交手的机会。

晓萤从抽屉里找出来药,小心地帮百草喷到伤口那里,两人就留下范婶自己看电视,又回到了房间。

躺回到床上,翻了几页漫画书,晓萤没心情再看下去,叹气说:“真是觉得很丧气,你看婷宜,她整天不训练,还能在比赛里打出那么好的成绩。难道是因为她是跆拳道世家出身,先天基因就特别好,是天才,其他人就都是凡夫俗子?”

“如果不是天才,那只能更加努力。”

坐在书桌前,百草将草莓发圈从脑后取下来,用梳子缓缓梳着头发。当年惨败给婷宜,她也有过这样的动摇,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再努力百倍,也不是婷宜的对手。

“可是天才是天生的,不是靠努力就能变成天才的!”

虽然很佩服百草顽强的意志,但是晓萤认为还是应该让她认清现实比较好。她不想再看到百草因为婷宜而受到打击,想要去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是没有可能的,沈柠教练只会派婷宜去,根本就不会考虑百草。

用手指抚摸着发圈上的草莓,百草的记忆回到了三年前的小木屋。

……

“人们常常喜欢把比赛的胜利者叫做天才,认为她们很有天赋……”

初原低着头,帮她用药油搓开胳膊上的瘀伤。

她的情绪很低落。

他的声音很温和。

“……如果有一天,你能够战胜所有的对手,成为最强者,到时候人们或许会认为,你的天赋才是最出­色­的。”

……

接下来的每天,在日常训练之后若白都会再为百草进行牛皮筋特训一个小时。只要她在出腿之前还有多余的动作,他就会用力将她的脚拉回来,几天下来,她的脚踝处被勒得又红又痛。然而也正是因为有了疼痛的下意识反应,她的出腿变得越来越­干­净利落。

“呀──啊──!”

空中的旋身飞踢,仿佛身边的气流被搅动成漩涡,在强大的漩涡中,她的身体跃得极高,如同慢动作般,啪啪踢出两脚,那力道之强,拽得若白手中的牛皮筋也飞了出去。

若白一惊。

那样的力量,还有她飞踢出去的高度……

如果她在踢出那两脚之后……

从半空落下,百草喘息地收住脚步,她调整几下呼吸,拨开黏在脸上的发丝。这一次她又是直接出腿的,今天还一次也没有被他用牛皮筋拉回来过,她心中喜悦,忍不住开心地说:“若白师兄,我好像找到感觉了!只要出腿的时候不用过多地去考虑动作,只在出腿的那一霎那,心中一动,腿就出去,就可以……”

“不要高兴得太早,这只是训练,没有任何压力。比赛的时候才是关键。”若白淡淡说。

百草脸一红。

是的,她以前也曾经似乎在训练时克服了先跳步的毛病,但是比赛时压力一大就会再犯。

“那──若白师兄,我们再继续吧!”

没顾得上擦额头的汗,她握紧双拳,又摆好预备姿势。她就不信,她会改不掉这个毛病。

“上次沈教练已经说过你了,为什么你的头发还没剪。”打量了她一下,若白皱眉说,扔给她一条毛巾,没有继续让她训练。

“啊?”

她怔了怔,摸摸头发。虽然用草莓发圈绑住了头发,但是前面的头发太碎了,总是飞出来挡住她的眼睛。

“尽快剪了它,很影响训练。”

“……”

不知怎么,她犹豫了下,才回答说──

“是。”

第二天是周六,想到要剪头发这件事情,下午的时候百草特意提早了两个小时出门。急匆匆赶到几年来她经常去的那家小理发店,发现店门竟然紧闭着,玻璃窗上贴了张纸,写着“此店转让”四个字。旁边店铺的人告诉她,理发店老板娘的儿媳­妇­生孩子,老板娘回老家带孙子去了。

百草傻了眼。

这家理发店是周围最便宜的,剪一次头发只用两块钱,其他的理发店至少都要五块钱。这个月老师还要她们买教辅书,本来就入不敷出了,还要攒钱还若白师兄,这可怎么办。

边走在街上,百草边郁闷地左右张望,希望能再发现一家便宜的理发店。

街道的两旁有很多买小首饰的小摊子,琳琅满目地挂起来,在阳光下五颜六­色­,闪闪发光,有耳环、项链、发夹、发圈,还有很多她根本看不懂是做什么用的小饰品。

走着走着。

突然仿佛被一道光芒闪住了眼睛,她停下脚步。

右手边的一个饰品摊,密密麻麻的首饰都挂在一副深蓝­色­的丝绒布上,这其中,一只草莓发夹被阳光照耀得异常耀眼。小小的草莓,红晶晶的,甜美可爱,镶在不锈钢的长腿发夹上。

跟她头发上的草莓发圈好像是一套的。

心脏砰砰砰地跳起来。

明知道不应该走过去,她应该去找便宜的理发店,她没有钱去买这些东西,可是脚步如同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她鬼使神差地站到了那个摊子前。伸出手指,她碰了碰那只草莓发夹,光滑的手感,细看之下,果真和她的草莓发圈是一个系列的!

“喜欢就试试。”

头发染成金黄|­色­­鸡­窝状的摊主青年头也不抬地招呼她,津津有味看着一台九英寸的超小彩­色­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MV.

“我……我没有钱买,可以试吗?”

百草局促地说。

“没关系,先试试看喜不喜欢,”摊主青年不在乎地跟着电视哼唱,“而且这发夹很便宜,你买得起!”

“哦。”

抵制不住诱惑,她小心翼翼地将发夹从蓝绒布上取下来。摊主青年递给她一面有手柄的镜子,她拿着镜子,试着把草莓发夹在头发上比了比。

“就别在你的刘海上。”

摊主青年看她笨手笨脚地乱比一起,索­性­亲自出手,帮她梳理一下额前的头发,略斜在右侧,别住她碎长的刘海。

“瞧,多好看。”

摊主青年啧啧欣赏了一番。

镜子里,百草第一次发现她的头发也可以如此柔顺服帖。以前要么是短短的头发,要么是短发变长后碎乱的刘海,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头发顺顺地贴住她的脸廓。

红晶晶的草莓发夹映着她的黑发。

她发现原来自己的脸型是瘦瘦的鹅蛋脸,而不是她一直以为的圆脸。还有,她一直以为自己长得像个男孩子,而此刻,镜子里的她,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侧一侧手中的镜子,还可以看到她脑后马尾上的那只草莓发圈。它们两个交映在一起,闪啊闪的,就像是一对……

天人交战了半晌,百草咬了咬嘴­唇­,悄悄握住兜里原本为剪头发准备的那两块钱。也许,也许她能找到更便宜的理发店,也许只用一块钱就可以剪头发,也许她可以节省下一块钱来买这只发夹。

“这只发夹多少钱?”

话一出口,百草立刻又后悔了。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虚荣爱打扮起来,即使能够省下一块钱,也应该攒起来还给若白师兄才对吧。

“看你一个小姑娘也没什么钱……”摊主青年上下打量她,想了想,“……你给我十块钱就行了!”

“十块钱?”

百草脑袋一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十块钱,便宜吧,以前都没卖过这个价钱,至少要十五我才肯卖。不过看在你是一个小姑娘,戴上又好看,才这么便宜卖给你。”摊主青年边看电视边说。

原来,一只发夹要这么贵啊。

百草心中黯然。

不舍地轻轻摸了下别在刘海上那只红晶晶的草莓发夹,她又照了下镜子,才小心翼翼地把它往下取,唯恐弄坏了要赔。

“哈哈,你居然也会买这些东西啊!”

猛地,如背后灵一样,晓萤的声音从她身后窜出来,吓得她手一抖,草莓发夹险些掉下来。

“先别摘,让我看看。”

不顾百草的拒绝,晓萤重新将发夹戴好在她头发,左看右看,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喊:“哇,挺好看的呢,跟你平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看起来又可爱又淑女,不错不错!若白师兄,你觉得呢,是不是很好看啊?”

她这一喊,百草才注意到竟然若白也在!

他穿着淡蓝­色­衬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肩上背着书包。站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她头上那只草莓发夹上面。

她的脸顿时红了。

不晓得刚才她拿着镜子照来照去的模样有没有被他看到,他最不喜欢她在训练之外的事情上花心思。

“好看,买吧买吧!刚才你问了是多少钱?”晓萤兴奋地说,难得看到百草喜欢这些小饰品。

“我不打算买了。”

百草赶忙说,不敢再看若白。

“为什么不买,很漂亮啊!再说了,你昨晚不是说,碎头发太多了,训练时候碍事,要去剪头发吗?要是买了这个发夹,把刘海别起来就行了,那就不用剪头发了啊!咦──”

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晓萤转到她的身后去,惊奇地说:“这个发夹跟你的发圈是配套的哎,都有草莓呢!有缘分啊,买啦买啦,老板多少钱?”

“十块钱。”摊主青年说。

“十块钱?能便宜点不?”晓萤开始杀价。

“我真的没打算买,我就是……就是试试看……”百草拉住她的胳膊,着急地说。

“拜托,我还能不了解你吗?除非是很喜欢,否则你根本不可能来试的。”不理会她,晓萤继续谄媚地对摊主青年说,“老板,再便宜点啦!”

“我先走了。”

那一边,若白皱了皱眉,打断晓萤跟摊主青年的讨价还价,对她们两人说。

“是!”

百草赶忙对他弯腰行礼。她知道若白兼任大众班的助教,需要提前到达训练中心。

“若白师兄再见,我们不会迟到的!”

晓萤对他用力挥手。

目送着若白离去的背影,百草有些发怔,她能听出来他声音中的不耐烦。他是对她失望了吗?觉得她也像其他女孩子一样爱打扮,没有专心在训练上面。

“还在看啊?”晓萤打趣地说,对她眨眨眼睛,“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若白师兄会和晓萤一起出现呢?哈哈,放心啦,我可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哦,我和他是在前一个街口刚刚碰到的!”

“我、我没有在想这个!”

百草急得有点结巴了。

“好啦,”晓萤敷衍她一句,继续说,“你知道若白师兄做什么去了吗?前面街口那里有家翻译公司,他接了一批翻译稿子来做,听亦枫说,最近若白师兄多打了好几份工,每天都很晚才睡。”

心中一紧。

百草握住兜里的那两块钱,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沉沉的,她怔仲了片刻,醒过神来时,听到晓萤还和摊主青年­唇­枪舌战──“哪有人一口价,说十块就十块的,便宜一点啦!”

“已经很便宜了。这只发夹我只要十块钱,你到专卖店里看看,同样的东西,要几百块钱呢!”

“拜托,你这个跟人家专卖店里的根本不是一个东西好不好!你看,她头发上这个应该就是专卖店里的名牌货,”晓萤一手把百草头发上的草莓发圈揪下来,很内行地说,“这个发圈上的草莓,上面镶嵌的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这么闪这么亮。你这个发夹上的呢,你自己看看,用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水钻,虽然看起来也还不错啦,不过你怎么好意思跟人家专柜里的比价格!”

“……”摊主青年哑口无言。

草莓发圈被晓萤的手指绕来绕去,担心它会不小心摔到地上,百草急忙将它拿回来。低下头,她想要重新束住头发,忽然发现放在摊子上那台小电视里正播着一个访谈节目。

“咦,那不是婷宜吗?”

晓萤也发现了,凑过来一起看。

那是一档国内收视率很高的访谈节目,主持人是一线当红主持人,每期前来的嘉宾都是社会各界功成名就的名流,婷宜温婉含笑坐在沙发里,一身|­乳­白­色­的丝绸长裙。

“看来她真的是明星了啊……”

晓萤喃喃地说,否则为什么整天在电视里出现呢。看到她那些广告的时候并不觉得,总认为广告都是PS过的,普通人都能显得很漂亮。可是现在看她上访谈节目,明眸皓齿,巧笑嫣兮,气质出众,落落大方,真是比娱乐圈的很多女明星都要好看。

百草注意到的却是婷宜的头发。

她的头发长至肩下,乌黑柔亮,烫出一些波浪来,微微弯曲着,在娴静中透出慵懒和妩媚。

“在赛场上,你飒爽英姿霸气十足,你的对手只要听到你的名字都会闻风丧胆,”电视机里,主持人好奇地问,“可是,据说你在男朋友面前,却是小鸟依人一样,很会撒娇,是吗?”

婷宜笑着说:“每个女孩子在男朋友面前都会撒娇的,我当然也不例外。”

“哦?”主持人打趣说,“无论如何,他绝对不敢惹你生气,否则你万一发火,他就会被你踢得很惨,哈哈。”

“没有,是我不敢惹他才对,”­唇­角露出幸福的笑容,婷宜柔声说,“他以前也是跆拳道选手,天分很高,虽然没有练习已经很久,但是我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这次去美国就是去看望他?”

“嗯,对啊。”

“听说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飞去美国看他。为什么你训练这么紧张,不是他飞回来看你呢?”

“他在美国读医科,学业太紧,而我每训练一阵子都可以有休息恢复的时间。”

“哈哈,听出来了,我们的婷宜不仅仅是优秀的跆拳道选手,还是优秀的女朋友!”主持人调侃地大笑。

视线离开电视机屏幕,落回到自己掌心的草莓发圈,百草轻吸一口气,压下胸口莫名涌上的酸涩滋味。她握起手掌,将草莓发圈塞进书包里。

“走吧。”

她拉起晓萤,把她从摊子上的电视机前拽走。时间不早了,必须在训练开始前剪完头发。

“小姑娘,发夹不买了吗?”摊主青年拿着草莓发夹喊。

“你再便宜点啦!”晓萤喊回去。

“对不起,我们不买了。”百草歉意地对摊主青年说,一只手紧紧拉住晓萤的胳膊,赶紧大步地拉着她走,阻止她再继续喊价。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如果喜欢就再回来!”摊主青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哎呀,我觉得他马上就要松口了,说不定八块钱能讲到呢,你­干­嘛硬把我拽走啊。”晓萤边走边郁闷地说。

“我不想买……”而且八块钱也还是很贵。

“可是你戴上很好看啊。再说你有了发夹就不用剪头发了,你看婷宜……唉,婷宜的头发多漂亮啊……”

“那样要每天梳头发。”短头发不用梳,很省时间。

“婷宜她说的是初原师兄吧。”晓萤忽然又说。

“……嗯,应该是。”百草默默地走着。

美国读医科,以前练过跆拳道,天分很高,她知道的人里面只有初原一个人。

“我知道婷宜经常飞到美国看初原师兄,可是不知道,他们居然谈恋爱了。”抓抓头发,晓萤又郁闷了。

百草想起以前在小木屋里那几次遇到婷宜的情形,婷宜应该是那时候就很喜欢初原前辈了吧。

自从初原前辈到了美国,婷宜每年都至少飞去两三次,一呆至少都是一个多星期。

而她再也没有机会见过初原前辈。

三年来,她每天都会将小木屋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可是,也许,也许初原前辈早已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训练基地。

置物间。

因为是周末不用去学校,林凤、光雅、申波都来得比较早,她们边把东西放进各自的储物柜,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林凤听说婷宜马上就要回国了,申波说大约就是这一两天,光雅说在刚电视里看到婷宜的访谈,以为婷宜已经回来了,申波说那应该是以前录播的节目。

正说着,一阵脚步声,晓萤哀怨的声音传来──

“拜托,在你头发长出来之前,别说你认识我,真是好丢人啊。”

光雅扭头一看,见晓萤一脸郁闷地用包包遮住脸,做贼一样溜进来,再往后看,走进来的是百草。

如电击般。

光雅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那是什么?

“天哪,百草,你的头发怎么了?!”

第一个喊出来的却是林凤,她震惊地走过去,难以置信地打量百草的脑袋。

“呃,我去理了头发。”

看到大家的反应,百草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么说,应该是真的很丑吧。理头发的时候晓萤就在惨叫,剪完了晓萤继续一路惨叫,甚至都不肯和她走在一起,说是嫌丢人。

“谁给你理的!”

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她的头发,林凤痛心疾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百草的头发好像被狗啃过了一样!比男孩子的头发还短也就算了,居然还东一撮、西一撮,有的地方还算正常,有的地方竟然紧贴着头皮,看起来就像是──瘌痢头!

“范晓萤,是不是你捉弄她了!”

光雅怒瞪晓萤。

“我?”晓萤郁卒地把包包扔进储物柜,“我没那个天份,能理得这么难看,这么有创意,不是身为普通人的我能够做到的好不好!”

“怎么会理成这个样子啊……”林凤心疼极了。她用手摸着百草脑袋上那几块贴着头发剃过去的地方,如果剃刀再深一点,说不定就会把她的头发剃出血来。“是哪家理发店?今天训练结束我陪你去找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子怎么去学校上课呢?”

“很丑吗?”

百草忐忑地问。理完头发,她只匆匆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正面,知道并不好看,可是到底难看到了什么地步,她心里也没数。

“丑死了!丑毙了!”

光雅翻个白眼。

申波把鞋放进去,拿出来道服,走过百草身边时,他推了推黑框眼镜,说:“那家店至少应该把理发的钱还给你。”

“他们是免费的,”百草不好意思地说,然后笑了笑,“没关系,头发过一段时间就长出来了。”

“免费的?”光雅不解。

“是啊,免费的,”晓萤无力地脱下鞋子往储物柜放,“就是那种老年人活动中心组织的活动,学雷锋,免费为路人理发。”

在路上,看到老年活动中心打出的学雷锋免费理发的标语,百草眼睛一亮就飞跑过去。

她明明告诉百草了,说那些老年人很多都是退休后学理发当业余爱好,根本没什么理发经验,肯定会剪得很难看。可是百草根本不听,完全被免费两个字迷住了心窍。她只好安慰自己说,好吧,也许只是不太好看,反正百草从来不在乎漂不漂亮这回事。

可是那位给百草理头发的老爷爷,一听百草对头发的要求是“越短越好”,就拿着剃刀使劲地往里推。她敢发誓,那老爷爷绝对是第一次帮人理发,拿着剃刀的手一直抖啊抖,一抖就剃出一块雪白的头皮,再抖又剃出一块。

她气得都快要吐血了。

老爷爷给百草理完头发也一脸心虚,百草那个笨蛋却好像根本没有发现这回事,竟然还兴奋地寻问老爷爷,下次想要理头发应该怎么找他们。

“果然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评论完毕,光雅懒得再看百草,径自进了训练厅。林凤还在绞尽脑汁地研究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陆续到来的寇震、梅玲、石综、亦枫也纷纷被百草的发型惊到。

“你是在赌气?”

百草跪在地上擦垫子的时候,若白的身影被阳光拉得映在她身上。

“嗯?”她抬起头,没听懂。

“如果不想剪头发,可以直接说,用不着故意把头发剪得这么丑。”若白皱眉审视她的脑袋。

究竟是有多丑。

百草忍不住都想对着镜子好好照一照了。擦完垫子,做完热身,集合站在队伍里等待沈教练进来的时候,她悄悄看一眼身侧,若白依旧板着脸。

用手摸一摸自己的后脑勺。

呃,好像是有的地方有头发,有的地方秃秃的,她心中沮丧,暗叹口气。然而转念一想,头发剪得这么短,能坚持的时间一定会很长,不由得又有点开心。

只是,沈教练一向注重仪表,也喜欢队员们打扮得­干­净漂亮,如果看到她这个样子,会笑话她的吧。

训练厅的大门被推开。

是沈教练要进来了,百草一慌,立刻将头低得低低的。

大门一开。

却是浩浩荡荡的人群涌进来!

刺眼的光芒,闪光灯白花花地闪成一片,涌进来的十几个人都是记者,他们拥挤着,高举着摄像机和照相机边倒退着走,边高声喊,“看这里!”“对,很好,笑一个!”“沈教练,麻烦你也笑一下!”“ok!再来一张!”

这样的阵仗。

队员们诧异地面面相觑,然后很快就都心里有数了,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的场面,应该是婷宜回来了。婷宜跟他们不同,他们只是跆拳道选手,而婷宜是明星,是媒体的追逐的目标。

果然,在拥挤的摄像机和照相机之后,百草看到了婷宜。与小饰品摊子上电视机里的模样不太一样,她乌黑的长发扎成长长的马尾,穿着一身簇新的雪白道服,领口和肩缝处有别致的黑­色­条纹绣花,衬得她更加乌眸皓齿,温婉俏丽。

沈教练同婷宜一同走进来。

闪光灯如暴雨闪电般,“咔嚓”、“咔嚓”对着两人狂拍,婷宜温柔美丽,沈教练优雅出众,两人站在一起如同姐妹花似的。应记者们的要求,沈教练搂住婷宜的肩膀,拍了几张师徒情深的照片。

摄像机镜头逼近两人。

记者手持话筒对着婷宜,问:“回到训练场地,又要开始紧张的训练了,你的心情如何?”

“就好像回到家里的感觉,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训练,浑身都不舒服,”婷宜望向沈柠,微笑说,“希望教练对我严加要求,帮助我把这个月拉下的训练全部补上。”

沈柠含笑点头,拍拍她的肩膀。

记者又将话筒对准沈柠,问:“沈教练,婷宜这次归队,是要开始为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做准备了吗?”

“对,接下来这段时候,训练会围绕着世界跆拳道锦标赛进行。”

“您估计婷宜在这次锦标赛中成绩上会有什么样的突破,有可能进入前四名吗?”

“那要看她的状态,以及对手的状态。”

“您觉得有可能吗?”记者追问。

“很有可能。”

记者们满意了,又拍了几张婷宜走入队伍,同其他队员一起练习的照片。就在他们摆出一副要将全部训练过程拍摄下来的模样时,婷宜走过去,低声说了一些什么。

记者们终于离开了。

训练厅里恢复了宁静,队员们纷纷松了口气,被那些摄像机和照相机围绕着总是觉得很不自在。婷宜眼中满是歉意,对沈柠说:“对不起,我影响了大家的训练。”

沈柠笑了笑,说:“你是目前国内最优秀的女子跆拳道选手,长得又漂亮,媒体喜欢追着你,并不是你的错。只是,如果下次再有记者跟着你来,记得提前通知我,我们也好打扮得隆重一些,上镜会更好看。”

婷宜连忙再次道歉,然后嫣然一笑说:“刚才好几个记者都说您又美丽,又是国家十佳功勋教练,问我能不能请您做个专访。”

“你呀,一个月没有训练,腿法不知道退步了没有,嘴巴倒是更厉害了。”沈柠似笑非笑瞟她一眼,“好了,归队吧。”沉吟片刻,她的目光一一掠过面前的队员,最后落在若白身上,“你跟若白一组练习,百草和光雅一组。”

“是。”

婷宜向若白走去。

见婷宜走过来,晓萤只得慢吞吞地走出队伍,到角落里呆着,心里嘀咕开。

每次都是这样,如果是婷宜和廷皓一起归队训练还好,他们两人正好一组。可是如果婷宜一个人回来,就会不得不将其他队员的组合拆开重组。最初沈柠教练比较经常让申波与婷宜搭档,拆出来林凤与光雅搭档,她恢复到打工小妹身份。但是最近几次,沈柠教练总是让婷宜与若白搭档,拆出来百草去配光雅。

太不公平了吧。

为什么婷宜就能一直得到最好的?看到若白已经全然超过申波,成为全队除廷皓之外实力最强的队员,沈教练就开始把若白配给婷宜,牺牲掉百草去跟光雅配对。

以前也就算了,可是如今是要为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备战了啊!把若白给了婷宜,让百草跟实力那么弱的光雅一起练习,百草会很吃亏的啊!虽然很不愿意相信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但是晓萤不得不有点怀疑,沈柠教练和婷宜所在的贤武道馆之间真的有某种交易。

百草没有像晓萤一样想那么多,听到教练的话只是怔了怔,没有多说什么,抬步向光雅走过去。

这时,若白的声音却自她身边响起──

“沈教练,我想继续和百草搭档。”

Ⅱ:心之萌 Chapter 4

话音一落,所有队员都吃了一惊。

晓萤呆呆地张开嘴巴,光雅睁大双眼,申波错愕地扶了扶脸上的眼镜,婷宜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百草更是心中咯噔一声,急忙低声对若白说:“我没关系,和谁搭档都可以。”

若白没有理会她。

他直视着沈柠,神情淡然。

亦枫担心若白,立刻去看沈柠教练的神­色­,见她只是挑了挑眉毛,看不出喜怒。

“哦?为什么?”沈柠问。

“我最近正在为百草做一个特别训练,不希望将它中断。”

“若白,虽然你带领大众班训练,但是你要明白,在这里,你终究只是一个队员,而不是教练。”

若白沉默。

百草急得扯扯他的衣角,见他毫无反应,实在怕他跟教练闹僵,只能硬着头皮对沈柠说:“对不起,是我训练情况不好,害得师兄担心。可是没有关系,特训可以在训练课之后进行,我可以和光雅搭档。”

说完,她急匆匆向光雅走去,若白却抓住她的胳膊,令她动弹不得,说:“沈教练,如果不是必须,请让我和百草继续一组。”

“教练,既然这样,就不要拆散若白和百草了。”婷宜笑容温婉,脸上没有丝毫不悦的神情,对沈柠说,“每次回来,都要拆开大家已经形成默契的配合,确实是我的不对。那就请让我和其他队员一组吧,和谁都可以。光雅也很好,不如我就和光雅搭档好了。”

光雅闷闷地看着地垫。

“若白,作为教练,我无须解释我做出某个决定的原因,”沈柠笑了笑,“不过你既然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

训练厅里鸦雀无声。

“世界跆拳道锦标赛,是除了奥运会之外非常重要的一项国际赛事,从我本人到国家体委都很重视,希望婷宜能够在赛前有更大的进步,取得突破­性­的成绩。而目前,队内你的实力最强,也会引导伙伴的训练,挖掘出伙伴的潜力,所以,我要你帮助婷宜,备战接下来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百草一惊,抬头望向沈柠教练。

果然就像晓萤说的那样,只要有婷宜在,她就绝没有可能出赛吗?沈柠教练的言外之意,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她不由得咬了咬嘴­唇­,看向若白──……

“你所要做的,”打断她的话,若白抱起被她擦­干­净的那高如小山的盘子,走到放碗筷的高柜前,“是取得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的资格。”

……

“这一次,我要你战胜婷宜。”

将所有的碗筷都放进柜子里摆好,在初夏的夜风中,若白对她说。

……

“可是,百草也需要备战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若白淡淡地说,仿佛没有听到身旁队友们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也没有注意到婷宜忽然皱了皱眉。

“很好。”

下午的阳光中,沈柠放松了身体,靠在镜壁前的扶手上,点头说:“若白,我欣赏你的态度。很好,一支队伍里面,只有有竞争才能有进步。”

她看向婷宜,“婷宜。”

“是。”

婷宜应声。

“不如你先和百草对练几个回合,看看你最近没有集中训练,究竟退步了多少。”沈柠笑意清淡,用右手轻轻摆弄着发髻上的簪子。

透过整面的玻璃墙,夏日阳光将训练厅内照­射­得金黄闪耀,队员们盘膝围坐在赛垫四周。

晓萤紧张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三年了。

虽然同在一个队,但是练习的时候,沈柠教练为了提高婷宜的对抗强度,向来只让婷宜与男队员进行实战。对外参赛的时候,重大的赛事沈柠直接派婷宜出战,无足重轻的小赛事,才会让百草与林凤她们竞争出赛的资格。

而这些年来,一起训练的时候,婷宜虽然对待百草也如对待其他队员一样温和友善,却从不跟百草切磋练习。有时候百草想要跟婷宜实战交流一下,婷宜总是微笑着说,下次吧。

可是永远都是下次。

就好像……

就好像百草不配做她的对手。

三年了,这竟是百草第一次有机会与婷宜比试一番。

赛垫中央,婷宜同百草相视而站。

百草的手心微微出汗。

她握紧双拳,调整呼吸。她等待这个机会太久了,紧了紧腰上系着的黑带,她再次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双眼凝视住婷宜,心绪沉静下来。

“噗嗤!”

婷宜却忽然笑出声来。

仿佛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她瞅着百草的脑袋,笑得如月光下被夜风吹乱的梨花。

“百草,你的头发是怎么了?难道我离开一个月,国内开始时兴这样的发型了吗?”

百草被她笑得有点发蒙。

“啊,或者这是你的新战术?”灵光一闪似的,婷宜含笑打量她,“嗯,你的白带换成了黑带,所以开始采用发型战术了,是吗?这么奇特的发型,足以逗得对手发笑,分散对手的注意力,战术还蛮别致的。”

百草死死咬住嘴­唇­。

她环顾四周,见沈柠教练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脑袋,石综、寇震、梅玲、亦枫的眼中也有忍俊不住的笑意,光雅瞪大眼睛,晓萤却是沮丧地低下头。

直到她望向若白。

若白笔直地盘膝坐着,脸上没有表情。在她的视线看过来的那一刻,他也望向她,眼神淡定,仿佛他眼中的她跟平时没有丝毫不同。

“可以开始了吗?”

稳定住心情,好吧,她就是天底下最丑最可笑的人,百草静静吐出一口气,那又怎么样。

­唇­角的笑意收起,婷宜凝视她两秒钟,说:“开始吧。”

婷宜与百草对练的几个回合结束后,沈柠指导队员们进行了日常练习,和一些有针对­性­的练习。然而直到这次的训练课即将结束,训练厅内的气氛始终有些怪异。

“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站在队伍前进行训练总结,沈柠看了眼依旧并肩站在一起的若白和百草,说,“百草,你进步不小,以后还要继续努力。”

“是!”

还在不断回味刚才与婷宜交手的每个细节,听到教练的肯定,百草心中喜悦,声音都比往日高了些。

“若白,看来你的特训是有成效的,”沈柠笑了笑,“可能你作为一个教练,比作为一个选手会更有天分。”

这句话听起来……

怔了怔,百草无法确定沈教练是不是在赞扬若白,她不安地看向若白,发现他的神情如常平淡。

“婷宜,一个星期后,你跟百草再正式实战一次。”

沈柠的视线转向婷宜,缓缓说:“我想知道,究竟是你太久没有练习,身手生疏了,还是我一直都小看了百草的实力。”

置物间。

等到婷宜从储物柜拿出背包离去后,晓萤终于按捺不住地问房间里剩下的队员们:“拜托,我没有看懂,刚才到底是婷宜胜了,还是百草胜了?你们看清楚了吗?”

“我也没看清楚。”梅玲摇摇头,又说,“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婷宜胜了吧。”

“胜的是百草。”亦枫打个哈欠。

“咦,为什么?!”晓萤兴奋地追问。她其实也觉得说不定是百草胜了,否则沈柠教练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只是这几个回合打得太快了,她实在没看清楚。刚才去问百草,百草竟然说是婷宜胜了。她半信半疑,还是有点不甘心,所以扔下百草一个人打扫卫生,自己跑出来询问群众们雪亮的眼睛。

“因为你不就是想听这句话吗?”亦枫懒洋洋地说。

“喂!你!”晓萤恼羞成怒,手中拿着书包就抡过去,亦枫一侧身,书包打了个空。

“瞎子都能看出来胜的是婷宜好不好。”光雅没好气地说。

“婷宜师姐一共踢到百草九次,其中五次踢中有效得分部分,”申波拿出随身笔记本,研究了一下,“百草一共踢到婷宜师姐三次,三次全部踢中有效得分部位。所以,从得分成绩来看,是婷宜师姐获胜。”

“没错,胜的是婷宜。”林凤也说。

“哼,看吧,不愧是打工小妹,连谁胜谁负都看不出来。”光雅落井下石。

晓萤沮丧极了,有气无力地说:“可是沈教练夸奖百草了啊,还那样跟婷宜说话,所以我以为,说不定是百草胜了嘛……”

“不过,如果再多几个回合……”回忆那两人交手时的情形,梅玲又摇摇头,还是觉得不太可能,疑惑地说,“不过,也许是婷宜轻敌了?或者是太久没有练习,失去了状态?”

“从攻击的效率来看,百草的进攻得分率是100%,高于婷宜师姐。”申波合上笔记本。

“而且,从攻击踢中的力道来说,也是百草占上风。”亦枫懒洋洋地说,“你们都听到百草踢中婷宜那几脚的声音了吧,婷宜的脸­色­都变了,换做别人,估计早就被百草踢倒在垫子上。”

“我听到了!”晓萤兴奋地喊。

“她就是一把傻力气。”光雅闷闷地说,不知道究竟在生气什么。

“我也听到了。”梅玲想了想,疑惑地说,“按说以婷宜的经验,不应该会被百草踢得那么实才对。”

“婷宜就是太相信她的经验了。”林凤喝了几口水,“而且她确实轻敌了。”

“不过,就算是婷宜轻敌了,也很长时间没有进行系统训练,可是她还是胜了每天都这么勤奋练习的百草,”梅玲叹息,“对于练跆拳道来讲,也许真的是天份更重要吧。”

夏日的白天很长。

结束完特别训练,若白和百草走出训练基地,太阳才刚刚西下,天边的彩霞渐起。赶上回松柏道馆的公交车,两人并排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汽车一路不停地加速减速,乘客们的身体不时前冲后仰。

“为什么要坐车?”

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来,百草不解地望向若白。以前都是两人走路回去的,既可以锻炼体力,又能够省钱。

“今天跟婷宜的交手,你发挥得不错。”遇到红灯,公交司机一个大刹车,若白的身体却依旧稳稳的。

“啊,”她的眼睛亮了,开心地说,“所以,是为了奖励我,才坐公交车的吗?”

“所以,婷宜并非全无弱点。”他回答。

一怔,她心中五味杂陈。自从见到婷宜,几年来她从来都是败给婷宜,而且都是惨败。虽然她始终告诉自己不要灰心,不要放弃,只要刻苦练习,总有战胜婷宜的可能。可是,有的时候,她也会生起怀疑的念头,怀疑自己是不是永远不可能赶上婷宜。

“可是,要不是你告诉我该怎么打,今天也许我还是会败得很惨。”扶住前面的车椅,她凝视他。

在跟婷宜交手之前,若白走到她身边,沉声对她交代了一句话:“她很了解你,那么,就让她不要那么了解你。”

她听得懵懵懂懂。

直到她第一次出腿,因为紧张,又一次忘记了若白反复对她的提醒,下意识地在出腿前小跳了一下,随即在婷宜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嘲笑。是的,婷宜太了解她了,同队训练了三年,对她的每个习惯都了若指掌。

所以,只要她──

“你说的没错,她很了解我。她知道我只要神经质地小跳一下,就是要真正出腿了,只要她抢住时机,就可以将我击倒。所以,只要我小跳,她就会抢先出腿!”

说着,她兴奋起来,脸红红的,像一个孩子。

“这时候,我不出腿,反而先往后退一步,她就会落空,在落空的那一瞬间,就是我反击的最好时机。”

“对。”

“然后,她吃了几次亏,就会发现我在用这招骗她,”她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光芒,映着若白淡然的面容,“然后即使我再神经质地小跳,她也不会理我,这时候,我反而又真正出腿,就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对。”若白说,“跆拳道比得不仅仅是腿法或者速度,更多的时候,比得是选手之间的智慧。”

“嗯!”她用力点头,然后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很有趣,很……很好玩!”

“不过,像这样的方法,对婷宜只能用一次。”他淡淡说,“而且,即使这样,你也没能赢得了婷宜。你今天能够几次得手,也是因为她太相信自己的经验,以至于轻敌。”

“……是。”

她脸红了。

这次不是因为兴奋,而是不好意思自己刚才的得意忘形。

经过一个站牌,公交车停下,乘客们下了很多,车内基本空了,彩霞的光晕将一排排塑料座椅映成温柔的红­色­。车门关上,汽车继续向前开,百草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

“若白师兄,为什么你不同意和婷宜一组训练?”

“原因我说过了。”

她摇摇头,“我觉得那不是真正的理由,特别训练你都是安排在训练课之后再进行的。我觉得……我觉得你好像是在……”好像是在有意顶撞沈教练,可是,为什么他要那么做,她又觉得说不通。他虽然­性­格沉默寡言,但是一向尊敬师长,无论是对喻馆主还是沈教练都很敬重。

若白沉默半晌,说:“只能如此。”

“呃?”

“你想代表中国,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吗?”

百草愣住,“沈教练应该是已经决定要让婷宜参赛了。”

“你想去吗?”

“……”

“想不想。”他皱了皱眉。

“想。”

“那么,你必须让包括沈教练在内的所有人知道,你是比婷宜更强的存在。”望着前方,他淡淡地说,“一星期后,你与婷宜的实战,必须至少打成平手。”

前面能看到松柏道馆的站牌了,从塑料座椅上下来,百草呆呆地跟在若白身后往车门走。她的脑袋还是有点发懵,所以说,若白师兄是有意的,有意在所有队员面前选择和她,而不和婷宜一组,从而使得她和婷宜变成激烈的竞争关系。

司机开车并没有放慢速度。

脚下在摇晃,她拉住车门旁边的拉环,怔怔地看着若白。霞光淡淡映着他的侧面,晕红­色­的光芒中,他的轮廓依旧淡然清俊。难道,三年前的那一夜,他真的已经打定了主意?

车停了。

两人刚下车,迎面急匆匆跑过来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妈妈,高喊着让司机等一下,顾不得跑到前面车门,直接向下车门跑过去。错身而过的一霎那,百草看到那女子穿着一双细细的高跟鞋,脑中猛地闪过什么──“小心!”

如闪电般旋身,百草伸出双手,抢在那女子鞋跟一滑险些摔倒将婴儿摔出去之前,扶住了她!

“谢谢!谢谢!”

年轻妈妈惊魂未定地抱紧孩子,连声对百草感谢,低头看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高跟鞋踩到了公交车踏阶上的一小块油渍上。

公交车开走了。

百草转过身,见若白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她会摔倒?”

百草愣了愣,忽然也觉得很莫名,“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突然就觉得她会摔跤,万一再伤到孩子就糟了。”

“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感觉。”

“呃……”边走边想,她回忆产生那种感觉的过程,“……也许是……我看到了她的高跟鞋鞋跟很细……她跑得很急……公交车踏阶上好像有块油渍……还有她跑的路线……她抱着孩子……”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从她和那个年轻妈妈身影交错,到她飞速转身去扶那个年轻妈妈,只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看着身边这个嘴里喃喃分析着的傻呼呼的女孩子,若白的眼神变得幽深,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能够将所有这些线索联系在一起,在这样短的时间形成正确的判断……

不对。

不是判断。

这么短的时间,在她的大脑还没有接受到判断的明确信息之前,她的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你还在练观察对手的起势?”他问。

“嗯,”她点头,“虽然好像没有用,但还蛮有趣的,所以就一直练了下去,反正也不至于有什么害处,呵呵。”

“不仅仅在训练的时候练,日常生活也在练?”

“呃,好像是有点走火入魔。”她局促地摸摸头发,可是摸了个空,这才意识到她的头发已经在下午被剪掉了,“训练的时候已经养成了习惯,就连吃饭、上学、走在路上,都会不由自主地看身边的人,在想他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比如说……”你应该马上就会皱眉头,她心想。

“什么?”

若白皱了皱眉。

“呵呵。”

百草忍不住笑了,所以说真的很有趣。

在两人身后的天空。

落日如融化的金子一样美丽。

看着虽然头发被剪得很怪异,但是呵呵傻笑起来却比晚霞还要灿烂的她,若白的­唇­角居然也有了笑容。

一踏入松柏道馆的大门,百草立刻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按说道馆的傍晚训练应该已经结束了,庭院里竟然看不到任何一个弟子的身影,也听不到练功的呐喊声,空气中却隐约流淌着某种激动的气息。

走出小路。

她才发现原来松柏道馆所有的弟子都聚集在练功厅!

一扇扇纸门半开,里面是黑压压的人群,有的小弟子挤不进去,就拥在门口兴奋地朝里面张望。所有弟子的脸上都写满激动和向往,仿佛终于见到了崇拜已久的偶像,一个个眼睛不眨地看着,不时跟伙伴们窃窃私语。

有些弟子看到了若白,立刻让出一条道路给他。

百草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去。

被若白的身影挡住,她的视线受到一些阻碍,但是依然能够看到阿茵、萍萍、秀琴、晓萤、吴海、丰石他们都在里面,也跟门口的那些小弟子们一样,满脸都是激动和开心。

记忆中,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

三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廷皓、婷宜兄妹时,也是这样的情形。正想着,那个身穿雪白道服,婷婷袅袅的身影闯进她的视线,那人正站在榻榻米的中央,含笑耐心地指导秀达在出腿时需要注意的一些问题。

居然真的又是婷宜!

她一怔,自从初原去了美国,婷宜再也没有来过松柏道馆。难怪大家会这么兴奋,尤其是新进道馆的小弟子,这三年来婷宜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名气比起三年前更加要大得多。

“若白,百草。”

今天的喻馆主看起来也特别红光满面,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对他们点头,示意他们过去。若白进入沈柠教练跆拳道训练基地之后,仍旧每天带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进行晨练,但是傍晚时分的训练由于时间冲突,就全部由喻馆主亲自负责了。

随着若白走过去,百草诧异地看到喻夫人竟然也在。

喻夫人鲜少出现在练功厅。

这三年来更是深居简出,平时在道馆想要见到她一面都很难。而此刻的喻夫人,温柔地站在喻馆主身侧,­唇­角的笑容如晨曦般美丽,一双眼睛里蕴满了感情,看向旁边,却不是婷宜所在的方向。

“师父。”

“师父。”

她与若白一起向喻馆主行礼,齐声说。一年前,师父凝重地告诉她,喻馆主这样包容和照顾她,而她始终不正式拜喻馆主为师,是无论怎样都说不过去的事情。于是她有了两个师父。

弯腰行礼的那一瞬。

仿佛有个曾经熟悉的身影从她的眼角视线中一闪而过。

只是那样的一闪。

她的心脏猛地抽紧了!

那是──

晚霞氤氲里,一股­干­净清爽的气息,如同染着淡淡消毒水的气味,­干­净得不可思议……

那是──

她的脖颈如化石般僵硬住,一瞬如同一生,竟不敢抬头去看,耳膜轰轰地响,恍惚中,喻馆主的声音仿若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初原回来了,你们好久没见他了吧……”

呆呆地低着头。

视线中满是湿润的雾气,白茫茫的,她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心中慌乱,呆呆的,忽然不敢抬头,不敢被他看见,也不敢去看他。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在美国,坐飞机都要好久好久。她曾经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她攒下一大笔钱,就要去美国找他,看看他生活得怎么样,模样有没有变化,在哪家医院工作,一定是很出­色­的医生。可是他还记得她吗,他知道她每天都把小木屋附近打扫得很­干­净吗,他知道她一直惦记着他吗?

“……初原师兄,……”

似乎若白向那人走了过去,耳膜的轰轰声越来越大,她呆呆地站着,一点也听不清楚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似乎喻馆主宣布今天的训练结束。

似乎无数的弟子涌过她的身边,将那人包围起来,激动兴奋的声浪几乎让练功厅的空气沸腾起来,她却被越挤越远,与那人之间仿佛又远隔了深深的海洋。

也许他只是回国探亲。

也许很快他就要又飞回美国了!

惊慌使她猛地抬头,目光越过前面重重叠叠将他包围的松柏弟子们,她急切地去寻找他的身影。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在热烈的簇拥中,因为他秀雅颀长的身高,她一下子就找到了他!

隔着重重叠叠的人群。

他竟也正在凝望她。

时间如同水晶般凝固住,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褪去了几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青年的温雅,初原微笑地望着她,仿佛从不曾离开,也从没有过分别。那笑容依然是透明晶莹的,比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要纯净。

初原没有说话。

他只是就这样微笑地望着她,仿佛他可以这样看着她,一直一直地看下去。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闪出道路给她。

她呆呆地望着初原,笨拙地向他走过去,喉咙有些痉挛般的抽紧。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已经站到他的面前,她张了张嘴,声音却­干­涩地卡住。

“你还记得她吗?她是戚百草。”

婷宜的声音响起,她跟初原并肩站在一起,两人同样的眉目如画,就像一双璧人。她看了看百草,笑盈盈地向他介绍说:“你别看她以前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这三年来,她进步很快。不但加入了沈柠教练的跆拳道训练基地,而且去年还率领松柏道馆夺得了道馆挑战赛的冠军呢。”

“是啊!百草师姐很了不起!”

“上个月百草师姐得到了城市杯跆拳道比赛的冠军!”

“百草师姐参加了好多国家级比赛!”

“有一次,体育频道的新闻里面还提到过百草师姐得到冠军呢!”

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一听婷宜在夸奖百草,纷纷高兴地附和说。旁边的阿茵、萍萍她们却面面相觑,心想初原师兄不会真的不记得百草了吧,以前初原师兄很照顾百草的,每次百草练习完,他都会亲自为百草上药。

百草呆呆地望着初原,心脏一点一点往下沉。

初原上前一步,正准备说什么,婷宜却抢先挽住他的手臂,笑颜如花,接着说:“还有,今天在训练基地,多亏了百草。”

“嗯?”

初原的声音一如既往,和煦温暖。

“沈柠教练要看看我最近练功疏忽了多少,让我和百草交手几个回合,结果……”瞅着百草,婷宜笑盈盈地说,“……这个小丫头很是让我上了一些当,害得我被沈柠教练教训了几句。”

“不过没关系。”婷宜含笑直视百草那双沉默的眼睛,说:“这些年来,在国内比赛得太轻松,我确实太过懈怠和轻敌了,用这样的状态去参加世锦赛可不行。百草,谢谢你今天提醒了我。希望一星期之后的实战,你能够继续给我惊喜。只是,不要是像你的头发这样的惊喜了。”

说着,婷宜又觉得好笑起来,甚至用手摸了摸百草的头发,边笑边对对初原说:“你看看,哪有女孩子的头发做的这么古怪这么难看,都这么大的女孩子了,也不知道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听到婷宜打趣百草的头发,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不由得纷纷盯住百草的脑袋,见她的头发确实又古怪又丑,几个新入道馆的小弟子忍不住跟着婷宜哈哈笑起来。

然而只是笑了几声。

练功厅里就变得死寂异常,不仅跟百草相识多年的秀琴、阿茵、萍萍这些大弟子们看出气氛不对,就连刚才笑出声来的小弟子们也觉出了不对。

“今天下午,你已经说过一次了。”

就像被人扇了一记耳光,百草的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她紧紧握住双拳,僵直地站着。

“就算我的头发再丑,你也不用当众嘲笑我两次。而且,我与你实战,无论是今天下午,还是一星期之后,都不是为了给你惊喜,而只是为了──”

她的脸­色­苍白,双颊处却如火烧一般红,眼底也仿佛有火在烧。她盯着婷宜,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要战胜你。”

说完,她侧转身体,向初原的方向行了个礼,僵声说:“初原师兄,欢迎你回来。”

然后又向喻馆主夫­妇­的方向行礼,她僵直着身体走出练功厅,身后鸦雀无声了几秒钟,随后响起婷宜歉意的声音──“对不起,我没想到百草会介意我评论她的头发,有机会我会去向她道歉。不过今天是迎接初原哥哥回来,大家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了气氛……”

再然后,百草就听不到了,她僵硬地走出了练功厅,走出庭院前的草坪,走过小路,走到小木屋前的那棵大榕树下。暮­色­沉沉,有鸟儿在树叶间飞来飞去,她颓然地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

夜晚。

胖周大排档。

百草像往常一样忙碌地点菜、传菜、结账,不少客人对她奇异的发型指指点点,阿健、阿英也对她的头发打趣了半天,说她应该去打官司,控告那个帮她理头发的人破坏市容。

可是,她只是很麻木。

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愤怒。

晚上九点钟,若白和百草结束了在大排档的工作。夜已经很深,但是因为是周六,街上还是很繁华。集市两旁各摊位扯起的一串串小灯泡如繁星般连成一片,每个摊子的生意都好得热火朝天。

跟在若白身后,百草默默地走着。

自从头发被剪成这个样子,有很多人笑话过她,可是她从没有像那一刻那样感到沮丧和羞耻。她有什么资格对婷宜发脾气呢,所有人都嘲笑她的头发,婷宜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忽然。

一个头发染成金黄|­色­­鸡­窝状的摊主青年闯进她的视线,她怔了下,见摊主青年正忙在将一台九英寸的小电视搬出来,旁边蓝­色­的丝绒布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小饰品。在灯光的映­射­下,那些小饰品显得比白日更加耀眼闪烁。

“咦,小姑娘,是你呀!”

摊主青年一抬头看见她,惊诧地上下打量她,又围着她转了一圈,发出一连串响亮的赞叹声:“啧啧啧!半天不见,小姑娘变时尚了啊!看这发型,不是大师做不出来,这才是艺术,跟你的发型比起来,我这头发就一个字──俗!话说回来,咱们也真是有缘分啊,我把摊子搬到这儿,居然也能碰到你!”

不由分说,摊主青年取下那只草莓发夹,又把镜子塞给她:“来来,你再试试这个发夹,要是还喜欢,我就便宜卖给你了!”

发夹在她的掌心晶晶亮。

甚至比白天的时候看起来更漂亮些。

可是她的心情却跟那时截然不同了,就如被什么压着一样,沉闷闷的,透不过气来。镜子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头发,这是剪完头发以后,她第一次认真地去看自己。

是的。

婷宜说的没错。

真的很丑。

就像是被狗啃过的一样,有的短,有的长,有的地方还看起来秃秃的,就算她从来不在意自己的模样,可是这么丑的样子还是让她握着镜子的手僵硬住。

是她错了。

她不该对婷宜说那些话,婷宜说的只不过是事实,她的头发确实很古怪很难看。

发现她没有跟上,前方的若白停下脚步,回身看她。见她愣愣地站在饰品摊子前发呆,他皱了皱眉,走回去,看到她手中的那只草莓发夹,说:“如果要买,就快一点。”

“小姑娘,既然你这么喜欢,都看了两次了,我就算你便宜点,八块钱,快拿钱吧!”摊主青年打算做开摊的第一笔生意。

“……对不起,我不想买了。”

草莓在她的手指下温润滑腻,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想要它的心情了,正要将发夹放回摊子上,一个温婉的声音笑着从她身旁传来:“啊,百草,你在和若白前辈约会啊。”

夜风沁凉。

百草不用回头,就能听出来那是婷宜的声音。她皱了皱眉,觉得从没这么不喜欢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可是不打招呼终归是不礼貌的,她轻吸口气,抬头说:“婷……”

声音猛地卡在喉咙里!

熙熙攘攘的夜市中,和婷宜并肩站在一起的那人──

竟然是初原。

傍晚的时候,她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他,而再次见到他,却又是和婷宜一起。夜幕中,他秀雅挺拔,笑容如往日一般温润。可是看到他站在婷宜身边,她却觉得那么遥远,比隔着陌生的国度还要遥远。

“你们在买发夹吗?”婷宜笑着从她手里拿起那只发夹,说:“很漂亮。我一直以为若白前辈是冷冷的,没想到也是照样会陪女朋友逛街买东西啊。”

百草手指发冷。

她咬住嘴­唇­看了初原一眼,夜­色­中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垂下眼睛,她把发夹从婷宜手中夺回来,对摊主青年说:“我不买了。”

然后,她对面前的两人行了个礼,说:“初原前辈,婷宜前辈,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

婷宜喊住她,笑容温婉。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那么在意你的头发,不应该说出那些话,我向你道歉。”

“……没什么,”百草黯然地回答,“它本来就很丑,你说的没错。”

“还有,我不知道你和若白前辈在恋爱,差点拆开你和若白前辈的搭档,我很抱歉。”婷宜温语说。

百草霍然抬头!

“我没有跟若白师兄……”她咬了咬牙,才困难地将那个羞臊的词说出来,“……恋爱。”

“傻百草,”婷宜笑了,“你已经长大了,交男朋友很正常啊,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没有交男朋友!”

百草忍不住提高声音。

“好,好,好,你没有交男朋友,你没有恋爱,”像哄小孩子一样,婷宜微笑着,温柔地看向初原,“多可爱,百草害羞了呢。”

她真的怒了!

她没有交男朋友!她没有恋爱!怒冲上来的血液使得百草的脸颊都要涨破了,她握紧双拳,预备向婷宜再次澄清时,却看到了婷宜望向初原的笑容。即使是站在廉价的排挡一条街,婷宜也如月中仙子般美丽出尘,她笑容温柔,眼波如水,仿佛眼中只有初原一个人。

婷宜是那么美。

百草心中酸涩,想到刚才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又想到自己此刻生气的样子一定更丑,忽然所有的怒火又都慢慢凉了下去。

“不要开百草的玩笑了。”

夜风中,初原的声音一如三年前一样清澈好听,有着很轻的鼻音,仿佛是从清秀的远山中回荡过来的。

“若白,百草,一起去吃宵夜吧。在国外待了这么久,很想念家乡的小吃。”听到初原对若白说话,百草怔怔地望着地面,竟有些恍惚。

“你们去吧,百草回去还要训练。”

若白回绝了。

跟初原、婷宜道别后,若白走了几步,见百草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皱眉说:“走了!”

茫然地向前望去,初原和婷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夜市里,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百草沉默地跟在若白身后,走在回松柏道馆的路上。

月亮弯弯地挂在夜空。

走出夜市。

街上渐渐冷清。

“如果不喜欢她,那就在比赛中堂堂正正地打败她。”

若白的声音淡得如同夜风。

两个人一前一后,身影被月光长长地映在地面上,除了他和她,街上再没有任何行人。

Ⅱ:心之萌 Chapter 5

那夜,百草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全都是初原和婷宜站在一起的画面。折腾了半天,为了怕影响到晓萤睡觉,她索­性­去到练功厅。练得一身大汗淋漓,再也踢不动腿,她才倒在榻榻米上沉沉睡着了。

“好大的黑眼圈!”

第二天,训练基地的储物柜前,光雅边拿道服边瞪着百草说。

“你懂什么?这是最流行的烟熏妆好不好!”晓萤白了光雅一眼,喜滋滋地瞅着百草,“这种妆,果然显得眼睛很大哎,不错,不错。”

“再配上百草的头发,很朋克。”亦枫打个哈欠说。

“闭嘴!从现在开始,不许任何人再提百草的头发!”晓萤对着亦枫追杀过去。

当百草换好道服,同晓萤一起拿起抹布,进到训练厅准备开始擦垫子的时候,赫然发现沈柠教练早就到了,正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与一个人说话。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咦,是初原师兄!”

晓萤惊呼出声,百草这才确定自己的眼睛没有出问题。

“为什么初原师兄会到这里呢?”不敢打扰沈柠教练同初原说话,晓萤一边跪着擦垫子,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一边做出各种大胆地猜测,“难道初原师兄是来看婷宜训练的?不对,初原师兄才不会这么­肉­麻,应该是来探望沈教练的吧……”

“啊,我明白了!”

晓萤突然如醍醐灌顶,兴奋道:“一定是初原师兄打算重出江湖,回归跆拳道了!天哪,松柏道馆复兴有望了!新秀少女戚百草,天才少年喻初原,哈哈哈哈,松柏道馆从此一统天下,谁与争锋,孤独求败,寂寞如雪!哈哈哈哈,贤武道馆算什么,昌海道馆也是小菜一碟……”

“咳。”

百草咳嗽一声,才使得被众人关注的晓萤收住了狂笑。

“有一件事情要向大家宣布,”训练开始前,沈柠面对着集合整齐的队员们,“从今天开始,喻初原同学将在我们训练中心实习一段时间,兼任担任我们的队医,每周会过来一两次,负责调整大家的身体状况,处理伤病,同时进行一些科学研究,希望大家配合他的工作。”

队医?

看着站在沈柠身旁的初原,所有的队员们都吃惊极了。不是重新回到跆拳道界,而只是队医吗?惊怔之后,百草忽然有些失望,自从听说过初原以前辉煌的战绩,她一心盼望能有机会看到他的身手。

“大家好。”

初原微笑如春风。

“初原前辈好!”

“队医好!”

“初原师兄好!”

队员们立刻大声地喊出不同的回应,很是混乱。沈柠笑了笑,让大家按自己习惯的称呼就好,也不用勉强非要统一。

训练开始后,虽然提醒自己一定要集中­精­神,可是百草还是忍不住偷偷分神。初原很安静地逐一关注着每位队员的训练情况,他用秒表记录下每位队员出腿的频率,观察每位队员出腿时的力道和速度,不时用笔在本子上记录下来。

记录完申波。

记录完林凤。

他开始记录婷宜。

百草能听见婷宜在笑着对他低语,注意到他记录婷宜的时间格外长一些,然后,他向她的方向走来。

“砰──!”

手中的脚靶被重重踢倒,百草手腕一颤,直往后退了好几步才险险没有使得脚靶飞出去。抬眼望去,若白一双眼睛严厉冰冷,她心虚地走回去,不敢再看近在咫尺的初原。

一下午的训练在她的强制克制中恍惚地度过,快要结束时她微微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又去寻找初原的身影,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初原前辈真帅啊!”

“是啊,以前一直以为廷皓前辈是最帅的,没想到,初原前辈还要更帅!”

“不单单是帅啦,是……是很温柔很贴心的感觉,哎呀,训练的时候初原前辈站在我身边,我连怎么出腿都不会了!”梅玲照着镜子,沮丧地说,“早知道初原前辈会来,今天应该用点粉底才对。”

训练完毕,储物柜前的女孩子们激动地议论着。

“初原前辈不会在意你长得什么样子吧,”林凤边打开储物柜,边打趣地说,“婷宜,初原前辈是为了你来的,对不对?”

众女孩顿时齐齐看向婷宜。

“啊,婷宜!”梅玲想了想,尖叫,“难道,你在那些节目里谈到的男朋友,就是初原?”

晓萤闷哼了一声。

百草正在换鞋的双手顿了下,她怔怔地望向婷宜,见婷宜的双颊微微红了红,有些害羞的神态,­唇­角却悄悄弯出一抹甜美的笑容。那笑容她认得,学校里同班的女孩子,跟男朋友拖手走在校园里时,­唇­角隐藏不住的就是这样的笑容。

“你真笨,”林凤失笑摇头,“在采访里婷宜都说得很清楚了好不好,在美国读医科,以前也是跆拳道选手,很有天分,不是初原前辈是谁?”

“啊……”

梅玲嘴巴张大得可以吞下一只­鸡­蛋,她傻傻地看着婷宜,脸突然涨红了,结结巴巴说:“对……对不起,我不知道初原前辈是你男朋友,我刚才乱说话……你……你别介意……”

“怎么会。”

婷宜温柔地笑着,将训练中梳成马尾的头发放下来,乌溜溜的一头长发,衬得她肤如凝脂,说:“听到你夸他长得帅,我也很开心啊。我也觉得他长得又好看,­性­格又好,可是他不喜欢听我说这些,难得有机会跟你们一起说呢。”

“初原前辈不喜欢别人夸他长得好看吗?”光雅好奇地Сhā嘴。

“嗯,其实私底下的他有点内向,不喜欢聊没用的话题,”梳子一下一下梳着乌亮的长发。

“哇,初原前辈内向啊,好萌!”

梅玲低呼,又说:“为什么初原前辈会来当队医?我姐姐跟初原前辈在同一所大学,听说学校对初原前辈回来很重视,专门将他分到最好的医院,跟着最好的医生进行实习,怎么还会有时间到咱们这里?”

婷宜沉吟了一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所以他其实每周能来训练中心的时间并不多,估计都是抽空过来吧。”

“就说是为了你过来的,还不承认。”林凤关上柜子,继续开婷宜玩笑,“他每天实习那么忙,你每天训练那么忙,只有趁着兼职队医,你们才能常常见面,不是吗?”

婷宜的脸又红了。

“哈哈,婷宜,你的脸好红啊!”梅玲大笑。

“第一次见婷宜前辈脸红呢……”光雅先怔了怔,然后也笑起来。

这边继续不依不饶地讨论着关于初原和婷宜的话题,那边,百草默默地整理好东西,一抬头,见晓萤正黑着一张脸,用力拉扯手中的鞋带,不时地闷哼几声。

“百草,我很难过。”

夜里,晓萤幽幽地躺在床上说。

“怎么?”

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百草认真聆听。自从训练结束后,晓萤就一直闷闷的,心情很差的样子。

“我从小……就很喜欢初原师兄……”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初原师兄就像个大哥哥,不论小时候的我多调皮,多捣蛋,他对我永远是那么温和,有耐心。爸爸妈妈打我的时候,我也总爱躲到初原师兄那里……”

“初原师兄那时候,是松柏道馆的骄傲,也是全岸阳的骄傲。廷皓前辈现在虽然也很了不起,可是,在我心里,他永远超不过初原师兄。”悉悉索索地翻了个身,晓萤又叹口气,“其实我知道,初原师兄是对每个人都好,不是只对我一个人好。而且初原师兄也根本没有注意过我……”

“可是……今天听到婷宜和初原师兄……我心里好难过……”

晓萤的声音闷闷的。

“虽然我以前也会开玩笑,也知道婷宜和初原师兄走的近,也猜到婷宜说的那个男孩子就是初原师兄……但是,真的知道了,心里好难过好难过……”

百草呆呆地听着,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而且,我很嫉妒。”

像小老鼠一样,晓萤咬着薄被,在黑暗里闷声说:“我知道嫉妒是很丑陋的情绪,可是我真的是──很嫉妒!为什么所有的好东西都被婷宜拿走了,她出身跆拳道世家,是跆拳道天才少女,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全国冠军,又长得漂亮,又是明星,有那么多的拥护者,为什么所有的光环都笼罩在她一个人的头上……”

“这也就算了……”

“可是现在……”

晓萤压抑着在被子里闷声尖叫:“现在她把初原师兄也抢走了!我心里真的好不平衡啊!!!!!不是说,人是生而平等的吗?为什么偏偏这么不平等!”

发泄了半天,晓萤怒道:“为什么不说话?百草,快说话!快安慰我!”

百草又怔了半晌,在晓萤怒得要下床扑过来掐她脖子的时候,她才低低地说:“我明白。”

“嗯?什么?”晓萤没听清。

“其实,我跟你是一样的,我有时候也会嫉妒婷宜前辈。”百草心中涩涩的,“可是,她出生在跆拳道世家,她有天分,她长得漂亮,并不是她的错。”

“……”

“就算……初原师兄喜欢她……也不是她的错。”闭上眼睛,努力将那两人金童玉女般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从脑海中抹去,“我明白你的感觉,与其说是对她的嫉妒,不如说是对她的向往,想拥有同样的天分,同样的……”

咬住嘴­唇­,百草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窗外传来虫鸣的声音。

“也许有些事情是不能改变的,是生来就注定的。”她慢慢地说,“也许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总要去试一试,才会甘心。”

“我没有听懂……”

晓萤汗颜地挠头。

“呵呵,”百草也觉得自己说的很混乱,想了想,说,“就像那个龟兔赛跑的故事,如果乌龟也觉得自己生来就不如兔子,只是嫉妒兔子,而不是去跟兔子比赛,它是不可能赢了兔子的吧。”

“什么兔子乌龟的!”

这次晓萤听懂了,她怒瞪双眼。

“你的意思是,你是乌龟,婷宜是兔子?拜托!我不如婷宜我承认,我再多刻苦地练习,也超不过婷宜我承认!可是,你才不比婷宜差!”

“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晓萤闷声说,“婷宜一直故意漠视你,表现得不屑于跟你交手,好像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一样,哼哼,这恰恰说明她知道你是她最有威胁的对手!她想从­精­神上打垮你!”

百草愣了下。

“还有,我告诉你啊,”晓萤翻过身,很郑重地瞪着她,“我听说,你已经向婷宜正式宣战了,沈教练安排的你和婷宜的对战就在下周六,对不对?”

“……对。”

“你这次一定要──打败她!”晓萤狠狠地说,“为了若白师兄,为了我,你一定要打败婷宜!不要说什么尽力去发挥,你这次一定要打败她,否则我会很失望很失望的!”

见百草良久没有出声,晓萤又放软了语气,哀求说:“好不好?”

日子过得飞快。

若白很重视周末将要进行的百草和婷宜的较量,在胖周大排档那里请了几天假,加大了对她的训练,甚至取消了他自己的日常练习。

“若白师兄,我知道周末和婷宜那场比赛的重要­性­。你相信我,我会用我所有的力量去准备,我可以独自练习,如果真的需要,晓萤也可以陪我练习。”

这天清晨,百草拒绝再和若白继续练下去。

“若白师兄,你不用一直陪我。你已经为我耽误了很多训练,我不希望再这样下去。”她心中不安,她明白是自己拖累了若白。

自从若白进入训练中心,将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她身上。如果说沈柠教练是所有队员的教练,那么若白某种意义上,相当于她的私人教练。

每个人的时间­精­力都是有限的。

若白在她身上耗费的心血越多,他自己的训练也被耽误的越多。比如说分组搭档,起初沈教练是安排申波和若白一组,因为他们两个是全队中的佼佼者,实力相当,便于互相提高。然而没多久,若白却要求换过来和她同组。

和若白一组,她可以尽情地发力,不怕伙伴拿不住她的脚靶。

因为若白出腿的速度和力道,她也必须全神贯注地反应,否则会被踢得鼻青脸肿。

而若白和她一组却很吃亏。

出腿不能用劲全力,她的反应速度也毕竟逊于申波、亦枫这样的男队员,没有办法去带若白,也没有办法用势均力敌的对抗去激发若白。

她好几次郑重地对若白说,希望他能够重新跟其他男队员搭档。

甚至那时候沈柠教练安排若白和婷宜一组,虽然心中有些不舍,但是若白能跟水平更高些的选手一组,她也是开心的。

“你有信心能战胜婷宜?”缓缓放下手中的脚靶,若白冷声说。

“……”

“有吗?”他逼问。

“……我会努力的。”百草胸口吸足一口气,“上次的交手,婷宜并不是无懈可击,或许我这次可以胜的。”

“或许?”若白声音淡漠,“你应该知道,如果这次你还是输给婷宜,就再没有机会去竞争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是,”她的眼睛暗淡下来,“……我知道。”所有人都寄希望于婷宜,希望婷宜可以在世锦赛上有所突破,沈柠教练从没有考虑过其他人参赛的可能­性­,那张入场券上已经写好了婷宜的名字。

“你有必胜的把握吗?”若白冷冷地看着她。

“……”

“继续练习,开始!”

若白高高举起脚靶,命令道。百草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开始跳步,却略一怔,又硬生生将腿收回来,直视他说:“那你,有必胜的把握吗?”

如果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何苦又拖累了他。

“有。”

若白淡淡地回答,没有一丝犹豫。看到她呆愣住的眼睛,他不耐烦地皱眉,低喊:“开始!”

周五下午,训练中心出乎意料地来了一个人。

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几乎所有队员都惊喜地停下了练习。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深蓝­色­的磨旧牛仔裤,身材修长,又帅又酷,虽然浑身的气质已经越来越像商界人士,但是­唇­角的笑容依然像阳光般灿烂。

仿佛每天都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似的,他笑着对大家挥了挥手,招呼道:“嗨!”

训练厅内像炸开了一样,申波、石综、寇震高兴地向廷皓迎过去,亦枫也难得不打哈欠了,开心地看向他。沈柠看到这样的情形,索­性­宣布休息十五分钟,自己也微笑着向廷皓走过去。只有婷宜略微沉吟了一下,摇摇头。

廷皓拥抱了申波他们,跟其他所有人也都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百草对廷皓弯腰行礼之后,心头闪过一件事,张了张嘴,看着他却忽然无法问出来。廷皓笑哈哈地摸摸她的脑袋,调侃了她的头发几句,便和其他人说起话来。

然后沈柠和他去到一个角落里,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

“有一件事情由廷皓向大家宣布。”

过了一会儿,沈柠命令所有队员集合起来,她眼睛有妩媚的笑意,微侧头看着廷皓说。

“谢谢沈教练。虽然我很久没有跟大家一起训练,但是最新的关于跆拳道的消息,沈教练都会及时地通知我。”

廷皓回望向沈柠,笑容如盛夏的阳光。

然后,他对着面前的伙伴们说:“跆拳道世界锦标赛将在今年秋季举行,从国家体委到训练中心都很重视。作为训练中心的赞助商,方氏集团研究之后决定,将会出资赞助大家下个月到韩国参加国际跆拳道暑期训练营,和各国的青年跆拳道选手一起进行切磋和实战,作为世锦赛开赛之前的热身。”

“哇──!”

训练厅内沸腾起来!

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国际跆拳道暑期训练营!那是每年一次,各国选手进行切磋交流的盛会!在那里可以接触到各国选手,亲眼见识不同国家选手的不同风格和特点,以往国际大赛中的冠军几乎都参加过训练营!

只是因为经费的缘故,只听说国家队的选手们在前年的时候去参加过一次,回来后都是超赞的。简直像是电影中演的一样,无数高手,卧虎藏龙,风云际会,产生了无数的逸事和传说。

天哪,他们居然可以去!

“……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去吗?”

挣扎了一下,光雅举起手,决定还是问个仔细。晓萤立刻竖起耳朵来听。

“是的,所有的人。”廷皓点头说,笑笑的目光落在一脸紧张的晓萤身上,“包括打工小妹。”

“啊──!”晓萤尖叫,激动得想哭出来,“廷皓哥哥,我爱你,你是我的偶像!”

训练在兴奋难平的情绪中结束,跟百草一起匆匆整理完大厅,晓萤就满脸激动地跑走了,说是要为韩国之行采购最漂亮的衣服去!百草留下来把剩下的清洁工作做完,又和若白继续训练了一个小时,才一起走出训练中心。

夏天到了。

天亮的时间越来越长。

若白和百草一起走下训练馆外的台阶时,阳光还是很充沛。一辆银白­色­的莲花跑车停在长长的大理石台阶下,车身熠熠闪光。

车窗降下。

对两人招了招手,廷皓的笑脸灿烂地露出来,然后他走出车外,修长的身体稳稳靠在跑车上,漫不经心般笑着地问:“你们去哪里?”

“回道馆。”

见若白沉默着不说话,百草行了个礼,回答说。

“正好顺路,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知道若白师兄对廷皓的心结,犹豫了一下,百草说,“路不远,我们走回去,很方便的。”

廷皓笑了笑。

没有理会她,他望向神情淡漠的若白,半开玩笑似的说:“若白,我可以借一会儿百草吗?”

百草听得愣住。

若白微皱眉心,抬起眼睛。

“只占用她一顿晚饭的时间,一个小时后,我准时将她送回松柏道馆,可以吗?”廷皓凝视着若白。

“这是她的事情,你问她。”若白淡淡地说。

“可以吗?”

廷皓看向百草,对她眨眨眼睛。

难道是……

百草的心跳漏了一拍,局促地看了看若白,小心翼翼地说:“若白师兄……我很快就会回去,不会耽误晚上的训练……”

若白淡然地点了下头

径自走了。

不安地望着若白的身影越走越远,转回头来时,廷皓那笑意中带着研究的眼神,让她不知怎么突然脸红了。

“上车吧。”

廷皓很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等百草坐进车里,发现婷宜正坐在后排的座位里,笑意温婉地看着她,说:“原来,哥哥在等的人竟然是你。”

“……”

百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想了想,她决定还是看向路前的景物不要说话好了。

“刚才我还以为,哥哥要和沈教练一起吃饭谈谈话呢,结果哥哥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接你啊。”婷宜好奇地瞅她,“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和我哥关系这么好了。”

“……我没有。”

憋了半天,百草只能说出这句话。虽然她嘴笨,可是并不意味着她听不出来婷宜话中有话。

“别欺负老实人了,我只是找她有点事情而已。”

握着方向盘,廷皓回头笑看了婷宜一眼,语气并没有多严厉,婷宜却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停一下,我在这里下车!”

路过医学院门前时,婷宜忙对廷皓说。

“你去找初原?”

廷皓将车开向路边。

“嗯,我去看看初原哥哥,他好像实习很忙,这几天一直住在学校里,我去挖他出去吃饭,省得他随便吃点东西打发,伤到身体。”

“不如大家一起吃饭吧。”

听到廷皓这个提议,百草的心突然抽紧了,她僵僵地望着车窗外,不敢说话。

“不了,初原哥哥喜欢安静。”婷宜温柔地微笑,打开车门,“我走了,百草,记得多点些好吃的,别跟我哥客气!”

“啊,对了。”

临走前,婷宜又对车窗内的百草笑着说:“周末的实战,请你一定要加油,不要再输给我了啊。”

莲花跑车重新行驶起来。

“你和婷宜要交手?”

廷皓平稳地开着车,打开车内的音响,静谧的轻音乐流淌出来。

“嗯。”

百草心内乱乱的。

廷皓笑了笑,没有说话。

车内只有音乐静静流淌的声音,她不由得扭头看向他,见他全神贯注地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骨节突出,让她想起当年他叱咤跆坛的情景。

那时他是整个跆拳道界的希望。

只有他曾经在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中得到过冠军,人们寄希望于他能够在奥运会上拿到金牌。

可是,自从他进入大学的商科学习,半接手家族企业,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有系统地进行跆拳道训练。偶尔过来训练基地,也基本上只是试试身手,与队友们寒暄聊天,似乎他只是来重温一下跆拳道的气息。

三年的时间,他改变了很多。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他浑身绽放出的耀眼光芒,就像盛夏的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第一次坐他的车,他车速飞快,令她心惊胆跳。而现在,她悄悄打量他──他似乎比以前更好看。

鼻梁高高的。

侧影的轮廓帅朗英气。

­唇­角还是始终有着明亮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仿佛只是一种习惯,不再灿烂得让人不敢多看。

而且他开车稳健了很多,让人坐得很舒服,却不知怎么,她竟然觉得有些失落。

“到了。”

廷皓停好车。

坐到咖啡厅临窗的沙发上,看着周围似曾相识的环境,百草忽然想起来,她曾经来过这里,也是跟廷皓一起。

“先来一杯黑咖啡和橙汁。”

廷皓点的饮料也和上次一样,她怔怔地看着桌面上摆放的餐具,瓷质依旧那么白皙,烫着金灿灿的滚边,如同时光倒流了。

“你吃点什么?”

廷皓将餐单递给她。

“……我不懂。”

餐单上的那些套餐,她全都没有吃过。

“两份牛排套餐,都是七成熟。”廷皓替她点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饮料和套餐都上来了。

玻璃杯中的橙汁金黄金黄,十分新鲜,像是刚刚从果园采摘回来的。里面依旧有些冰块,喝起来很凉。百草一口一口用吸管喝着,想起上次她喝完以后肚子很痛,以为是吃坏了肚子,结果却是……

还弄脏了初原师兄的床单……

她脸红起来,愣愣地望着杯中透明的冰块。那时候她跟初原师兄那么接近,而现在,初原师兄回来都好几天了,她几乎都没有跟他说过话。

这几天,每天清晨她都会去小木屋打扫卫生。有时晚上训练结束,她也会到小木屋附近再打扫一次。

可是小木屋的门始终是锁着的。

如果不是在训练中心见过他,她简直要怀疑初原师兄回国只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

“……你可以不生气吗?”

恍神中,百草听到廷皓在对她说话,没有太听清楚,她困惑地望向他,说:“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可以不生气吗?”廷皓边切牛排边说。

“啊?”

“对不起,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忘记了。”笑了笑,廷皓拿出一支钢笔放到桌上,“初原生日那天,我刚好有一件很重要的商业合作案在谈,回国之后才发现忘记替你转交给他了。原本想再给他,可是他现在已经回来,不如你亲自交给他。”

静静地躺在白­色­的桌面上。

那是一支黑­色­的钢笔。

在文具店看到它的时候,她就很喜欢。笔身不是很细,微微有些重量,拿起来很舒服。笔尖是金­色­的,店家说那是镀金的笔尖,不容易坏,她特意吸了墨水,在纸上试了又试,写起来很流畅很顺手。

犹豫了很久。

因为这只笔很贵。

她知道若白想要她去报考黑带,她好不容易才攒了些钱,如果买下这支笔,距离报考黑带的费用会更加遥远。

可是……

她好想买下来,送给远在美国的初原师兄作为生日礼物。他学医科,会经常做些记录写些病历什么的,一支钢笔对他来说应该是有用的吧。

自从他去到美国,婷宜常常飞去看他。

她没有钱,寄不起国际信件,没有电脑,不能发email给他,也没有手机,更加支付不起国际电话的费用。她担心,初原师兄会不会以为她忘记他了。

她想让他知道……

她一直都记着他。

包括他的生日,包括他写字时喜欢用略细的笔尖。

犹豫了很久,她终于下定决心买了这支笔。趁廷皓前辈来训练中心的时候,她恳求他在见到初原师兄的时候,替她送给他,并替她祝初原师兄生日快乐。她知道廷皓前辈常常去美国,得知廷皓前辈恰好是在初原师兄生日那几天要去美国时,她开心极了。

虽然始终没有接到初原师兄的电话。

不晓得初原师兄是否喜欢她送的这支钢笔。

可是她并不在意。

只要初原师兄知道,她一直都记着他,从来没有忘记他。

原来──

初原师兄从来没有见到过它……

手指僵硬地拿起那支笔,笔身凉凉的,百草轻轻地摸了摸它,没有说话,慢慢将它放进书包里收好。

“小丫头,你生气了?”廷皓皱眉问。

她摇摇头。

努力将玻璃杯中的橙汁喝完,她拿起书包的带子,说:“我该回去了,若白师兄在等我训练。”

“你的牛排还没有吃。”

“……我不饿。”她从来没吃过牛排,那些刀子叉子不知道该怎么用,“廷皓前辈,谢谢你请我吃饭,我先回去了,你慢慢吃。”说着,她站起身来。

“我跟你说过对不起了!”

廷皓抓住她的手,将她又按回沙发,凝视她说:“你喜欢初原是吗?所以这么生气。”

“……”

“如果是这样,把钢笔给我,我负责将它交给初原,并且我会告诉初原,是我忘记给他,而你很在意这件事。”

“我没有生气,”她用力摇头,“你本来也不是必须要帮我做这些,我很感激当时你答应帮我送给初原师兄,就算因为有事情耽误没有送成,我也还是很感激你。我只是……只是……”

她不知道该怎样说。

只是心里空落落的,隐隐有些凉,就像钢笔凉凉的笔身。原来,怪不得初原师兄忘记了她,是她没能让初原师兄知道,她一直记得他……

“吃完饭再走,不差这一会儿的时间。”

将她面前的盘子端过来,廷皓用她的刀叉帮她一块块将­肉­切成小块,然后又端回给她,说:“吃吧。”

听出他话语里隐约命令的口气,百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闷头吃起来。她吃饭的时候,廷皓始终沉默着,等她吃完了抬头,见他正默默地望向窗外。

夕阳如血。

他的面容有淡淡的­阴­影。

眼神是沉郁的。

“廷皓前辈……”也许是夕阳的关系,也许是他的眼神,百草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会参加今年的世锦赛吗?”

廷皓转回视线,继续吃他面前已经冷掉的牛排。

“不会。”

“……你还会再恢复训练吗?”

“不会。”

“……为什么?”她怔怔地问。

用餐巾轻拭了下­唇­角,廷皓站起身,帮她拿起书包,笑了笑,说:“走吧,再晚回去,若白说不定会对你展开残酷的魔鬼式训练。说起来,若白也确实出­色­,你这两年被他训练得进步飞速,也许周末跟婷宜的实战,她会很是吃些苦头。”

回到松柏道馆,天已经快要黑了。

月亮的淡影挂在天空,若白笔直地站在训练厅的纸门前,他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百草一路飞奔过来。

“吃饱了?”

他淡淡地问。

“嗯。”

她的脸有些红。

“好吃吗?”

“啊?”

“今晚多练一个小时。”

“刷”地一声拉开纸门,若白面­色­冷凝地走进去,百草乖乖跟在他身后。

过了一天。

又过了一天。

周末到了。

听说了百草要跟婷宜交手的消息,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起了个大早,抢着将她的打扫卫生的工作做完了,留给她充足的时间备战。

中午,范婶特意炖了排骨给百草吃。

去训练中心的时候,为了节省百草的体力,晓萤硬是拉着她坐公交车过去。

然而一踏入训练馆,百草和晓萤就呆住了。

Ⅱ:心之萌 Chapter 6

平时宁静的训练馆,此刻居然足足有二十多个记者,随处可见摄像机和话筒。记者们凑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说话谈笑,好像即将有什么盛事发生。见到百草和晓萤进来,记者们只是略看了下,又不感兴趣地继续聊天。

置物间,队员们陆续到了,大家议论着外面那些记者。

“应该是来采访婷宜的。”林凤猜测说,每次记者们到这里,几乎都是为了婷宜而来,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可是婷宜还没来啊,”梅玲有点疑惑,“按说,如果是采访她,她不应该会迟到才对,马上就要开始训练了。”

“看起来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亦枫打个哈欠,“我记得,今天好像是婷宜和百草要实战的日子吧。”

“对。”光雅皱眉说。

“啊,婷宜来了!”

随着梅玲的喊声,众人转头看去,果然是婷宜。她今天格外漂亮,穿一身浅紫­色­的裙子,低低的一字领,镶嵌着很多水晶,映得晶莹的肩膀似缭绕有香气。

“对不起,又影响到大家了。”拿出新鲜的樱桃一一分给队友们,婷宜抱歉地说,“记者们联系说想要拍摄训练,又希望可以有­精­彩的画面拍出来,所以沈教练安排他们今天过来。”

“拍摄你和百草的交手?”光雅瞪大眼睛。

“嗯。”

“这怎么可以!”光雅没心思吃手中的樱桃,“那么多摄像机对着,百草一定会紧张……”

“嗯,我也这么跟沈教练说了,”婷宜从储物柜里拿出道服,“但是沈教练说,重要的赛事都是在摄像机的拍摄下进行的,不如提前习惯一下。”

训练厅内。

百草跪在地上,一下一下擦着垫子。原本晓萤说什么也不让她做这些,让她保存体力,全部用在待会儿和婷宜的实战中。她告诉晓萤,她的体力很充沛,只是心情稍稍有些紧张,擦垫子可以让她放松下来。晓萤这才同意,然后跑出去,打探记者们出现在今天的原因。

“太坏了!”

气呼呼地跑进来,一ρi股坐在垫子上,晓萤咬牙切齿地说:“居然!那些记者就是来拍你和婷宜的交手的!怎么可以这样!她参加那么多大赛,早就习惯被摄像机对着,可是你从来没有过!你参加的那些比赛,连观众都很少的好不好!这不是影响你的发挥吗?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百草愣了愣。

慢慢地擦着垫子,她想着说:“如果在摄像机面前就无法比赛,那么,还有什么资格去参加重要的赛事呢?”

晓萤挠挠头,觉得有道理,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

“话不是这么说,婷宜也不是一下子面对这么多摄像机的,她是逐渐习惯。哪有训练比赛的时候,一声招呼也不打,突然让你面对这么多镜头的道理,这不是故意给你制造紧张情绪嘛!”

百草发愣。

“唉,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省得越说越生气,影响你的心情。吃樱桃,”塞一大把樱桃到百草手里,晓萤自己也吃得津津有味,“这是婷宜买的,我抓了好多过来,嘿嘿,反正不吃白不吃。你都不知道今年樱桃有多贵,普通的都要将近三十块钱一斤,真是买不起呢。婷宜买的这些又大又甜,估计更贵吧。”

樱桃红红的。

咬一口,甜甜的,微酸,还隐隐透着点苦味。

手中的那些樱桃,在阳光下仿佛涂了一层蜡,折­射­出柔和的光线,漂亮得有些不真实。不知怎么,百草忽然想起她珍藏在抽屉里的草莓发圈,也是同样漂亮得不真实。

“你吃吧。”

将剩下的樱桃放回晓萤手中,百草埋头继续擦垫子。

“吃啦!难得才能吃上一回樱桃呢!”晓萤口齿不清地边吃边说,忽然一抬头,“咦,初原师兄来了!”

那天,不仅初原来了。

廷皓也来了。

廷皓是和沈柠一起进来的。沈柠穿着一身淡青­色­竖纹的旗袍,头发用一根玉簪盘起,身材凸凹有致,散发出属于旧上海的复古风情。廷皓穿着淡青­色­的衬衣,与沈柠站在一起很是协调。

简单的日常训练之后,沈柠宣布,五分钟后进行婷宜与百草的练习赛。各媒体架好了摄像机,负责拍摄照片的记者们手举着长筒照相机,各自蹲守在最佳的位置上。队员们在赛垫四周盘膝而坐,初原与廷皓坐在队列的最右端。

婷宜整了整头发,站起身,她没有直接走上赛垫,而是走到初原、廷皓身旁,她弯下腰含笑说了几句什么,初原微笑着点点头,廷皓拍拍她。

百草看向身旁的若白。

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若白缓缓扭过头,没有像以前一样淡漠,他凝视着她,沉声说了句:“加油。”

咬紧嘴­唇­,她重重应了声:“是!”

站起身,百草看到晓萤激动紧张得眼睛微微泛着泪光,亦枫对她做出加油的手势,光雅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张了张嘴又闭上。紧紧腰带,她努力稳定住顷刻间翻腾起来的心情,走上赛垫。

三年了。

自从三年前的道馆挑战赛惨败,她再没有过同婷宜交手的机会。

百草沉步走向赛垫中央。

从初原和廷皓中间,婷宜站直身体,她笑容温婉又朝他们挥挥手,才步履轻松地走上赛垫。

一步一步。

百草与婷宜越走越近。

三年来,婷宜的光芒越来越盛,她包揽了所有重要国内比赛的冠军,参加所有的国际赛事,被媒体追逐,是最耀眼的体坛明星。国内媒体评价说,在这个属于婷宜的年代,她的对手们都是生不逢时的,她必将取代韩国的天才少女恩秀,成为真正的王者。

一步一步。

婷宜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似乎觉得此刻即将开始的实战对决很有意思,居然有人敢挑战她,敢质疑和竞争她参加世锦赛的资格。

“一共三局,每局三分钟,”沈柠充当裁判,宣布说,“开始!”

“呀!”

“喝!”

阳光透过训练厅的落地窗,直直照­射­在赛垫中央的那两个女孩子身上。婷宜一身簇新的雪白道服,扎着高高的马尾,她不时发出清叱声,乌黑柔丽的发丝随着她有节奏的跳步在空中飞扬,美丽得就像偶像剧的女主角。百草依然是那身旧得发黄的道服,过短的衣袖,过短的裤脚,还有那头狼狈糟糕的短发,看得记者们有些想发笑。

只除了──

百草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异常明亮,异常沉静,那是一双像小鹿一样的眼睛,灵气十足,又沉稳内敛。

“呀──!”

相持了片刻,婷宜率先发起进攻,她高高跃起,右腿飞速重重向百草踢去!三年来,百草一直就像一个影子,总是死死地追在她的身后,现在,居然正式向她挑战起来,甚至质疑她参加世锦赛的资格。

看来,她必须好好让百草清醒一下了!

来了!

在婷宜尚未跃起前的那一瞬,某种难以描述的感应传导至百草的脑部神经。如闪电般,将将在婷宜出腿之前,百草身影一侧,闪出一个角度,卸去婷宜攻击而来的力道,同一时间,旋身,大喊──“喝──!”

婷宜大惊!

然而她的腿劲已在空中使出,再转圜已是很难,眼看着百草旋身,就将反攻过来──

“咔嚓!”

“咔嚓!”

“咔嚓!”

“咔嚓!”

刺眼的白光漫天而来,如同强烈的闪光弹在百草眼前炸开!

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条件反­射­地闭了下眼睛,才刚刚闭上,立刻心知糟糕,再飞快睁开眼睛时,却已错失良机──婷宜的腿风如连环炮般攻击过来!

她连连后退。

婷宜的进攻如霹雳!

记者们看得激动,大声喝彩叫好,一连串按下照相机快门,赛垫上方被闪光灯映成光海一般,闪得连四周观战的队员们都看不太清楚两人交手的情形。

等婷宜的进攻终于停下。

百草早已汗湿后背。

因为一直用手臂拼命格挡,她的双臂火辣辣地疼,顾不得许多,她紧张地盯向沈柠,见沈柠没有示意婷宜得分,这才终于舒出一口气。

婷宜居然没有得分!

廷皓和初原互看了一眼,虽然表面看起来是百草很狼狈,可是她居然在视力暂时失去的情况下还能闪过婷宜这一番暴风骤雨般的进攻!

“需要我跟记者们说说,让他们不要拍照,不要­干­扰你比赛吗?”两人重新走向赛垫中央的时候,婷宜含笑说,“我习惯了这样的闪光灯,倒是忘了你会不习惯。不过,我必须提醒你,重大赛事的时候,除了闪光灯的­干­扰,其他可能的意外­干­扰也很多,你能适应吗?”

百草吸了口气。

她看向赛垫旁边的若白,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坐着,她调整一下呼吸,也面无表情地说:“能。”

“开始!”

沈柠下令比赛继续。

第一局接下来的时间,局面比较凝滞。

虽然不时试探­性­地进攻,但在几次进攻无效,反而险些被百草反击得手之后,婷宜的打法开始偏于保守。百草也一直很沉着地没有急于进攻,她在努力习惯了闪光灯突然的闪起,不至于像开局时一样,被­干­扰到完全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况。

0:0

第一局结束。

“拜托了,婷宜,再打得­精­彩点!”

“这次报道是要上今晚体育新闻的,别太闷啊!”

“婷宜,把你最拿手的连环踢使出来,有力一些,最好能把对手踢倒,这样拍出来才好看!”

走下赛垫的时候,百草听到记者们纷纷对着婷宜喊出各种各样的要求,婷宜笑着一一答应下来。

“­棒­极了!”

不自觉地看向对面又坐回在初原和廷皓之间的婷宜,看到初原拿起一瓶水递给婷宜,直到晓萤兴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百草才匆匆收回目光。

“嘿嘿,这一局,婷宜一点便宜也没有占到呢!”晓萤得意地笑,顺便为百草按摩放松肩膀,“百草,我看好你呦,加油!”

若白将湿毛巾递给她。

百草将毛巾敷在脸上,凉凉的水汽沁进她的皮肤,很镇静很舒服。

“记者们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她有些沉不住气了,”若白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第二局开始以后,她可能会强攻,或者引诱你进攻,到时……”

百草认真聆听着每一个字。

“是。”她点头说。

晓萤的手指猛然变得很紧,掐得她肩膀生痛,百草疑惑地回过头看去,晓萤兴奋地喊:“哎呀!是初原师兄!初原师兄走过来了!”

淡淡的消毒水的气息。

阳光中,那修长的身影­干­净得不可思议,百草条件反­射­般地立刻站起来,心脏砰砰砰地跳,想要抬头看他,不知为何又紧张得只能死死盯住自己的脚尖。

“胳膊受伤了吗?”

带着点好听的鼻音,静静从她的头顶传来。

“……没……没有。”

耳膜轰轰地响,她居然有些结结巴巴。

“让我看看。”

那声音似乎微笑了下,拉起她的手臂,看到手臂上那些被踢伤的痕迹,初原用一只喷剂在上面喷了几下,再用手指帮她轻轻揉开。不知是药剂的魔力,还是那手指的魔力,刚才还火辣辣的手臂,竟一下子就清凉得完全没有了痛感。

“……谢谢。”

涩意卡在喉咙里。

“加油。”

那只手又揉了揉她的发顶。

等到她终于局促地抬起头,看到却只是灿烂阳光中他的背影,他又走回到廷皓和婷宜那里。婷宜看了初原一眼,又看向发怔的百草,她抿了抿嘴­唇­,握紧手中的矿泉水。

“第二局,开始!”

果然,婷宜不再像第一局后半段那样稳扎稳打小心试探,而是又一次主动向百草发动了攻击!

“呀──!”

挟着破空的风声,婷宜高高跃起,竟是使出了下劈,向百草头顶劈去,准备直接拿走两分!

满场惊呼!

记者们更是一边大声喝彩,一边拼命按下相机的快门,试图抢拍下这­精­彩的一瞬!

然而,百草竟似看破了婷宜的意图。

她只是略往后跳着退了一步,婷宜就劈了个空,直直落了下来,记者们的喝彩声只得草草收尾。

接下来几个回合亦是如此。

婷宜渐渐有些焦躁出来,每次她出腿之前,百草似乎都有所察觉,提前做出反应,将她的进攻消融掉。看着百草那双冷静的眼睛,婷宜心中一凛,想起曾经听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提到过,百草在练什么“观察对手起势”的能力。

难道……

百草已经练成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怯了?”又一次进攻无效而返,盯着百草,婷宜说,“我记得,以前比赛的时候,你就像初生牛犊一样,天不怕地不怕,颇有一番气势,怎么现在打得束手束脚。”

百草皱了皱眉。

“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和我交手的机会,”站回赛垫中央,婷宜笑了笑,说,“你不要变得像胆小鬼一样,只会躲闪和防守。”

“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和我交手的机会,”站回赛垫中央,婷宜笑了笑,说,“你不要变得像胆小鬼一样,只会躲闪和防守。”

“你!”

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讥讽,百草握紧双拳。

“继续!”

仿佛没有听见婷宜的那些话,沈柠喝声道。

赛垫中央,婷宜和百草又开始了僵持的状态,两个人紧盯着彼此,按照自己的节奏跳步。百草神情凝重,婷宜的­唇­角却带着似笑非笑的笑意,她有时故意高喝一声,有时故意虚踢一脚,有时故意往后退一步,露出肋下的空档,像在逗弄戏耍百草。

百草压抑住心底隐隐上窜的火气,遵照若白的指导,绝不轻易进攻。

只是她也吸取了三年前道馆挑战赛时的教训,不时也虚踢一腿,让自己不至于被罚分。

沉闷的第二局又结束了。

依然0:0.

记者们感到很不满意。

“婷宜,怎么回事?打得一点也不­精­彩,是不是像传言说的那样,太久没有训练,退步了?”

“这样的状态,你真的有信心能够在今年的世锦赛打入前四名吗?”

被记者们围在赛垫旁,婷宜勉强地笑了笑,回答说:“对手不同,作战的策略也会不同,比赛看的是谁最终取得胜利,而不是比分的多少。”

“哈哈,婷宜,我们相信你的能力,”一位记者大叔出来打圆场,“不过你也要帮帮我们是吧,我们需要­精­彩的场面,第三局要加油啊!”

“嗯,放心好了。”

婷宜调整了一下呼吸,露出甜美的笑容。

“居然到现在还是平局……”梅玲不敢置信,问身旁正在笔记本上做记录的申波,“为什么第二局都结束了,还是0:0的平局?”

申波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思考着说:“可能是一周前那次交手,婷宜有了戒心,不太敢放开手脚进攻。”

“你的意思是──婷宜害怕百草?”梅玲惊呼,“这怎么可能!”

“未必是害怕。”林凤Сhā进来,“我觉得更多的是吃惊,你们有没有觉得,百草似乎能够看破婷宜的意图,总是在婷宜出腿前就有了准备。”

“我也感觉到了。百草进步很大,以前没有跟婷宜正式交手还不觉得,现在……”寇震考虑了一下措辞,“……我竟然觉得她们两个是势均力敌的。”

“你开玩笑吧!”梅玲又惊呼,“婷宜是国内最出­色­的女子跆拳道选手,又是全国冠军,还参加了那么多国际比赛,百草一直是她的手下败将,怎么可能势均力敌。”

“那是因为很多比赛都不让百草参加,”光雅闷声说,“你忘了,从去年开始,百草每次出去参加比赛,也都是冠军,只是级别都比较低而已。如果能够给百草同样的机会,她不一定差。其实每次大赛都只是派婷宜参赛,我觉得有些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的,婷宜最强,当然派婷宜参加了!”梅玲一直是婷宜最忠实的拥护者。

“最强吗?说不定今天,婷宜就会败给百草。”光雅看向已经坐回若白身边的百草。

“噗,”梅玲骇笑,“你开什么玩笑,婷宜要是会输给百草,我就倒着走路!你以为婷宜能成为国内的常胜将军,会只有这一点本事?就算百草能看穿婷宜的意图,婷宜也会有其他的办法。林凤,你说对不对?”

“嗯。”林凤点头,“无论从技术还是经验,百草都不如婷宜。”

“我也觉得还是婷宜会胜。”寇震附和。

“如果百草的本事只是能看破婷宜的起势,而不会进攻,那么她最好也就是拿个平局,不可能战胜婷宜。”申波沉思说。

那一边,正在为百草按摩肩膀的晓萤有些郁闷。

百草还没从赛垫上走下来的时候,若白师兄就警告她,不许大呼小叫影响百草的情绪。拜托,百草坚持了两局都没让婷宜得分,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啊!居然不让欢呼……

真怀疑若白师兄是不是冷血动物。

“胜负就在最后一局了,你练习了很久,要对自己有信心。”若白淡淡地说。

“是。”

百草点头,用若白递给她的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第三局开始。

随着沈柠宣布比赛开始的一声令下,场边包括对跆拳道不是很­精­通的记者们都感觉到了跟前两局截然不同的变化!如果说前两局,和婷宜交手的那个女孩子像一头沉静的小鹿,那么现在,她忽然燃烧了起来!

就像一头奔跑中的小鹿。

她的眼神里燃烧着火焰,仿佛每根神经都是敏感备战的状态,仿佛那眼中的光芒可以将一切点燃!

婷宜自然也感觉到了百草的变化。

果然,无论百草前两局再怎样沉稳保守,她对于这场胜利的渴望毕竟要远胜于她。心中有所求,就不可能真的多么冷静。婷宜眼神暗凝,既然百草已经开始急于赢得胜利,她当然可以利用这一点。

“呀──!”

念头刚一闪过婷宜便抢先进攻,她飞踢出一腿,一记直踢攻向百草的前胸。百草立时侧身、闪过,紧接着,借着侧身的旋势,百草高高跃起,大喊一声:“喝──!”

如电影的慢镜头般,气流被旋转成漩涡!

婷宜定睛看向百草从空中踢出的那一腿──

旋身双飞踢!

这是百草最擅长的腿法。

所以,也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就在百草出腿的那一瞬,婷宜同时飞身退后,一步,两步,空出百草双飞踢的距离,她全身蓄满力量,右腿蓄势待发,只等百草第二脚踢空,从空中落下,她的横踢就将重重地──

“呀──!”

仿佛体内的力量全部被引爆,婷宜怒喝一声,右胯一提,右腿如霹雳风暴般──

“咦,婷宜好像……”梅玲震惊地低呼。

“没错。”

在赛垫上两人身影交错的那一瞬,申波推了推眼镜。婷宜就是婷宜,虽然前两局有些被动,但是她顺势多推断了几步,既然百草必然会做出双飞踢的反击,那么她只要按照双飞踢来还击,就可以守株待兔,给百草一个致命的教训。

更多靠的是智慧。

百草输了。

眨眼即逝的一秒钟,被分割成一格一格的慢镜头,空气的流动仿佛也凝固停滞了。

在百草旋身高高腾起的那一瞬──

在婷宜用尽全身的控制力收住直踢、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后退两步、转换成横踢予以还击时──的廷皓忽然有些吃惊,他屏息看向百草飞起的身影。

那腾空的高度……

“啪──!”

双飞踢的第一脚──

落空!

“啪──!”

双飞踢的第二脚──

落空!

这时,包括场边的记者们都看出来了婷宜的战术,高高腾起的半空中,“啪”、“啪”两声,那个道服破旧的女孩子踢出的两脚全部落空,眼看就将会重重跌落下来,恰好落入婷宜横踢的范围内──“太­棒­了──!”

“­精­彩!”

“加油──!”

记者们激动地呐喊着,手中的相机如光海般刺眼的闪动,将赛垫上空闪成一片白光的海洋!

“呀──!”

婷宜厉声高喊,右腿重重横踢出去,恰恰是算准了在百草从空中落下的那一刻──

“啪──!”

一声巨响在训练厅爆发出来!

那是一声重重踢到身体上的声音,是用尽了全力,踢到了实处,可以将对手摧毁的声音!

在阳光满室的训练厅。

百草──

踢出了她的第三脚──!

……

“啪!”

“啪!”

第三脚还没来得及踢出,她就已经落在了垫子上,浑身都是痛的。

这段时间的训练,她每次都努力按照若白师兄的要求去做了,可是,双飞踢怎么可能踢出第三脚来,就算是连续的双飞踢,在一二脚与三四脚之间也必须有落地的缓冲才行。

一次又一次摔倒在垫子上。

她早已练得浑身都是淤青,连晚上睡在床上都是痛的。

“那是根本做不到的吧。”

努力忘掉身上的疼痛,她咬着牙从垫子上站起身。虽然很不想让若白师兄失望,可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在空中连续踢出三脚。

“别人做不到,你可以,只要腾空再高一些,速度再快一些。”

若白了解她腾空的高度,足足要比其他选手高出半尺,这是她天生的身体素质。

……

“试试这种方法。”

夜晚,松柏道馆的练功厅,若白将一根很粗很长的牛皮筋紧紧系住她的腰,然后他站到一张高高的桌子上面,在她腾空而起的那一瞬,给她一个更高的高度。

“你摔下来怎么办?”

她紧张地看着他,怕自己踢腿的时候太用力,害他从桌子上摔倒。

“开始练习!”若白冷声说。

……

夜很深很深。

渐渐地,她找到了腾空的高度和感觉,第一次踢出了空中的第三脚!

但是第二次踢出,却在隔了两个小时之后。

……

而现在,她终于可以不需要任何外力的帮助,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在空中连续踢出三脚!

“啪────!!!!”

那一脚如同响雷炸开!

什么?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记者们傻了似的大张着嘴巴,队员们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百草竟然用双飞踢,连踢了三次!

怎么可能!

婷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原本应该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的百草,竟然不可思议地又踢出一脚,重重踢在她的胸口上!仿佛有巨大的力道猛然从胸口处灌入,先是麻木,然后如海啸般,那力道在她的体内炸开!

“蹬、蹬、蹬。”

婷宜踉跄着连退几步,拼命想站住身体,然而胸口被踢中的巨痛,使得她终于还是惊呆地坐倒在了垫子上。

满场寂静。

鸦雀无声。

“百草得一分。”沈柠收起眼底的惊讶,宣布说。

“哇──!”

晓萤尖叫出声,兴奋过后才意识到,队内比赛显得太有倾向­性­不是很合适,连忙捂住嘴巴。左右看看,见除了亦枫、光雅跟她一样面露喜悦之外,梅玲、林凤、申波、寇震、石综全都是一脸惊愕。

初原师兄和廷皓前辈离得有些远,看不清楚。

嘿嘿嘿嘿!

现在他们全都明白百草的实力了吧!

就说她的百草是最­棒­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能比赛吗?”

沈柠问坐在垫子良久无法起身的婷宜。

“能。”

婷宜忍住痛,缓缓站起身。

接下来的交手,婷宜始终无法挽回劣势,她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一旦她距离百草太近,百草就会使出旋身三连踢,因为她后退的速度没有百草的腿风快,微一闪失居然又被百草得了一分!而如果她保持稍远的距离,百草又沉稳地并不急于进攻。

“第三局结束。”

沈柠看了一下表,宣布说:“本次练习赛,比分2:0,百草胜。”

胜了!

她胜了!

努力保持着平静对婷宜和沈柠教练鞠躬行礼之后,百草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激动,她冲下赛垫,跑到若白面前,满脸涨红,结结巴巴,看着他说:“我……我赢了。”

“嗯。”

若白点头,神情淡淡的。

“我赢了!”

如同在梦中,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知道了。”

若白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平静无波,百草却傻呵呵地笑了。

因为她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微笑。

真好,她终于第一次打败了婷宜,她并不是注定比婷宜差,只要她努力,也许她还可以做的更好!

她也知道。

今天能够打败婷宜,若白师兄在她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为了使她能够在空中多踢出那一脚,若白师兄的手掌被牛皮筋勒得都崩裂了。

她喜欢跆拳道。

不仅仅是喜欢跆拳道本身,也是因为有那么多人在她身上寄予了对跆拳道的梦想,有她的师父、若白师兄、晓萤、还有松柏道馆所有的弟子们!

她知道,她可以为了他们,拼尽她的全力!

“百草!百草……”

跑过来紧紧将百草抱住,晓萤原本想大笑想欢呼的!天哪,百草终于战胜了婷宜!可是,在抱住百草的那一刻,她鼻子一酸,哭了起来,哭得抽抽噎噎说不出话:“……百草……百草……”

“好了,你把百草的衣服都弄脏了,百草可只有这一件道服,”将哭个不停的晓萤从百草身上拽开,亦枫懒洋洋地说,“百草,恭喜你,若白,也恭喜你啊,功夫没有白费。”

这时其他队员们也围了过来。

“太厉害了,居然可以在空中连踢三脚,百草,以前小看了你呢。”林凤赞叹说。

“你的弹跳力真了不起。”

虽然对于婷宜输掉很震惊,也有点沮丧,但梅玲不得不承认,不是每个人经过训练都可以做到百草这样,必须有先天超强的身体素质才行。

“下次你连续空中三连踢的时候,可以让我在旁边看,做些记录吗?”申波问。

“好。”

“哈哈,我想到了,既然空中三飞踢是百草创造的,将来就把它命名为‘百草三连踢’好了!”从莫名其妙的哭泣中回转过来,晓萤兴奋地提议。

“不好听。”光雅摇头。

“那什么好听?”晓萤瞪她。

“……”光雅想了想,“‘百草飞踢’?……‘旋风百草连环踢?’”

“旋风百草连环踢!不错不错!很有气势!也很上口!”晓萤开心得眉开眼笑,其他队员们也觉得这名字很好,然后热烈地讨论起来能实现“旋风百草连环踢”的诀窍有哪些。

其实,并不是因为百草获胜了,所以大家都上来跟她说话。而是婷宜被记者们团团围住,水泄不通,根本挤不进去,所有的摄像机围成一个包围圈,将婷宜、廷皓、沈柠教练、甚至连初原都被围在里面。

在那个包围圈内。

闪光灯连绵不绝地闪动。

能听到记者们不停地问着各种问题,但是具体问的是什么,里面的人是怎么回答的,被隔在外面的百草和队友们完全听不清楚。

十几分钟之后,记者们的包围圈终于散开。

婷宜谈笑风生地边和记者们聊着天,边同沈柠几人一起,向训练厅的大门走去。跟百草正在说话的队员们原本想去安慰和鼓励输掉这场练习赛的婷宜,可是见她依然笑容甜美,似乎浑然不在意,众队员只能互相看看,犹豫地止住了脚步。

这时,婷宜却看到了他们。

目光在百草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婷宜对身边的记者们说了些什么,然后她向百草走过来。有的记者留在原地跟廷皓、沈柠说话,有的记者跟在她身后一同走过去。

一步一步。

婷宜走到百草面前,仿佛没有听到梅玲她们朝她打招呼以及安慰的声音,她似笑非笑地瞅着百草,说:“这个所谓的‘旋风百草连环踢’,就是你敢于向我挑战的秘密武器?”

百草怔了怔。

她不明白为什么隔那么远,婷宜还能听到这里的戏言。

她摇摇头说:“不是,这是向你挑战之后,才练出来的。”

婷宜的­唇­角僵硬了一下,保持着风度,她微笑说:“不用撒谎了,如果不是自恃有这一招,你怎么敢向我挑战。”

“我没有撒谎……”

百草正要解释,却被婷宜打断──

“好不容易练出这么一招,却拖到第三局才敢用,你就那么怕我吗?害怕如果第一局就使出来,我会找到破解的方法,你还是会输得一败涂地,是吗?”婷宜眼底有嘲弄,“你果然进步了,懂得玩这些花招。”

“你……”

百草愕然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婷宜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只有同时拥有技术和智慧的人,才能成为跆拳道真正的王者。你需要进步的地方还很多,对于目前的你而言,侥幸的胜利并不是一件好事,它会蒙蔽你的眼睛,使你看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实力。”

“百草明明是靠自己的实力赢了这场练习赛,不是什么侥幸的胜利!”晓萤忍不住了,“而且,不管百草是第几局拿出这种腿法技术,都是她的自由,你输了就是输了!”

婷宜看了晓萤一眼,又看向百草,微笑说:“对不起,可能我说的话有些多了,只是这些是我的忠告,希望你不要介意。”

“气死了!气死了!”

百草战胜了婷宜,以2:0的绝对优势战胜了婷宜,明明是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可是,婷宜在赛后的那些话,让晓萤像吃了苍蝇那么难受,她忽然怒其不争地扭头瞪百草:“她说那些话,你­干­嘛不反驳她!”

走在回松柏道路的路上,是百草和晓萤两个人。由于练习赛的胜利,若白特别批准百草不用再加训,让她和晓萤整理完训练厅就可以回去,他自己要去翻译公司取一些需要翻译的法文资料,不和她们同路走。

“反驳什么呢?”

百草的肩上背着自己的书包,手里拎着晓萤的书包。

“她说你第三局才用出旋风百草连环踢是耍花招!”晓萤恨声。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如果一开始就把这招拿出来,她可能会很快地习惯或者调整好后退的速度,闪过三连踢。正是因为第三局才用,她一时没有办法适应过来,才输了。”

“咦,就是说,前两局你是故意不主动进攻?”

“嗯,前两局只防守不进攻,比分一直僵持,婷宜会着急,所以第三局我一出腿,她就会急于反击,我比较容易得手。”

“天哪,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策略?”

百草摇头,说:“是若白师兄。”

“哈哈,我就说嘛,以你的­性­格,能这么沉稳,无论婷宜怎么挑衅和引诱,你都不出手。”晓萤笑着捅捅她,“若白师兄对你这么好,就说你跟若白师兄在恋爱吧,你还死不承认。”

“没有!”

百草顿时急得脸都红了。

“别骗人了,除了上学的时候,你和若白师兄几乎分分秒秒都在一起,说没谈恋爱,鬼才信!”

被百草追杀着,晓萤大笑着一路跑回道馆。

嘿嘿,百草这个害羞的家伙,都上高中了,交交男朋友有什么了不起的嘛。

哈哈哈哈。

不管怎么说,百草战胜了婷宜!

在沈柠教练面前,在所有队员们的面前,在初原师兄面前,啊,对了,还在那些记者们的面前!

给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下午百草和婷宜对阵的­精­彩场面,正讲到百草终于使出旋风百草连环踢,震慑全场,踢得风云变­色­,记者大哥们的相机噼里啪啦狂拍不已时──晓萤发出了一声响彻松柏道馆上空的尖叫声:

“啊,看电视──!”

既然有那么多记者在现场,拍下了百草和婷宜交手的场面,那么新闻节目和报纸上,一定会有百草的镜头和照片!哈哈哈哈,全国人民都会知道,百草战胜了婷宜,百草才是最有希望的跆拳道选手,世锦赛的参赛资格百草也有权利去角逐!

庭院里摆出一台电视机。

晚饭后,松柏道馆所有的小弟子们都搬着小板凳守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地瞪着电视屏幕。根据晓萤的分析,中央台和报纸上的报道最早要到明天才能出来,但是今天来采访的还有岸阳电视台的体育记者,今晚应该就能有节目出来!

夜风徐徐。

新闻联播之后,岸阳新闻马上就要开始了。

亦枫、秀琴、阿茵、婷婷、吴海、秀达这些大弟子们也特地赶过来,围坐在电视机前。晓萤千辛万苦将百草从练功厅拉了过来,可惜,她没胆子去拉若白师兄一起过来看。

“……今天的新闻主要有,人大常委……”电视屏幕里,熟悉的岸阳台女新闻主持人用清润的声音预告说,“……还有探访跆拳道训练基地,跟踪世锦赛前的备战情况……”

果然有!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一下子激动起来!

晓萤兴奋地将百草按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阿茵飞奔回宿舍,拿来一台小型DV摄像机,要将这历史­性­的一刻好好记录下来。

虽然去年在百草的带领下,松柏道馆取得道馆挑战赛的冠军,他们也很激动,可是这是不一样的。去年的冠军,是在廷皓、婷宜兄妹没有参赛的情况下得到的,或多或少总有些遗憾。

而今天──

百草战胜了婷宜!

树叶在夏夜的风中沙沙作响。

“……跆拳道世界锦标赛即将在今年秋季开赛,备战情况如何呢,下面是我台记者发回的相关报道……”女新闻主持人的声音从电视机里面传出,回荡在突然寂静无声的庭院里。

所有的弟子们都屏住呼吸。

晓萤也坐下来,紧张地死死掐住百草的胳膊。

Ⅱ:心之萌 Chapter 7

电视屏幕里,闪过洁白美丽的训练馆外观,镜头一转,是婷宜穿着紫­色­露肩连衣裙的画面,她巧笑嫣兮,对着记者的话筒说:“我已经正式开始进行系统训练,目前状态回升很快。”

电视机前面的晓萤皱眉。

镜头又一转,婷宜已经穿上雪白的道服,梳着高高的马尾,英气中透着妩媚,在摄像机前做着基本动作的练习。

画外音──

“目前,方婷宜暂停了大部分的社会活动,据说也拒绝了好几支广告代言的机会,专心投入备战世锦赛的训练中。著名跆拳道教练沈柠介绍说,方婷宜状态恢复得非常好,有信心能够在世锦赛中取得突破­性­的好成绩。”

镜头再转──

屏幕中出现了百草!

庭院里,小弟子们禁不住兴奋地喊出声!

然而,却只闪过百草的几个侧面,甚至背影,只能看到她的道服很旧,头发很短很乱,连一个正面的镜头都没有。

“呀──!”

屏幕里,婷宜试探着进攻,百草防守。

“呀──!”

婷宜高高跃起,向百草踢出下劈!

“呀──!”

百草在空中踢出“旋风百草连环踢”前两脚的时候,婷宜高喊着,右脚重重踢出一记横踢……

然后。

就没了。

没有百草那震惊全场的第三脚,没有婷宜被结结实实踢中胸口,连着踉跄几步,坐倒在垫子上的画面,也没有百草第二次得分的画面。所有闪过的镜头,都是婷宜光芒万丈英姿飒爽的场面。

“……”

晓萤惊呆了。

夜风沁凉沁凉,晓萤呆呆地看着电视屏幕,大张着嘴巴,她懵住了,喃喃地说:“……怎么……怎么回事……”

百草也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那台电视机。

屏幕里出现记者手拿话筒站在训练馆前面的镜头。

“……婷宜,在刚才的队内练习赛中,可以看出你的状态非常的好,你对即将开始的世锦赛有信心吗?”

“有。”

婷宜依旧穿着道服,浑身清爽。

“你觉得自己可以取得什么样的名次?”

“首先确保能够进入前四,然后去争取更好的成绩。”

“加油!我们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谢谢。”她谦逊地微笑。

“怎么可以这样!”

猛地站起来,晓萤指住电视机,怒声喊:“太无耻了!明明是百草赢了!明明紧接着百草就要踢出第三脚,为什么要把镜头砍掉!还说什么在练习赛里状态非常的好,就算没有长眼睛,看不出来谁胜了,难道也没有长耳朵,听不懂沈教练宣布的胜出者是谁吗?”

晓萤气得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气死我了!……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太不公平……气死我了!!”

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傻傻地看看已经结束岸阳新闻的电视机,又看向气得哭出来的晓萤,其中一些年龄小的女弟子忍不住跟着一起开始哭。亦枫叹口气,他向有些不明所以的秀琴她们解释了几句之后,走过去拍拍晓萤的肩膀,说:“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看百草都没哭,你别让她更难过了。”

树影婆娑。

月如弯钩。

百草呆呆地继续坐在电视机前面。

她没有哭。

只是肩膀僵硬得发紧。

“啪!”

电视机被人关掉。

若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看了眼僵坐的百草,淡淡地对在场的弟子们说:“都回去吧。”

亦枫帮忙吆喝着众弟子们,该学习的去学习,该练功的去练功,又把仍旧委屈不平的晓萤拉走,一会儿的功夫,庭院里就只剩下了若白和百草两个人。

“这就是你和婷宜之间的距离。”

夜风吹来,若白的声音中也有着冷意。

“仅仅靠一次的胜利,无法影响到婷宜的地位。你必须不断地努力,用接下来每一次的获胜,让任何人都无法再忽视你。”

月光如水。

同样洒照在贤武道馆。

婷宜跪坐在米黄|­色­的榻榻米上,不敢去看身前那位雪白头发的老人。老人盘膝而坐,神情严肃,认真地看着关于下午练习赛的录像,对战中的每个细节都不放过,有时会把某个片段倒回去,重新再看一遍。

看到百草在空中连续踢出三脚时。

老人的白眉动了动。

看到婷宜在失去一分后,又再失去一分,老人怒哼一声,劈手一掌向婷宜的脑袋削去,婷宜不敢闪躲,脸­色­苍白地硬生生吃了这一掌。

“混账!”

录像看完,老人眼冒怒火,瞪向垂首噤声的婷宜:“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只知道打扮、买漂亮衣服、谈恋爱、拍广告、当明星,你的心思有没有一丁点放在跆拳道上!你­干­脆跟你哥一样,放弃跆拳道,去做你的千金大小姐好了!”

“外公!”

婷宜惊恐地抬头。

“不要叫我外公,贤武道馆没有像你这样不长进的传人!”老人怒不可遏。

“外公,我知道我错了……”婷宜眼神一黯,眼圈红了,“……我的确荒废了太多练功的时间,今天输掉这场练习赛,我心里也很难过……”

“队内的练习赛都会输,你怎么去参加世锦赛!”看见婷宜的泪水一滴滴无声地滴落在榻榻米上,老人虽然还是怒喝,声音却已放缓了些,“韩国的恩秀是什么样的训练状态,你是什么样的训练状态!我看你不但没有缩小跟恩秀之间的距离,反而又被她甩下了一程!”

婷宜的泪水落得更急。

老人瞪了她半晌,忽然叹了口气,说:“上个月我去了趟昌海道馆,见到了恩秀。唉,这孩子年纪轻轻,但是无论从智慧、反应、腿法,都已经可以进入大师的行列。”

婷宜闷声不吭。

老人站起身,走到窗边,遥望夜空中的月亮。

“阿婷,自从你哥退出跆拳道,外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不仅仅是外公的希望,还有你妈妈的希望,如果你妈妈还活着……”

婷宜的眼圈又红了。

“世锦赛固然是跆拳道界的盛事,但是奥运会更是代表一个国家,为国家夺取荣誉的时刻。外公希望你,能够将这个荣誉为国家拿到。”老人的背影沧桑孤独,“当年你妈妈没有赶上跆拳道进入奥运会,是她毕生的遗憾。原本以为阿皓可以做到,他却背叛了跆拳道。”

“哥是不得已的……”

婷宜忍不住想为哥哥辩解,可是,又不知道要不要将原因告诉外公。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放弃了跆拳道,就是背叛!不仅是背叛了跆拳道,更是背叛了你们的妈妈!”老人不想听任何解释。

“从今天开始,两个月不许离开贤武道馆,进行封闭式的练习,把你所有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推掉,也不许偷偷溜出去见初原那小子!”老人厉声说。

“……”

婷宜哀求地看着老人。

“听到没有!否则就不要再踏入贤武道馆!”老人怒喝。

“……是,”婷宜无奈地说,转念又想,“可是沈柠教练那里,我忽然不去训练……”

“我会亲自打电话给阿柠!”

“……哦。”

婷宜知道,沈柠教练对外公十分的敬重。

沈柠教练当年是外公的闭门弟子,不仅学得了外公的腿法,而且从外公这里学走了一整套系统的跆拳道训练方法。以前沈柠教练在国家队时,也常常邀请外公去指导她的队员。

“还有,那个叫百草的女孩子,”老人沉思说,“你要留心,她可能会成为你在国内最强劲的对手。”

第二天,所有的报纸、新闻节目里,跟前一晚的岸阳新闻一样,全部报道的都是婷宜训练状态大勇,本次跆拳道世锦赛她很有可能取得突破­性­的好成绩。

所有出现的画面,也都是婷宜向百草发起进攻的场景。

训练馆内。

储物柜前的气氛有些尴尬。

队员们纷纷顾左右而言他,讨论着一些相关不相关的话题,小心翼翼地回避昨天练习赛和那些新闻报道。同在一个队,无论对婷宜表示支持,还是对百草表示安慰,都是不太合适的。

晓萤也明白这些。

所以她无­精­打采地把书包从储物柜里拿出来,就闷闷地先走了,连百草都没等。

“给你。”

等其他队员都离开了,光雅仿佛不耐烦地把一包东西递过来。百草正准备打开储物柜的柜门,闻声看去,见是一只小纸袋,里面装着一塑料袋的坚果。

“这是什么?”

百草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接。

“长寿果,是……是你师父给你的,”没好气地将纸袋扔到她身边,光雅挣扎了一下,又说,“他让我替他转达一声,祝你生日快乐。”

浓浓的巧克力味道扑鼻而来。

上次跟师父路过炒货铺门口的时候,店员有送给她和师父试吃。剥开硬硬的壳,里面的果仁又厚又长,看起来很像核桃,却要酥脆很多,还带着一股浓香。

“是你在全胜道馆的师父,不是你那个松柏道馆的师父。”光雅凶巴巴地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

小心翼翼地捧着纸袋,百草用手指碰了碰那些长寿果,不舍得吃。长寿果那么贵,师父怎么居然买了这么多。

见到她这个模样,光雅抿抿嘴­唇­,说:“里面还有一块巧克力,是我给你的。”

百草吃惊地抬起头。

“看什么!那是我吃不掉才给你的!可不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光雅急得脸都红了,“喂,你那是什么表情,­肉­麻死了!我警告你啊,你别误会,我还是很讨厌你的!”

看着光雅慌慌张张背起书包匆忙跑走的背影,百草忍不住露出有点冒傻气的笑容,低头摸着被塞在纸袋最里面的那块巧克力。

从小到大,只有师父知道她的生日。

每年生日的时候,师父都会买些好吃的给她,都是平时舍不得买来吃的。虽然几乎每年她吃不了两口,就会被光雅恶狠狠地抢走,但是她一点也不生气。

如果师父知道那些好吃的其实都是被光雅吃掉了,应该会很开心吧。

“吱纽。”

旋开储物柜的柜门,百草拿出书包,小心翼翼地将装着长寿果和巧克力的纸袋放进去,然后去拿柜子里的衣服……

咦。

她怔了怔。

也许哪个队员放错了地方,她的柜子里竟然有一套雪白的道服,急忙左右看看,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虽然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她从来不锁柜门,但是,大家应该都很熟悉自己储物柜的位置,不太可能放错才对啊。

疑惑地盯着那套道服。

发现在它上面还有一张卡片。

|­乳­白­色­的卡片,上面绘着几颗漂亮的草莓,她打开那张卡片,里面是清秀隽永的字迹,她的心脏突然砰砰砰地狂跳起来!

“百草,生日快乐。初原”

阳光照耀在雪白的道服上,簇新簇新,上面还吊着标牌,她认得,那是全球最好的运动厂商生产的。做梦般的,她伸出手去,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它,又摸了摸它。

道服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小心翼翼地翻开它,如同寻宝一般,她竟然又看到一只草莓发卡!

那发夹上的小小的晶莹剔透般的漂亮草莓,跟他以前送她的那只发圈上的草莓一模一样,百草将它放在掌心,呼吸屏得紧紧地瞅着它。

那晚在夜市遇到初原师兄的时候……

原来,他竟然注意到了她手中拿着这只发夹。

回到道馆,吃完晚饭,离晚课训练开始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百草心脏砰砰跳地拿着簇新的道服在房间的镜子前比来比去,终于脸红着下了决心,飞快地换下身上的旧道服,换上这身新道服。

通往小木屋的路面­干­­干­净净。

这三年来,虽然木屋的门一直都紧锁着,她依然几乎每天都过来打扫。木屋门前的溪水哗啦啦地流淌,大榕树的枝叶更加茂密,在四起的暮霭中,木屋的窗户透出灯光,门上的锁已经不见了,她抬起手,却又呆呆地,半晌没有敲下去。

“吱嘎。”

木门从里面打开。

初原含笑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刚才就从窗户看到你过来了。门没有关,怎么不知道进来,在这里傻傻地站着。”

这样温柔的声音。

百草的喉咙­干­涩住,有种莫名的情绪使她的眼底忽然湿润起来,她急忙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让我看看,这套道服合不合身。”进屋后,初原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她,微笑说,“原本打算在美国买好道服,一回国就送给你,但是不知道你具体的身高,还是决定回国后再买。这段时间,学校实习的事情太忙,又没有顾得上,所以竟然一直拖到今天。”

百草僵僵地坐着。

她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忽然嘴笨得什么也不会说了。

“晓萤说,你已经是黑带了,恭喜你。”

又摸摸她的脑袋,初原笑了,说:“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今天在训练中心也是,见到我就闷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我有那么可怕吗?还是,我离开这么久,你觉得我太陌生,所以不想跟我说话?”

“不是的!”百草急忙说,“我……我以为……初原师兄不记得我了……”

她死死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

“你还记得她吗?她是戚百草。”

婷宜的声音响起,她跟初原并肩站在一起,两人同样的眉目如画,就像一双璧人。她看了看百草,笑盈盈地向他介绍说:“你别看她以前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这三年来……”

……

“是百草不记得‘初原前辈’了才对。”初原微笑,“没有写信,没有email,我打电话回来,你也总是不在。”

“我……”

百草急得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想过写信,可是,可是邮费太贵了……我没有电脑,发不了电子邮件……我训练的时间太多,所以常常不在宿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我……我一直都记得初原师兄……”

越说越觉得内疚,她紧紧握住藏在掌心的那支钢笔。终于,鼓足勇气,手臂伸地直直的,她面红耳赤将它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我想送你的生日礼物……可是……可是……你的生日已经过去很久了……”

黑­色­的钢笔。

拿在手中有微沉的重量。

初原知道这个牌子的钢笔,虽然对一般人来说不算贵,可是对于百草,这是一笔很奢侈的支出。

“来,让我试试它好不好用。”

吸上碳素墨水,初原从书桌上拿出一张白纸铺好,想了想,在上面写下──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嗯,很好用,写起来很流畅,也有力量。”初原将笔帽扣好,“你一定挑选了很久,对不对?”

百草眼睛顿时亮起来。

“你喜欢吗?”

“往后,我会随身带着它,做病历,做训练记录,”初原收好它,­唇­角的微笑如春风,“谢谢你,我很喜欢。”

晚风轻柔地从窗户吹进来。

窗外的大榕树沙沙摇响树叶。

百草脸红了。

“我……我也很喜欢这身道服,还有那个发夹,谢谢初原师兄。”

发夹?

初原怔了下。

这时百草看到墙上的时钟,倒吸一口凉气,匆忙向门口跑去,刚要踏出去,她忽然又转头,紧张地望着他说:“如果我每天来这附近打扫卫生,会打扰到你吗?”

“不会。”

像三年前一样,初原这样回答她。

百草一路狂跑到庭院里时,其他弟子们已经集合完毕,若白正在训话和布置本次的训练内容。

“对不起,我迟到了。”百草满脸羞愧地鞠躬道歉。

“训练结束后,加跑1000米,”若白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她身上簇新的道服,“归队!”

“是!”

百草走进队伍。

“哇,好漂亮的道服啊,”左边,晓萤震惊地上上下下猛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声地惊呼说,“天哪,是名牌的呢!”

“这不仅仅是名牌而已哦,而且是它家的最新限量款!”右边,出身富家的阿茵熟知各种名牌,“你们猜这套道服要多少钱?”

“多少?”站在后排的萍萍也凑过来。

阿茵说了一个数字。

“啊──!”

萍萍尖叫,晓萤快昏过去了,百草也有些不知所措。

“­干­什么!”若白冷声呵斥。

女孩子们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说话。

分组训练开始之后,女孩子们才终于又热烈地讨论起百草身上那套新道服。

“果然是人要衣装,看百草把道服一换,整个人漂亮很多呢!”

“连头发都不显得很难看了!”

“哈哈,我觉得哦,婷宜虽然道服很多,但是没有一套能比百草这套好看!”晓萤越看越觉得不错,眼睛简直没办法从百草身上离开了。

“咦,不对,这么贵的道服,百草你怎么买得起呢?”阿茵发现了问题。

“对哦!”萍萍附议。

“依我看,是有人送的,”晓萤眼睛一转,“对不对,百草?”

“……嗯。”

百草涨红了脸。

“是谁?是谁?快说!”阿茵和萍萍低声喊。

“你们笨死了,肯定是若白师兄啦,”晓萤嘿嘿笑着说,“一定是若白师兄看百草胜了婷宜,所以送百草新道服来奖励她,说实话,百草那套旧道服真是该扔垃圾箱里去了!”

“不对,”阿茵边和萍萍比划着对练,边说,“若白师兄也没什么钱,就算买,也不可能买这么贵的啊。”

“咦,”晓萤挠挠头,“对哦……”

“你们四个,训练结束后全部加罚跑10000米。”

女孩子们闻声大骇,竟然没有发现若白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萍萍吓得手一抖,脚靶跌到垫子上。

看着百草,若白皱眉说:“穿了一身新道服,就既不敢摔倒,也不敢出腿,搭档的队员也不敢往你身上踢,这是训练,不是时装秀!”

百草心虚地低下头。

是的,她怕把它弄脏了弄破了,所以一直不太敢放开手脚。

若白冷声说:“立刻去把它换掉,不许再穿。”

百草愣住,她虽然不舍得弄脏它,可是也不舍得将它压进箱底。

“可是……”

“若白师兄,百草原来的那身道服,很旧有补丁不说,关键是已经很短,不合身了,袖子像七分袖,裤腿像七分裤,”晓萤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说,“你不知道,出去比赛的时候,好多人都笑话过百草呢。”

若白看百草一眼。

百草低低地垂着头,没有说话。

“比赛的时候再说,现在是训练,以前能穿,现在也能穿。”若白淡淡说,“去,换回来!”

“是。”百草哑声说。

那天夜晚。

亦枫津津有味地躺在床上看一本玄幻小说,打个哈欠的空档,忽然惊得下巴快掉下来了。

“若白,你你你你……”

灯下,若白居然一针一线地在缝东西!

偶尔扣子掉了,衣服破了,他们虽然是男生,但是用针线缝缝也不算稀奇。可是这会儿,若白已经超出了“缝”的范围,简直是在“做”衣服了!

书桌上有几条裁下的布条。

好像是从什么地方剪下来的。

若白拿那些布条在一套旧道服上比了比,修改布条的宽窄,然后以十分严谨的态度地将它们缝上去。

“你疯了。”

亦枫摇头叹息,边看小说,边不时看着若白做针线活。疯了,真是疯了,天哪,亦枫简直要晕倒,他居然看到若白将刚刚缝上去的又拆下来,皱着眉头,重新又缝了一次。

夜深了。

亦枫昏昏地睡着了。

关了大灯,趁着台灯的光线,若白继续严肃地一针一线地缝着。

第二天一清早。

在鸟儿的晨鸣声中,百草拉开房门,发现昨晚被若白师兄拿走的旧道服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门口。

袖口和裤管都被接长了。

她试了试。

穿上去正好。

接长的地方用的同样是道服的衣料,像是从某件旧道服上剪下来的,也微微有些黄,跟她的颜­色­几乎一样。针脚细密而结实,接缝处仿佛被仔细地熨烫过,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接过的痕迹。

天气越来越热,暑假快要到了,这学期的期末考试也快要到了。若白减轻了百草的训练任务,让她集中­精­力备考。高二的课业很重,各课的老师又把高三的很多学习内容提前挪过来讲授,面对着书桌上高高一摞的课本,百草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拉下了很多功课。

“妈妈说,如果这次考试进不了全班前二十名,暑假就必须去参加辅导班,不许去韩国。”自习课上,晓萤边绞尽脑汁地钻研一道立体几何的题目,边欲哭无泪地说,“前二十名,她也真会想,打死我也考不进去的好不好!”

默背着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百草想起前几天晨练结束后,若白对她说了类似的话。

……

“期末考试,你必须考进全年级前十名。”

“……”

她呆呆地看着他,她以前最好的成绩是全年级十五名,这段时间因为准备跟婷宜的练习赛,耽误了很多看书的时间。

“能做到吗?”若白皱眉。

“……是!”

她点头,答应下来。

“还有,高考想要念什么专业哪所大学,你应该有方向了。”

“我还没有想过……”她犹豫地说,“……若白师兄,如果……如果我不参加高考了呢?”

“不参加高考,你想做什么?”若白冷声说,“一辈子打扫卫生?或者你想说的是,靠跆拳道谋生?先不说你将来是否能在跆拳道界取得立身的资格,你有没想过,万一你受了伤,或者出了什么事情,没有办法再练跆拳道,你该怎么生活?”

“……”她愣住。

“虽然你现在是跆拳道选手,但是不要做井底之蛙,不要让自己被局限住。上大学不仅仅是给你一个学历,更重要的是给你一个素养和眼界,让你更充实地成长起来。”

看了看她,若白淡淡地说:“学费你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我会帮你联系课外打工的机会,也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一些生活费,你要做的,是考上自己最喜欢学校。”

她心中五味杂陈。

是的,除了训练之外,她最担心的就是学费问题。怔怔地望着若白师兄,那些感激的话竟都无法说出来,语言是轻飘飘的,而他一直给予她的,都是沉甸甸的东西。

只是想了想,她又有些困惑。

“可是,师兄,你不是想让我参加世锦赛吗?”虽然未必能够取得参加世锦赛的资格,但努力争取的过程中肯定要占用很多时间。

“有影响吗?”

若白严厉地凝视她,说:“如果你的智商让你只要训练就会荒废学习,那么,它也不可能让你成为顶尖的跆拳道高手,不如早点放弃算了。”

……

“好难啊,”晓萤哀叫,把练习册推到她面前,“帮我看看,我怎么也做不出来!”

“好。”

恍神回来,百草去看那道题,用铅笔在草纸上开始演算。

“唉,其实吧,我觉得妈妈说的也有道理,我练跆拳道是肯定没什么成就了,必须考上大学才有出路。真羡慕婷宜啊,因为比赛成绩好,直接就被好的大学免试录取了,而且为了保证她的训练比赛,都不限制她的上课时间和次数。”

说着,晓萤兴奋起来:“咦,你也可以像她一样啊,只要你能参加世锦赛,取得好的名次,说不定也可以免试就被录取呢!”

铅笔顿住。

摇摇头,百草觉得那是太遥远的事情,还是靠自己的能力去考大学更现实一些。

“这道题应该是这样做,首先……”

将列有计算过程的草纸放在晓萤面前,百草仔细地一步一步为她讲解。

百草不担心数学,她的数学成绩一向很好,英语成绩虽然也还不错,但是没到很好的地步。晓萤笑话她,说肯定是因为她太不爱说话,所以英语才比其他功课都差一点。

“让若白师兄教你英语啊,他是外语专业的,据说是他们系的高材生,年年拿奖学金的。”晓萤不止一次地说。

可是──

在若白面前她总会有些紧张。

在初原面前,她有时也会紧张。但那种紧张的感觉不同,面对初原,她会心脏扑通扑通地紧张,面对若白,她时刻想做到最好,努力想要做到所有若白希望她做到的,如果做不到,她会很沮丧很失望。

而且,若白最近很忙。

除了晨练和晚课,以及在训练中心的时间,百草几乎见不到他。胖周大排档他依然不允许她去,让她好好看书,他一个人顶了他和她两个人的工作。亦枫偶尔说起来,说为了兼职翻译赚钱,若白这段日子夜里也都很晚很晚才睡。

“专心复习考试,别的事情不用­操­心。”

有一次训练后,她追上若白。若白停下脚步,又说:“你的英语最差,我跟初原说过了,让他辅导一下你,你晚课后去找他。”

晚上,小木屋。

百草吃惊地看着那一套套往年高考的英语试题,初原笑着翻了翻,说:“这些都是若白拿过来的,说是让我盯着你,必须每套题都做一遍,全部做对为止。”

窗外繁星点点。

初原看着医学书籍。

百草埋头做题,时而答得很快,时而犹豫起来,她的阅读理解很好,英译汉也不错,但是汉译英总是做的不是很顺手。努力思考着应该用哪个单词合适,她看到初原用来做医学笔记的正是她送的那支钢笔。

金­色­的笔尖沙沙流畅地书写。

木屋里静谧得可以听到两人的呼吸。

当她终于做完一套题,初原看了下表,叮嘱她往后要再提高一下速度,留出检查的时间。然后,他每一道题地仔细看下去,细心地讲解,夏夜的风轻轻从木窗吹进,像他的声音一样温和沉静。

每晚,她都在小木屋里复习功课。

每天她都能见到初原,渐渐的,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时光。只是,她见到若白的时间越来越少,到后来,晨­操­和晚­操­都见不到他,训练中心他也不去了,她去问沈柠教练,沈柠教练说他请假了,但是并没有说明请假的原因。

百草急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否则若白师兄绝不会这样!

她跑去问喻馆主,去问亦枫,甚至去问晓萤,问其他的弟子们,没有一个人能告诉她,若白到底是怎么了。她心神不宁,尽管努力克制,但是复习功课的时候却再没有办法像前几天那么专心。

直到这一天,初原用手机拨了个电话号码,说了几句,然后将手机递给她,说:“是若白。”

她急忙将手机放到耳边,紧张地问:“若白师兄,是你吗?”

“嗯。”

听到手机那段传来熟悉的淡淡的声音,百草竟听得傻了,眼圈也莫名其妙湿润了起来,说:“若白师兄,我最近一直没有看到你……”

“找我有事?”

“没……没有……”

“后天就要考试了,是吗?”

“是。”

“抓紧时间复习,”若白的声音顿了顿,“……我没事。”

“……”

“好了,让初原听电话。”若白命令说。

初原走到窗边,低声对着手机继续说话,正说着,微一侧头,见百草正一脸凝神地想要听清楚他究竟在对若白说什么。初原笑了笑,合上手机,回到书桌前,对她说:“若白还是担心你的期末考试,他怕前段时间的训练使你拉下功课,我告诉他,你一定会考得很好,让他放心。”

她紧紧盯着他,问:“若白师兄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初原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别乱想了,你好好考试,别让他­操­心就行。”

然而期末考试结束后,百草还是没有见到若白。这次,她是真的急了,追着亦枫一直问,亦枫见实在拗不过她,低叹了口气,说:“好吧,反正你考试已经结束,告诉你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了。”

“到底怎么了?”百草急得声音都变了。

“这段时间,若白一直在医院。”亦枫神­色­凝重。

Ⅱ:心之萌 Chapter 8

“到底怎么了?”百草急得声音都变了。

“这段时间,若白一直在医院。”亦枫神­色­凝重。

“医院?”她惊恐,脸­色­刹时苍白,“若白师兄生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哪家医院?为什么以前我问你那么多次,你都不告诉我!”恐惧和愤怒让她胸口痛得快要炸开了,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若白师兄不可能这样!

“哈哈,”亦枫靠在墙壁上笑得开心,“看你这么关心若白,总算他花在你身上那么多心血还是值得的。”

“他到底怎么了!”

如果不是顾念着亦枫毕竟也是师兄,百草简直恨不得一腿踢上他的喉咙。

“哈哈,放心,不是若白生病,”避开百草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亦枫­干­笑几声,不再开她玩笑,“是若白的爸爸生病了。若白的爸爸突然细菌感染,发展得很快,因为检查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细菌感染,一度情况很危险,若白每天守在医院里。”

医院里到处是人。

被艳阳晒得满头是汗,百草跑进医院的大门,来不及去等电梯,她一路跑上楼梯。医院长长的走廊,她避闪开病人和医护人员,按照亦枫告诉她的病房号,紧张地一扇扇病房门看过去──

305!

应该就是这间!

“啪”,病房门从里面打开。

一位衣着­干­净、身材略瘦的中年女人端着脸盆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百草,她和善地问:“你是……”

“我是松柏道馆的戚百草,若白是我师兄。”百草紧张地说。

“哦,你是若白的师妹,快进去吧,若白就在里面,”中年女人温声对里面喊,“若白啊,你师妹来了!”

病房里一共有三张病床。

两张床上有病人,一张病床空着,狭窄的空地处摆着一些家属看护的椅凳。一走进去,百草就看到了若白。他背对着门口,守在左边那张病床边,凝神看着输液管里点滴的速度。

听到妈妈的招呼声。

若白站起来,向百草的方向转过身。百草睁大眼睛,紧紧地盯住他,他瘦了很多,但并没有病容,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终于缓缓放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

若白皱眉。

百草咬住嘴­唇­,她沉默地盯着地面,既不回答他,也不再看他。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若白妈妈责备了若白一句,又友善地对百草说,“快坐下歇会儿,看这天热的,若白,倒杯水给你师妹。姑娘,你先坐会儿啊,我去把脸盆里的水倒了就回来。”

“我去。”

还没等若白妈妈反应过来,百草接过她手里的脸盆已经出去了。

一口水也不喝,什么水果都不吃,在知道若白爸爸的病情已经控制住,再有几天就可以彻底康复出院之后,百草沉默地­干­起活儿来。她仔细地用抹布清洁病房,从窗台,到地面,从病床的栏杆,到凳子的凳脚,她小心翼翼地擦着,不荡起一丝灰尘,抹布擦几下就清洗了再来擦。

“哎呀,真­干­净。”

主任医生巡房的时候,不住赞叹,告诉跟随着的其他大夫和实习医生们说,这样­干­净的病房环境才最有利于病人身体的恢复。

窗台亮晶晶。

地板亮晶晶。

陪护家属的凳子的四条凳脚也亮晶晶。

跟随在主任医生的身旁,初原看到百草正埋头地擦拭一只脸盆,似乎也一定要将它擦得亮晶晶。

走到百草身边,初原说:“你知道了。”

抬头看到他,微怔了一下之后,百草继续闷头擦脸盆。

“对不起。”

初原对她说,他并不想隐瞒她关于若白父亲的事情,但是若白让他一定不要告诉她,怕影响她复习考试。

“没有。”

百草摇摇头。

跟若白交代了几句关于他父亲的病情和治疗方案,主任医生又率着众医生去下一间病房。百草依然沉默着继续打扫屋内的卫生,暖壶亮晶晶,水杯亮晶晶,拿起洗­干­净的抹布,她又开始擦窗玻璃。

“姑娘,别做这些了,快歇歇吧。”若白的妈妈不好意思地再次说。

“跟我出去。”

一把抓过她手中的抹布,若白拉住她的手肘,将她拉出病房,一路拉到走廊尽头的露台上,皱眉问她:“你来有什么事?”

百草闷声不吭地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一叠试卷。

语文的试卷、数学的试卷、英语的试卷,她把所有的试卷统统掏出来,递到他面前。

翻了翻那些试卷,若白的眉心舒展开,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欣慰,声音也轻和了很多。

“第几名?”

“全年级第四。”

“嗯,”若白点头,­唇­角极淡的笑意如雪山上一朵浅­色­的冰莲,“既然考试结束了,训练就要开始抓紧,我已经把训练计划告诉亦枫,最近几天由他……”

顿了顿。

看她始终沉默不语,若白皱起眉心。

“你发什么脾气?”

紧紧咬住嘴­唇­,百草抬起头看着他,眼底有潮湿的泪意,声音却硬硬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吸一口气,她压下声音中的哽咽。

“所有你想让我做到的事情,我从来都是拼尽全力去做,不管多难,一定会去做到。可是,你知道吗?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师兄,我就必须要听你所有的命令。我听,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仅仅是把我当成师妹,更把我当成亲人和朋友,你所有命令我去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我好。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

“可是,我很难过……”

泪意汹涌着想冲出她的眼眶。

“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却什么也不跟我说。若白师兄,是你觉得我根本帮不上忙,还是你觉得有些事根本没有必要告诉不相­干­的人?”

“说什么傻话!”

看到她眼圈红得像小兔子一样,偏偏又极力克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若白忍不住伸手将她搂进怀中,让自己胸前的衣服吸走她的泪。

“我可以帮忙的!”被他搂住,她的声音变得闷闷的,但倔强依旧,“真的,我可以帮忙的!你看,我至少可以打扫卫生,我还可以做饭、送饭、洗衣服……”

有水痕湿湿地透过他的衬衣,凉凉的,又热热的。

“我一个人就足够,”假装不知道她的泪水,若白淡声说,“何必影响你复习考试。”

“就算我来帮忙,也不会影响我的考试!”从他的怀中挣扎出来,百草脸上还隐约有泪痕,“难道,若白师兄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既然我答应了你,这次期末考试要考进前十名,就一定能做到,不管遇到什么情况!”

“够了。”的

若白打断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转身离开露台。百草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还是很难过。

夏日的阳光里,若白的背影挺拔清秀,走到露台的台阶上,他的脚步停了停,声音自风中传过来:“知道了,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会告诉你。”

期末考试结束,暑假正式开始!

百草每天都早早起床,先把道馆的卫生做完,就急忙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肉­和菜,炖好汤,做好饭菜,送到医院。晓萤陪她去过几次,然后因为和其他同学约了逛街什么的,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

百草常常在病房见到初原和亦枫。

因为在病房待得久了,她跟若白的父母越来越熟悉。若白的父亲比较沉默寡言,母亲却是很随和,爱聊家常。

“若白小时候,邻居家的大哥哥去练了跆拳道,他见了很喜欢,就跟那个大哥哥学。过了一阵子,大哥哥打不过若白了,就带他去了道馆,对,就是松柏道馆。喻馆主见了若白,问若白要不要练跆拳道。”若白妈妈边削苹果,边慢悠悠地跟百草说。

“若白摇头说,不要。这孩子,从小就懂事,那时候因为爷爷­奶­­奶­身体不好,看病花了很多钱,家里很穷,还欠了债,拿不起去道馆学跆拳道的钱。他就没跟我们说,每天偷偷爬到松柏道馆的围墙上,偷看人家练功。”

百草听呆了。

“喻馆主知道若白每天偷看,但是从来没有赶他走。就这样过了半年,有一次道馆里小弟子们比赛,也拉若白一起比。结果,若白每一场都赢了。”

若白妈妈笑得一脸幸福。

“喻馆主找到我们,我们才知道这回事。我们去问若白,他想不想学,如果想学,就算借钱,我们也送他去。他还是说不想。唉,这孩子,有时候懂事得让我们心疼,小小的年纪,从来没说过喜欢什么玩具喜欢什么糖果让我们买,我们真是对不起他……”

病床上的若白爸爸拍拍若白妈妈的肩膀,若白妈妈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泪水。

“就是从那时候,我和他爸决定为了若白也要努力工作,多赚钱,不能让他将来还吃苦。我们开始做点小生意,经常出去进货,后来又到了大城市去做生意,唉,现在想想,那时候反而又让若白经常一个人孤零零的,真是对不起他……”

“……多亏了喻馆主心善,每次我们不在岸阳,他就把若白带到松柏道馆,照顾若白,教若白跆拳道。后来若白住在松柏道馆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们有时候一年也回不来一两次。前两年,我们想把若白接走,让他跟我们一起生活,但是若白却说他不想走。”

若白妈妈叹口气。

“做人要知恩图报,喻馆主对若白那么好,也该是若白回报松柏道馆的时候了。而且,若白那么喜欢跆拳道……他这孩子,跟他爷爷一样,固执,喜欢什么都是一辈子的事情。虽然他嘴上不说,可是我和他爸都知道,跆拳道是他的命,他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全国冠军,甚至成为世界冠军。”

若白妈妈忽然渴望地看着百草,问:“对了,若白现在跆拳道练得怎么样了?我们问他,他从来不说。他参加过一些国内的比赛,现在能参加国际比赛了吗?”

百草心内沉沉的。

事实上,她正想去问若白。

昨晚晓萤说,她和同学看电影的时候碰到了沈柠教练,问起一星期后去韩国昌海道馆的事情,需要准备什么衣服之类的。结果,沈柠教练却无意中说起来,因为若白家里有事,去不了韩国,所以将若白从名单上划下来了。

“阿姨,”百草想再确认一下,“叔叔是明天出院,对吗?”

“对,明天上午出院。”虽然有点奇怪百草忽然将话题转到这里,若白妈妈还是回答说。

“出院以后,叔叔还需要在岸阳再调养一段时间身体,是吗?”

“不是,医生说他已经完全康复了。唉,你也知道,其实前天就能出院了,但是若白不放心,非要让多住院两天再观察下。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我们就回去了,家里那摊生意不能一直丢着不管。”

“若白师兄要和你们一起回去吗?”

“不啊。回去我们也是各地跑,若白帮不上什么忙,而且他暑假还有几份工要打。唉,我们现在赚了些钱,可以帮他拿学费和生活费出来,可是他就是不要,硬要让我们自己留着,”若白妈妈又抹眼泪,“这孩子……”的于是,中午趁若白爸爸睡觉,病房里比较清闲的时候,百草将若白拉到露台上。

“为什么不去韩国?”

阳光热辣辣地直­射­着,她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当时因为担心叔叔的病情,所以怕抽不出时间,才说不去了?现在叔叔已经好了,而且后天就离开岸阳,你又可以去了啊。”

见若白沉默着不答,百草决定说:“我去跟沈柠教练说一下,请她再加上你的名字。”

“不用。”

“嗯?”她愣住,“那……你是要自己去跟沈柠教练说?”

“我不想去。”若白淡淡地说。

百草又愣了好大一会儿。

“为什么?”

若白似乎已经不想再讨论这件事情,皱眉说:“没那么多为什么。早点回去吧,别耽误下午的训练。”说完,他转身就走。

百草急忙拉住他!

“是……是因为廷皓前辈吗?”

知道若白师兄不喜欢听到这个名字,可是,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因为是廷皓前辈提供这次去韩国交流的机会,所以他才不想去,是吗?

若白的背脊僵了起来。

“是吗?”

她固执地又问了一遍,手中握紧他的胳膊,不让他走。见他不回答,她心中已是明白,低声说:“不管是谁提供的赞助,能够去韩国,跟其他国家的跆拳道选手交流,都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不是吗?”

若白依然背对着她,声音低沉:“我留在国内训练,也是一样。”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